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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Sam Winchester很樂於坐在位置上專注手頭的事。自有記憶起，Sam就是個容易沈浸在自己世界的孩子，遇到喜歡事物便會全力投入，甚至到廢寢忘食的程度。

世界上每件事對他而言都極具吸引力，鳥鳴、櫃子深處擁有的黑暗、書中的有趣故事......他記得自己不斷對父親和哥哥Dean詢問著一堆問題，直到父親找藉口出門透氣，以及哥哥嘆氣舉手投降才恨恨停下。

專注，這是目前他能做得最好的事。反正，他也不能真正擁有什麼或是投入什麼。

他在旅館、車子、以及父親那些稱不上朋友的家，輾轉停留至今十二年。Sam知道，即使問了也不會得到合理的答案。

只有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才有辦法拋棄一切得以喘息。

Sam試著在紙上又畫了幾筆，原先他想畫些素描來打發時間，但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開始天馬行空的畫些奇怪的符號，他試著將蛇和一些奇怪的線條組成更有意義的圖案，雖然目前還看不太出來，但他希望那是個適合畫在手腕上的護身符。

Dean常常會拿宗教類的圖書回來翻閱，父親要求他們兄弟倆必須對書裡的故事、符號來源，甚至是拉丁文都倒背如流。對Dean來說是件苦差，但Sam對書裡的古怪故事和符號，倒是非常熱衷。

帶有隱喻的線條，如果不去分析便會錯過其中代表的真實。

曖昧的世界，在某些人眼裡卻像是數學公式一樣清晰。

搬到這個鎮上已經一個禮拜，Sam希望駐留在這裡的時間，足夠讓他畫完幾張圖，或是能把之前漏掉的課程補齊。

他非常在意這件事，如果沒有好成績，就沒辦法讀想要的學校。如果沒有高學歷，那麼就得要繼續過著現在的生活。

Sam說不上來，唯一能肯定的是他並不想要繼續這種人生。

而Sam的哥哥Dean ，卻是截然不同的存在。在堪稱顛沛流離的生活中，Sam看Dean倒是怡然自得，甚至可以稱得上如魚得水。

Sam又畫了幾筆，注意到牆上時鐘指針已經轉向六點，而Dean仍沒回來，那肯定跟Dean一到新學校就馬上投入新戀情有關。

他真是恨透了Dean自從十二歲生日後，就到處招惹女孩——擁抱接吻，甚至當著他的面調情。最初他有點難為情，尷尬的連話都說不出來，只想轉頭離開，但很快意識到不止如此。

他不能接受Dean有自己的生活。

真是黏人的弟弟不是嗎？Sam自嘲。

Sam注意到房間門被打開了，Dean快活且傻乎乎的聲音傳到耳邊，「Sammy，我的小書呆，今天過得如何？」

「如果你真心想知道的話，Dean ，糟糕透了。」

「你真的很火大，對嗎？我的小熊熊。」

Dean似乎忘了Sam已經長大，到現在還使用對嬰幼兒般的甜蜜口吻。就算多次反應也沒用。也不知道是不想改口，或是單純想看到Sam氣憤困窘的表情。

「你去哪了Dean？」Sam放下筆並瞪著Dean，「爸爸說過，一下課就必須回旅館房間，不能到處亂跑。」

「爸爸也說過，你在房間裡必須隨時保持警惕。」Dean指著Sam的手，「給你的槍呢？如果是壞人進房間該怎麼辦？」

「你應該待在我身邊。」

「是的，愛生氣的小熊，但我昨天跟你說過，今天我得去打工。」Dean嘆了口氣，像是對Sam的叛逆期感到頭疼。「爸爸留下來的錢不夠了，記得嗎？我想你想得不得了，一結束工作就趕快回來了。」

是啊，就像是這是個完美藉口一樣。Sam下課時順道繞去Dean打工的漢堡店，那時Dean可正樂呵呵地和女孩聊天。

而且，Dean全然沒有察覺他就在馬路對面，只是專注於女孩和餐盤之間。

那時候Sam可感受不到Dean所謂的『想』。

Sam緊閉著嘴唇，直到Dean深深嘆了口氣，走到桌邊蹲下身，「你真是個愛生氣的小女孩，Sammy，就是這樣才長不大。吃了嗎？小熊寶寶。」

「我已經十二歲了。」

「那也還是小熊寶寶，無論多大都——是——」Dean噘起嘴唇，「總有一天你想聽，我也不會想說。」

Sam想起落地窗的另一頭，女孩纖細的手指滑過Dean的手腕，夏季短袖制服下大量裸露的皮膚，深深望著彼此雙眼，對於每一分每一秒都有著貪欲。

你可是在打工啊，和女孩調情是什麼意思！

Dean和那個新女朋友（Alva ？還是其他名字。）簡直是旁若無人，在Sam的觀察中，就算下一秒他們用舌頭賞對方巴掌都不令人意外。

「哇喔，Sammy，這也畫的太酷了吧。」Dean注意到桌上被Sam壓著的畫紙，「太適合拿來刺青了，非典型的銜尾蛇（Ouroboros)，我覺得很適合和六芒星搭配一下。」

「你覺得好看嗎？我想我在繪畫上沒什麼天分......」

Dean皺起眉頭，綠寶石雙眼睜大，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Sam說道：「你在跟我開玩笑嗎小書呆，別懷疑自己的能力，你總是把所有事情都做得很好。」翻來覆去地看著Sam的作品後，笑著說：「如果我的身體是畫布，我願意捐給你作畫。」

Sam無法抑止地臉紅。

當Dean頂著那張有著小雀斑的臉盯著他時，他會覺得那些話都會是真的。在愛慕Dean的那些女孩子口中，那是張『偉大的』臉，可以讓一切夢想成真。
看看那雙真誠的綠眼睛。

他無條件相信Dean的話，無論是否為溢美之詞。只是從那張嘴得到肯定，就讓他覺得有了無比勇氣。

「說真的Sammy ，未來如果我想刺青，一定要讓你設計一個。」

「真的？」

「真的。我為什麼要對你說謊？你是我的驕傲，小熊寶寶。」

Dean笑著搔了搔Sam的頭髮，用指腹按摩著那塊皮膚，他喜歡這麼做。從Sam還是個寶寶時，他就常這麼做。

Sam皺皺眉頭，「我討厭你老是把我當作小孩，你記得我幾歲了嗎？Dean。」

「你就是小孩。」Dean發出不容置疑的語氣，「好了，別說這些了。我真的累得要命，想吃點什麼？吃點東西，再來把圖給畫好，可以嗎？」

經Dean提起，Sam後知後覺發現的確是餓了。中午在學校吃完午餐後，就沒有吃任何東西，身上也沒多餘的錢買零食。

而且Dean老不准他下廚，似乎只要使用瓦斯爐就會引爆廚房似的。

他有時候真的受不了Dean的過度注意和保護。

「嗯～想吃點什麼？義大利麵？」

Sam抬起頭，Dean正好把身上那件黑色樂團Ｔ恤脫下，胸口上還留著前幾天和父親出門獵魔的傷口。

那道縫線是Sam親手縫的，而且或許會永遠在Dean身上保留下來。

自己身上也有傷痕是由Dean親手照料的。每一個，都數得出來。

「我不想吃義大利麵了。」

「哼……挑剔的混小子。」Dean哼哼兩聲，轉過身背對Sam脫下牛仔褲，只有兩人獨處時，他總是這副打扮。

Sam看著Dean那件黑色緊身四角褲，注意到Dean的身體逐漸因為成長而更顯緊緻，薄薄的肌肉貼服在骨架上，沒有被陽光照射到的部分帶著較淺膚色，和其他地方有著對比。

他盯著Dean的蝴蝶骨，想像在上頭作畫的樣子，看到肩頭上那細小的雀斑。忍不住著迷，像是貓看到有興趣的事物，只是盯著，連眼睛都忘記眨。
「還滿意你看到的嗎？」Dean回過頭調侃著。

Sam紅了臉頰，急忙忙地站起身，把畫紙丟到一旁，「你為什麼老是要說那種話。」

「什麼？」

Dean嘟著嘴像是真的不懂Sam的意思，順手拿過床上的居家上衣，他聞了一下，皺著眉頭說：「天啊，該洗了，Sammy，你順便把要洗的衣服整理一下，我晚點來處理。」

「我自己會洗。」

「你——吃完飯、看完書、體能練習然後早點睡覺。」Dean放棄穿上那件已經有著臭味的衣服，並且拿起脫線的圍裙，「今天吃三明治，不能反對！」

「那我要——」

「半熟蛋。」Dean打斷Sam的話語，一邊哼著走調的音樂走到簡易廚房，「明天早餐還有麥片，我再給你錢去買點想吃的午餐。」

Dean沒有再回頭，只是專注於手頭上的工作。Sam終於緩過來，雙眼忍不住盯著Dean的背影。即便是打扮邋遢，Dean還是不一樣的。

忍不住看著，這是他從小看到現在的背影，總是暗暗想著，有一天，他也能跟Dean一樣，不，是比Dean更高更壯。

直到不被父親掌控，並且能跟Dean站在一起。

他著迷地看著Dean的背影，忍不住拿出白紙，又開始塗塗抹抹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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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mmy，專心一點。」

Dean敲著桌子，試圖讓Sam專注在槍枝保養日常作業中，爸爸離開前特別囑咐他們每天練習不能落下，由於Sam還不太會拆組槍枝，所以Dean得負責在這段時間讓他的動作更加流暢俐落。

雖然Sam還很年幼，但已經是有著多次獵魔經驗的獵人了。為了對付更強大的對手，John對兄弟倆訓練十分嚴格，每天都安排固定練習，有時還會讓他們彼此肉搏，拜此所賜，Dean進入青春期後身高簡直瘋長得令人訝異，Sam看來也是有相當潛力。

「我知道。」Sam有些不耐煩，他原本正在讀《黃道十二宮殺手研究》，卻被Dean硬拉來做槍枝保養，他才剛讀完第一章！「你知道嗎Dean，普通小孩根本不可能做這些事，太沒有常識了。」

「是的。」Dean專注地將桌面擺放整齊，歪著頭對Sam說道：「但我們一點也不普通。」

「沒錯，這就是問題Dean。」Sam取出彈匣拉動槍機，並且檢查槍膛，確認沒有子彈後才準備進行下一步，「我們應該讀書和生活，而不是被爸爸抓著跑到處去獵魔。」

「是的，你不喜歡這種生活，小熊寶寶。」Dean放下手邊動作，擦乾淨手中殘餘槍油，用乾淨的指尖滑過Sam的手背，「但爸爸會檢查，相信我，你不會想惹爸爸生氣的。」

爸爸會生氣。

這句話讓Sam怒火中燒。

即便是Dean強迫他做也好，Sam也能接受，那至少是Dean的意願和選擇，而不是父親的命令。那代表Dean不是父親的傳聲筒、更不是被父親用親情、威權統治下的木偶。

「你只會怕爸爸生氣！」Sam冷笑，「你自己的想法呢？Dean，說說你自己的想法。」

「我只想讓你好好的。」

Dean的指尖從手背滑到手指。

Sam知道那是道歉信號。每當Dean無法開口道歉時，都會這樣摸著他的手背，然後滑過小指，用指腹摩娑。

他看著那手指，落在自己的小指上，忍不住想著有什麼方法可以讓一切停留更久。

「好消息！做完這些，我們今天可以出去走走。」Dean咧嘴一笑，湖水綠雙眼瞇起，「小書呆，想去哪裡？千萬別說是圖書館，要是一直看書你就得戴上眼鏡，變成真正的書呆子了。」

「打工呢？」

「請假，我只是打工不是正職。」

「可是爸爸說不能出去。」

「我們偷偷的。」

Dean笑著收回手，這讓Sam感到失望。他的皮膚又冷了下來。但Dean的提議還是令他精神振奮，搬到這個小鎮後，他只有去過學校和圖書館，偶爾去Dean打工處偷看，幾乎沒有其他去處。

學期中進入班級他也交不到朋友，基本上沒有任何社交生活。再加上生活費不夠，Dean一下課就得去打工，他們獨處時間也跟著變少。

Sam喜歡自己一個人，但也承認無法忍受沒有Dean的空間。

他渴望著Dean的陪伴。

「你確定？」

「是的，愛生氣的小婊子。」

「……混蛋。」

和Dean一起待在這個小房間很不錯，但能和Dean一起出門那就更好不過。

Sam開始想快點結束手頭上的工作了。但他還不是很熟練，因為太急躁而讓手槍在關鍵時刻卡彈就不好了。這麼一想，他再度投入手上工作。

「昨天我拿到一筆小費，夠我們兩個吃一頓好的。」Dean熟練地用槍油清潔滑軌和內部，而Sam則是一步步照著Dean給他的指示行動。「Alva也想來，但——」

Sam停下動作。

他皺起眉頭，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為什麼要突然提起這個？

這個女孩不僅和Dean在學校見面，連打工時都黏在一起，現在還想三個人一起出門？

會不會太厚臉皮一點？這可是家庭時間。

Dean從來不曾把交往的女孩正式介紹給Sam認識，更不用說一起出門或是吃飯。

這是第一次，Dean提到要把交往的對象帶到自己面前。

Sam忍不住想起他偷偷藏在馬路對面觀察Dean上班的情景，Dean的世界和眼前只有那個女孩。

而那一切真的讓他感到反胃。

「她為什麼要來？」

「讓我把話說完行嗎，小熊寶寶？」Dean看著手中的手槍零件迅速且熟練將每個部分組放回原位，沒有抬頭看向Sam。「她想看看你，每個女孩都想跟男朋友的弟弟當好朋友。」

「你從前的女孩就不會。」

「嗯哼。」

「我是什麼有趣的電視節目嗎？」

「當然不是。」

「那她幹嘛來。」

「大概是我很常提到你，所以她說想看看你長什麼樣子。」

「你很常說到我？」Sam眨眨眼，意識到嘴唇忍不住上揚，他低下頭努力想隱藏。

「是的，她說我們很『可愛』。」

Sam扁著嘴，「這不能解釋她為什麼想見我。」

「看你是個帥哥？」

Sam瞥了Dean一眼，Dean沒有笑，只是專注著在手頭上的工作，像是自動回覆一樣的說著讓他笑不出來的笑話。

Dean真的有認真聽他的話嗎？Sam胃裡一陣翻攪。

「那她看你就夠了。」

「是的，當然了，我的確長得好看。」

Sam深深看了Dean一眼，「是的。」

Dean終於停下動作，從自動回覆狀態轉醒，抬頭眨眨眼看著Sam，傻笑著：「你剛才說『是的』對嗎？」

這會讓Dean對自己的外貌更自豪，Sam很清楚，但他實在無法說反話。

「我說是的。」Sam認真回覆，「我以前的同學說你是大衛像、阿波羅、納西瑟斯……」

「拜託！大衛像有那麼小的雞雞耶！」Dean不太滿意，「我才不想要。」

「那並不是重點。」

「那就是重點。」Dean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對Sam說：「沒有一個男人想要這樣的雞雞，Sammy，那樣太沒有男子氣慨了，你也不會想要的對吧？太哀傷了，那樣的比例。」

這簡直是歪理。

Sam可不想和Dean為了別人陰莖大小而爭執得面紅耳赤。

「別再說這個了，Dean。」

Dean一臉恨鐵不成鋼地說：「Sammy，你也不想對吧？看看你那雙大腳，我敢保證你不會有這種困擾。」

「Dean！」

Sam只想讓Dean閉嘴，也別再提生殖器的話題。

Dean噘著嘴，一臉懶洋洋，雙手比了個大小，「這麼小。」

「我聽不懂你說什麼。」

「才不想要這樣，那麼小。」Dean一臉遺憾，「你的同學都覺得我看起來有那麼小嗎？」

「你根本找錯重點了！」

Sam覺得耳朵熱得發燙，腦中不由自主將Dean的身體幻化成裸體雕像，然後又變成了河邊低頭露出白色背脊的納西瑟斯。

腦子就像快停止運轉，臉又燒又燙，他不敢在Dean面前摸自己的臉，怕會讓Dean注意到雙頰簡直可以冒出熱氣。

他把手在槍上翻來覆去，像是想要找出不對勁的部分，腦子裡卻怎麼都無法抹除幻想中Dean的裸體，他在腦中用手指一次又一次滑過Dean胸腹的皮膚，想像自己在上頭作畫。

還喜歡你看到的嗎？Dean笑著。

天啊——

「就是停不下來對嗎？」Dean調侃。

Sam迅速停下動作。

他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Sam頓時覺得全身都冷了下來。

「對小處男來說，雞雞的話題還太早了。」

「你也是處男！」

見Dean還想回話，他不想知道Dean是否已經失去了第一次，至少現在不想。Sam決定停止話題，「反正⋯⋯我不需要認識她。你和她去就好了，我可不想當電燈泡，把我一個人丟在房間就好。」

「我怎麼可能讓你獨自待著。」Dean拿過Sam手中的槍做最後確認，直到滿意後才點點頭，「做得很好，小熊寶寶。然後，讓我把話說完行嗎？她想來，但我拒絕了。」

「……不想讓女朋友阻止你和其他女孩調情？」

Dean翻了個白眼，「這是我們的時間，為什麼她要加入？你想要和其他人一起嗎？」

這是我們的時間。

Sam看向Dean，他知道他的哥哥向來把他看得最重。讓他感到幸福、飄飄然，無法抑止狂喜。

太過容易滿足。

只是這樣，身體的幸福度就快被撐到極限。

Dean雙眼只是專注看向自己，從玻璃綠反光映射出倒影，變聲期的聲音有點發啞，帶著笑意：「貪心小子，好好想想等一下要吃點什麼。你想去看場電影還是怎樣？」

「你呢？」

「我？」

「你想去哪裡？」

Dean頓了下，像是Sam丟給他一個天大難題似的，聳聳肩，「是我帶你出門，你說了算。」

「我想讓我們兩個都很開心！」

「我不知道Sammy。」Dean搖搖頭，「付錢的是老大，我說了算行嗎？你開心我就開心。」

Sam嘟囔著：「我也想要你開心。」

「天啊……Sammy girl ，你真的是個小女孩對吧？」Dean嘆了口氣，用力地揉亂了Sam的頭髮。「去你想去的地方，可以嗎？」

「你要答應我，不能有人突然跑出來說想要見我。」

Dean頓了下，看了Sam一眼，點點頭，過了好久才開口：「我就是這樣想的……嗯。」

「真的？」

「向來如此不是嗎？」這次Dean回答得很迅速。

是的。

向來如此，不是嗎？

這不對。Sam吞下本來要衝出口的回覆，他看著Dean把手槍放回腰窩，又將一把隨身小匕首插藏在鞋襪裡。

「Sammy ，別發呆了，快點。」

Dean將John給的傳呼機掛在腰上，並讓Sam也放了把槍，Sam並沒有拒絕。

「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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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Dean並沒有完成看電影的約定。

