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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我们去鲜血王朝!

Summary:

【1~30章 上部】
蒙格/安帕赫,斜线无前后意义,关于首席纯血骑士是如何成为首席的。
本质上是靠谱老爷子带叛逆小崽子旅行的故事。
主要时间线在破碎战争刚开始的时候。
私设很多,我流环学有,不一定对。
老葛家三兄弟提及,少量蒙格/蒙葛特,葛德文/蒙葛特
——
【31~?章 下部】
关于废案中谢海德发现赐福王身份的衍生,包括但不限于:大量改编野史,虐待蒙老师,恶兆双子贴贴。
以及假如安帕赫没有被米凯拉魅惑的衍生。
可直接跳跃观看,不影响阅读。
总之是围绕鲜血王朝展开的超级大野史!

Chapter 1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安帕赫年轻的时候,曾被派去驻扎下水道。

没有人愿意在那种恶劣的条件下干活,更别提他们负责监视的对象,是在下水道生活的贵族恶兆之子。这些不被黄金树欢迎的恶兆们虽然免去割角和服苦役的悲惨命运,但终身被囚禁在下水道,与恶臭的龙虾和粪水为伍,其中不乏年幼的孩童。

这是一项残忍且无聊的工作,贵族们不希望自己诞下恶兆的秘密被他人知晓,因此,看守恶兆的人必须对黄金树足够忠诚。这正是安帕赫被挑选的原因之一,他在少年时辞别父母,离开罗德尔云游四方,磨砺出一身高超武艺的同时,始终秉承着对黄金树和玛丽卡的忠心。

他就是在那时候遇到蒙格的。

彼时,没有人知道蒙葛特和蒙格是神与王的孩子,在下水道的世界里,恶兆们从来没有父母的概念。安帕赫驻守的地方在下水道出口处的井底,他的工作是监视恶兆以免他们逃离,尽管几乎从未有恶兆试图逃离下水道,除了蒙格。

拥有一对翅膀,却从未见过天空,亦不能自由翱翔。蒙格从小便厌倦了下水道头顶肮脏的管道,他抖着翅膀,第一次尝试对那洒下阳光的井口发起挑战,随后就被一把镰刀无情拍下。

“死老头。”

他骂骂咧咧地摔在地上,安帕赫没有十分用力地敲打他,只是刚好用了能阻拦他的力度,没有给他造成过分的疼痛。面对“贵族之子”,安帕赫保持着基本的尊重,向着被他击落的少年轻微欠身:“您不能出去,这是规则。”

蒙格没有说话,警惕地瞪着他,浑身紧绷,呈现出一副防御的姿态。

安帕赫疑惑地收起武器,完成他的工作后,他没有继续欺辱恶兆的爱好,更何况以大欺小有失道德,对方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就连头上的角都还没成长完全,只弯曲了几个小小的弧度。

双方僵持的片刻,管道尽头传来啪嗒啪嗒的踩水声,很快,另一个赤着脚的恶兆少年急匆匆地跑来。在看到坐在地上的蒙格后,出于作为兄长的本能,蒙葛特第一时间冲到弟弟身前,将弟弟护在身后。

“十分抱歉。”蒙葛特紧张地注视着下水道的守卫者,“我弟弟不是故意要跑出来的,我会立刻把他带回去。”

安帕赫还没开口,蒙格反倒猛地站起身,扒拉开哥哥的肩膀,扯着嗓子嚷嚷起来:“有什么好道歉的!你不是也一直想出去看看黄金树吗!”

“安静!”

蒙葛特回身呵斥道,对弟弟怒目而视。他一转身,安帕赫才看到他背后拖着一条粗大的尾巴,蓬松的灰色毛发炸开,长满犄角的尾巴尖微微颤抖着:“我们不应该出现在黄金树之下,这是亵渎。我们的……他教过你。”

“虚伪!”

蒙格的声音比哥哥还大:“你这个虚伪的假正经!和抛弃我们的父亲一样虚伪!啊,还有我们的兄长,那伟大的葛——”

他的话尚未说完,就被蒙葛特扑上去一把捂住嘴巴。蒙格不甘落下风,恶狠狠地咬住哥哥的手掌。

两只恶兆随即厮打在一起,黑色的羽毛和灰色的鬃毛漫天乱飞。安帕赫站在阶梯上,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的工作里没有阻止恶兆打架这一项。事实上,对于其他守卫来说,恶兆打架是件喜闻乐见的事情,人总有嗜血和猎奇的本能,他们喜欢看这些下水道的“野兽”们野蛮地争斗,作为这份辛苦工作的附赠娱乐。

有生物在的地方就有争斗,或许是为了食物,或许是为了地位,安帕赫思考片刻,无意擅自制止这自然的规律。决斗很快分出了胜负,蒙葛特把蒙格压倒在地,蒙格还想说些什么,被蒙葛特用尾巴粗暴地抽打了一下嘴巴。

这并没有给蒙格教训,他被抽得歪过脸去,冲安帕赫所在的方向拍打翅膀,耀武扬威地叫喧:“你等着吧!死老头!我早晚有一天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安帕赫不确定这个死老头是不是在喊自己,亦或是在诅咒他们先前提及的父亲。他的兄长看上去似乎忍无可忍,抓住弟弟的脸重重地往地上一砸,肮脏的咒血喷溅在下水道的墙壁上,增添几道污垢,蒙格终于安静下去。

