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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审判日

Summary:

早春,风温软柔和,拂过宾西狭仄的海峡,往迷雾中去。据说翻越山岗,避开深渊,会抵达一片金色的海洋,那里不受通常法则约束,黄昏永不离开,世上最伟大的王庭沉眠在这片黄昏中,静候主的归来。

大家说这即是我们家族的使命。可我另有他想,相信许多年轻亲戚也会赞同:时光过去太久,未来遥遥无期,向主的祭祀极少得到回应,偶有例外,聆听者甚至难以抵挡污秽与堕落。

猎人并非秘祈人,我们崇尚先祖,也崇尚先祖的造物主,全心全意地信奉祂。即便如此,我心中的恐惧仍不能退去丝毫,我有着太多的恐惧。太多。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work for notes.)

Work Text:

我收到先祖的命令,让我从今日起负责看守地下圣堂。

这决不是好差事,可以说我的性命危在旦夕,可没人敢忤逆祂——祂是我们所有人的先祖,更是我们家族的信仰,主的代行者,“梅迪奇”三个字通常指这位战争天使,尽管我们都享有相同的姓氏。

“你,没错,就是你,”战争主教的心灵沟通仍在脑海里隆隆作响,有时候我觉得祂压根没法分清自己的子嗣。“你去守圣堂吧。注意别随便死掉,你们实在太弱,一直在圣者阶段停滞不前是有原因的。唉,简直不想认你们。”

我第一次收到先祖的启示,祂的语气敷衍又轻佻,仿佛在安排晚宴,而我荣登食材大位。圣堂已存在许久,据说它比整座家宅更古老,很可能来自上个纪元,残留着深刻的怨念,别的圣堂传达主的教诲与仁爱,它则承载恶意。

这当然纯属胡编乱造,我们的主从来都不仁爱。可确实无人知晓圣堂的秘密。

几十年来,家族坚持将一部分俘虏丢去圣堂,他们从未归来。如果是单纯的献祭,那平平无奇,但邪性之事层出不穷。大多俘虏直接不见踪影,连看守圣堂的族亲亦会无故失踪,幸运些的则缺胳膊少腿,更可怕的会直接发疯,崩解为一滩丑陋的血肉,只残留……某个“阶段”的神识。截至昨天,一位序列4“铁血骑士”宣告失踪,今天便轮到了我。

红天使自然没有道理不知情,只对此默许。大家并非抱怨先祖缺乏怜悯、过于冷酷,毕竟猎人眼里弱者都不值一提。真正令人不安的是:究竟何等存在,足以得到梅迪奇乃至主的认可,在那儿施展威能?

我无权反对,安然等待死期,在傍晚押着战俘们抵达圣堂。

此地相当古旧,不遵照帝国怪异严谨的审美,漂亮的椭圆形拱顶横陈在上,墙面破碎,依稀可见褪色的壁画,还有主熟悉的圣像。数根锁链缠绕大门,其上以古语篆刻着我不敢细看的咒语。门中心的徽记与我们的金底红球相异,呈现蛇形。

手抚摸过那个符号,画出一个完美的圆,凸起的银咬了口我的指尖。

祭坛、圣器间、亵渎之地,我的诸多疑虑烟消云散,最为不详的答案缓缓浮现:一处巢穴、一块禁地……一个封印。指尖的疼痛愈演愈烈,同我的焦虑一起在血管中沸腾。

我懒得认真学习神话、家族史、教义,但大家都知道主麾下的两位天使之王,先祖也沉醉战争,无比享受动荡的局面,可极少有人目睹另外一位,通常都认为祂受主之托,从事更为隐秘的活动,远离纷争。现在我能肯定,祂从未远离。

 

门悄声无息地打开了。

内中一片黑暗,缄默而压抑,我的灵性直觉疯狂尖叫,随行的战俘却骤然安静下来。先前的反抗与咒骂烟消云散,他们惶惶地注视前方,牲畜般垂着头颅,血液如泪,自眼眶流下,滴落地面。

我本想借此挑衅几句,面前的阴影徐徐伸展,一线银光浮出来,像根孤零零的椎骨,迷茫地摆动。那不是人型生物,更绝非蛇类,而是令人憎恶与畏惧的杂糅。祂的面目扭曲怪异,不生鳞片,覆满神秘符号,有着蛇的颌骨,同时兼具模糊的人类特征,蛇尾蜿蜒,没于黑暗中。