不，原先也沒說好要看電影，只是想到處走走吃個飯，晚上去看星星。Dean說那是同學推薦的約會聖地，天氣好時可以在草地上被星幕包圍進入夢鄉。

「令人期待對吧？」Dean笑著說。「晚上我們可以帶個毯子，在那裡躺一會兒。」

「真的？」

「當然，你可以好好跟我說說星星的故事，你有看過那些書不是嗎？」

「你老是說那些很無聊。」

「看書很無聊，但聽你說故事很有趣。我們可以躺一下，帶點點心去吃怎樣？」

話剛說完，Dean腰際上的傳呼機立刻傳出尖銳嗶嗶聲。Sam方才的興奮瞬間冷卻，像被潑了桶冰水的小狗，而Dean則是明顯被嚇了一跳。

「操，我真的會被這東西嚇死。」Dean抓起那小東西，看到螢幕上的代碼立刻皺起眉頭，「Sam，我得去找個電話，你等我一下，爸爸要我立刻回電給他。」

幸好他們離公共電話亭不遠，Dean不敢讓John久等，來不及安頓好Sam，頭也不回就衝進電話亭。

Sam跟在Dean身後，看著Dean撥通電話。

即使不聽，Sam也知道John的電話不是什麼好事。他待在電話亭外，難掩怒火，雙手插入口袋緊緊握拳，雙腳像是生根一樣動也不動，眼睛只是盯著Dean。

「長官，是的，我正打算帶Sam吃飯。」Dean低著頭，沒注意到來自Sam的注視，只是直勾勾盯著公用電話的按鍵，像是有什麼天大秘密藏在裡頭。「——現在過去？可是Sammy他……是的，長官，好的，不！不！我自己去吧，Sam需要上課，爸——長官，他的老師上次才說不能再缺席了。」

說謊。Sam憤憤地想著。他的成績向來很好，即使請假老師也不會說什麼。

Dean將頭垂得很低，讓Sam幾乎看不到那張臉。

「是，長官，我整理完立刻出發，但——」Dean安靜好一段時間才將話筒拿下，話筒傳出『嘟——嘟——』的斷線聲，顯示對方早已掛斷。

John根本沒有想聽Dean說什麼。Sam想著，對，這就是他們的爸爸，完全不關心自己的兒子，只是不斷下命令，讓所有人都被關在這個世界，一直到死了才能停止。

Sam不記得自己是否有對John抱著希望，每當這個念頭在腦中浮起，他只能記得『從來沒有』。

「爸叫你過去。」Sam無情宣布。

「是的。」Dean抬起頭，對Sam用雙眼進行無聲抗議有些不知所措。「我很抱歉，Sammy，但爸爸說需要多點人手。」

Sam注意到Dean的眼睛，每當和父親說完話，那雙眼睛就顯得黯淡，像是再也沒有辦法開心起來。

這世界上真的有父親會這樣傷害自己的孩子嗎？

Sam咬著內頰肉想著。

「所以你要拋下我，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

「Sammy……」

「他命令你、把你當作手下的士兵一樣使喚，你連一點反抗都沒有就答應了？」Sam向Dean走近了一步，「天啊，你到底在想什麼，Dean！」

「抱歉，Sammy……但老爸需要我支援，他一個人很吃力，需要有人幫他。」Dean摸著Sam的頭，「我會很快回來，我保證。」

Sam二話不說拍掉Dean的手，「你很抱歉？不……Dean，你一點也不抱歉。你答應了我，然後選擇了他！」

「那是爸爸。」

「你選擇了他！」Sam提高音量。

Dean將傳呼機別回腰上，看起來也有點動怒了，但仍是忍耐下來，「我能怎麼辦？不然你和老爸一人拿一把刀把我劈成兩半怎麼樣？」

「他為什麼不找別人，這次是什麼？吸血鬼還是變形怪？他為什麼就是不肯放過你。」

「其他的獵人都有自己的事要處理。」

聽到Dean幫John找藉口，Sam簡直氣笑了，「根本沒有其他獵人，Dean。沒有人願意跟他合作，誰都受不了他！他只想要大家聽他的命令！」

「Sam，別這麼說爸爸。」

「我要跟你一起去。」

這絕對不會是唯一一次、也不可能是最後一次。Sam痛恨自己清楚意識到這點。

在弟弟和爸爸之間，Dean永遠都會選擇爸爸。

只因為——我在Dean心中永遠是次要的。

Dean永遠不會真正屬於我。

他意識到這點，腦中一陣轟鳴。

不能這樣！他咬著嘴唇，讓自己不喊出來。

「不行。」Dean將怒火忍了下來，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我跟爸爸說你得上課。你不喜歡打獵，不是嗎？別跟我嘔氣。」

「可是——」

「沒有可是。」Dean打斷了Sam，「沒有可是，Sammy。」

Sam又向前一步，這次他只是盯著Dean，直到Dean先別過臉。

Dean的聲音聽起來虛浮無力，「別這樣，Sammy。你也想爸爸不是嗎？我們都很想爸爸，如果我去了，爸爸可以更快回來。」

「你為什麼不留下來？」

「我會很快回來的，小熊寶寶。」Dean沒有回應Sam的問題。「記得嗎，我不會離開你超過三天，老爸也不會答應把你一個人丟在旅館的。很快，我保證。」

Dean用手指勾了勾Sam的尾指。

Sam想甩開那雙手，他發誓，他現在只想傷害Dean，報復Dean讓他如此痛苦卻不自知。

但只要想到，如果這次離開，他們從此不會再見，就和母親一樣變成永別，離開自己的生命，再也不會回來。

他一定會很後悔。

後悔最後一次竟然是這樣的道別。

「我保證Sammy，回來我們就去看星星。」

Sam無法甩開Dean的手，但也無法回握。感覺到Dean的手先是輕輕地握住了自己，然後緊扣指間。

他們走回旅館，整路都沒有開口，直到進了房間，Sam才默默走回床上，將身體滑入被中。眼眶發熱，被Dean背叛的打擊讓他痛苦想哭。

Sam聽見Dean嘆氣聲，接著是整理行李的聲音。他們對這件事早已駕輕就熟，不需花太多時間。

他忍耐著不開口，打定主意直到Dean離開，都要持續無聲抗議。

最後，Dean還是走回床邊，蹲下身看著Sam，掀起被單看到Sam一臉委屈，也覺得自己要碎了。

「三天就回來了，保證。」Dean捧著Sam的臉頰，「你要什麼我都答應你，我欠你的，行嗎？」

Sam搖搖頭咬著嘴唇，「我只想你陪在我身邊。」

「愛撒嬌的小子。」

「你答應我的！」

「都是我的錯行嗎？」Dean輕輕用指腹推過Sam的頭皮，最後滑進被子裡，落在Sam的背上輕拍幾下。

Sam懷念這種感覺。

小時候，Dean總會抱著他，並輕輕拍著背安撫。自從升上小學，John就禁止了一切身體安慰，因為這會讓他變得更加軟弱。

而Winchester家不需要軟弱的男人。

「我比爸爸更需要你。」

「但現在爸爸更需要我。」

像是害怕繼續引起爭執，Dean不大自然地轉換話題，「我把錢留在抽屜裡，答應我你會乖乖吃飯，上課的時候帶上槍，有任何事立刻聯絡我，不管多晚，我都會回電給你，還記得我的傳呼機號碼嗎？」

Sam點點頭，表示不可能會忘。

「這幾天別亂跑，給我乖乖讀書。」Dean只是一再囑咐Sam，大小事鉅細彌遺。「房間一定要灑鹽線知道嗎？不可以偷懶。」

感受到Dean的手收回，Sam忍不住抓住了那隻手，「說你會打給我。」

「我會打給你，小熊寶寶。」

作為補償Dean幾乎留下所有的錢，他知道這些錢不能填補Sam的失落，但至少能填飽青春期男孩的肚子。

Dean連半毛錢都沒有替自己留下，打定主意到大馬路搭順風車。

關門前Dean只留一句：「記得幫我跟餐廳請假。」

Sam注意到Dean並沒有提到Alva ，也不曾說要留話給她。

等Sam意識到這件事時，他已經在床上翻來覆去思念Dean五天了。

這是第一次Dean離開自己超過三天以上。

他真的要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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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m原以為自己不會再害怕。

當他對John提起櫃中黑影，卻只得到一把槍後，隨之而來的強烈失望讓他說服自己不再流露出恐懼。

與父親少得可悲的相處中，Sam很早就明白冷漠與殘忍，比黑影還要令人恐懼，也更能摧毀一個人。

他無法理解，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要接受這種懲罰？書裡看到的理想家庭和真實生活產生強烈落差，讓心中的不滿逐漸擴大。

黑影籠罩著心中一角。

只有Dean是不同的。

Dean總是背著John偷偷將他摟進懷中，用唇親吻著額頭，小聲說道：『Sammy，你知道的……爸爸媽媽都愛你。』

『那你呢？Deanie……』

『當然愛你，我的小弟弟。』

他們緊緊貼在一塊兒，像是融化成一體，就這樣永遠不分開。

當爸爸在另一個房間喝酒時，Sam能偷偷享受來自Dean的溫暖，他知道自己能在Dean懷中變得更加勇敢。

就像每個孩子都有屬於自己的安全毯，Dean則是他的小熊寶寶。永遠屬於他的『小熊』，同樣是爸爸的好士兵。那是他手上唯一不會被爸爸丟掉的寶貝。

他翻出Dean留下的物品，試圖找到Dean留下的氣息，鼻腔內卻只剩旅館獨有的潮味。

牆壁上每片污漬或是乾涸的血跡，都在眼前放大旋轉。

「Dean……」

Dean說只要三天，他以為自己可以熬過，但當第四天來臨時，他只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Sam把自己包裹在棉被裡，像隻被蜘蛛絲纏繞的獵物，強迫自己對右方衣櫃裝作不在乎。那扇門無法關緊，總是露出黑色縫隙，有東西在裡面蠢蠢欲動。

他既不想看它，也無法忽視它。

強烈的焦慮快把他逼瘋。

「Dee……」

Dean要求他好好上課，他卻根本無法專心，老師說話聲聽起來就像史努比動畫會出現的成人配音。

而這應該是兩天前的事，因為他現在完全無法走到學校。

留在櫃子上的麥片和棉花糖，仍放在Dean離開前的位置，Sam想到今天只喝了水，胃裡空空如也，卻不感飢餓。

腦子無法正常運轉，只是胡思亂想。

第幾天？他無法繼續數下去。

或許。

或許Dean早就跟John串通好，打算把弱小的自己遺棄，就這樣丟在不知名旅館，任由他自生自滅。等到繳不出旅館費用，就會被掃地出門，最後送到寄養家庭。

或許在那之前，自己會因為沒有進食導致脫水而死。

Sam笑了，這樣也好。未成年男孩被獨自丟在旅館等死，這會是個大新聞，或許全國新聞都會報導也說不一定。到時Dean會後悔，後悔把他的Sammy丟在角落，後悔就這樣離開。

或許。

或許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John，一切都是John的錯。是他逼迫不情願的Dean放下疼愛的弟弟。

Sam看著天花板的污漬，覺得那塊污漬變成了邪惡笑臉，嘲弄他的孤獨。

Sam閉上眼，努力讓淚水不流出。即使如此，眼淚還是浸潤了被單。

神啊。是我做錯了什麼？就算是讓我努力祈禱，祢也不願傾聽？

Sam聽著牆上時鐘滴答聲響，直到白天降臨，仍無法睡去。

他固執地看著門口，幾乎要將那道門燒出洞。

「快打給我快打給我快打給我——」

或許Dean受傷了、或許John的藏身處沒有電話、或許Dean已經在趕回來的路上——Sam只能祈禱下個瞬間Dean會走進來，並且解釋為什麼花了那麼多的時間才回到他身邊。

他要Dean親口解釋，告訴他——為什麼讓他等了那麼久。

Sam閉上雙眼。

「Sammy，你怎麼沒去上課？」

John冷硬且低沉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Sam倏地張開眼，用力吸了好幾口氣，心臟劇烈跳動。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只感覺腦袋昏沉，全身無力。

他瞇著眼睛，旅館走廊的燈光從John的背後散開，刺痛瞳孔。

John就站在門口，手中提著行李，在昏暗不明的房內，Sam看到一張陰惻惻的臉，不苟言笑且隨時會爆發的表情。

「我說過當你獨自待在房裡，應該時刻保持警惕！」

John甩上門，把行李丟到床上，接著一把揪住Sam的衣領。

「你是聾了嗎！」

Sam意識到自己再不回答，John必定會勃然大怒，他張開嘴，覺得身體內部乾到讓他變得乾癟。

「——Dean呢？」

John明顯停頓了一下，像是沒想到他的小兒子開口竟然是這句話，狠狠皺起眉頭。無視Sam的疑問，John迅速掃視房間，窗戶和門口並沒有撒上鹽線，四周一片散亂。

小兒子對他的突然出現，只是露出虛弱又茫然的表情，看起來毫無警戒心。

「我說過灑鹽，隨時拿著你的槍！想死嗎小子！」

Sam被揪著領子，咬緊牙齒，努力想拉開John的手，但成年人的力量和中學生相比實在相差懸殊，他只能使盡全力掙扎。

「放開我！」

「Sam！」

「放開我！」Sam幾乎要破音了，他用腳踢著床和John，試圖遠離危險。「我說放開我！」

「你以為你在對誰說話！」

Sam覺得全身上下的神經像是被斬斷，失去了僅剩的理智，張開嘴大喊：

「你誰也不是！」

他睜大雙眼，使出全身氣力猛力一推，他讀到John眼中的驚訝，下一秒John被推倒在地，Sam用力呼吸，幾乎是上氣不接下氣。

「Dean呢？為什麼Dean沒有跟你一起回來！他去找你了！」

Sam抓亂了頭髮，看著跌倒在地的John臉上閃過驚愕，讓他感到莫名快意。

他原以為John是堅不可摧的，強悍且不能被反駁，但他錯了，那是因為他不曾反抗。

他只是不曾反抗！

「Dean呢！他在哪裡！」

他要他的小熊寶寶！

Sam顧不上鞋子，赤著腳就想往外狂奔，John立刻上前抓住，無視於Sam的反抗一次比一次激烈。

John不可能讓他就這樣衝出旅館，光是把未成年的孩子單獨放在旅館就已經構成犯罪行為，他不希望引來更大的麻煩。

「Sam！Sanmmy！回來！Sam！」John箝制住Sam的雙手，阻止他繼續失控，「冷靜點孩子！冷靜點！」

Sam聽得出來，John的聲綫藏匿著一絲不敢置信。因為他必須比預想中更加用力，才能阻止Sam的動作，避免一切失去控制。

「不！」Sam大喊，他只聽得到心跳，和自己的腦子在不停呼喊。

他等得太久了，而John應該知道！

John應該知道！因為是操他媽的John Winchester讓他們兄弟倆從小就黏在一起，讓他不能離開彼此，讓他失去Dean後幾天也撐不不過去。

讓他像屍體一樣活在這個狹小房間。

讓他沒有Dean就不行。

「Dean在哪裡！？」

突然，他明白了。

焦慮與痛苦讓所有散亂的思緒整理歸位，他終於清楚——

真相。

這就是John打的如意算盤。

他要讓Sam和Dean永遠綁在一起，誰也離不開誰，然後成為彼此最大軟肋，永遠被John操控利用。

他們永遠都只能聽從命令獵魔。

他終於懂了。

Sam不再掙扎，意識到真相那瞬間，他鬆了口氣。

他用力喘氣，剛剛那一下已經讓他耗盡全部力氣。他和John瞪視著彼此，再次意識到，失去Dean的緩衝，他們很少能好好說話。

John確認他不再失控，才緩緩開口：

「聽我說⋯⋯冷靜點兒子。」

「你把Dean帶走了，現在卻獨自回來，還要我冷靜？」他冷笑一聲，聲音放的極低。

「兒子⋯⋯」

「……我要去找他……」Sam喃喃說著，語氣帶著乾燥死板卻有著堅定，「我要去找Dean。」

John架住Sam的身體，丟下一句：「他在醫院。」

低沉卻響亮，像道雷打在Sam的心上。

Chapter Text

Sam記得自己被塞進Impala後座，用力咬著指甲，拚命想安慰自己，Dean在醫院那就代表還活著，而這就夠了。

Sam不想從John口中詢問Dean受傷的事，他懷疑John會刻意隱瞞，寧願親口問Dean。和John不同，他總有辦法讓Dean坦白。

走下車時Sam的全身都在顫抖，眼睛也因為陽光痛得張不開來，他就這樣恍惚地被帶到病房。Dean躺在床上全身被繃帶纏繞，旁邊吊著輸血袋，臉上蒼白毫無血色，嘴唇乾得起皮，粉色眼皮下藏著閃耀的綠寶石，長長眼睫遮掩了光芒。

「Dean……Dee……」

John在他身後罵了句髒話，Sam才注意到John的傳呼機又響了。

「你在這裡守著Dean，我得去回電話。」

Sam機械地點頭，拖了把椅子坐到床邊。

Dean受傷了，而他竟然覺得Dean是故意放他一個人在旅館，天啊，他到底在想什麼？

Sam低下頭，鼻子又酸又澀，眼前因眼淚模糊不清，他先是用手背擦拭淚水，卻發現完全無法阻止，只好顫抖著遮住臉，試圖將嗚咽吞回肚中。

但這真的太難了，最終他還是沒能忍住，哭出聲來。

「天啊……Dean……我很抱歉……」

在他像個孩子啜泣時，John只是匆匆回來交代了幾句，並放下信用卡和現金，以及一瓶礦泉水和麵包，只說會再找人照顧Dean，在那之前Sam必須留在醫院。

John頭也不回地走了，為了剛拿到的惡魔消息，毫不猶豫丟下他們。

Sam只是坐在原處，哭到眼睛腫了，才終於冷靜下來。期間年紀較大的護理師來過幾次，送了牛奶、果汁，以及護理站藏著的小零食，最後放了包衛生紙，拿下已經吊完的血袋，換上營養針。

Sam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覺得身體和腦子累得不聽使喚，他閉上眼睛，從醫院吵鬧背景聲中分辨出Dean的呼吸，不自覺趴在床沿進入夢鄉。