蒙葛特向安帕赫低头致歉,随后双手抓着弟弟头上的角,用力将他向下水道深处拖去,嘴里喃喃低语着:

“不知感恩的家伙,黄金树容许你我存在尚且是恩赐,你怎么敢如此口出狂言,真是愚昧不堪……”

 

这是安帕赫与恶兆双子的第一次相遇。

那时安帕赫怎么也想不到,这位狂妄不羁的少年,日后会是他誓死效忠的鲜血君王。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需要效忠永恒女王很长一段时间。

 

监视恶兆的工作无聊且枯燥,工作环境还极为恶劣。那日分别后,安帕赫赶上了一段休息日,下一个轮班次在三日后,在住处休息时,他想起那日滚在粪水里厮打的两位少年。

说实话,以一名战士的角度来看,这场战斗确实足够原始,也足够野蛮。蒙格用嘴撕咬蒙葛特的尾巴,蒙葛特在吃痛后用头部坚硬的角撞击蒙格的胸膛,蒙格迅速低下头给予回礼,两只恶兆的角缠斗在一起——这让安帕赫想起野外的羚羊,当公羊们为了争夺领地或配偶而打斗时,便会靠犄角顶来顶去来争得胜负。

他记得两个少年都各自吃了苦头,都没能全身而退,下水道肮脏的粪水和潮湿的环境可能会感染伤口。安帕赫认为既然这场争斗与他有关,那么,他有必要负责善后,于是在下一个班次开始时,他携带了一些疗愈的伤药放在身上,只不过直到这个班次结束,他都没有在下水道入口处看到任何恶兆的影子。

在离开前,安帕赫把伤药用软布包好,放在地上。再下次来的时候,伤药不见了。

“你有看到是谁取走了那个包裹吗。”他问上一个班次的同僚。

同僚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我可不愿意下去,兄弟,咱们只要站在井口外看着别让他们出来就行了,何必非得下到那个臭烘烘的地方,领班的人没跟你说过吗?”

好像确实没人给他说过这个,安帕赫困惑地想,他一直以为大家都是下去看守的。

“工作别这么老实呀,年轻人。”同僚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这个工作很轻松的,反正这个地方也没人会来,谁知道你有没有偷懒。再说,就算真有恶兆跑出去了也没关系,外面还有恶兆猎人兜底呢,玛丽卡女王不会知道的。”

对于这个说法,安帕赫不置可否,他不认为偷奸耍滑是对待工作应有的态度,哪怕这份工作根本无人在意。

就这样,他继续日复一日地看守下水道,却再没看见过那对恶兆双子。原本下水道入口就是严禁恶兆之子们靠近的地方,换做其他人,会把擅自靠近的恶兆当做想要逃脱下水道的逆种,当场给予惩罚。或许是恶兆兄长的训诫起了效果,身披羽翼的恶兆之子再也没有叉着腰站在下水道入口口出狂言;而下水道内部很深,就算是守卫者也没有擅自进去探索的权利。

 

安帕赫在年轻时四处游历,错过了那场闻名天下的巨人战争;古龙战争给罗德尔造成了极大的破坏,又很快被葛德文单枪匹马以和谈的方式终结;紧随其后的利耶尼亚战争更是以和亲的形式匪夷所思地结束。随后,初始之王离开交界地的消息传来,没有人说得清究竟是王抛弃了神,还是神驱逐了王,人们只知道神明挑选了新的伴侣,而坐上王椅的红发英雄不允许任何人讨论葛弗雷的名号。

在那之后,交界地享受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和平与繁荣,黄金树的子民们拥有着不死的生命,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决定了你是谁,决定了你的地位。对于安帕赫来说,空有一身本领和抱负无处施展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作为罗德尔的士兵,他的待遇已经比那些注定作为奴仆的人好上许多。

他以为自己的人生就会继续这样下去,每周有那么几天固定站在下水道的井口,打磨许久未曾嗜血的镰刃,饱读从王城借阅的诗书,等待着永远不会擅自逃离的恶兆出现。无聊,安定,却也是奉献忠诚的道路之一。

 

直到那个夜晚,罗德尔的王宫被鲜血浇筑,玛丽卡女王的恸哭贯彻夜空,黄金长子葛德文命丧于漆黑的刀锋之下。

一片兵荒马乱中,永恒女王缓步走上艾尔登宝座,步入黄金树内部,再也没有出现。

太阳升起的那一刻,整个罗德尔突然鸦雀无声,人们不约而同地定在原地,仰起头,遥望着那颗参天的黄金大树。

艾尔登法环,破碎了。

Notes:

小小的恶兆双子打成一团真的会很可爱……
感觉蒙葛特会是那种在外面护犊子、在家里揍人不手软的正经哥哥,皮娃子蒙格小时候大概没少挨揍,屡败屡战,一些哥哥的血脉压制捏。

Chapter 2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后人将那场旷日持久的混乱,称之为破碎战争。