每一刻,祂的竖状瞳孔都与之前有所不同,身躯虚化又显现,时而近似爬行动物,时而归于人型,仿佛强行将人与巨蛇嫁接,两者无休止地对抗、挣扎、分裂,再嘶吼着聚合。眸底晦暗的痛苦和混乱几近让我疯狂,一蓬火焰不自觉地腾起,照亮前方。

必须事先说明,若有必要,我们一点不介意人祭,甚至以此为乐。造物主赐予我们血肉,自可再收回,献祭为着取悦主,能借此更靠近主,正是信徒的福音。饶是如此,我也无法赞颂眼前的场面。

地板上累着血迹,许多人的四肢与骨骸构成奇妙的图形。祂把尸体拆分得极细致,手指、肺、肠子,尽数染上污秽的黑色。
它们数量繁多,分布严谨,每个看起来都如此鲜活,血管绕于梁上,血液仍在脉络中流淌,心脏们占据中央,有节奏地跳动,密密麻麻的眼球们呈纯黑色,目光呆滞,齐刷刷转向我。几颗头颅堆在正南方,我一眼瞥见些熟悉的红发,不愿深究。

那只怪物嘶声咆哮,悉悉索索地行过来,为防止祂冲出门外,我连忙把最靠近内厅的俘虏丢进去,祂看起来兴致恹然,并不急于动作,十分专注地盯着我。这远非冷血猎食者的视线,倒似某种意有所指的观察。

蛇大张着嘴,凑得非常近,我嗅到腥重的血气。祂犹疑着,没霎时咬下,我动也不敢动,更无法动弹,直视祂搞不好会让我立刻失控。

银色的头颅往后缩了缩,很艰难地说了些什么。蛇信尖端分叉,无法发挥人舌的作用,我听来只像堆含混的音节,大概是某种古语,晦涩难懂。

“我听不懂。”猎人本能终于鼓足我的勇气:“你能理解人类?那干嘛一副不聪明的样子,是没吃饱?”

祂已经将我盘绕在中间了,这时我才发现祂并非浑身银白,蛇躯蒙着污浊的黑,在火焰映照闪着黯淡的光,有些地方更现出彻底的漆黑,人体与蛇交接之处痉挛般微微抽动。祂保持着视线,我努力抬起头,对上那双眼睛。

我从没看过更怪的东西,虹膜覆着鳞片,硬膜下是混沌的灰红,像颗腐烂已久的果实。祂眼神茫然,再度吐出舌头,尖端冰凉,碰了碰我的额头。我害怕着这根舌头把脑袋捅穿,可祂奇迹般地小心翼翼。

这太奇怪了!一个想法隐秘地窜入我的脑海:我属于猎人的半神,对我们家族而言,扮演的对象当然是梅迪奇,序列愈高,就愈接近祂,我们的外观随之产生变化,当然,平时并不会有影响,但动用能力时就十分醒目。

对抗高位者百分之百符合动用能力的时机。比如现在。因此我很明白我的额头上有什么——尽管微小模糊,差异甚大,那里确实有一个旌旗印记。

 

“听说你最近运气不错啊?”

先祖心不在焉,摆弄新送来的火枪,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刮过扳机。战争刚结束,祂仍穿着黑甲,这简直是所有战士能想到的最佳护具。

“都是小事。”我耸耸肩,控制自己的语气别太冒犯。性命比满足猎人天性重要多了。“风暴、黑夜……那些杂七杂八的教会太差劲了,压根无法与我们抗衡。”

“像你这种傻子,说话就是轻松。”祂转动枪械,金属结构发出清脆的咔咔声:“先前风暴那边的‘天灾’向你降下闪电,海眷者们在主场蒙受海洋的恩惠,远超你的水平。整块地连草木都不剩一棵,你竟然毫发无伤,大家都很意外。莫非你偷偷晋升成了天气术士?”咯。前膛滑动:“让我想想,你没胆子袭击同族,肯定也没那个头脑。”

当时雷霆万丈,我到现在也感到目眩,努力眯起眼睛才能看清梅迪奇的表情。祂深色的眼睛嘲弄地审视着我。

打仗时,雷电凌空而下,笼罩四周,我整个人呆若木鸡,手脚率先放弃挣扎,只能紧紧闭上眼睛。战友说我简直成了风暴眼,光弧碾过平原,掀起泥土,却总是与我错开毫厘。

好运。他们说,主的垂怜。可我吓得头脑一片空白,别提主的尊名了,自己姓甚名谁都快忘了,哪里有祈祷的余裕。

“我、我不知道。”我诚惶诚恐,焦急地将最近做过的事全部交代:“我什么也没做,都是按部就班,运气的东西我更不可能动手脚。圣堂、肯定是圣堂!我之前进去,看见一个长得——”

梅迪奇大声打断了我,显得极不耐烦,“哈?我不关心你的那些感想。圣堂是什么样我比你了解多了。”祂或许还挥了挥手,我看不清楚,只能勉强从层叠混杂的色块中分辨出梅迪奇的红色:“那天晚上,你在圣堂做了什么?”