他應該做了許多夢，卻什麼也記不住。病房空調讓身體凍得發冷，他原先想走到護理站詢問是否可以借一張毛毯，卻發現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只好把自己更貼近Dean，試圖索取些許溫暖。

「……嘿……小熊寶寶……」

過了好久，Dean的聲音才穿越過黑幕空隙，將他從睡夢中喚醒。

雙眼腫脹到難以睜開，他只能從細縫中窺看，霧茫茫的世界裡，只有Dean的輪廓逐漸清晰。

「Hiya……Sammy……」

Sam唰地抬頭，腦子因為哭得太久而發疼，「Dean！Dean！你、你還好嗎？有沒有不舒服？！操——我得，我得叫醫生過來，你等一下，等我一下可以嗎？」

Dean輕輕皺著眉頭，聲音虛弱卻語氣堅定，「嘿，Sammy……冷靜點……噓噓——就只是，冷靜一點。」

「我做不到！」

Dean苦笑，卻又覺得這樣崩潰的小弟很有趣，忍不住調侃：「你的眼睛像……核桃一樣…….」

Sam用力揉著眼睛，詛咒自己睡前為什麼嚎啕大哭，「你才包得跟木乃伊一樣……」

「喔……我的背……痛得要命…….我到底躺了多久？」

Sam搖搖頭，簡直要崩潰了，「我不知道，Dee……我不知道，爸爸只是把你丟在這裡，什麼都沒有說，要不是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嘿——冷靜點，小熊寶寶……」

「我做不到！」Sam大喊，他又要哭了，於是咬著手指轉過身，「我去找醫生。」

Sam跑到門口，又不放心地回頭看了Dean一樣，那張應該滿是笑容的臉上卻寫滿了憔悴，「你一定要等我。」

「是的……Sam……」

Sam頂著張醜臉，迅速將醫生和護理師拖進病房，在一陣手忙腳亂後，聽到醫生再三保證Dean不會有問題，Sam才總算停下來，並拉著Dean的手，用額頭緊緊貼著還算完好的手臂。

路過病房的老奶奶說了句，「真甜蜜的兄弟。」Sam聽見了卻抿著嘴，不願將Dean放開，倒是Dean顯得有些不自在。

「嘿，Sammy，你看我的可愛貼紙。」Dean輕輕移動手指，示意Sam看向固定針頭的膠布上畫著醜臉，那是剛剛護理師用簽字筆留下的。

「Dean，這只有小嬰兒才會覺得開心。」Sam無奈地說。「她為什麼要幫你畫這個？」

Dean聳聳肩，嘟嘴說：「因為我可愛。」

「我可以幫你畫更好的。」

「是的，Sam……本世紀最偉大的畫家。」

Sam想戳戳那張醜臉塗鴉，但又怕Dean的傷口。他重新坐回那張難坐的椅子，靜靜看向Dean。太久沒看到他的哥哥，一切都變得陌生，那張臉還有著浮腫瘀青，腳上也被繃帶和石膏固定住，幸好沒有嚴重骨折，只是裂傷。

大腿上的撕裂傷口要再過幾天才能拆線，『可憐小傢伙，他真不應該跟著去打獵，看起來像是被狼咬傷了。』病房的對話還歷歷在目。

Sam不自覺咬著手指，開口問：「爸帶你去狩獵狼人？」

「Sam……」

Dean無聲請求Sam別再問下去，但Sam只是盯著那雙眼睛，控訴著他的心碎，「告訴我Dee……」

Sam和Dean只是無聲凝視彼此，企圖讓對方敗下陣來，兩人間Sam向來頑固，Dean總是妥協的那個，只要等得夠久，通常Sam都可以得到他想要的。

「是溫迪哥（wendigo），大概，我也不太知道——太混亂了，森林太黑了，照明彈不夠用——我聽見小孩呼救的聲音，剛跑過去就有傢伙攻擊了我的腿，接著我就跌倒摔進洞裡，肚子被戳了個洞，大概是這樣——昏倒了，哈……老爸一定很生氣。」

Sam沒辦法說謊安慰Dean，因為他們都心知肚明，John會因為這件事而多憤怒。甚至可以想像得到，當John把Dean丟上車送到醫院時，那必定是充滿怒罵的路程。

Dean或許還會慶幸他早先一步昏倒，總比親耳聽到John說對他有多失望來得好。

「別提那個人，Dean，你受了傷，他卻把你一個人丟在醫院裡。」Sam小聲卻咬牙切齒，「他叫你過去，讓你受了那麼嚴重的傷！我應該跟你去的，Dean，我應該去的！不該放你一個人——」

Dean沒辦法舉手，只是上下搖晃小拇指，Sam發現後，趕忙用自己的指頭緊緊纏繞。

「千萬不要……那不是你能解決的，我才不想多照顧一個傷患，想累死我嗎？」Dean笑了兩聲，見Sam沒笑只好撇撇嘴，「孩子，你有乖乖上學嗎？和其他的小書呆談戀愛了嗎？」

「如果真的想知道，Dean。」Sam轉弱語氣，「我完全沒辦法專心上課，你留的錢我也沒花。因為我什麼也吃不下，就是一直在想你——直到我到醫院坐下，就這樣看著你，才有辦法喝點東西。」

Sam從Dean眼中讀到愧疚，「那麼想你。」

「真是個小女孩……」Dean聲音顫抖，「餓了嗎？小子？」

「嗯，有點。」

「買點食物，然後來陪陪我好嗎？」

Dean沒有試圖問John為什麼沒有陪在他們身邊，只是專注在Sam身上，「你得吃點東西，Sammy⋯⋯看看你⋯⋯簡直成了顆葡萄乾⋯⋯」

「嗯。」Sam點頭，「你會等我回來的對吧？」

「多晚我都會等你。」

Sam點點頭，將錢包放到褲子口袋，盤算隨便買個能量棒應付一下。他先到醫院停車場逛了一圈，確認Impala不在原先位置上，才放心回到餐廳準備買點東西，他可不希望回病房後卻發現John已經把Dean強制帶走。

零食架上沒有太多選擇，也不想浪費太多時間，他拿了兩隻能量棒，還有一小袋果汁糖，他不確定Dean能不能吃，但如果可以，他想讓Dean吃點，而不是只掛著營養針。

等一下他得和Dean討論這段時間該怎麼辦。Dean不能回去上課，但在醫院休養也不現實，而進旅館會引起懷疑，他得有個地方專心照顧Dean，直到Dean完全好起來。

這陣子他和Dean必定缺課，必須找人幫忙請假才行——太多事情等著處理，他得把待辦事項一一寫下。

護理站的人員看著他從電梯出來，並對他投以微笑，招招手讓他過去，看到能量棒和糖果後露出不大贊同的表情，「你得吃點熱騰騰的食物，知道嗎？這些東西根本沒有營養。」

「好的。」

「老天保佑，幸好你的叔叔來了，他可以帶你去吃點真正的食物。」

「叔叔？」Sam以為自己聽錯了。

「是的。」

那是誰？他們見鬼的才沒有叔叔！

Winchester家的親戚基本上都死絕了！

他忍住想罵髒話的衝動，禮貌道謝後，轉身往Dean的病房方向跑去，幾名站在走廊的病患家屬對他投以責備視線，他沒有道歉，只覺心如擂鼓。

他們的親戚都死光了，連來往密切或值得信賴的朋友也沒有，而這個自稱叔叔的人，竟然在他離開的短短幾分鐘內找到了Dean。

該死。

房內傳來Dean的講話聲，Sam迅速推開門衝了進去：「Dean！你還好嗎！」

還不等回答，Sam已經衝到Dean身邊，視線迅速掃過病房，然後，撞上了站在窗戶旁熟悉的身影。

他聽見Dean用著輕鬆口氣說著，「當然，我很好，Sammy，看看誰來了。」

Sam看著那頭戴棒球帽，身穿格子襯衫配背心的男人，愣愣地說：「Bobby……？」

「Bobby！？」這次他的聲音差點要破音了。

Bobby皺著臉，像是受不了這聲量，但口氣溫和，「嘿，小子，你長大了。」

Dean嘟著嘴，「他還是根豆芽菜呢，Bobby。」

「是啊，看看那雙大腳，他很快就會超過你的，Dean。小子，你還好嗎？」Bobby粗聲粗氣地回應，並用力拍打著Sam的後背當作招呼。

「Bobby？」Sam覺得自己驚訝到說不出其他話來。

「當然是我，你個笨蛋。」

Chapter Text

比起Dean的輕鬆自在，Sam心中卻滿是疑惑。他喜歡這個故作嚴肅卻容易心軟的老好人，但他們最後一次道別場面十分糟糕，他實在不認為Bobby會想繼續和他們扯上關係。

雖然Sam不知道實際上發生什麼，但看著John和Bobby彼此舉槍對峙，恨不得一槍把對方送入地獄的場面，即便年幼如他，也明白他們之間永遠不可能再有聯繫。

但現在這個老好人在毫無預兆下出現，而且迅速讓Dean放下戒心。他知道現在的Dean太疲倦，累得不知道該對所有人提防，所以他得擔負這份工作。

或許是變形怪？

出門前太匆忙，他忘了帶上那把銀匕首還有聖水。現在Sam真心痛恨自己的粗心大意，只能大致掃過房間一眼，確認能抓到手的武器只有病床旁的儀器，還有一把破椅子。

他試圖抵擋在Dean身旁，打算一有意外就立刻動手。

「讓我好好看看你。」Bobby撥開遮擋在Sam臉上的瀏海，意識到Sam身體僵硬，他哼了聲，露出小臂上新鮮刀痕，「銀器、聖水，我們剛剛測試過了，聰明小子。」

「喔⋯⋯不⋯⋯」

Sam完全沒注意到Bobby早證明過自己的身份，注意到桌上裝著聖水的酒罐子，和丟在旁邊的純銀拆信刀，這些細節都讓他想痛罵自己的愚蠢。

「Bobby——」

Sam急著想道歉，但Bobby只是看了他一眼，表情堅定地搖頭，「隨時保持警惕，做得很好。反而是Dean，你簡直像個白痴。」

Dean不滿意地反駁，「那不公平，我受傷了，全身痛得要命——而且我知道是你，Bobby，我聞得出劣酒味。」

「你不能喝酒的臭小鬼，哪裡懂酒味。」Bobby翻了個白眼，試圖掩飾對Dean語氣中的親暱感到害臊，並指著Sam手上的能量棒，「我以為Dean是讓你去買些像樣的食物，而不是吃垃圾過活。」

Sam垂下頭，不自在地用腳趾抓了抓鞋底。對於Bobby的責備並沒有感到憤怒，他從中聽出濃厚的關心，正因如此才顯得困窘。

Bobby盯著Sam好幾秒，才嘆了口氣，「孩子，去餐廳吃點真正的食物，我會在這裡照顧你哥，好好休息一下，保存體力什麼的。」

「不。」Sam搖頭邊將脊背拉得直挺挺的，最後將視線投向Dean，「不，我要留在這裡。」

他不想離開Dean，也清楚知道Dean同樣不希望他離開。Bobby的好意他心領了，但是如果Dean發生任何意外——想到這裡，他就不寒而慄，語調也更堅定：

「我要留在這裡。」

「你擔心你哥會走丟嗎！他哪裡也去不了！」

Sam哽住了，他想回答『不是』，但卻無法發出聲音。

「Sammy⋯⋯」

Dean眼神游移不定，露出祈求的神色，Sam突然又無法確定Dean的想法了。

「我得留在這裡⋯⋯Bobby⋯⋯照顧Dean是我的責任，而且——」

「Sammy！」

Dean企圖打斷Sam想脫口而出的話，但Sam只是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又鼓起勇氣開口：「我不能相信你——」

Sam清了清喉嚨，「你怎麼知道Dean住院了？為什麼會過來？我是說⋯⋯爸很久沒有跟你聯絡了⋯⋯」

Bobby哼了聲，「因為你爸是個混蛋。」

「我不得不多想想，你知道吧，Bobby。」

Sam恨不得自己可以縮小，然後藏在Dean懷裡，不去面對一切，他實在不想質疑Bobby的動機。

Dean的手指悄悄爬上了他的手背，帶來些許安慰。

Bobby哼了兩聲，「我沒有必要因為你們倆的老爸是個混蛋，而把自己也變成混蛋。」

「Bobby⋯⋯別那樣說⋯⋯」Dean皺起眉，雙眼卻盯著Sam。

「他差點開槍射了你，Bobby，我發誓要不是我剛好走下樓——」

「是的，孩子，因為你，我們才免除一場危機。」Bobby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這什麼爛椅子？孩子，獵人的交情並沒有那麼簡單，而且John做的那些事和你們倆一點關係也沒有。」

Sam覺得自己眼眶熱了起來，他想起寄宿在Bobby家時這個好人給他多少支持，甚至還帶著他和Dean一起去練習投球，而現在這個好人在他和Dean最低谷的時候出現，把他們接住了。

但一切都是暫時的。這個認知讓他天人交戰。他渴望真正的父親指引自己，但他也知道，Bobby終究不會一直在他身邊。

「那你怎麼知道——」

「你們那個難纏的老爸打來，說Dean受傷住院，留下住址和病房號碼就掛了電話。」Bobby原本想繼續抱怨，但看到Dean充滿期待的表情，只能把話吞回去，最終嘆了口氣，「我可不能看著你們兩個待在這種地方。」

Sam捕捉到，Dean得知是John打電話讓Bobby過來時，臉上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開心。他緊抿嘴唇，死死咬著右頰內的軟肉。

幸好John還有點基本常識，知道必須來個可靠的人解決困境。但這到底是真心為了Dean好，或只是怕政府人員發現找麻煩，Sam就不得而知了。

「沒錯，這裡都是消毒水的臭味不是嗎？」Dean皺著鼻子，「我討厭這個地方，待在這裡我寧願去上學。」

「我也討厭這裡，笨小子。但看來你暫時也回不去學校。」Bobby點頭附和，「對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你傷得很重，必須休養一段時間，等到可以出院，你們得跟我一起回家。」

Dean輕聲哼哼，「希望我可以快點出院——喔！等等！你說回你家？這樣Sammy怎麼辦？他得在這裡上課。」

Sam急忙反駁：「我要照顧你。」

Dean瞪了Sam一眼，「我可以照顧自己。」

「Dean！」

「不要Dean我！」

「那就證明給我看！」

「喔——你個混球！」Dean咬牙切齒地說，試圖移動全身，好讓自己可以把Sam撲倒，但只要一用力全身就會發痛，雙手也抖個不停，而他注意到Sam的眼神說著：『你做不到。』

「你們兩個夠了！」Bobby大喊，並確認營養針管線內沒有血回流。「看來我們並沒有兩全其美的方法，給我點時間再想其他辦法。」

「我不需要人照顧！」Dean憤怒地說道。

「那你也不能繼續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Sam大喊。

Bobby從口袋拿出銀酒壺喝了口，「你們兩個夠了！別逼我看煽情劇碼！我可不會哭！」他對著Dean說，「你需要有人照顧，而Sam可以幫忙！別指望我這個老頭能做些什麼。」

「因為你太老了嗎？」Dean回嘴。

「因為我他媽的很多事要做！白痴！」Bobby接著轉頭對Sam說道：「我不會讓一個十二歲的男孩獨自在旅館過活，也不可能讓你不上學，我們來看看能不能轉學——」

聽到Sam能繼續上課，Dean母獅般地防護心理才平復下來，不再企圖爭論，Sam對Bobby投以感激。

他原以為在Dean和學業之間只能二選一，而Bobby卻告訴他有第二條路。能兩者兼顧再好不過，他沒有信心曠課太多還能銜接上課程。

「那打工怎麼辦。」

「你說了是打工， 那就代表辭職也不會有影響。」Bobby的語氣聽起來已經要失去耐性。

「但是我們沒錢——好吧，別瞪我——」

Bobby對Dean遞了把眼刀，壓低帽簷對Sam開口：「我受不了和這白癡說話了，讓他好好休息，咱們兩個去吃點東西。」

「可是——」

「放心，只是吃個飯，不會讓他有危險的。」

最後在Dean的再三堅持下，Sam請求Bobby在床下畫了個法陣，好驅逐可能會有的危險，這才肯去餐廳吃飯。

「少了你們兩個，我可以好好睡一覺。」Dean哼哼兩聲，意識到自己不能翻身，忍不住抱怨：「我想側睡卻做不到，我是個廢人……」

Bobby回應，「你就是個很吵鬧的病患。Sam，走吧。」

Sam點點頭，走到門口又忍不住回頭看向Dean，而Dean只是輕抬手指在床沿敲了幾下，「為我吃多點，Sammy。」

「你會等我回來嗎？」

「我會等你，你回來可以叫醒我。」Dean笑了，「如果他們沒再幫我打止痛藥，我應該會很快醒來，去吧。」

「我會快點回來。」

「Bobby那雙木腿，還是讓他慢慢走免得跌倒。」Dean淺淺微笑。

「Dean⋯⋯」

「我會等你回來，Sammy。」

Chapter Text

「你得多吃點小子，營養跟不上無法照顧你那個麻煩哥哥。」

Sam吶吶道：「他不麻煩。」

Bobby點頭表示同意，「比起你們那個頑固老爸，那真的是小巫見大巫了。」拍拍Sam的肩膀，並將菜盤迅速填滿，也不管Sam是不是能吃完。「吃吧小子，我記得你喜歡吃雞肉、蔬菜、馬鈴薯泥，是吧？」

Sam有點害羞地點頭。寄宿Bobby家時，Bobby下廚就那幾樣，他並不挑食，只要能吃飽就行，那些菜裡Bobby的煎雞胸和馬鈴薯泥是他的最愛，對於Bobby仍記得這件事，一陣暖流流進心底，讓他四肢都暖了起來。

除了Dean外，Bobby是極少數可以給予同樣溫暖的人。

他不能否認John的付出，但和父親應該盡的職責相比，簡直是一文不值。

而Dean⋯⋯喔，他總是無法不去想Dean。

「Dean說你這幾天沒吃什麼東西。」Bobby翻了個白眼，「他只說你的事，說個不停，就跟以前一樣。」

Sam的唇角露出淺淺的酒窩。

對於他和Dean彼此總是互相掛念，他感到喜悅。

「他說我什麼？」Sam用湯匙戳了幾下馬鈴薯泥，努力裝作只是順口提起。

Bobby皺起眉，表情像吞了十隻蒼蠅，「他簡直像隻雞媽媽，看到我就開始抱怨你沒有乖乖吃飯、在醫院沒法好好睡、擔心自己受傷沒辦法照顧你——有的沒的——他總是擔心你，不是嗎？從以前到現在都是這樣。」