但战争并不是一开始就打响的。

安帕赫记得,在葛德文离奇死亡、神与王同时不见踪影之后,身为子嗣的半神们心怀鬼胎地进行过一些谈判,或者说是评估。最具有罗德尔掌权资格的自然是初始之王的后代,一事无成的黄金葛瑞克,除了借由父亲与祖父的名义享乐外什么也不会。

贵族们建议他前往黄金树,寻找失踪的神与王。不知为何,葛瑞克最终拒绝告知任何人他在黄金树那里看到了什么,有人将这个消息传了出去,身为葛弗雷的后代、葛德文之子,葛瑞克没有资格觐见艾尔登法环,也没有资格成为艾尔登之王。

罗德尔之外的势力很快蠢蠢欲动,没过多久,以碎星将军拉塔恩、审判官拉卡德、圣树双子之一的玛莲妮亚为首组成的君王联军对罗德尔发起进攻。罗德尔一时间全民皆兵,安帕赫被临时编入一支部队,负责防御的位置位于罗德尔郊外。

这对安帕赫来说不算第一次经历,当战争来临的时候,士兵队伍被临时组建混编十分常见。他还来不及熟悉身边的新战友,就忙着投身于守城战争。君王联军的攻势十分猛烈,罗德尔兵强马壮仍然节节败退,谁都知道他们缺少一个强势的领袖,葛瑞克似乎疲于应付,从未有人见过他亲临战场,亦或是做出足够清晰有力的反击布局。

只有玛丽卡与葛弗雷之子嗣的名号,维系着士兵们摇摇欲坠的忠诚。

直到有一天,君王联军的发起的攻势突然前所未有地猛烈,罗德尔郊外成为崩溃的第一道防线,数不清的骑士们踏着士兵们伤痕累累的身体冲向罗德尔。安帕赫没能幸免,他顽强地奋战至最后一刻,尽管身上插着几只红狮子军团的箭羽,他仍然试图挥舞起镰刀进行反击,直到一面厚重的盾牌将他撞飞出去,随之而来的滚滚马蹄毫不留情地接踵而至。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罗德尔郊外一片狼藉,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安帕赫尝试挪动身体,沉重的四肢只反馈给他一阵剧痛,他不得不退而求次,尝试转动脖颈,与身旁一颗瞪着大眼睛的头颅对视。

他不清楚战况,不清楚君王联军是否已经攻破罗德尔,以至于没有人顾得上为他们收尸。他的一只眼睛无法睁开,耳朵里回荡着持续的翁鸣声,罗德尔王城的火光与喧闹对于他来说已经太过遥远。

就要在这里结束了吗。

安帕赫平躺在地上,仰望着无尽的夜空。战死沙场是战士应有的归宿,然而这片交界地已经很久没有死亡降临,谁也不知道死后不能回归黄金树的话又能去往何方,比起死亡,这种未知更是人们所畏惧的。

就连身为半神的黄金长子葛德文都会死,又有谁能摆脱死亡呢。

安帕赫闭上眼睛,片刻后再次睁开,伸长手臂,努力尝试去够他的镰刀,希望能死得更有尊严一些。

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从夜空中划过,安帕赫眨眨眼睛,以为是自己受伤的眼球产生的视野阴影。

很快,他就确认这不是什么幻觉。黑漆漆的东西在空中盘旋片刻,像一只黑色的巨大乌鸦,突然俯冲而下,直挺挺地砸在他身边。

安帕赫模糊地看到了那东西头上的角。

那是一只恶兆。

恶兆收起翅膀,巨大的黑色羽翼乖顺地缩在他后背上,随着他的动作抖了抖。他顶着一头盘综交错的乌黑巨角,穿着一身脏兮兮破破烂烂的袍子,翅膀掀开了本就不多的布料,剩下的部分仅够勉强遮挡住私处。如果按照常人的审美标准,这只恶兆可以说是相当肮脏且丑陋。

然而安帕赫不是普通人,他知道恶兆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被看管和囚具双重镇压在地下水道的恶兆已经跑到王城郊外,说明罗德尔彻底失守,想必城内一定一片混乱,以至于无人在意逃跑的恶兆。

他想起就在君王联军加强攻势前一天的夜里,共同守夜的士兵拄着武器,惴惴不安地告诉他,城中传来消息,本应负责守卫王城的黄金后裔葛瑞克突然离奇失踪,有人说他被君王联军派来的密探刺杀,也有人说他自己逃走了……总之罗德尔群龙无首。他们这些士兵却仍然被隐瞒着真相,但成为黄金一族的弃子,也是迟早的事。

彼时安帕赫并没有轻信这种动摇军心的流言,他们驻守在城外,比起接收到城内的消息,反倒是敌人恶意散播的闲言碎语更容易进入他们的耳朵,这本身就是战争中心理战的一种手段。然而看着眼前的恶兆,以及君王联军突然加强的攻势,恐怕那天的流言并非虚假,而当时传递给他消息的那名士兵,早已成为这片横尸遍野的战场中被埋葬的一份子。

思及至此,安帕赫默默哀叹一口气。

像是被这声叹息惊扰,四处环顾的恶兆突然猛地回头,目光直勾勾地与安帕赫撞了个正着。

随后,恶兆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

“啊,我记得你,看守下水道的士兵。”

他猛地凑近过来,巨大的角几乎贴在安帕赫脸上,携带着一股下水道熟悉的恶臭。

恶兆的目光上下扫视,似乎是在审视安帕赫的伤势,在确定他重伤到无法动弹之后,恶兆似乎心满意足,似爪似足的脚趾踢了踢安帕赫的小腿:“现在怎么不威风了,嗯?”