我喉咙发紧,提到圣堂就会唤起那种粘腻、湿滞的压迫感,仿佛又在被谁不带感情地监视着。

我把事情详细地叙说了一遍,从进门时的接近,到莫名其妙的碰触,最后祂扭曲的身体缩回阴影里,定定地看了我半晌,低头去处置那些战俘。祂在祭祀时思维看起来倒很明朗,展露出对待异类的好奇。

那双覆着鳞的眼睛像雾霭,红的颜色映出来,危险而奇异。

梅迪奇若有所思道:“你这么确定?祂应该已经看不见东西了。还有那个,呃,额头。”祂语气古怪,如果不是先祖,我会觉得对方很不安。“行,你确实运气不错。”祂又低头去摆弄火枪。

我模糊的视界终于恢复了些,看清枪栓闪耀的金属光泽。咯。咯。扳机没动,枪却兀地炸开,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动,弹丸嗖嗖飞来,我只来得及抬手稍作阻挡,碎片嵌入胳膊,疼得我龇牙咧嘴,这种新式武器我们暂时还都不是很懂。

先祖挑挑眉毛,祂脸上肯定闪过了一丝错愕。

“还不快滚?”终于,祂冷哼一声:“我可没让你留下来。工匠途径的人搞得这些东西就是不靠谱,威力也弱得要死。换我动手,你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我做了个祈祷的手势,赶紧往门外跑。梅迪奇说威力弱实在是迁怒,房门严格意义上业已不存,因为整面墙被轰得支离破碎,连带着昂贵的油画与壁毯,化作一片焦黑。我拧开孤零零的门把手,推开摇摇欲坠的门,血沿衣袖汩汩流下。

我觉得先祖可能不慎滥用了纵火家的能力,唯有直接引燃内部火药,爆炸才会具备如此规模。猎人需下番心思去驯服火,免得情绪波动时点燃一切,不仅丢脸,还暴露自身,可先祖绝不会失误……难不成对我太生气?

无论什么原因,我决不去多想。

早春,风温软柔和,拂过宾西狭仄的海峡,往迷雾中去。据说翻越山岗,避开深渊,会抵达一片金色的海洋,那里不受通常法则约束,黄昏永不离开,世上最伟大的王庭沉眠在这片黄昏中,静候主的归来。

大家说这即是我们家族的使命。可我另有他想,相信许多年轻亲戚也会赞同:时光过去太久,未来遥遥无期,向主的祭祀极少得到回应,偶有例外,聆听者甚至难以抵挡污秽与堕落。

猎人并非秘祈人,我们崇尚先祖,也崇尚先祖的造物主,全心全意地信奉祂。即便如此,我心中的恐惧仍不能退去丝毫,我有着太多的恐惧。太多。

 

月底,我再度被先祖叫到圣堂去,交代我“多带点吃的”。我心领神会,清点一批战俘,连忙往圣堂跑。

我本以为水银之蛇的状态恶化了,没想到映入眼帘的几乎称得上人类,蛇的皮肤退去七八分,银色长发梳得一丝不苟。祂安静地站着,尾巴盘绕,见我进来,竟然张嘴说了些什么,含含糊糊。这次我能听出祂在打招呼。

“大蛇重启的时间点还在上个纪元。”先祖说道,似乎很习惯待在这里,斜坐在祭台边:“祂……被主影响,状态不佳,尝试许多次也没能重启成正常的样子。运气实在太差。”

祂低沉地笑了一下,伸手扳过另一位天使的头颅,指着那双眼睛:“蛇没有眼睑,蜕皮前眼睛会变浑浊,目不能视,然后把眼睛的鳞片一并蜕掉。因为力气不够,人又太傻,祂在这个阶段折腾得太久了,基本无法思考,变得非常脆弱。”

乌洛琉斯抽动尾巴,长袍下摆因而被掀起一点。我这才发现祂穿着衣服,约略是先祖安排的。

“所以,你告诉我那件事情之后,我特意跑来查看,果然稍微正常了些,可能有点灵智。”梅迪奇耸耸肩,很遗憾地把食指探进口腔,迫使对方张开嘴:“但祂不能完全变成人,嘴和蛇一样,实在没法教祂讲话啊。像小孩子似的,讲不清楚。对了,你把吃的带来了?”