「那就是Dean。」Sam雙頰泛紅，「我可以照顧自己，但他總是我當小孩。」

「你和他都是孩子。而你們老爸，就是個對一切視而不見的白癡。」

Bobby說得對，因為從Sam有意識開始，他就清楚知道John早已全身心投入替妻子復仇，除此外的東西都是附帶，John是個一次只能做好一件事的男人，扮演Mary永遠的好老公，卻不會成為Dean和他的爸爸。

他無法想像，如果Bobby沒來，他該向誰求援。

Sam垂下眉眼，斟酌著該如何開口，「那個⋯⋯謝謝你⋯⋯Bobby⋯⋯謝謝你肯來——即使發生了那些事——」他低頭喝了口熱湯，老實說沒什麼味道，但多少能讓驚慌失措的身體平復下來。

「別跟你哥一樣。」Bobby嘆氣，「你爸是個做事做一半混蛋，但我可不是。」

Bobby說的沒錯。

「可是我和Dean並不是你的責任。」

他沒辦法只是坐在那裡接受別人的幫助。雖然道謝空白且無力，但總比什麼也沒有好，這是他目前唯一能拿出手的。

「你以為我是John Winchester隨便推什麼過來都會接受的白癡嗎？」Bobby切著盤子裡的牛肉，「天⋯⋯他們是怎麼把這塊肉煮的那麼柴？廚師的手廢了嗎！」
Sam在內心深處同樣贊成Bobby的話。

聽見Bobby的回覆，他覺得壓在心中的石頭輕了一點，讓他又可以吞下好幾口雞肉，緊接著是馬鈴薯泥。忽然感覺自己餓得要命，對比幾天前食不下嚥的情景簡直像個謊言。

「他把我們推給你處理。」

「是的，因為他是個腦子一根筋的混蛋。」Bobby開始進攻自己的菜盤，「我不會幫他說好話，孩子，至少他夠聰明，懂得讓我來照顧你們。」

Sam聳肩，裝作不在意地說：「我不太確定，Bobby，或許他只是想擺脫這些垃圾事，順便躲過政府人員找上門。」

「哈，我確信兩個都有。」

這就是Sam喜愛Bobby的地方——永遠不會幫John的行為找過多理由或解釋。

「看來全世界只有Dean不會這麼想了。」Sam忍不住抱怨。

「可見得有人非常不滿。」Bobby笑了，「我不會說要你同理Dean，但也不要為了這件事和對他發脾氣⋯⋯」

「那很難⋯⋯」Sam嘟囔著。

Dean深愛著父親，這並不是Dean的錯，但在旁邊看著自己的哥哥單方面無條件的信任和付出，讓他充滿憤怒。

「這幾年，你們過得好嗎？」

Sam放慢了吃飯速度，像是在挑選如何回答Bobby問題的答案，最後只是搖搖頭，「大概還不錯？只要能和Dean在一起，我覺得很好。」

「⋯⋯Dean提到你成績不錯，平常很用功，獵人的後勤工作很快就上手了。」

「我才離開幾分鐘。」

「而你那個哥哥在不到十五分鐘的時間內，說了一堆你的事。」

「他太誇張了。」Sam搓搓鼻尖，試圖拙劣地轉換話題，「——呃，我喜歡讀書。」

「那很好。Dean也希望你好好讀書，一個家總不能都是些白癡。」

Sam笑了，「Dean很聰明。」

「很聰明——就是滿腦子不務正業。」

對於Bobby的評語，Sam也忍不住抱怨：

「Dean老是把心思放在女孩身上，課業都丟到一邊了。高中沒畢業就拿不到文憑，他總不能和爸一輩子獵魔。」

Bobby覷了Sam一眼，裝作不經意開口：「他自己能想清楚，別擔心他。你呢？高中？大學？」

來了。Sam覺得胃部一陣緊縮，張開口卻發現喉嚨乾得嚇人，「呃⋯⋯我不知道⋯⋯爸爸會不會——他看起來好像——或許高中是他可以接受的程度——嗯——」

Sam陷入沈默。

提到自己，他仍無法釐清頭緒，腦子裡塞滿太多想法，如果只是針對Dean那他絕對可以侃侃而談，然而談自己卻不是件易事。

他也不是個會將自己拆開袒露內裡給別人觀看的個性。

「重點不是在John。Sam，重點是你怎麼想。」Bobby嚼著牛肉，粗聲粗氣道：「你從小就很有自己的想法，不是嗎？」

Sam知道John並不希望他和Dean繼續求學，要不是法律規定，或許早就讓他和Dean輟學，一家人整整齊齊天天獵魔。

John的世界沒有其他出路，只有復仇。從沒想過如果順利完成任務，他們下一步又要往何處去。

對現在的Sam而言，或許這樣想很冷血，他從未真正感受過母親，正因如此他的復仇動機沒有那麼強烈，甚至⋯⋯他無法為此賭上一生。

而Dean——Dean是爸爸的小士兵，腦子根本無法認真思考這一切。

他得為Dean多想想不是嗎？為了Dean可以得到的幸福。

Sam承認他有幻想過，那是個模糊且不真切的念頭。

如果可以他打算繼續求學，並申請大學——或許是史丹佛（Stanford）吧？他不確定，生活的不穩定讓這一切看起來機率渺茫。但若真有機會，他或許可以利用獎學金分擔學
費壓力，然後和Dean租下一間套房，那會抓住幸福的第一步。

但他還沒有做好規劃，那只是在他感到痛苦無助時會出現的念頭。

當Bobby問起時，這個念頭再次浮現腦海。

「我想上大學，雖然現在決定還早，但我想繼續上學。」

當Dean被傷害時，這個念頭會在他的腦中徘徊不去，他假裝沒有意識到這件事，Dean想留在這個家，所以他也願意留在這個家。

如果Dean不敢走出去，那麼他會帶著Dean離開。

那天在旅館，他第一次『真正』反抗了John。

當時他沒有想得那麼深，因為光是擔心Dean，他的腦細胞就快要消滅殆盡了，但現在，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可行的。

「Bobby……我得帶Dean離開，爸爸會毀了他。」Sam感覺到喉嚨被塞滿了硬物，胃也痛得不行，「你不會告訴爸爸的，對吧？」

Sam覺得Bobby滿臉寫著『你們Winchester一家都是白痴』。

「那是你的人生，沒有人可以幫你決定任何事。但孩子⋯⋯Dean知道嗎？」

「我還沒有問過Dean，但他不會離開我。」

——Dean『不能』離開我。

他看見Bobby皺起眉頭，卻沒有針對這句話提出討論。

「他覺得你是讀書那塊料，記得嗎？Dean常說你是個書呆子，不適合獵魔這條路。」

「不適合？」

Sam不自覺重複這三個字，腦袋一片空白，心臟被緊緊壓縮，動彈不得。

「⋯⋯我不懂。」

Dean從來沒有當面對他說過『不適合』，Sam一瞬間懷疑自己聽錯了，同一時間血液幾乎在體內凝固，他覺得身體開始僵硬，並滿懷怒氣。

「不適合？」

他一直以為自己做得很好，槍枝、體能訓練、拉丁文、記住大量獵魔資料，努力將一切做到最好。Dean的稱讚讓他誤以為是肯定。即便他不喜歡這些狗屎，但只要能留在
Dean身邊，那就足夠了。

但現在這聽起來就像——就像Dean並沒有要將Sam留在身邊，隨時會因為不適合而被推開。

Dean想讓他走。離開這個家，離開Dean的身邊？

終有一日Dean會選擇放手，不是選擇站在他的身邊，而是要將他遠遠地推開。

因為『不適合』。

他們並不是同一種人。

或者是，Dean以為自己不夠資格成為另一種人？

他不懂。

但他已經努力做到最好了！

「那是什麼意思？」話說出口，Sam被自己的音量嚇了一跳。

話一旦衝出口就來不及後悔。

「不適合這條路是什麼意思？」他問，然後很快地一個念頭閃電般打進腦中，「⋯⋯他要放棄我，然後和爸爸一起離開嗎？」

「什麼？」

「Dean想丟下我，讓我一個人去死嗎！」

「天，你在說什麼——」Bobby迅速環顧四周，他得不按住Sam的手試圖安撫，避免引起過多注意，「嘿嘿嘿，孩子，冷靜點，他可沒說這些狗屎。深呼吸！」

「我要去問他。」

Bobby這次用著不容質疑的力道抓住了Sam的手臂，並將他壓回椅子上，另一隻手則是搭在肩上試圖安撫。

「冷靜點孩子，沒人要走！」Bobby低頭看著Sam的雙眼，堅定且不容質疑，「沒有人要離開，小子。」

腦中某個角落，Sam清楚知道自己是反應過度，但心中那塊陰暗之處，只是放任情緒瘋狂滋長。Bobby的話是道刻印，在一團混亂中留下深深的痕跡。

「沒有人說要離開，Sam，沒有人這樣說。」

看著Bobby臉，他忍不住抿著嘴，忍耐著胃部疼痛。緊緊握住拳頭，抑制住不去拍打桌面的衝動。

「我不知道Bobby⋯⋯我不知道⋯⋯」Sam不自在地笑了笑，試圖緩和氣氛，但即使不看他也知道做得很失敗。

他不敢抬頭看Bobby，只怕自己會看到一雙失望的眼睛。

「對不起，Bobby⋯⋯」頭低垂到像是要放在桌面，「我猜我就是離不開Dean⋯⋯」

他是個離不開哥哥的怪胎。

難道普通家庭也會如此？哥哥和弟弟之間，永遠像明天世界末日將來臨般緊緊依附彼此。

他不想離開Dean，也覺得Dean會永遠選擇自己。但如果這一切都是他一廂情願？

如果證明了一切都是自己一廂情願？

他會無法忍受。

心窩被烈火燒灼，胸口被緊緊揪住，胃裡的食物爭先恐後逆流而上，著急想從喉嚨爬出。

Sam暗自祈禱Bobby不要否定這一切。

「——你有很多時間可以好好思考，別擔心小子。」Bobby沒有再提起剛剛的事，只是吞下盤裡最後一口花椰菜，「我不會給你建議，你才剛滿十二歲，有足夠的時間能做好準備。」

是的。

正如Bobby所說，他還有足夠的時間，至少在他能夠獨立前，Dean不可能把他丟到一旁不管。

Sam努力壓抑心中的痛苦，試圖從深藏在心中記憶裡挖掘出一絲愛，好讓自己能夠繼續相信Dean。

我真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兄弟。Sam在心中自嘲。

「剛剛那些——拜託⋯⋯Bobby⋯⋯先不要跟Dean說可以嗎？」

Bobby一臉鄙視，只回了句：「我看起來像個白痴嗎？」

Sam用力搖頭，「當然不。」

「如果再對我道謝，我會拿酒瓶敲你的頭。」

Sam笑了。

「如果你敲了我的頭，那我就不能去學校請假了。」

「那可就麻煩了。」Bobby從隨身酒瓶中偷喝了口酒，「我得讓你保持清醒才行。」

「我會的。」

「好了，挪挪你的懶屁股，接下來我們還有事要做！」Bobby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對Sam聳了聳肩。

Chapter Text

直到Sam終於躺在Bobby家二樓客房的床上，他才能短暫放空，並得以靜下心思考。

他太疲倦了。

先是和Bobby驅車趕往學校請假，然後替Dean向餐廳辭職，最後整理放在旅館的行李，一切都相當順利，卻在等待醫生允許Dean出院這件事上，超出Sam預料——

Dean因為肚子和腿上的傷口反覆發炎而引發高燒不退，輕輕一動就會痛得不得了，只能躺在病床上整天昏昏沈沈，偶爾囈語。

他的哥哥從來不在他面前示弱，這是第一次Dean完全無法掩飾。

看著Dean流著冷汗，眉毛因忍耐疼痛而緊皺的模樣，Sam只想將Dean攬入懷中，就像平時Dean對自己做的那樣。

『Sammy⋯⋯』

那是忍痛到極點才會有的呻吟。

Sam輕輕地吻著Dean額角，在耳畔呼喚著Dean的名字，咬著嘴唇忍耐不哭。

好不容易等Dean身體轉好，已經一週過去，雖然比預想中花了更多時間，但能看到清醒且有活力的哥哥，比任何事都重要。

『你一定在我睡覺偷偷親我了，Sammy girl。』Dean嘟著嘴試圖掩飾他痛到失去男子氣慨一事，『沒有我不行，對吧。』

Sam沒有回答。

他當然不能失去Dean。

但他絕不能說出口，因為他知道Dean肯定會拿這件事取笑，就好像能藉著開玩笑把失去的男子氣概一口氣補回來。

想到這裡Sam忍不住笑了，他轉身面向那道把他和Dean隔開牆壁，撫摸著角落不明顯的圖案，那是以前寄住時和Dean一起用鉛筆畫下的記號。

他不知道Bobby有沒有發現，但能夠再一次看到這個小圖案，他感到很開心。

這是他和Dean為數不多的快樂回憶。

閉上雙眼，等待著身體自動進入夢鄉，他累到一根手指也動不了，腦中卻不知為何想起角落還沒整理的行李。

對了。

一直到收拾房間時，Sam才發現Dean的東西比想像中還少，而自己的東西卻比想像中還要多得多。

因為到處漂泊，他們沒有獨屬自己的空間，Sam從小就知道沒有東西是可以永遠留在身邊，因為無論再怎麼喜歡，無法帶走的東西就是無法帶走。

相較自己裝滿的行李袋，Dean除了衣服外，剩下的只有一個十五公分鐵盒。至今為止的生活裡，屬於Dean的私物竟然只裝得滿一個小鐵盒。

除了驚訝之外，Sam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雖然不知道裡面放了什麼，但他可以確定那些曾經與Dean交往的女孩們，應該沒有在裡頭佔據半點空間。

因為Dean學校的置物櫃，櫃內乾淨到令人訝異，只有幾本教科書孤零零歪倒在層板上。他原先想裡面可能會有許多女孩送的紙條或小禮物，但他來回翻找了好幾次，的確什麼也沒有。

置物櫃單調且空白到令人髮指，和Dean校園寵兒的身份一點也不搭嘎。

Sam的置物櫃也很乾淨，卻和眼前的風格截然不同。

他不覺得Dean會定期清理櫃子，但他相信，私人空間的使用狀況其實反映了所有人。

Dean的置物櫃——

空白、單調、沒有使用跡象。

沒有東西值得被留下？或是Dean覺得自己不值得留下？

那讓Dean痛苦時而流下的淚水與哀鳴，再一次浮現腦海。

Sam猛地睜開雙眼，忍不住咬著指尖。

一旦開始就無法停止，他開始在床上翻來轉去，直到睡意全消，才放棄抵抗。

雖然知道應該讓Dean好好休息，但他現在只想看著Dean，想觸摸他的身體、感受皮膚傳來的熱度。

「呼⋯⋯」

Sam長長嘆了口氣，放棄忍耐，直接起身往隔壁房間走去。

輕輕推開房門，只有夜燈的光線散落四處，這是他離開前替Dean點的。原本他想和Dean待在同一個房間，卻又怕睡著時不小心碰撞到傷口，只能作罷。

他以為Dean會堅持要睡在同一個房間，最後只得到一句晚安。

他看著Dean的睡臉，呆站在門外開始猶豫不決，只能尷尬地用腳趾抓著地面。

在這裡看著就好。Sam警告自己。

如果十秒內Dean沒有發現，他會乖乖離開。

昏黃燈光讓Dean那毛茸茸的金髮絲看起來平靜且溫暖，Sam祈禱著那雙熟悉的綠寶石能夠對自己張開。

再給我十五秒。

他看著Dean的鼻子，順著稜線向下來到下巴，最後滑入被窩中。

想要觸碰的慾望達到高點。

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會這麼渴望觸摸自己的兄弟，因為不知不覺中，他無法用普通人的標準來衡量自己的生活。

無法衡量自己的渴望。

「⋯⋯Sammy？」

Dean的聲音沙啞且疲倦，半張臉埋在被子裡，雙眼因受不了燈光而只開了縫隙。Sam注意到那雙圓眼睛下帶著烏青，心臟極速躍動，輕聲說道：「Dee⋯⋯」

「怎麼了？」Dean瞇起眼，試著讓自己抵抗刺眼燈光。

「沒事。」Sam在心中天人交戰一番，最後違背心意說著：「我只是來看你睡了沒。」

「換新環境睡不著了？小熊寶寶⋯⋯」Dean像是被自己逗笑了，臉上露出甜蜜的表情，「來。」

Sam抿起唇，臉上卻掩不住笑意，他關起門，迅速來到Dean身邊，「我可以在這裡嗎？」

「喔⋯⋯愛撒嬌的小女孩。」Dean掀開被子，輕輕挪動身體貼到角落，「來吧，小狗狗。」

「會痛嗎？」

「已經不痛了，上來吧。」

「騙人。」

「⋯⋯你到底要不要上來？」Dean沒好氣應道。

「⋯⋯要。」Sam迅速爬上床，並注意不碰撞到Dean受傷部位，「你一動就會痛得不得了，我有眼睛而且不瞎。」

「聰明鬼，那你還上來。」

「你讓我上來的。」

Sam理直氣壯地將身體滑向Dean，「你可以依靠我。」

「我才是哥哥。」

Sam對Dean的回答並不滿意，「沒人規定哥哥不能依靠弟弟。」

「我是你哥哥，就要負責照顧你。」

Dean將左手繞到了Sam的左肩，Sam順勢將自己的臉藏在Dean的懷中。他不想和Dean起爭執，只好說：「你的內褲都是我洗的！」

「那是因為我受傷了，而你是目前我們兩個裡面唯一完整無缺的那個。」

Sam將頭輕輕埋進Dean的腋下，臉透過T-shirt緊貼在Dean的肋骨。他懷念這個感覺，只有在這裡，他才能感受到安全。

想到自己又能夠躲藏在Dean的懷裡，一陣鼻酸湧上，Sam眼眶開始發熱，他咬著下唇努力不發出聲音，並害怕眼淚會浸濕Dean的衣衫。

這次Dean沒開玩笑，只是加重左手的力道，好讓Sam可以更貼近。

過了好久，為了掩飾尷尬，Sam才用著滿是鼻音的聲線說道：「你知道嗎，你只帶了兩件內褲去狩獵。」

「什麼？」Dean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你好髒。」Sam假意埋怨，「我看了一下你獵魔時帶的背包，那裡面只有兩件內褲。」