腿部的伤口因为恶兆的动作被牵拉,一阵剧痛袭来,安帕赫却并没有为此生气。他躺在地上,平静地注视着恶兆:“许久不见,说起来十分抱歉,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你不需要知道。”恶兆哼哼着,对他平静的态度似乎不太满意,“但我可以大发慈悲地告诉你王城的消息,你们效忠的葛德文之子葛瑞克临阵脱逃了,辜负了黄金一族的血脉和名声……哈!猜猜那些黄金奴才们怎么形容他,不过是个打扮成女人混进逃亡队伍的胆小鬼。”

这番对葛瑞克的羞辱言论仍然未能触动安帕赫的怒火,相反,他松了口气,颇为欣慰地说:“葛瑞克大人还活着,这真是个好消息,谢谢你。”

恶兆困惑地看着他:“为什么?”

“神与王的后裔仍在,黄金一族的血脉仍然有机会可以延续。”安帕赫回答,“对葛瑞克大人自己来说,也许他并不适合这条道路,但没有什么是比活下去更令人欣喜的事情了,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寻找到自己的生存之道。”

恶兆的目光变得更加困惑起来,他伸出长得像爪子一样的手,触碰安帕赫腹部的伤口:“可是你快死了,效忠黄金王室的愚昧士兵。你为了你的忠诚战至死亡,得到的回报却是君主临阵脱逃——你为什么不愤怒?”

尖锐的利爪刺入伤口,安帕赫不得不喘息片刻来缓解疼痛,一阵痉挛之后,他断断续续地回答:“没什么可愤怒的,效忠黄金一族是我自己的选择,无论得到……无论得到什么样的结局,也都应由我承担。如果效忠……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某种目的,那也就不能叫作忠诚了。”

“哦?”恶兆继续将手向伤口里深入几分,“那并非战死沙场,而是被一只恶兆撕开呢?你看,我好几天没吃饭了。”

“恶兆并不吃人。”安帕赫客观地指出,尽管他痛得快要缩成一团,“你不过是在向我发泄你的愤怒,而这……这很公平,如果这样就能平息你这么多年的屈辱和怒火的……话……”

话音未落,利爪撕裂伤口的剧痛就击倒了他,安帕赫不清楚自己有没有惨叫,亦或是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发出任何声音。恶兆残忍地将手彻底埋入他的腹部深处,一刹那间,内脏猛地搅成一团,伤口和鲜血制造出极大的疼痛,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远方召唤。

追随鲜血,享受伤口。

那个声音命令他。

铭记这份痛苦,效忠于我吧。

 

 

 

 

Notes:

就在想蒙格可能是弄死了很多人之后才研究出来,加入鲜血王朝,拔指甲盖就行……

欢迎评论讨论!

Chapter 3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安帕赫不清楚蒙格为什么要救他。

他以为自己会死,但蒙格留了他一条命,并给他展示了那属于黄金血脉的强势证明——鲜红无比的大卢恩,只有神的子嗣们才会拥有的法环碎片。

这只恶兆并非普通的黄金贵族之子,而是尊贵的玛丽卡女王与初始之王荷莱露诞下的不为人知的孩子之一。没有人知道完美无缺的黄金葛德文还有两个恶兆弟弟,一个是他面前的蒙格,而另一个,即便蒙格不愿提及,安帕赫也能大概猜到,想必是那位很多年前同蒙格一起出现在下水道的、长着毛绒绒的尾巴的少年。

蒙格将大卢恩赋予的力量分享给他,作为诚意的证明。那是与黄金树完全相悖的外在神祇,吸舐伤口与鲜血的真实之母所赐与的信仰,如果在艾尔登法环尚且完整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容纳这种异端的存在;然而现在,每位半神手中所拥有的都不过是法环破碎的一角,它们会依据半神们自身的力量与信仰变成所期望的模样,在蒙格这里,原本耀眼灿烂的金色已经被染上刺眼的鲜红。

“如果你拒绝这份力量,我也可以赐予你死亡。”

蒙格警告他说。

安帕赫低下头,身上惨不忍睹的伤口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痊愈着,伤口传来的剧痛也不再是撕心裂肺的痛苦,反倒变成了些许欢愉。

这是外在神祇的信仰,是对黄金树的背叛与亵渎。

“你那愚昧的忠诚也该走到头了。”

见他默不作声,蒙格掰着他的下巴,让他扭过头看向罗德尔的方向:“就像我告诉你的,葛瑞克跑了之后,罗德尔已经乱成一锅老鼠屎,不出三天,就会被外面的那帮家伙彻底攻破。至于那颗破树会怎么样,我一点都不在意。我想去的地方与这片土地无关,只要我们抵达了那里,就可以建立属于自己的王朝。”

安帕赫望着远方火光冲天的王城,片刻,他垂下目光:“你想去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

蒙格干脆利落地回答,给安帕赫呛得咳嗽几声:”那你要怎么……”