我更加确信上次自己来实在是运气好,当时水银之蛇显然吃饱了(我敢肯定,现在祂的宽度不如之前),才出于好奇研究我,否则我的头就要加入家族友人,亲密地摆在这里。

眼下祂慢条斯理地折断骨头,耐心吞咽指节。手扎进脊椎附近,将肺径直拽出,接着是心脏、肾、脾,我不认识的各种玩意,老实说我都不知道人体内有这些小玩意,淋着血闪闪发光,工整地摆在旁边。

四肢被精准卸下,肌肉依筋腱撕落,喉结一动,那块肉就滑进肚腹。血滴滴答答,染红了银白的蛇尾。

“倒不是祂想吃。”梅迪奇解释道,祂好像兴致高涨,我则因这个想法不寒而栗:“主对血肉有深入骨髓的渴求,祂创造血肉、亲近血肉、塑造血肉,大蛇现在沾染太多主的意志,而吞噬是祂的天性。”祂着重强调了天性二字,意味深长地勾起嘴角。

我觉得祂最好不要太贯彻“深入骨髓”这一点,听说水银之蛇没有牙齿,所以无法敲骨吸髓。为了我可怜的精神,我选择相信。

“希望大人能尽快恢复。”我真诚道。

“当然、当然。”先祖说:“然后我们教祂新纪元的新东西,家族、帝国、教会,”祂阴沉地瞪着我:“穿上漂亮的新衣服,学习委曲求全的礼仪,还得记住古怪的装修规矩。多好啊。”

祂从祭台背后拿出什么,向我抛来,我慌张地接住它,是一份……呃,不如说是一团猎人途径的特性,杂七杂八,混着血与其他说不出成分的物质。“再加上一份天气术士的,如何?总得给你点奖励。”

这时,命运天使抬起脸,注视着我。祂已经完成进食,下颌染着血迹。先祖反而烦躁起来,目光狐疑。要不是祂们姑且都不算恶意,我可能已经崩溃了。片刻后,水银之蛇重新看向先祖,张口揣摩过几个发音,才很慢地说:“梅迪奇?”

祂用“ci”这个音时,被舌头绊了一跤,说成了卷舌音。

“呃、这是我的……家族。”梅迪奇皱起眉:“你母亲是谁?算了,我肯定记不住。”祂暴戾地踢着柱子,震下来几颗眼球。

提及这个话题让我们都很不自在,我是因为自己都不清楚身世——要求猎人记住每一个情人也太困难了,先祖从不娶妻,所谓的家族更像是私生子团体,反正只要有足够的序列,帝国一样认可。

乌洛琉斯眨了眨眼睛,厚膜未能完全消去,但已足够看清那片明亮的银色。祂问了些什么。

“现在大家都这样做,小乌鸦都来凑热闹了。他们是不错的锚,起码足够虔诚,尽心侍奉主,也方便补充我的战争之红。”先祖说:“不不不,不是像祂们那样,我哪有唯一性好分?唉,我不想解释这个。反正你下次重启又会忘掉。”

祂叹了口气。水银之蛇并不言语,餍足地伏下身子,蛇一样盘踞着,自下而上看着祂。

“愣着干嘛,你该走了!”祂冲我大声道:“你敢说半句话泄露这件事,我就把你丢给大蛇。我的后裔也不缺你一个。”

我沉默地朝外走,先祖则留在那儿,不再管我。

曾被困在重启中的人说,循环中,人们总会做出同样的选择,陷入同一个陷阱,这样的日子要维持多久?我不知道水银之蛇如何重启,又如何抵御疯狂,但距离第四纪至今已有百余年,祂的挣扎延续了这么久,看不到尽头。若是其他途径,疯狂便等同死亡,等同失去自我,怪物尚有一线生机,旁观者只能陪祂等待下去。

关上门前,我看见圣堂内所有的蜡烛都被点燃,烛火摇曳,宛如黄昏。

Notes:

看到诡秘2标题,不禁心中一喜,囤两篇旧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