「我怎麼會知道這次耽誤那麼久！」Dean有些窘迫，「內褲本來就可以正反兩面穿，又沒關係！我又不是去渡假！」

「太噁心了。」Sam舉起手比出三指，「而且我發現你的衣服好少，內褲竟然只有三件！每件衣服都皺巴巴的。」

「別管我，就算我不穿內褲你也別管我。」

「等你好了，我要請Bobby帶我們去買內褲！」

「你這個控制狂！我才不想去逛街，那是女孩在做的事！」

Dean和Sam轉頭看向彼此好一會兒，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由於害怕吵醒Bobby，所以只能悶頭蓋著被子。

「我可以睡在這裡嗎？」Sam問。為了避免Dean拒絕，他立刻補上一句：「就今晚！」

「好的，小熊寶寶。」Dean用手指點點Sam的肩膀，「需要握著你的手嗎？」

Sam一臉羞赧，「才不需要。」

「好的。」Dean點點頭，在Sam注視下慢慢閉上眼睛，輕柔地說：

「我們的最短搬家紀錄，對吧。」

對於Dean的苦中作樂，Sam捧場回應：「是的，一個月不到，我還來不及交朋友。」

「或許我們不需要轉學。」

「你得找地方休養。」

「老實說⋯⋯我真的不需要休息那麼久⋯⋯」Dean嘆了口氣，「這些傷不需要花那麼多時間，也沒必要麻煩Bobby⋯⋯老爸回來一定會大發脾氣。」

Sam不想和Dean因為John再起爭執，他忍耐下來，試圖好聲好氣勸說，「你的肚子和腿都開了個洞，如果不想留下後遺症，最好乖乖休息——如果你想繼續幫打獵⋯⋯」

「⋯⋯或許吧。」Dean攏緊被單，「要再過來一點嗎？」

Sam無聲貼緊Dean，試圖露出可憐的表情，「我希望你陪著我。」

「我一直陪著你。」

Dean不明白。

Sam不知道該如何將腦中思緒整理成語言，他想反駁Dean，只有這件事他可以確定——

如果不是唯一的，那他什麼都不要。

Chapter Text

獨自睡覺時，Sam會做夢。原以為疲倦會使身體一夜好眠，但卻事與願違。只要閉上雙眼，就會不自覺想起被留在旅館的那幾天。

他像被關在一個暗不見天日的洞穴，只能抱著頭，蜷縮身子。四周只有牆，沒有逃出去的出口，空氣稀薄得可怕，他張大嘴用力吸氣，卻什麼也沒有。

內臟燒灼，那是窒息的前兆。

他祈禱著Dean能快點出現，宛如英雄現身拯救自己，並努力不去想最糟糕的結果。

Dean一定還活著。

哥哥會來到他的身邊，親吻他的額頭、緊緊擁抱，並帶來新鮮空氣。

Sam在夢中試圖說服自己冷靜，直到在黑暗中觸碰到一片潮潤。他看不見，卻心知肚明是Dean的血。

他尖叫醒來，或者說他以為自己在尖叫，實際上卻只是無聲張開嘴，茫然看著天花板，發現自己全身是汗。

無法忍耐之下，Sam只能編造拙劣的藉口，用盡一切說服自己的哥哥能在床上替自己留一個位置。而Dean永遠不讓他失望，總是願意收留並保護他。

Sam看向身邊仍在熟睡的Dean，忍不住把手探向鼻尖，確認鼻息後，才能夠放心。

他其實想待在Dean身邊，但又怕Dean笑他黏人，兩個念頭在腦中爭鬥好久，最終才決定離開床鋪，躡手躡腳走出房間。

樓下傳來紙頁翻動的聲音。天還沒亮，Bobby已經在桌旁整理筆記和資料，堆疊在旁邊報紙也有翻閱過的跡象。

當Bobby看見Sam下樓，有些意外地問：「失眠？」

Sam搔搔頭，「有點。」

Bobby笑著說：「記得嗎？你第一次來這裡的時候，非得和Dean黏在一起睡。或許你可以試試，不錯的方法對嗎？」

Sam害臊地抓抓臉頰，不好意思坦承自己這幾天的確睡在Dean身邊。

「需要幫忙嗎？」

「來點早餐怎樣？」Bobby丟下手中的筆記本，「我受夠這些白癡了，來吧。」

Bobby總是很忙，不僅得應付來自各地獵人的請求，偶爾還需要假扮FBI的管理層，除此外還有個修車廠要顧。同樣都是二十四小時，Bobby卻把一天當四十八小時使用，一樣都是年長的獵人，這跟看著父親是截然不同的體驗。

不過Bobby和John仍有共通點，那就是他們完全無法離開酒精，在沒有獵魔的日子，John總是在喝酒，而Bobby只要有閒暇就會喝上一兩口。

有時Sam會忍不住懷疑獵人是個必須靠酒精度日的行業。他不希望Dean也總是醉醺醺，然後老年挺著啤酒肚到處亂竄。

當他看見Bobby就著早餐又喝下兩杯威士忌時，他難掩驚訝，不自覺低呼出聲。

「啊？」Bobby盯著酒壺，又順著視線看向Sam，「怎麼？我就不能有點娛樂嗎？」

Sam連忙搖頭，「對不起，Bobby，我只是好奇早餐配酒的感覺。」

「對你來說還太早了，小鬼。」

「唔⋯⋯我不想，老實說很不健康。」Sam小聲指出喝酒的壞處，見Bobby沒被觸怒，才忍不住又說：「你們都很愛這種東西。」

「我能說什麼？幹這行總要找點放鬆的門道。」Bobby放下酒壺，「只要適量，一切都不是問題。」

在沒有『工作』的日子裡，John總是會在旅館喝得醉醺醺的，Sam記得房間裡濃厚的酒精味，在三個人就能填滿的空間裡，誰也不能出門，只能待在裡頭熏到發昏。

當父親喝酒時，只要有一點小錯誤，都可以變成滔天大怒的禍首。

他和Dean都曾被處罰過，所以在這種時候，他們學會了低調且安靜的待在角落，只求不引起注意。

Sam忍不住在心中問自己：『為什麼？』但或許他永遠也不會知道答案。

結束早餐後，Sam再次攬下洗餐具的工作。他將杯盤刷得乾淨亮白，仔細擦乾後才放回原位。

這是他唯一能為Bobby做好的事。

他坐立不安地觀察有沒有哪些地方需要幫忙，卻失望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派上用場。注意到Bobby已經開始對著電話大吼，他順手倒了杯水放到Bobby面前，接著走到書櫃前。

他著迷地看著那面書牆，這書櫃簡直堪稱獵人界寶庫，裡面收錄了各種傳說、圖騰、黑魔法，不知道Bobby到底花了多少心血搜羅而來。

Sam暗想未來買房，也要替自己安排一個書房，他想被書海環繞。但Dean肯定會罵他是個無聊的書痴，不過沒有關係，他會替Dean準備一間娛樂室，這樣他們兩個都可以有自己的空間，誰都不會有怨言。

他挑了本厚重到足以砸死吸血鬼的精裝書，才回到餐廳把替Dean準備的早餐給帶上。

「我幫Dean送早餐。」

Bobby壓住話筒，喊著：「去吧，別讓那傢伙因為無聊而炸了我家二樓。」

「沒問題。」

「嘿，Sam。」Bobby大喊，手指著杯子說道：「謝啦，幫了大忙。」

「不會！」Sam有些害羞地笑了。「那我上去了。」

Sam跑上二樓，順手推開房門。

Dean雖然仍閉眼躺在床上，但身旁的收音機卻開始播放搖滾樂。

他嘆了口氣，對快速且沈重的鼓聲皺起鼻子，還來不及開口就看見Dean懶洋洋掀起眼皮，眼裡仍留有疲憊，卻依舊閃著笑意：「唉聲嘆氣的Sammy，你應該懂得什麼是個人隱私吧？」

「早餐時間。」Sam聳聳肩把早餐放到床頭櫃上，「我們老在同一個房間，你有什麼隱私？」

Dean低低笑出聲，聽起來虛浮且無力，「唉，我可不想讓你撞見什麼彼此尷尬的場景，你懂得⋯⋯呃⋯⋯就是那種——」

「哈哈，真好笑。」

Sam決心忽略Dean的解釋，默默推開窗戶，好驅散房內潮熱氣味。

「會太冷嗎？」

Dean搖搖頭作為回答。

自從Dean受傷後，照顧哥哥已經成為了習慣，「吃點東西？」

「還好。」

「需要餵你嗎？」

「哈哈，很好笑。」Dean哼了聲，「別把我當病患。」

「你是傷患。」

Sam用指尖滑過Dean額頭確認溫度，順著輪廓滑過眼角，最後停留在脖頸，Dean以為他要搔癢，所以忍不住縮起脖子，但Sam只是用指腹戳了戳沒有使壞的打算。

「我不想回房間。」

Dean笑了，「離不開哥哥？你想幫我唸床邊故事？把我當小寶寶疼？」

「小寶寶對這種書有興趣？」

「別給我看書，我會想睡覺。」Dean好奇地往Sam手上看了一眼，「《盧恩符文解說》⋯⋯天啊，Sammy，你真的想當個只會看書的傻子對嗎？」

「隨你怎麼說Dean。」Sam聳聳肩。

「真無聊。」Dean嘟著嘴，「或許你可以把我推到門口，讓我們一起看漂亮女孩。」

「這裡是修車廠，除了來修車的上班族外，你什麼也看不到，而且你得安靜休息。」

「⋯⋯無聊。」

Sam試圖將水煮蛋切成小塊並餵到Dean嘴裡，馬上聽見Dean抱怨：「我不想吃，那一點味道也沒有。」

「醫生說的，你要清淡飲食。」

Dean看著那一盤沒有任何佐料的營養早餐，聲音委屈且無力：「吃這些東西我會發瘋，傷口還沒好我就會被餓瘦了⋯⋯」

Sam嘆了口氣，努力不懈地又往Dean嘴裡丟了塊水煮蛋，「我會讓你多吃點肉。」

「是啊，給我吃水煮肉。」Dean乾巴巴回應。「難道不應該餵你哥哥吃些他喜歡的東西嗎！」

「不能。」Sam餵了一口花椰菜，這次Dean咬也不咬毫不留情地吐出來。「你想吃嗎？」

「⋯⋯不吃。」

Sam將餐盤推到一旁，「好吧，你餓了再跟我說。」

Dean試圖用嘴巴發出啵啵聲試圖激怒Sam。Sam只是重重嘆了口氣，這些把戲Dean從來沒換過，要假裝沒聽見很簡單，對Sam來說不費吹灰之力，Dean的惡作劇如果沒效果，總是會迅速放棄。

「⋯⋯你幹嘛非得在這裡。」

「是你說可以的。」Sam蹙起眉頭，「你受傷了，我得照顧你。」

「你又沒受傷，與其浪費時間在這裡，不如回去上課。」

「首先，我已經跟學校請了兩週假。」Sam敲著書封，試圖讓自己的注意力能夠分一點在這本書上。「再來，我會留在這裡陪你，就是這樣。」

老實說，他一個字也讀不進去，書中的字母像是在紙上跳舞，讓人完全無法抓到重點。而Dean——仍然在抱怨，對他人給予的溫柔，他老會感到全身不自在。

「你就像隻小蜜蜂整天在我旁邊打轉！」

Sam沒有抬頭，只是淡淡回應：「而你就是女王蜂，Dean。」

「我才不是！」

「我要照顧你。」

「⋯⋯如果我有需要會叫你。」

「嗯哼。」Sam不置可否。「然後你可能會因為不想麻煩我而尿床。」

「我才不會！」Dean大喊。

「只是猜測，沒必要那麼激動。」

「喔⋯⋯要瘋了⋯⋯Sam，我從來沒躺那麼久過，而且是在同一張床上——」Dean忍不住抱怨，「就是躺著，Sammy，我只能躺著，也不能幫腳和肚子撓癢癢，不如讓我死！」

——夢中到處都是Dean的血。

幾乎是瞬間，Sam的神經被緊緊扯起，他停下動作轉頭瞪向Dean。他知道Dean少根筋，總是說話不經大腦，而且愛抱怨——他試著去忍耐、去包容，但已經到了界線。

讓Dean去死？他永遠不會這麼做。

「閉嘴！Dean，讓我提醒你——」Sam用力將書丟到桌面，同時撞開椅子站起身。「你差點就死了！」

Dean睜大雙眼，對Sam的過激反應毫無頭緒，他試圖挪動身體，但受限於傷口只能抬起手臂，對現況完全沒有絲毫用處。

當Sam逐漸逼近，Dean原本還想抱怨的唇瓣立刻緊閉，他的弟弟就像是隻憤怒的獅子，令人汗毛直豎。他沒看過Sam如此生氣的樣子，胸膛劇烈起伏，雙拳握緊像是忍耐不去破壞眼前的一切。

「就差一點！Dean！把我扔在旅館，永遠丟下我！」Sam覺得腳僵直的像兩塊木頭，身體因怒氣而顫抖。「所以我會待在這裡，一直看著你！一步也不會離開！所以別說那些話！別想趕我走！」

當Sam看到Dean眼底閃過受傷後，很快便感到後悔，恨不得立即抱住Dean，在他耳邊獻上千百次道歉。

這一切都不值得發這麼大的脾氣。那只是之前經受的痛苦閃現，對於那些惡夢Dean毫不知情。

正因為毫不知情，才會顯得可恨。

「⋯⋯對不起⋯⋯」話剛脫口，聲音便開始哽咽，努力想控制喉嚨的抽動，卻只是讓聲音更加扭曲。「⋯⋯Dee⋯⋯對不起⋯⋯但是，求你⋯⋯拜託你⋯⋯不要再說那些話，可以嗎？」

Sam死死盯著Dean，用力吸著鼻子試圖抑止眼淚。

「什、什麼？」Dean開口才發現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他不敢大聲去問，深怕會讓Sam更加惱怒。

「你說要去死——」

「那是開玩笑。」

「對我來說那並不是。你不懂我有多需要你⋯⋯對嗎？Dee⋯⋯」Sam已經放棄控制眼淚或是其他一切，只是默默貼上Dean的手臂，「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煩？還是你討厭我待在你身邊？」

「不！我從來沒這樣想過，喔⋯⋯Sammy⋯⋯拜託，別哭了行嗎⋯⋯」垂著眉，Dean完全不知道該拿眼前這個眼淚、鼻涕口水橫流的傢伙怎麼辦才好。「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不該亂說話⋯⋯」

Dean覺得自己的心要融化了，他用力將右手指尖搭上Sam的耳畔，試圖讓Sam知道自己並沒有生氣，他還想說話，但每當他開口，卻只是要吸入更多的氧氣，好讓自己不跟著情緒潰堤。

「對不起⋯⋯嗚⋯⋯嗚嗚⋯⋯對、對不起⋯⋯」

Sam哭著，像要把所有的力氣都用在現下一刻。他不敢提起那些惡夢，害怕只要說出口一切都會成真，在夢中他所觸碰的傷痕，那些被犬獸撕咬過的痕跡，一切一切——

「別再說那些話了⋯⋯求你⋯⋯嗚⋯⋯求你⋯⋯」

回應Sam的只有Dean的擁抱。

當Dean的手輕輕撫過他的頭，接著滑到那約定的小指頭，Sam忍不住哭得更大聲了。

在內心深處，他努力想勸自己不要再哭泣。他得為了Dean扛起一切，不能繼續讓自己耽溺在Dean的溫柔之中。

他需要長大，直到Winchester兄弟真正能彼此依靠。

Chapter Text

這一晚Sam睡得很熟。

直到——有雙手在臉上作怪為止。

他不願張開眼睛，只想多睡一會兒。但是那雙手一下捏臉、又戳向酒窩、接著來回刷著眼睫。鬧得他不得不起床，只為了抓住惡作劇的犯人。

「嘿，Sammy，小懶蟲該起床了。」

Sam吃力地睜開眼，覺得自己就像剛出生的小牛犢，眼皮重到張不開，像被黏了十多層膠水，只能勉強拉出狹窄縫隙。

他一手抓住Dean，只見那雙綠寶石深處難掩笑意，雙手仍在不停作亂，時不時壓著他的腫眼皮。

「 天啊⋯⋯你的眼睛就像祭祀人偶。」

「別鬧了，Dean。」

Sam遮住眼睛，在Dean眼裡只有欲蓋彌彰。

「你的眼皮吸滿了水，天啊⋯⋯」

即便不照鏡子，他也知道自己的眼睛腫得像兩顆雞蛋，看起來既蠢又好笑——如果這眼睛不是在自己身上的話。

而Dean絕不會放過任何弟弟出糗的畫面，更可怕的是，他會一直說個不停，直到下一件更有趣的事發生為止。

Sam永遠是唯一的受害者。說實在話，真的很煩人。

「別笑了！Dee！」

「看看你的眼睛。」Dean邊笑邊壓著肚子，「肚子好痛⋯⋯哈哈哈哈⋯⋯」

「別笑了！」

Sam漲紅著臉不服氣地看著Dean，心裡卻惡狠狠想著：我的眼睛像兩顆雞蛋，而你的眼睛就是Betty boop！看看我們誰比較好笑！

「不，我偏要！」Dean用眼神示意手臂，「看這上面昨晚被你弄得都是鼻涕和口水。」

拜託！他才沒有讓Dean髒兮兮的，那些擦過鼻涕的衛生紙殘骸都還在垃圾桶裡！

「喔⋯⋯口水臭味！噁⋯⋯還有一層黏液，你這頭小怪獸。」Dean無視Sam怨恨的視線，看著手露出一臉嫌棄，「我真的得好好洗個澡！只有熱水和頭皮按摩才能安慰我！」

「醫生說你只能擦澡！」

「偶爾也該打破規則！」Dean將手湊到Sam的眼前，「你聞聞！這是我應得的，Sammy！」

Sam當然沒聞到什麼臭味，想也知道是Dean只是在借題發揮。從入院到現在，為了避免傷口碰水惡化，一直都只用清水擦洗，對於熱衷於熱水浴的Dean來說，的確是件苦差事。

「我沒有聞到。」

「⋯⋯你得補償我！」

「⋯⋯那你不可以再說我的眼睛⋯⋯」

Sam瞪了Dean一眼，卻換來Dean一聲悶笑，「發誓不再說你的瞇瞇眼。」

他的哥哥為什麼那麼可惡！

Sam撇著嘴憤憤起身，先是收拾毛巾和乾淨衣物疊放至浴室，接著調整浴室水溫，才慢吞吞回到房間。房內的Dean懶洋洋躺在床上，像隻等待服務的高貴純種貓，而自己正是那名貓咪的專屬奴隸。