“我的信仰在指引着我。”蒙格说,“只要我们往南走,就会抵达那个地方。”

“南方是葛德文王子和拉塔恩将军的封地。”安帕赫告诉他,“即便葛德文王子死去、拉塔恩将军在外打仗,他们的领地内仍然会留有看守,就凭我们两个人……”

“我可没兴趣跟他们抢地盘。”

蒙格突然愤怒地抖了抖羽翼,仿佛这个话题触动了他的怒气:“这些不劳而获、靠着父辈努力的结果享清福的人……我才懒得争抢葛孚雷留下的东西。”

安帕赫默不作声,蒙格似乎对葛孚雷怨气颇深,接连发表了一番针对初始之王的污言秽语。安帕赫静静地听他抱怨完,感受到力量逐渐回归身体,他用力支撑起身体,对蒙格微微颔首致意:“我接受您的邀请,蒙格大人,作为您救命之恩的回报。”

“很好。”蒙格满意地点点头,“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侍从,你爱怎么叫我怎么叫我,我不讲王城老东西那一套。”

“我明白。”安帕赫点点头,“您需要我为您做什么?”

“我的信仰告诉我,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南方。”蒙格说,“在南方那片土地的地下,有一片无人打搅的净土,我要征服那里,作为蒙格温王朝的根基所在。”

说着,他四下看了看,小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但是,首先,哪边是南?”

 

你不能怪在地下水道长大的恶兆没有东南西北的概念。

在错综复杂的下水道里,没有人可以拥有正确的方向感,能记清每一条岔路已经实属不易。安帕赫叹了口气,他骨折严重的腿部还没有恢复,于是他坐在地上,用随身的匕首在泥土上大概画出简要的地图:“南方很大,蒙格大人。曾经,王城的南方有幽影之地,梅瑟莫大人在那里镇压名为角人的异族,然而那已经是不容许在历史中提及之事了……那片土地如今已经被海洋吞噬。”

梅瑟莫这个名字短暂地触动了蒙格的表情,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怒意没有逃过安帕赫的眼睛。但安帕赫不打算追问,继续说道:“如今最南方的边境名为啜泣半岛,啜泣半岛以北的大片土地,是当初由葛孚雷大人征占的领土,分别为宁姆格福和盖利德。葛德文殿下掌管宁姆格福,而盖利德则在拉达冈大人成为王之后,被分给了他的长子拉塔恩将军。”

“葛德文要气疯了吧。”蒙格冷笑道,“原本是那老东西留给他的遗产。”

安帕赫缄口不言,他的确听过王城内部流传的谣言,关于拉达冈大人与葛德文殿下的矛盾与争端,玛丽卡女王对此不闻不问,拉达冈凭借王的身份总能压葛德文一头,这令原本风光无限的黄金长子十分窝火。

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谁能想到眨眼之间,葛德文殿下命丧于黑刀之下,而拉达冈也随着神的消失不见踪影。

“不过如今,如果您想往南走,就必须要经过西边的利耶尼亚。”

安帕赫用匕首在简易地图上圈出一个区域:“我们可以从亚坛高原穿过去,我会带您走一条不易被发现的小路。我们会先抵达宁姆格福,随后,您可以决定具体去哪些地方寻找您所说的净土。”

“你为什么知道这些?”蒙格若有所思地看着地图,“我记得你只是个看守下水道的士兵。”

“在那之前,我曾四处游历学习。”安帕赫回答。

“哼,自由的黄金树子民。”

“我对您的经历感到抱歉,那的确是残忍且不公平的。”

“我不需要你同情。”

蒙格梗着脖子:“我只需要你的忠诚。”

安帕赫低下头:“我会向您证明。”

“而且你现在也并不自由。”蒙格嘲讽道,“看上去你还是不能站起来,但我不想继续停在这里了,这里离王城太近,不够安全。”

“您在担心恶兆猎人?”

“我会把他们揍出屎来。”

蒙格抬起头,看了看天边泛起的亮光,他们确实停留太久了,这地方虽然位处郊区,横尸遍野,除了他们两人之外一个喘气儿的都没有。但终究不够隐蔽,如果被别人看见一只恶兆出现在王城外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们要出发了。”他宣布道,“不管你能不能站起来,掉队了是你的问题。”

“好的。”安帕赫顺从地同意了这种近似于无理的要求,他伸手拿过自己的武器,将它柱在地上当做拐杖支撑,随后全身用力,努力将自己支撑起来。

——不到两秒钟,他再次跌回地上。

蒙格立刻发出不耐烦的声音:“你为什么偏偏把自己的腿弄折了?”

“这不是我能选择的,蒙格大人。”

安帕赫再次尝试用断腿支撑自己行走,在他再一次跌倒之前,半神高大的身躯遮住了他,蒙格勉为其难地伸出两只手,允许安帕赫依靠在他怀里。

“只有这一次。”蒙格说,“应该是你侍奉我,而不是我照顾你。”

“感谢您的宽容与仁慈。”安帕赫恭恭敬敬地回答,“我会尽力弥补我的失职。”

蒙格哼了一声,确定安帕赫在他的怀抱中坐稳了之后,迈开步向王城的反方向走去。

 

“……”

半晌,安帕赫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有话就说。”蒙格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安帕赫犹豫片刻,低下头瞥了眼蒙格的手臂:“您的角扎到我了,大人。”

“……凑合着!”

恶兆恶狠狠地咆哮着,仿佛认为安帕赫是在恶意挑衅他与生俱来的特质。安帕赫不再言语,片刻后,怀抱着他的手臂稍微挪了挪,手臂上的角避开了他的身体。

 

他所侍奉的主人是个口是心非的人。

安帕赫在心里做出如此评价。

 

 

TBC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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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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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罗德尔的管辖范围并非意味着安全,君王联军驻守的痕迹遍布各地,密密麻麻地坐落在亚坛高原之上,直到这时,安帕赫才意识到,他们面对的敌人数量远远被低估了,那绝对不逊于王城的储备力量。

只不过,或许是决定全力攻破罗德尔的缘故,留在城外驻守的士兵数实际并不多,只有庞大的军营昭示着意图篡夺王位的半神们的决心。走大路看上去行不通,在安帕赫的腿伤恢复之前,他们必须找个地方休息。

“那边为什么有很多房子。”

蒙格看着西北边的方向,安帕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迅速制止了他的想法:“那是风车村,我建议您不要去那边。”

“村?”蒙格重复着这个词,“村是做什么的?”

“村庄通常是人们聚集在一起居住和耕种的地方。”安帕赫解释道,“通过团结合作的方式来抵御威胁和生存,共同劳作,共同分享食物,是一种最基础的生存单元之一。”

“啊。”蒙格露出了然的表情,“族群。”

“您也可以这样理解。”

“但是怎么样保证食物会得到分享而不是争抢?”

“通过法律的约束,或者至少有一名领导者负责分配。”

“听上去是很公平的生存方式,我猜这位领导者一定是最能打架的人。”

恶兆在以自己的生存经验理解和消化外部世界的运转规则,安帕赫无意纠正他。蒙格继续问道:“但你不希望我们去那里。”

“是的。”安帕赫点点头,尽量选取一个委婉的词来解释,“那个村庄的人比较,呃,异于常人。”

“你是想说他们不太正常。”

蒙格哼了一声,声音突然变得恶狠狠的:“那我呢?别忘了你宣誓效忠的主人是一只恶兆!我也不是什么‘正常的东西’——但我随时可以把你掐死在这里,所以你最好说话注意点!”

言语间,恶兆的爪子威胁性地覆上安帕赫的脖颈,安帕赫看着他怒气冲天的样子,叹了口气:“我只是为了您的安全考虑,大人。”

“你在蔑视我的实力。”蒙格不屑一顾,“告诉你,我也是拥有大卢恩的半神,我们就要去那边,如果他们需要决斗出一位强大的领导者,我就是不二之选。”

 

被一群疯婆娘揍出来的时候,为了主人的面子,安帕赫决定什么都不说。

公平地讲,他的主人确实实力强大,只需要泼洒出去一片咒血,剥皮舞娘们便会发出惨叫——但她们并不会像常人那样,因为恐惧和疼痛而退让分毫,当你面对一群疯子的时候,你很难用常理去判断她们。

疯婆子们连踢带打,连撕带咬,丝毫不讲道理。比起杀死对方,她们似乎真的只是因为舞会被惊扰而原地发疯。蒙格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他没有双拳,他的两只手都忙着抱安帕赫,可怜的裹体布被撕得破破烂烂,就连漆黑的翅膀都被硬生生扯下几根羽毛。

“……荒唐。”

狼狈逃离的恶兆之子坐在一颗树下,双目呆滞。

过了一会儿,他愤怒地指着风车村的方向,愤愤不平地说道:“容许这样的异端存在,就不是对那棵破树的所谓亵渎了吗?恶兆可没她们那么神经!玛丽卡还真是公平!要我说,她们才应该滚去下水道!在王城底下发癫!”

对于女王的决定,安帕赫无意评价太多,那原本也不是黄金树的子民能够有资格去评判的。但是现在,考虑到他已经被剥夺了黄金树子民的身份,他有义务安慰下自己的主人。

“您只是被我拖累了。”安帕赫安抚着他,“您看,为了带着我,您的双手无法作战。”

“我还没有武器。”蒙格很快忘记了对玛丽卡的无用抱怨,哼哼唧唧地嘟囔着,“甚至没有衣服!”

“我的护甲……”

“你的护甲太小了,老东西,都拆下来也不够给我穿的。”身形高大的半神拒绝他的建议,“我们应该去抢一件,附近还有别的族群——村庄吗?”