想到這裡，Sam忍不住眼皮一跳。

反觀Dean，臉上洋洋得意，對於能盡情使喚弟弟感到十分自豪，還不忘捏尖聲音矯揉造作地喊：

「親愛的，我得等到中午嗎？」

Sam咬牙回應：「親愛的，馬上就好。」

「什麼時候？」

Sam盯著Dean的小虎牙，咬牙切齒道：「現・在。」

他摟著Dean的腰，小心翼翼將Dean扶起身，接著抱住腿彎一鼓作氣抱起。

「哇喔！Sammy！」

像是沒預料到真的會被抱起來，Dean瞪圓了眼睛。Sam覺得Dean驚慌的模樣跟貓咪沒什麼兩樣，忍不住笑出聲，並立刻得到Dean雙手捏臉的反擊。

「別捏我！」

「哼，閉上你的嘴！小心別把我摔到樓下！」

「那就抱緊一點！不然現在就把你丟下去。」

對於Sam的威脅，Dean哼了聲，不忘伸手摟住Sam的脖頸，一臉心不甘情不願。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雖然Sam的威脅不痛不癢，但他可不想真的滾到一樓，落得兩敗俱傷的慘劇。

「你真的行？」

「我可以！」

他用了全部氣力，並且試圖調動身上所有肌肉，只為了撐住懷中的Dean。和Dean的身材差異擺在眼前，但每當覺得好像快沒有力氣，就會又有新的能量充斥體內。

Sam用力抱緊懷中的哥哥，一步一步確認腳下階梯，避免踩空滑倒。

當好不容易讓Dean坐上那張準備好的塑膠椅時，他已經全身是汗。

「⋯⋯你好重。」

Dean哼了口氣，「誰叫你要抱我！這是肌肉的重量！」

Sam翻了個白眼，「我又沒說什麼。」

「別露出那張討厭的抱怨臉！」Dean扮了個鬼臉，「我明明可以自己下來！」

「⋯⋯如果你不想跟拐杖一起摔成肉餅。」

他彎下身，雙手撕開保鮮膜包裹住Dean肚子和腿上的紗布，避免洗澡時傷口碰到水。他盡可能放輕力道，即使如此還是會聽見Dean嘶嘶地吸氣。

「——這樣會不舒服嗎？」

「⋯⋯還好。」

Sam嘆了口氣。知道即使痛死，Dean也會裝作一臉若無其事。他轉過身順勢脫掉上衣，正準備拉下褲子，就聽見身後Dean大喊：

「你幹嘛脫衣服！」

Sam滿臉疑惑，「會弄濕衣服啊。」

「是我要洗澡！」

「⋯⋯而我要幫你洗。」Sam皺著鼻子一臉嫌棄地說道：「我才不要穿濕答答的衣服。」

「不可以！不准！立刻穿上衣服！我不要跟你一起光溜溜待在浴室！」

Sam覺得Dean簡直不講道理，難不成洗澡還能穿著衣服？他才不想多洗衣服，這衣服至少還能再穿一天！

但看到Dean臉紅得像顆蘋果，Sam只好嘟囔著說：「難道還得穿西裝打領帶嗎？」

「就不能穿上原來的衣服嗎！」

「⋯⋯是的公主。」

Sam故意朝Dean彎腰行禮，穿回上衣後，不忘用矯揉造作的語氣詢問：「現在可以替您脫掉衣物了嗎？」

Dean眼神游離，接著盯著自己的褲子支支吾吾說道：「先給我毛巾。」

「⋯⋯是的公主。」

Sam快速將Dean的上衣褪去，當他準備將短褲拉下，Dean卻立刻變了臉色，驚慌失措拍開了他的手。

「等、等一下！」

就不能好好洗個澡嗎！Sam在心中嘆息。

「你幹嘛！這很痛！」

「私人空間，老兄，這是私人空間！」

真是胡說八道。

Sam有時不知道Dean對於害羞的標準是什麼。他幫Dean換藥，甚至拿過尿壺、擦過屁股。但是當兩個人在浴室時，Dean卻顯得相當不自在。

「不脫內褲要怎麼洗澡？」

擦澡時不脫就算了，但現在可是要沖澡，難道Dean想順便洗衣服嗎！這簡直不可理喻！

「我才不要你幫我洗那裡！」Dean急吼吼地喊，雙手死命拉著內褲，深怕Sam一個不注意就直接扯下。

「是你一直抱怨我的鼻涕和口水把你弄髒了！」Sam嘴角垂了下來，「一直說、一直說⋯⋯」

「這又是我的錯了？」Dean不敢置信地看向弟弟，「你想脫我的內褲！讓我光溜溜對著你！」

「我只是想幫忙！但你一直拒絕！」

Sam盯著Dean，委屈的就像是被踢了一腳的流浪狗。

「嘿！你這個小混球，別這樣盯著我看！」Dean紅著臉將毛巾塞進褲子，「好吧好吧！你可以脫了！別想扯下毛巾！」

「我才不會！」

Sam知道，他的哥哥總是會投降。

當手指拉下Dean身上最後一道遮蔽物，Dean終於不再像個刺蝟。他的皮膚在Sam的注視下發紅、發燙，碧綠色雙眼含著水光。

Dean斜睨著Sam，忍不住嗔道：「你幹嘛這樣看我。」

「⋯⋯沒有。」

看著哥哥在自己手中投降軟化，對他而言是全新體驗。他和Dean扮演的角色和世界一氣翻轉。

每一次觸碰、觀察、照護，他都能發現——當Dean那張漂亮臉蛋暈出粉紅色時，總是透露出痛恨被照護，卻又享受被溫柔以待的矛盾。

他不敢相信自己從未發現過這件事。

——Dean是需要人疼愛的。

「Sam？」Dean不自在地噘嘴，「你想冷死我？看看我的雞皮疙瘩。」

Sam蹲下身，在勉強塞下兩人的浴室裡，他的膝蓋觸碰到Dean的肋骨，他用手指搓了搓那塊浮出小疙瘩的皮膚，「我們得速戰速決。」

「快點吧，按摩女郎。」

Sam先是將水溫調到舒適，拉著蓮蓬頭走到Dean身後，用手指滑過燦金色髮絲，好確保每根頭髮都因水而濕潤。

手指靈巧地在頭頂打出泡沫，然後將那頭連矮人都會愛不釋手的金髮搓揉，指尖來回按摩著頭皮，小時候Dean很常這樣幫他做。手指藉著泡沫滑過耳後，搓揉了好一會兒，注意到Dean緊緊閉著雙眼，睫毛被水珠凝成一簇一簇的模樣。

「⋯⋯好癢⋯⋯別一直摸我耳朵，它們夠乾淨了，可別把它們給摸掉了。」

「這裡呢？」Sam輕聲詢問，指腹轉移到後腦勺，「會太大力嗎？」

雖然Dean沒接話，但Sam注意到Dean僵硬的身體正逐漸放鬆，他拿起肥皂滑過後背輕輕按摩。

想起和Dean分開時，被留在旅館的日子。那時他是如此渴望——渴望肌膚觸感、溫度，渴望他的小熊寶寶。

即使昨夜一起入睡，他還是渴望著，片刻都不願意離開。

「別磨磨蹭蹭了Sam，我可不是洗澡需要一個小時以上的女孩。」

「如果你想繼續髒兮兮而且滿身污垢像是野人的話，我現在就可以沖水。」Sam回答，手指則是滑過Dean前胸。

Dean的身體十分敏感，幾乎處處都會讓他發笑，Sam注意到這點，因為每當他的手指停留在背脊、腰窩、胸口和肋骨，Dean的身體就會輕輕顫抖。

Sam笑了，「天啊，Dean，你真的很怕癢對吧。」

「說得好像你不怕一樣。」Dean抗議道：「你三歲的時候因為搔癢遊戲，笑到撞上牆壁。別說你忘了！」

Sam完全不記得有這件事，耐不住好奇又問：「真的？」

「那當然，我可不會記錯。你最後一次尿床——」Dean點點頭，正準備繼續把Sam過往的黑歷史一件件翻出來，頭上的泡沫卻流入眼睛，「喔喔喔！天啊！！Sammy！！快幫我擦眼睛，好痛！」

Sam手忙腳亂拿下掛在脖子上的毛巾，飛快擦拭過Dean的臉，「好一點了嗎？還痛嗎？」

「喔⋯⋯可惡⋯⋯還有點刺刺的⋯⋯」

「⋯⋯對不起⋯⋯」

「你是不是故意的。」Dean白了眼Sam，「合理懷疑你不想聽到最後一次尿床。」

誰會想聽這個？

Sam根本不想聽到過去的糗事。Dean對那些陳年舊事總是細數家珍，諸如：Sam幻想朋友的名字、最後一次尿床、相信聖誕老公公的最後一天⋯⋯

他不想聽。

那讓他在Dean的心裡永遠都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但他可沒有控制這些泡沫掉進Dean的眼睛裡，這根本就是污衊！

「你也幫我洗過澡，我可從來沒有抱怨。」

「老兄，我才沒有讓你的眼睛沾到泡泡！」

「你有，Dean，而我從來沒有抱怨。」Sam用手指挖了挖Dean的肚臍，聽見Dean尖叫才笑著說：「幸好傷口完美避開你的肚臍。」

「放開我的肚臍！我知道這是你的最愛，但我會保留給自己和愛人！」

「我才不想要你的肚臍！」

Dean幾乎是歇斯底里，「說謊，你剛剛認真在摳我的肚臍耶！拜託！」

「我在確保乾淨行嗎？你教我的，肚臍得洗乾淨。」

「是的，因為我們都不是凸肚臍，夠了嗎？洗夠了吧？別再挖了，你想讓我的肚臍直接開條隧道嗎？」

Sam咯咯笑了好久，他們總是可以為了一些無聊的小事互相抱怨和耍嘴炮。肥皂順著Dean的身體曲線下滑，來到毛巾區域，就立刻聽見Dean慌張大喊：

「想都別想臭小子！我可以自己洗那裡！」

Sam翻了個白眼，「⋯⋯真不知道你的標準是什麼？你不能尿尿的時候，是我幫你拿尿壺，那時候你又不害羞了。」

「想都別想！那完全不一樣的事！」Dean用手使勁壓著毛巾，瞪著Sam的手，「我可不想讓你自卑，哈，你長毛了嗎？還是像個嬰兒一樣光溜溜？」

那是Dean不自在的表現，Sam知道這點。

過去他或許會生氣，但現在卻忍不住想逗弄自己的哥哥。

「你想知道嗎？需要脫下來讓你確認？」語畢，Sam假裝把手指穿入褲頭鬆緊帶，裝出一副無所謂的臉。

「不！你在想什麼啊！」Dean哀嚎。「私人距離，Sammy，別讓我提醒第三次。」

Sam不懂這種感覺。他和Dean總是擠在同個房間，完全沒有私人空間，偶爾衣服時也會不小心瞥到對方的屁股，那時的Dean可不像現在這樣反應激烈。

他喜歡Dean的身體，就像同學說的，那可是大衛像，誰會討厭美麗藝術品在眼前閑晃？

話說回來到底是誰之前老把雞雞掛在嘴邊？現在卻表現得一副貞潔受損的模樣。

再說了，像嬰兒一樣光溜溜的，那不就是現在的Dean嗎？

Sam很清楚，Dean的陰毛因為住院而剃光——這就是他不想露出下體的原因。少了陰毛助陣，Dean就失去了所謂男子氣慨的證明之一。

老實說那理由無聊到有點可愛了。

Sam搓洗Dean沒受傷的腿，不忘附上按摩，「我們從小就待在同一個房間裡，別忘了我看過你的屁股。」

「喔⋯⋯閉嘴⋯⋯」

「我還不小心看過你摸『那裡』。」Sam的語氣不太確定，他不太知道要怎麼稱呼『那件事』，只能用手比了個抽動的動作。

「⋯⋯你看起來很陶醉。」

Dean紅著臉，「別說了！」

「看吧。」Sam雙手一攤，「我們根本沒有個人空間。」

Dean吐出舌頭做了個鬼臉，好讓Sam可以知道自己有多反感這個話題。他才不想和弟弟一起討論打手槍，尤其是裸體相對的時候！

那天的事差點讓他留下心理創傷了！

「我們就像黏在一起的雙胞胎！」

「那是連體嬰！」Sam低頭回應，幫Dean擦洗過腳背，手上都是泡沫，他不好擦掉臉上的汗，只好將臉貼到Dean面前，「幫我擦汗。」

「小寶寶。」Dean雖然語氣不善，但動作卻意外輕柔。

Sam忿忿不平回嘴：「你才是我的小寶寶——」

「我討厭這樣。」

Dean在沖水時低聲抱怨。

「我才不是小寶寶、嬰兒。」

Sam用手指再次滑過Dean的頭髮接著是臂膀，以便沖去多餘泡沫。小小水窪聚集在腳邊，Dean動動腳趾，疼得彎下嘴角抱怨，「看看我的腳，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好。」

「在你好之前 ，我會照顧你。」Sam將身體貼在Dean後背，細聲說道：「我永遠會照顧你。」

「⋯⋯是我會照顧你。」

Dean的手悄悄爬上了他的手臂，從眼角餘光中還是能看出他與Dean的差異。

他好想快點長大，比起被哥哥擁抱，他更想擁抱哥哥。

他的Dean。

Chapter Text

收拾著手邊散落的畫紙，幫Dean設計好的護身符已經初具雛形，他參考了幾個護身符的樣式，但還沒有定下稿子。前天湊巧在書架上找到一本公路連續殺人魔的書，正讀得欲罷不能，所以這件事又暫時擱置。

Bobby家簡直是甜蜜天堂，這是他和Dean至今為止待過最像家的地方。生活正常且穩定，原本豆苗似的身材也開始有成長跡象。對於不到兩週就有肉眼可見的改變，Sam著實嚇了一跳，但Bobby和Dean只是對此表示一切正常。

想起前天晚餐的對話，Sam仍難掩微笑。

他的祈禱終於有了回報。

＃

因為腹部傷口疼痛減緩，加上只能躺在二樓床上，快把Dean悶出病來，整個人病懨懨抱怨自己有多像個廢人。Dean很少如此無精打采，甚至是憂鬱頹喪，簡直要嚇死Sam。所以Bobby不得不提出建議，每天晚上只要Sam能把Dean抱到一樓，他們就一起在客廳吃晚飯。

剛開始Dean雖然很反感被Sam抱來抱去，但後來也習慣了。（說也奇怪，他總覺得抱著Dean這件事好像慢慢輕鬆了）

他們會一起吃Bobby的拿手好菜，還有Sam做的沙拉，Sam幫Dean訂製了飲食均衡計劃。正如預料，對著蔬菜和水果的組合，Dean除了抱怨還是抱怨，因為Dean他最愛的永遠是澱粉和肉類，還有人工添加物一堆的垃圾食物。

Sam和Bobby學會如何無視，Dean不想學兔子吃草的老調重彈。就飲食方面，三個人中只有Dean比較偏食，大概是因為John的三餐方針，總是選擇方便的速食餐點所導致。

「我發誓⋯⋯等我好了以後會讓你們知道什麼叫做料理⋯⋯」Dean窩在沙發上，對Bobby的男子漢料理——煎牛排，眉間緊鎖。

Sam和Bobby拖來兩張椅子分別放在茶几兩側，Bobby粗聲粗氣地喊：「有意見就別吃！」

Dean噘嘴哼哼，假裝沒看到Bobby拿著叉子做勢威脅。和以往吃飯的氣氛截然不同，如果John在旅館，那麼他們幾乎不交談，對於Sam或Dean偶爾脫口學校分享或是趣事，大多時候John只是淡淡一句『是嗎』便會結束話題。

那還是在John清醒的時候。

更多時間，John總是喝得爛醉，讓酒精和沈默淹沒尷尬和不適。

父親和孩子間的距離。或者該說，長官與士兵間的距離應該更貼切。

而Dean總是一句：『以前爸爸不是這樣的。』蒼白且無力。就好像父親不是不關心，只是隨著時間和個性改變，所以表達方式也不同。

Sam剛開始還會相信。對Dean記憶中的父親，他沒有任何印象，那是僅留存於Dean記憶中的幽靈。在他的心中，父親是相當遙遠的存在，他們之間沒有正常的親子互動，甚至是說不上愛。

Sam學會不去與John分享生活，對於課業方面，John從未有過正面回饋——像是讓他們兩個去學校只是完成政府要求的基本工作，忍耐幾年應付完畢，就可以讓Sam和Dean繼續做那些『該做』的事。

Bobby不同，雖然總是扳著臉，但Bobby總是會傾聽，這讓他更想在晚餐時間分享他的發現。

「你今天一整天都很興奮，怎麼了？」Bobby問。

Bobby發現了！Sam眼睛一亮，滿臉通紅難掩興奮，笑著宣布：

「我長高了！」

發現褲子變短了，本來停滯不前的身高終於向上推進，讓他興奮到想告訴全世界。他差點要以為自己永遠都只能停在Dean的腰線上了！

和進入青春期後，身高宛如雜草瘋長的Dean相比，他一直沒有太明顯的變化。

Bobby仔細觀察Sam，試著將醫院重逢那一日的記憶拿出來比較，「的確，看樣子是有長高了。」

Dean瞪圓眼睛，看起來並不滿意Bobby的平淡回答，「拜託Bobby，他之前可是一公分也不長，現在可是嚇死人了！」接著對Sam說道：「太棒了Sammy！我說了吧，你有雙大腳一定會長得很高！我沒騙你！」

Sam呵呵笑一邊搔著紅臉頰。

「看來你只是營養跟不上而已，孩子，多吃點。」Bobby插了塊牛肉放到Sam的盤內，察覺到Dean的臉色不太對，又粗聲粗氣說：「沒人怪你，你把他帶的很好。」

Sam搶著說：「Dean總是把最好吃的給我。」

「好的好的，我可沒有要聽你炫耀的意思。看看他那張醜臉，世界要毀滅了。」

「嘿！我長得很好看！」

「好的好的pretty。」Bobby敷衍道。

Dean眼睛骨碌碌地轉了好幾圈，最後賊兮兮地說：「Sammy，你知道嗎？大腳怪們通常都有大陰莖！」

「喔！God！Dean！」「Dean！」

Bobby和Sam同時大叫，並且露出被噁心到的表情，Dean哈哈大笑，並說道：

「這種事超級重要好嗎！」

「狗屁！」

＃

Sam不確定是不是Dean隨口胡謅——畢竟這不是Dean第一次提起大腳和性器大小的關聯——但對於青春期男孩來說，這種未經證實的消息卻不知為何帶來莫名其妙的自信和愉悅。