安帕赫略作思考,再往北一些,的确还有一座城池,但那座城池的主人玛雷玛雷……也不是什么善茬。他决定不告诉蒙格这个消息,况且北方原本也和他们要前进的方向相悖,没必要节外生枝。

“据我所知,我们要前进的路上没有了。不过如果我们搜集足够多的布料,我可以为您缝制一件。”最终,他提议道,“我曾经学习过一些缝纫的技术。”

“很好,这才是仆人该有的样子。”蒙格满意地点点头,“等你能行走之后,你要负责布料收集的工作。”

安帕赫默默接受了这项命令,他还靠在他的主人怀里,在几分钟前风车村的疯狂中,他的主人并没有因为他的无用拖累战斗,而指责或者放弃他。因此,即便是一些听上去有些任性的要求,作为无用的补偿,他也有义务完成。

在旷野中休息并非是最好的选择,安帕赫向他指路远处的森林,告诉他只要穿过那片森林,尽头处有一座玛丽卡教堂。建造教堂时,周边有些零星的辅佐建筑,他们可以去那里暂时休息,等待他的腿痊愈。

提及玛丽卡时,蒙格再次露出明显厌恶的表情,但他还是动身向森林走去。雾气蒙蒙的森林埋藏着不安的气息,安帕赫听过一些关于这座森林里隐藏着不详怪物的传说,不过鉴于他现在被一只恶兆怀抱着,不详的怪物也并非值得畏惧之物。

蒙格不再言语,闷不做声地向森林前进。直到此刻,安帕赫才有时间静下心仔细想一想,被剥夺黄金树子民的身份究竟意味着什么。

蒙格强迫他接受鲜血信仰,强迫他与那咒血所蕴含的力量融合,诚然,享受半神大卢恩的恩惠救了他一命,但这就意味着,从此之后他不再是被黄金树接纳的子民。黄金的赐福将会褪去,取代而之的是先前从未听说过的,由伤口与鲜血共同组成的外在神祇的信仰。

若是放在以前,安帕赫或许会有所迟疑,他并非歧视异端神祇信仰,无意背叛自出生以来所侍奉并效忠的神祇与律法。事实上,在他原本的计划里,为黄金律法奋战至死是最为理想的死法之一,他会回归黄金树的怀抱,在黄金树释放的循环中获得不朽的永生。

而自从艾尔登法环破碎后,没有人可以再回归黄金树,谁也不知道死去的灵魂会奔向何方,死亡意味着未知和恐怖。

他不会畏惧为信仰而死,然而蒙格擅自替他做出了选择。安帕赫唯一剩下的困惑,便是这是否算是对黄金律法的背叛。考虑到女王玛丽卡和王拉达冈双双失踪,如果蒙格没有欺骗他,代表黄金一族的葛瑞克也仓皇而逃……但主君的离去并非等同于允许下属们放弃誓言,这显然是卑劣的。

他理应为自己的誓言献上一切。

 

穿过森林的路程并不遥远,当玛丽卡辉煌的第二教堂出现在森林边缘时,安帕赫从蒙格眼中捕捉到一丝好奇的目光。

教堂无人守卫,绝大部分隶属王城的士兵都被召回罗德尔应对君王联军的攻势,没有多余的力量看管教堂。蒙格抱着他轻易溜了进去,在玛丽卡的巨大雕像下,她那自出生起便被抛弃的子嗣抬起头,对着玛丽卡面无表情的脸长久地凝望着。

半晌,蒙格问道:“你见过她吗?”

“曾经。”安帕赫回答,“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说是见,其实也只是远远地看到过。”

“她真的和雕像长得一样?”

“是的,王城挑选了最优秀的工匠来打造它。”

“那么,果然蒙格特和我,跟她一点儿都不像。”

蒙格的声音中没有失望,似乎那份失望早已在漫长黑暗的童年中消失殆尽,他注视着玛丽卡的雕像,嘴里发出讥讽:“伟大的神明,却会生下亵渎的孩子,所谓肮脏血脉的源头究竟是哪儿呢,尊敬的玛丽卡女王?我下流的母亲?”

蒙格特,这是蒙格兄长的名字,也就是许多年前在下水道和蒙格打成一团的恶兆少年。安帕赫忽略了他对女王的侮辱,转而岔开话题:“您的兄长没有和您一同离开。”

“别跟我提那个死板的家伙。”蒙格发出不屑一顾的声音,“我打赌,不出三天,他的尸体就会被王城那些人挂在墙头——恶兆之子竟然愿意代替黄金一族镇守罗德尔,呸,痴心妄想。”

注意到安帕赫露出茫然的神色,蒙格又笑了起来:“是的,是的,你们都不知道,当那帮贪生怕死的黄金贵族们意识到他们的主子逃跑之后,寻找的帮手是地下水道里的两只恶兆——只是因为我们也有黄金血脉,只是因为我们拥有大卢恩的力量。口口声声说什么亵渎,在祈求力量的时候又统统不重要了。”

这段话的信息量太大,饶是安帕赫也一下没反应过来,他略微呆滞着思考蒙格透露的信息。然而蒙格却不给他机会,他朝着玛丽卡的雕像啐了一口,转头向外面的副建筑群走去,同时趾高气扬地宣布道:

“我饿了,我们先去整点吃的。”

 

 

 

 

Notes:

关于蒙格和蒙葛特是怎么分别离开下水道、以及蒙格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关于战争的信息,涉及一些私设,关于一些威胁与交易的故事,会慢慢讲。
感觉蒙格对外部世界的生存法则或许一无所知……没有人教他这些。
比如即使身为半神,也不要去招惹风车村的疯婆娘(ૢ˃ꌂ˂ૢ)

Chapter Text

安帕赫不是很想吃蚯蚓脸的呕吐物。

谁也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丰饶森林的,在安帕赫的记忆中,丰饶森林本应是一片祥和的净土,尚且年幼的时候,父母偶尔会带他到这片森林里打猎野餐,是罗德尔居民们日常消遣的场所之一。