長高、鬍子、毛髮旺盛，Sam會忍不住在睡前想像自己會成為怎樣的大人，Dean笑他再怎麼樣也不會成為大腳野人。他倒是心想，不管如何，他一定要比Dean更高更壯更有男子氣慨。

如果可以快點長大就好了。他對瘦弱且需要兄長保護的身材感到厭煩。他也不想聽Dean炫耀自己剛長出一點細毛，以毛髮量來看，他可比Dean還多！

他甚至偷偷替自己訂下一個目標——要比Dean早一步長出胸毛。洗澡的時候他觀察過了，Dean身上沒有胸毛、腳毛也相對稀疏，讓他懷疑Dean天生體毛不多。

至少在毛髮濃密度上，他能穩站上風。

Sam抓著一頭蓬鬆捲髮，確認時間已經來到十點。按照安排，他要幫Dean做肌肉按摩和基本復健，避免肌肉萎縮難以使力。結束後他要窩在Dean身邊，並且旁敲側擊長高的方法。

走上二樓推開門，Sam毫不留情打開電燈，並對床上已經淹沒在被單中的Dean喊：「起床了Dean。」

Dean先是嘟囔了好幾聲，被子把聲音捂的模模糊糊，「我恨你——要睡覺——」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唔——要睡——」

Sam注意到Dean沒有抱怨所謂的『私人空間』，看來Dean已經對他直接進門見怪不怪，這多少滿足了他的虛榮心。

Dean只會允許他這麼做。

對於這點，他有相當自信。

「不行，快起床Dean！」

Dean仍然半夢半醒，沒有獵魔的休養生活把他變軟、變懶，整個人像水母一樣軟趴趴的，口齒不清地抱怨還想睡，Sam不肯放過他，只好將手潛入被窩揉捏著Dean的臉，避開傷口輕輕搔著胸口和側腹，直到Dean生氣掀開被子才肯停下。

「我想睡覺！」

「你如果一直睡，那晚上會睡不著。」Sam用手指戳了戳Dean臉上的睡痕，準備把被子收拾整齊。

「哼，你要慶幸，我受傷之後就再也沒有晨勃過，不然現在肯定尷尬的要命！」

「你這是過度分享！」Sam紅著臉放下棉被。「別老是說有的沒的。」

Dean嘴唇微微嘟起，看起來忿忿不平，「這種事很正常行嗎？為什麼你老是表現得像個小妞？」Dean覻了Sam一眼，笑著說：「喔⋯⋯小熊寶寶——我知道了⋯⋯小熊寶寶不會晨勃對嗎？可愛的小東西、小寶貝。」

Dean不斷強調『小』這個字眼，聽在Sam耳裡尷尬外還夾帶著一絲羞憤。

他瞪大雙眼，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支支吾吾好一會兒，意識到臉紅得發燙，他忍不住用雙眼控訴Dean的調侃。

他沒有。

他從來沒有！

Sam也聽過班上的男生在討論這些話題，自然也知道對於早熟的男孩來說，像他這種還沒發育完全的孩子，如果被發現就會成為嘲諷對象。

他知道Dean會夢遺，好幾次在旅館，Dean總是會偷偷早一步起床清洗內褲。

但他從來沒有。

Sam委屈地紅了眼眶，為什麼Dean總是可以準確地踩在他的痛處，四歲的年齡差如同無法填補的天塹，他們誰也無法接近彼此。在Dean看來，他永遠都是孩子。

那不公平！

太不公平了！

「小——」Dean還想繼續說下去，但看到Sam眼眶裡的淚水，他也知道大事不妙。「喔⋯⋯Sammy，你怎麼了？喔⋯⋯對不起⋯⋯Sammy，你看看我。」

Sam故意撇過臉，不朝Dean的方向看，「⋯⋯反正我就是個長不大的小孩。」

「我不是那個意思⋯⋯你知道嗎？Sam，每個人都不一樣啊⋯⋯呃，我剛剛都是開玩笑胡說八道⋯⋯」見Sam還是不搭理自己Dean才心虛地開口：「你看，我第一次晨勃大概十三歲⋯⋯所以你還沒有——嗯⋯⋯很正常。」

「Dean——」Sam立刻回頭想追問，但Dean已經縮回他的殼，喊道：「我們不做過度分享，記得嗎？小熊寶寶。」

Sam用食指輕戳Dean的後腦勺，輕聲抱怨：「明明你最喜歡過度分享。」

「你——走——開——」

「不要。」

Dean扭過頭，斜眼睨著Sam，「你敢說出去我會讓你吃不了兜著走，我會在你的洗髮精放脫毛膏！」

Dean自認為兇狠的威脅語氣，聽在Sam耳中卻可愛無比，連瞪著他的眼神都特別惹人憐愛。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開始以這種眼光看向Dean？兩人相處的畫面，一幀接續一幀閃過眼前，他為何現在才察覺？

「我為什麼要對別人說？誰會對這些有興趣？」

「哼哼，這很難說，誰知道你會跟誰爆料？我的女朋友？或許你太嫉妒我，所以想讓我沒面子？」

「才不會！」

「很難說——」Dean故意擺了個鬼臉。

Sam爬上床，故意捏了Dean的胳膊一下，接著窩進Dean懷中，「誰會想知道？你的狂熱粉絲嗎？」

Dean哼哼兩聲，聽起來有些自豪，「很難說，女孩們總是想知道帥男孩很多秘密——喔⋯⋯等等⋯⋯喔！Crap！Sam！Sammy！」

Sam被嚇一大跳，不解地看著要從床上彈跳起來卻失敗的Dean。

「你幹嘛？！」Sam慌慌張張坐起身，「傷口沒事吧！Dean！」

Dean邊喊著好痛，身體僵直又呲牙咧嘴好幾秒，「喔，狗屎，我完蛋了！」

Sam不知道為什麼Dean突然那麼慌張，明明剛剛還好好的，趕忙焦急詢問：「我壓到傷口嗎？天啊，Dean，讓我看看你的肚子！」

「不！不是！Sammy！」Dean壓著腹部，忍痛喊：「天啊！是Alva！Alva！不敢相信我忘了她！出門打獵後我就沒跟她連絡了！」

還以為是什麼事。Sam嘆了口氣，腦子一氣冷靜下來，確認的確沒有拉扯到傷口後才開口：「你想嚇死我嗎？」

「不敢相信⋯⋯我居然會忘了女朋友？」Dean瞪了Sam一眼，接著低頭繼續喃喃說道：「世界上哪個男友會這樣做啊？哇靠⋯⋯我真是個爛人耶⋯⋯她該不會以為我打算讓這段關係自然消滅了吧？哇⋯⋯」

Sam皺起眉，「你受了重傷，沒有長期住院就已經很不錯了，哪還有心情想女朋友！」

「她又不知道我住院了，搞不好她把我忘了⋯⋯」

「那又怎樣？」

只是幾天沒見面就忘記男朋友，這樣的人不如趕快分手。Sam恨恨吞下下半句。

「可是——」

「我們要轉學到這裡，也不可能繼續交往。」

「但是——」

「沒有但是。」Sam盯著Dean雙眼，一字一句道：「我已經幫你跟她分手了。」

「什麼？」Dean一臉茫然，似乎無法處理Sam剛剛傳遞出來的訊息。傻了好半天，舌尖才木愣愣地吐出幾個字，「你說⋯⋯幫我什麼？」

「我幫你分手了。」Sam嘆了口氣，手心輕輕觸碰Dean膝頭並用著不容置喙的語氣。

「什麼？」Dean還想大喊，但看到Sam的眼神又吞了下來，只是瞪著Sam說道：「那很怪！哪有弟弟幫哥哥分手的？」

Sam下意識吞了口唾沫，但還是用著不容懷疑的語氣，「拜託，Dean，你根本沒有想起她！自始自終都沒有！你可以告訴我哪種男女朋友會這樣？拜託！那根本不是愛！」

「你怎麼會知道！你根本沒有談過戀愛行嗎？」Dean皺著臉反駁，「連喜歡的女生也沒有，還想扮演吉卜賽占卜師嗎！」

「Dean！」

「我又沒說錯！你連暗戀的女孩都沒有！」

「我有喜歡的人！」Sam僵直身體瞪視著Dean ，訕訕說道：「我有⋯⋯」

「喜歡我可不在範圍之內。」Dean哼了聲。「兄弟愛不是戀愛！」

再一次被Dean精準踩中雷區，Sam怒道：「我不需要告訴你我喜歡誰，那也不是重點！我只知道你到現在才想起她，那就代表她一點也不重要！」

Dean還想反駁，但看到Sam梗著脖子，滿臉通紅一副『我又沒說錯』的表情，就知道再說下去也只是讓Sam更不愉快。他不希望因為Alva而把氣氛弄僵，比起短暫的戀愛對象，他更看重弟弟。好不容易有開心的時候，他只想讓Sam的臉上的笑容維持的更久一點。

「好吧。」

「什麼？」Sam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他盯著Dean的臉，試圖找出隱藏其中的憤怒，然而Dean只是無奈的嘆了口氣。

老實說，他有想過會被Dean破口大罵。無論兄弟間感情再怎麼好，幫忙分手的確失去分寸。

除了爸爸外，Dean無法忍受被其他人決定所有事。

事實上Sam也覺得自己管太寬了，可是當他在走廊上和Alva擦肩而過時，他真的忍不住。

衝動是魔鬼。

Dean只是拗脾氣冷冷說道：「我說好吧。」

「Dean⋯⋯」

「反正我也不可能和她一直在一起⋯⋯」Dean翻了個白眼，「誰能忍受遠距離戀愛？」

Sam還在想要怎麼回答，Dean又補上一句，「她有說什麼嗎？我住院⋯⋯」

他罵你是個王八蛋，叫你去死——想起分手時和Alva對峙的場面以及對話，Sam在心中暗暗發誓永遠不對Dean提起這件事。

反正也不可能再見面。

「⋯⋯就說分手。」

「一點挽留都沒有？」

「對。」Sam這次答的毫不猶豫。

「好吧。」Dean翻了個白眼，「我也不在乎。」

如果相信Dean的話，那他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傻瓜。即便裝的再不在意，該受傷還是會受傷。

Dean雖然受到女孩的青睞，但並不是濫情的性格。Sam知道他每一場戀愛，都是認真的。

「好吧。」Sam有些悶悶不樂。

「你幹嘛？」Dean瞥了眼Sam。

「沒幹嘛⋯⋯我只是覺得你很笨。」

「你才是白痴！」

Sam把頭慢慢靠上Dean的肩膀，「Dean⋯⋯」

「嗯？」

「對不起。」

Dean故意重重地嘆息，「為了什麼？」

「呃⋯⋯罵你很笨？」

「所以對幫我分手這件事，你一點都不覺得抱歉？不敢相信——你這個控制狂。」

不是控制狂！我只是在做應該做的事！Dean和Alva不可能永遠在一起，爸爸也不會答應，更不用說，誰能接受自己的約會對象在獵魔？他只是不想讓Dean受到傷害而已！

即便心中不服氣，Sam還是努力想裝出羞愧，他不想讓Dean更加生氣，但當彼此視線對上時，他的哥哥已經用眼神示意他無需說謊。於是Sam只能抿緊嘴唇，用舌尖頂著頰內軟肉。

「⋯⋯以後不要再做了。」Dean用手指爬過Sam的瀏海，「我真的會翻臉。」

Sam沒有回答，他知道再怎麼生氣他們依舊是兄弟，這份血緣會永遠連結著彼此，Dean或許會打他、或許會發起冷戰，但不會太久。

他有自信。

Sam窩在Dean的懷中不自覺露出微笑。

Chapter Text

Sam記得，在自己還沒有Impala座椅一半高時，他們已經開著Impala開始居無定所的日子。有次在加油站休息時，爸爸給Dean買了糖果，而他只能羨慕地咬手指，因為哥哥和爸爸都認為他太小了，吃硬糖可能會讓他不小心因為噎住而送命。

進了旅館，房間又窄又小，Dean和Sam兩個人佔據一張床，這讓Dean根本沒法躲起來偷吃，但就算Sam拼命拜託，也求不到半顆糖，最後只能無奈落淚，又因為怕被父親責罵，所以只能躲著哭泣。

Dean見他趴在床上拉著被單哭得可憐，也跟著鑽入被子，為了安撫情緒，偷偷拿出一顆糖來哄著：「Sammy⋯⋯別哭了，吶⋯⋯嘴巴張開。」

Dean那頭柔軟的金髮在臉上散出光暈，讓他一時忘記哭泣，正想一口將糖吞入嘴裡，Dean的小手卻快速將糖抽走，邊用著告誡語氣說道：「不可以，Sammy。來，舔舔，糖果給哥哥拿。」

「Deano，別讓Sammy吃進去了。」爸爸開了一天車已經精疲力盡，只是淡淡掃了他們一眼，低聲囑咐，接著就投入床的懷抱睡去。

Sam舔了幾口，也吃不出味道，他想學哥哥一樣將整顆糖放入口中，但Dean卻擺出生氣的臉說：「不行啦。」

可是Deano吃起那顆糖的時候，臉上會鼓出一個小包，瞇起眼睛像天使一樣微笑——而他卻什麼也沒有，一點也不幸福、不開心，於是委屈地眼眶泛熱，將嘴張得極大，卻不敢放聲大哭。

Dean皺起眉頭，迅速噓了好幾聲，又偷偷往爸爸的方向看，直到聽見微微鼾聲，才鬆了口氣。

「不哭就給你吃。」

Sam點點頭，做出男子漢的承諾。

「不哭。」

「乖Sammy。」

Dean將糖推入他的口中，指尖在離開時停留在嘴唇上，不放心地提醒：「不能吞，用嘴嘴含著。」

Sam摀著嘴點點頭，生怕嘴裡那顆糖被搶回去。Dean小心翼翼觀察Sam的動作，生怕他一不小心真把糖吞入肚裡或是直接窒息。

注意到那雙亮晶晶的綠眼眸反射著自己的影子，Sam著迷地往深處凝望，舌尖則是不斷翻轉那顆糖果。

喔。

他不喜歡這個味道。

這是他第一次吃糖果，甜到發膩的味道讓他覺得噁心，只能皺著臉，停下口中吸吮。

「Deano——」Sam用舌尖把糖球推到頰側，想吐又不敢吐，只能讓舌頭儘量遠離。

Dean嘆了口氣，「你這個小麻煩。」

Sam不敢抱怨，只是盯著他的哥哥，眼眶開始蓄淚。因為不敢再去舔口中的糖，於是只能鼓起腮幫子，口水從嘴角溢出。

Dean原本不想理他，但見他哭得厲害，只好張開嘴吐出舌尖說，「給我吧，Sammy。」

他抽抽噎噎地將滿是口水的糖塊，用舌尖遞到Dean的舌上。終於擺脫口中魔物，他崇拜地看著Dean，忍不住覺得他的哥哥是世界上最好、最勇敢的人。

那顆糖真的很難吃。

「Deano⋯⋯謝謝。」

Dean吐了吐舌頭，將那顆融化的小球在舌尖滾了幾下，皺起鼻子嫌惡地說：「都是你的口水。」

「對不起⋯⋯」

Dean笑了，一面把Sam唇角的口水抹去，「這世界上應該沒人敢吃你的口水了，小豬。」

直到現在他仍能記得，那時舌尖輕輕觸碰時的溫度。

他覺得自己又找到幸福。

#

Sam睜開眼，從幸福夢境轉醒，天花板上那塊污漬從朦朧逐漸轉為清晰，外型像張沒有鼻子的鬼臉，讓他忍不住又閉上眼睛。

將手指探入褲內，那裡仍只有些許細毛，一片乾燥。他睜開眼睛，突然又覺得那塊髒污像是討厭鬼的嘲笑。

掙扎爬起身，不允許自己繼續賴床，他不像Dean逮到機會就想補眠，活像三輩子沒睡過一場好覺。拿起床頭的牛仔褲，將睡褲摺疊整齊，稍微撥了撥頭髮，他儘量把翹起的髮尾壓下，那天Dean才笑他的頭髮亂得像有鳥在築巢，嚷著傷口好了之後要幫他剪掉。

他一點也不想，比起短髮，他更適合有點長的髮型。

帶上門後，他以著輕柔的腳步經過Dean門口，因為怕夜間查看Dean狀況時會吵醒對方，所以他說服了Dean將門留一條縫，好讓他能推開門不發出聲響。

Sam探頭，看到Dean微微張著嘴，睡得正熟，也不知道有沒有流口水。剛才那點不忿瞬間消散，只留下一股暖意。

「早安Bobby。」Sam打了個呵欠，搖搖晃晃走下樓梯，做了一個晚上的夢，他累得要命。

「早，剛好吃早餐。」Bobby正好鏟了荷包蛋放到盤子上。「Dean呢？」

Sam幫忙將盤子端到桌上，笑著說：「還在床上當睡美人。」

Bobby哈哈大笑，「誰要當王子？Dean肯定會把那傢伙的頭扭下來。要喝果汁嗎？」

「還有牛奶嗎？」

「剩下一點。」

接過Bobby遞來的牛奶，Sam熟練地將餐盤擺放整齊，又拿了兩個玻璃杯才坐下。

「那個⋯⋯」

「嗯？」

Sam看看Bobby，又低頭望向面前的餐盤，坐立不安好一會兒，直到Bobby主動開口，Sam才終於放下半顆心。

「有什麼想說？」Bobby咬下培根，表情沒有什麼起伏。

「呃⋯⋯」

Sam一直在想該怎麼開口，或許這也是讓他晚睡的原因之一，來Bobby家已經要兩週了，隨著Dean身體狀況逐漸好轉，他也該恢復正常學習生活，但他們的父親——John仍處於失聯狀態，就現況來判斷，他和Dean得儘快辦理轉學，課業無法銜接、長期請假引起注意，兩者都會帶來大麻煩。

「那個⋯⋯Bobby，我想請你⋯⋯能拜託你幫我和Dean轉學嗎？」Sam低下頭，開始感到不自在，自己是這麼的渺小而且沒有任何用處。「我是說⋯⋯嗯⋯⋯爸爸他——」

Bobby清了清嗓子，「放心吧小子，我早打聽好了，原本想你暫時離不開Dean，所以沒跟你提起。既然你主動問了，那我們得好好討論。」

「Bobby！」Sam高興抬起頭，訝異於Bobby將他和Dean的事放在心上，並『真的』在處理。「謝謝你，Bobby，你就是我和Dean的神仙教母！」

Bobby只是翻了個白眼當作回應，「少和Dean學那套油嘴滑舌。」

頰上笑的露出酒窩，Sam一臉純真乖巧，「謝謝你，Bobby，我是說真的。」

「哼，你也不能老待在家照顧Dean，黏在一起都不用做正經事了。」Bobby重重嘆了口氣，「不管能不能聯絡上John，學校必須得去。」

聽到John的名字，Sam忽然感到吞進肚裡的食物都變成乾巴巴的小石子了，他壓低聲量，希望Dean不會聽到接下來的討論。

他在心中偷偷讀秒，試圖讓自己可以心平氣和面對接下來的對話。

「不管爸爸怎麼想，我和Dean一定得搬過來。」Sam攪弄著盤裡的蛋。雖然他想讓自己不失禮貌，卻無法停下動作，對John而言那是懶散和軟弱兼具的象徵，但Bobby並不是爸爸。

他知道。

「爸爸根本不管Dean死活⋯⋯兩週⋯⋯Bobby，整整兩週，他連一通電話都沒有。難道他期望Dean能頂著傷口，再去討好他？陪他獵魔？」

Sam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憤怒，刻意壓下隱隱揚起的聲調，他不想讓Dean聽到這件事。

雖然Dean從沒有說出口，但Sam知道他一直想問John是否有來電、有沒有關心過兄弟倆的狀況。

他刻意不提起，裝作彼此的生活本來就不應該有John的存在，而Dean則怕一腳踩在Sam的雷點上，選擇閉口不提。

至少帶來短暫平靜，他不希望Dean最需要靜養的時候，還得為了這件爛事吵得不可開交。

「我和Jim會繼續聯絡他，傳呼機的訊息看來被無視了，我們會再詢問其他獵人有沒有看到他的行蹤。」

「他根本不和人合作。」

「他有信任問題。」Bobby不留情的說道，一面嘆了口氣，「John離開前有說什麼嗎？」

Sam搖頭，表示一點印象也沒有。他當下腦中一片混亂、思緒混沌，世界只剩自己和躺在床上的Dean，周圍的人來來去去，都是模糊不清的影子，沒有在記憶中留下任何足跡。

「⋯⋯有惡魔的消息。」Sam試圖從一團混亂中找出線索，最後只是徒勞無功地吐了口長氣，「我猜應該是殺死媽媽的惡魔，因為只有這件事會讓他失去理智，其他我不清楚⋯⋯對不起⋯⋯」

「這不是你的問題，小子。」Bobby哼了聲，只說：「John的處理有問題。」

「他根本不在乎Dean的傷勢，Dean⋯⋯Dean那麼期待他可以撥通電話過來，就算什麼都不說也行，可是他做了什麼？失聯。這就是他能為Dean做的。」Sam失去了食慾，卻也不敢抬頭，只是繼續禍害眼前餐點，「哈⋯⋯要不是他愛著媽媽，我都要懷疑他其實去找其他女人了——」

事實上，即使John沒有提起，Sam也能從蛛絲馬跡中找到陌生女人的痕跡。自己的父親無法忠誠於死去的母親，若不是還有兩個孩子，John肯定早已另組家庭。

某種程度上，Dean和他都只是父親復仇，以及自我滿足的工具而已。

他一直是兄弟倆間比較有自己想法的那一個，但對於John——他不想讓自己的回答令Bobby感到冷血且自私自利。

在心中反覆斟酌句子，他張開嘴，卻訝異於自己沒有出聲。

「Sam？」

Sam抬起頭，「他不能夠把我們當作他的士兵，需要的時候就隨叫隨到，派不上用場馬上轉身就走。」現在他可以更加冷靜且平穩的說出口了，「Bobby，我和Dean必須有新生活，這就是我唯一的想法。」

「你和Dean都還沒有成年。」

對Bobby的提醒，Sam也相當清楚。自己當然沒有辦法馬上帶著Dean擺脫這些爛事，沒有大學入場券，想要帶哥哥進入新生活就是癡人說夢。

「是，你說的沒錯。」Sam笑了，「我不會請你一直幫我，Bobby，但暫時就讓我和Dean依靠你吧。」

Bobby斜睨了Sam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

「來吧，放馬過來！」

Sam想，這一切只是他不希望Dean再受傷。

他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自己和Dean存在。如果不能讓Dean感到幸福，並露出過去的笑容，那他就要做的更多，他要保護Dean。

讓John不再傷害他的哥哥。

他的寶物。

Chapter Text

「你覺得哪件衣服比較好？」

Sam一手拿著Dean之前穿不下而讓給自己的素色T恤——其實也有點緊了，另一手則是藍色polo衫。老實說他根本不在乎穿起來好看還是難看，身為學期中的轉學生，只希望不引人注目。

「都很醜。」躺在床上的Dean毫不留情批評，故意用上下唇碰撞發出啵啵聲，「樂團T比較好，可以讓女孩留下好印象。」

Sam皺起眉頭，對Dean強調：「我才沒有那種衣服，從這兩件挑就好。拜託！Dean，我不想第一天上課就遲到。」

要不是Dean一直在隔壁房間鬼吼鬼叫，他絕不會讓Dean干涉他穿什麼上課。他的哥哥雖然生得一副好皮囊，審美卻是場災難。

那些和Dean交往的女孩，十之八九看上了那張臉，而不是那副二戰老兵打扮！誰想跟個翻版老爸交往！

「兩件都很醜。」Dean雙手用力比劃，試圖告訴弟弟這兩件衣服多糟糕，「至少也該加上皮外套，那才真的好看。」

在Sam看來那簡直是一場災難。夏天和滿是大汗的皮衣，他絕對不要。

而且那是John的審美，既不是Dean、也不是他的。Sam心中冷笑，決定無視Dean的皮外套建議。

「是你叫我拿衣服給你選的！」

「我叫你拿，不是叫你去搶劫老頭衣櫃。」Dean故意重重嘆了口氣，像是快斷氣一樣閉上雙眼，喃喃自語：「至少套一件格子衫，你看起來就像圖書館地下室爬出來的殭屍員工。」

「我天天這樣穿！」Sam指著Dean淘汰下來的泛白牛仔褲，「你從來沒說過不行！」

新學校報到首日，對Sam和Dean來說已經不會因此緊張了，自從Sam上小學，他們幾乎沒有穩定在同所學校讀完一學期的紀錄。

每一次換新學校，Dean對他的打扮從不多加置喙，只是按時把他送到教室門口，離開前不忘在眾目睽睽下揉揉他的頭髮，接著向所有人眨眨眼睛，吸引眾多注目禮後才露齒一笑，成為眾人焦點後才瀟灑離開。

如果沒有意外，馬上就會有人圍著他問：『那是你哥嗎？太酷了吧！他長得真好看！』

好看也不會是你哥。

Sam厭惡回答那些問題。

但膚淺的人總是像螞蟻一樣多，然後跟蟑螂一樣打不死。

這是Sam第一次上學沒有Dean接送，他決心當一粒誰也不會注意的灰塵，而且這樣也好，他不想再被詢問一堆有關Dean的問題。

完全不想回答！

「反正不准你第一天就穿得跟白癡一樣。」Dean哼了聲，直接撇過臉，揚聲堅持：「你想第一天就被人當書呆子嗎？女孩會討厭你。」

「我不在乎。」見Dean靠不住，Sam左右評估，最後決定穿素色T恤。

Dean默默把自己埋入被窩，希望就這樣把自己包到窒息，「那些討人厭又流鼻涕的壞小鬼呢？你想第一天就被指名『需要被霸凌的瘦皮猴』嗎！」

「我可以保護自己。」

「是啊。」Dean冷笑，「如果打不還手就是保護的話，那你可做的真好，Sammy。」

Sam瞪著被窩。

為什麼Dean總是記得那麼久以前的事？他都快忘了！在升上二年級的冬天，他的確是被高年級堵在走廊上。

但他都要忘了！拜託！為什麼他的哥哥還老是死抓著這件事不放！就是因為這件事，Dean有一陣子天天盯著他的搏擊訓練。

而那時他才八歲。

「我才沒有。」

「哈哈⋯⋯」Dean刻意發出幾聲乾笑，像是要激怒Sam一般又補了一句：「要是沒有我，你可能會被關在置物櫃，然後中午只能喝自來水，書櫃裡的書被撕的破破爛爛——」

「Dean⋯⋯我不會，而且我長大了，這種事情能自己處理！」

「是的是的——你當然能自己處理。」

「我會搏擊！」

「你敢出手嗎？」

「我只是不想！」Sam克制住怒氣，走到床邊一把掀開Dean的被子，原本想讓自己冷靜，但看到哥哥那張生悶氣的臉，又忍不住咬著後牙說：「我長大了，當然能自己處理！你還要挑嗎？不挑的話我要去上課！」

轉學首日，Dean也不想把氣氛搞得太僵，弟弟有自己的想法——那很好！但太有自己的想法，那就不妙了。他可不希望處理Sam的叛逆期。再說了，萬一在他看顧不到的地方，Sam受傷怎麼辦？

他可不希望Sam因為穿發白的舊衣褲而受到霸凌，未成年人的惡意可以在任何地方萌芽。看看這個小可憐，連書包都是從二手店淘來的。又舊又呆的組合，完全就是中學惡霸的目標。

以前他送Sam上學時，會在教室或校門口前耀武揚威一番，好讓其他人知道這小傢伙可是有高年級照應，至少沒人敢明目張膽欺負Sam。

但現在——

他走得可比蝸牛還慢，更別說出拳了！礙於骨折和傷口，他無法送Sam上學，更不要說保護他。

但他說不出口，為了維護Sam的自尊心。可憐的小傢伙，他到現在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只覺得哥哥只是想吸引人注目而已。

老實說，Dean很討厭成為人群焦點，他當然知道自己長的好看，他聽膩了，事實上長得好，好處也多，但是討人厭的蒼蠅也煩要命。

要不是為了Sam、他的寶貝小弟，他才不那麼做！

「隨便你！」

「很好。」Sam迅速換上黑色上衣，原本想將換下來的睡衣疊好，但對著Dean生悶氣的臉，最終還是氣不過，拿起睡衣就往Dean的臉上抹。

「唔——唔唔——走開！不要把髒衣服放在我臉上！」Dean原本想拉開Sam的手，意外發現Sam的力氣比想像中大了一點。他怕動作太大拉疼傷口，只能咬牙推拒掙扎，一邊喊：「Sammy！」

Sam丟開上衣，露出惡作劇得逞的笑容。

「我去上課了，Deano，在家裡要乖乖的知道嗎？」

聽見弟弟故意用對著小孩的語氣提醒，Dean臊的紅了臉，「出門去！笨蛋！第一天就想遲到嗎！」

Sam抓起背包，哈哈大笑，他知道這招對Dean一定有用。

Dean沒辦法追著Sam跑，只能躺在床上憤憤大喊：「你完蛋了！Sam Winchester！你完蛋了！」

即使人在二樓Dean仍可聽見Sam在一樓大笑，中間交雜Bobby的警告，他們聲音太大了，吵的Bobby腦子嗡嗡作響。

「Bobby，抱歉！但都是Dean的錯！」Sam歡快地丟下一句，立刻關門逃跑。

「胡扯！明明是你！」Dean在二樓大吼，當然Sam不可能會聽見。

Dean注意到，這是他受傷後，Sam第一次笑得那麼開心，在那之前，即使笑也是拘謹。他不是沒發現，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而他們也總會裝沒事，他們的壞習慣——把混帳事掩蓋起來，眼不見為淨。

現在Sam能這樣笑，似乎表示一切終於再度上了軌道。

雖然難免擔心，但Dean說服自己不去想它。正如Sam說的，他大了、也有辦法自保。

Sam的近身戰，對於中學生絕對夠用了。

而且就算是自己在那又能怎樣？他根本沒辦法打架，就連年過八十的流浪漢都可以把他撂倒在地。

Dean握緊雙拳，直到掌心壓出了指甲白痕才停下。他討厭這樣的自己，不被任何人所需要。

或許就是因為他這麼沒用，所以爸爸才一通電話也不願打來。

父親的失望表現的方式，除去暴力和怒斥外，Dean最恐懼的是沈默。當那雙眼睛滿是陰鬱、憤怒投射在他身上時，他知道那一刻自己毫無價值。

沒錯，他是個沒有價值的人⋯⋯

「Dean！」

Bobby踩著樓梯一邊大喊，「Sam出門了，你要在房間還是一樓吃早餐？」

Dean還來不及回答，Bobby早先一步推開房門，看著把自己包的跟蟬蛹一樣的Dean，他嘆了口氣，「你在幹嘛？不嫌熱嗎？」

「我在生氣！」Dean掀開被子，對Bobby噘著下嘴唇抱怨，「Sam這個噁心鬼竟然拿睡衣抹我的臉，那上面都是他的汗味！」

Bobby望向天花板，對於兄弟爭吵的原因完全無法理解，「你們兩個就不能成熟一點嗎？」

「哼，你去跟他說！」Dean像只想咬爛被單的小狗，「他幼稚的要命。」

「要我說，你們都很幼稚。」

「那是因為你太『成熟』了。」Dean咧嘴賊笑，看著Bobby翻了個白眼，「我贏了！」

「胡說八道。」Bobby啐了口，「小子，你是要下來吃還是要在這裡吃，快點選！」

「我什麼都不想吃⋯⋯」Dean悶悶不樂。

「小子，你餓得要命。」Bobby拍了拍頭上的帽子，小心翼翼攙扶起Dean，「來吧，我可不能讓你弟第一天回學校上課，就把你餓成人乾了。」

Dean拒絕Bobby的好意，咬牙忍痛扶著床邊顫顫巍巍地站起身，「我可以自己下樓。」

「當然，我不懷疑這點。」Bobby一巴掌打在Dean額頭上，「但別在我家摔的狗吃屎行嗎？我不想鬧出命案。」

「哈哈，好笑。」Dean咕噥著。

當被Bobby架起來時，Dean突然想念Sam的抱抱了，都怪Sam『寵壞』了他。

Bobby將Dean的手架到肩上，「偶爾試著被照顧一下也不差，不是嗎？」

不。被照顧的感覺很不好。Dean在心中大聲否定，他討厭被照顧、討厭被軟化，那在Winchester家是不及格的。

但他怎麼能對Bobby——對這個老好人說這個？他不想再讓任何人對父親有更糟的印象了。

「我可不能讓Sam一直照顧我。」

Dean咬牙忍著每一步帶來的疼痛，他要趁Sam上課的時間，讓自己趕快習慣獨立活動。

「你照顧他可以，他照顧你就不行了？」

「我是哥哥。」Dean咕噥著，「那是我的工作。」

Bobby踏下最後一階樓梯，然後沈默地將Dean扶至沙發，原本他打算直接轉頭去拿早餐，但想了想最後還是坐到桌子上對Dean說道：「照顧親人並不只是工作，因為你疼愛他所以照顧他，他也因為愛你所以會照顧你。」

「我、我不知道⋯⋯」

「因為你是個蠢貨。在自己的弟弟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很可恥？天啊！你們是家人。」

「我不能！我不能⋯⋯好嗎。」Dean聲音放輕了，像是在自言自語。「如果我沒辦法快點好起來，那Sam該怎麼辦？爸爸會把我殺了。」

Bobby深深嘆了口氣，他注意到Dean因為嘆息而身體微微顫抖。「我不會說不用管你爸，但Dean，家人互相照顧並不是因為命令也不是工作。你是你、Sam是Sam，就算是家人也不會綁在一起一輩子。」

Dean感謝Bobby沒有順著話題往下講，想來Bobby也不想扮演什麼知心老爹的角色，他也不願意繼續討論爸爸，即使內心深處還是想知道爸爸的行蹤，以及是否有來電，但他不想提。

他不想面對現實，因為應對這些太難，幾乎要耗盡全部心力，而且他知道根本討不到好。所以，他已經習慣服從，不去思考——只是乖乖服從命令，並且等待不知何時會有的肯定。

在Sam的眼裡看來，這個哥哥肯定是可憐的。因為就連Dean自己也是這麼認為。

「Bobby，我想趕快好起來。」聲音淡不可聞，不過Dean知道Bobby一定有聽見。「我不想這樣。」

「那就好好吃好好睡，別去想那些有的沒的。」Bobby到廚房把準備好的早餐放到Dean面前。

「我傷口好了之後，能和你學修車嗎？」

Bobby抬抬眉，「如果你能先把書給念好。」

「我唯一不會搞砸的就這件事了。」Dean悶悶不樂地咬著煎雞胸，煎過頭了原本就偏柴的口感，現在更像是在嚼木頭，「唉⋯⋯算了，我還得找打工，喔⋯⋯天啊，Bobby，這幾年你都沒學幾道新菜色嗎？抱歉，我吃膩了。看來今天晚上該我下廚了⋯⋯」

「你會下廚？」

見Bobby驚訝到下巴都要掉到地上，Dean擺出一臉受辱的臉，立刻揮舞手中的叉子，「我當然會！不然Sammy怎麼可能有雙大腳！等到成長期來，他肯定能長得比現在高！」

Sam開始上學，他也不能老是躺在床上要人伺候，如果不能幫上Bobby的忙，那麼至少也要有所貢獻。

「你確定？天啊，小伙子，你甚至不能輕鬆移動。」

「別阻止我！」Dean看著盤子裡的肉塊，悶悶不樂地咀嚼：「我就是要自己煮晚餐！哼！」

「哼什麼？」

「看看我的手，能舉這——麼高！」

事實上他的手大概只能舉到胸口，而且還在發抖。

Bobby白眼簡直要翻到後腦勺去了，「快把這些給吃了，我送你三張貼紙，當個乖寶寶如何？」

「不怎樣。」Dean瞇起眼盯著竊笑不已的Bobby，「我才不是幼稚小鬼！」

「得了！在我眼裡你和你弟一樣！」Bobby笑著說，「集滿十張送你個獎牌，要嗎？」

「我比他大四歲！」Dean氣呼呼地將叉子戳進雞肉，「而且比起獎牌我更想要一把槍。」

Bobby喜歡逗弄Dean後的反應，那可比Sam有趣得多。

「你比他幼稚八歲，只能拿水槍。」

Dean臉紅得像顆番茄，憤憤用叉子指向Bobby，像法官高聲宣布：

「今晚你不能吃飯！Bobby！」

Bobby聳聳肩，一臉無所謂。

 「沒有期待就不會受到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