然而,随着葛德文王子的死亡,一切都变了。或许迟早有一天,这片交界地运行已久的规则与法则,也会受此影响而产生改变。

在那之前,安帕赫觉得有必要先纠正下他的主人对食物的错误认知。

“怪物是不能吃的。”他看着蚯蚓脸扭曲缠绕在一起的面部触须,尽量保持冷静,“而且据我所知,它有毒。”

蒙格冷笑一声:“在你们的认知里,恶兆的咒血同样是有害的。”

“我相信这是两个概念。”

“有害的生物通常并不会排斥另一个有害的生物。”蒙格居高临下地宣布,“如果你不吃,那你就饿着,告诉你,在下水道的时候,抢不到食物的生物连屎都会吃。”

安帕赫短暂地思考了一下他的主人吃屎的可能性,决定对这个话题闭口不谈,以免招惹到蒙格的怒火。

“它看上去滑滑的,很美味。”

蒙格呲起尖牙,贴近仍然在小幅度挣扎蠕动的蚯蚓脸嗅了嗅:“嗯,还有一点人类的味道,让我仔细闻闻你。”

 

一分钟之后,可怜的蚯蚓脸被丢下了悬崖。

蒙格凸起的牙上还挂着蚯蚓脸残存的尸体碎片,他厌恶地吐着舌头,用爪子似的手拨弄嘴巴,试图把那恶心的东西从嘴里弄出去:“为什么外面的东西是这个味道。”

安帕赫发出一声叹息:“因为我告诉过您,它有毒。”

“葛德文是骗子。”蒙格嘟囔着,“在他的形容里,只要是黄金树的照耀下,就连水喝起来都是香甜的,不过也就只有蒙葛特会相信他那些哄小孩的鬼话。”

安帕赫仔细回忆半晌,着实想不起任何在下水道入口附近看到王室成员的记忆:“葛德文殿下经常去下水道吗?”

“不经常,他和葛孚雷都只会找‘合适的时机’下来,有时候会带食物,有时候会带书,但我不想见到他们,也不想接受他们虚伪的怜悯,只有蒙格特会眼巴巴地盼着,像只可怜的小老鼠。”蒙格说,“那个傻子,虔诚地期待着和他尊贵的家人见面,最后等来了什么?等来了新的王‘赐予’我们新的囚具,哈!”

对于这件事,安帕赫倒是有些印象。拉达冈登上王位不久,曾孤身一人秘密地来到下水道,那天刚好是安帕赫休班,后来听他的同僚说,尽职尽责的王是来视察下水道的看守工作,毕竟难保年久失修,他要亲自查看是否存在漏洞,绝不能给那下面的东西一点溜出来的可乘之机。

拉达冈在进入下水道后停留了一阵,谁也不知道他在里面做了什么。

安帕赫试图继续问下去,蒙格却不想再进行这个话题,他仍然惦记着食物,开始询问安帕赫这附近有什么能吃的。

“您可以试试杀死一只羊。”安帕赫说。

“为什么?”蒙格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在看羊之后,厌恶地皱起鼻子,“我不喜欢吃长毛的东西,它看上去像大号老鼠。”

“请您相信我,羊是正常的食物。”安帕赫诚恳地劝道,“起码比您刚捕获的那个正常。”

 

蒙格捕猎的方式很奇特,安帕赫很难将其称之为捕猎,体格高大的半神只是看准目标,扑棱下翅膀的同时向前奋力一跃,可怜的猎物就被他抓在手里,随后,粗鲁的恶兆双手往两边一用力,绵羊就被活生生地撕成两半,血液连带内脏撒了一地。

蒙格似乎对鲜血的味道感到满意,他拎着羊的尸体回来,后半只扔给安帕赫,自己则高举起前半只羊尸,对准柔嫩的腹部猛地咬下一口。

恶兆突出的尖牙利齿轻而易举地撕扯下生肉,有了刚才蚯蚓脸的前车之鉴,蒙格细细咀嚼,随后露出满意的笑容,一丝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淌下:“你的建议不错,老头子,这确实是美味的食物。”

“……”

安帕赫目瞪口呆。

他并非不能想象,从出生起便生活在下水道的恶兆对食材烹饪一无所知——在看守下水道的日子里,他偶尔目睹过深夜赶来下水道的贵族,怀中用厚厚的布料裹着柔弱的婴儿,只是因为婴儿身上带有凸起的角,那被视作诅咒的象征,按照黄金王朝的法律,它们能被抛弃而非处死已经是种幸运。

贵族们会匆匆把襁褓连带婴儿一起丢下去,丝毫不管从美梦堕入地狱的婴儿摔痛的啼哭。有些不舍的,会忍不住趴在下水道入口的井边往下多看一眼,但很快会被值守的士兵轰走;还有些会在襁褓里塞些珠宝,祈求这样能保佑孩子的生命,殊不知那些东西在下水道内部,还不如食物来得值钱。

婴儿的哭声不会持续很久,在下水道生活的恶兆们似乎默认了某种生存法则,他们会循声而来,将被抛弃的婴儿带至下水道深处,再抚养长大。安帕赫不清楚这套体系的具体运行法则,但下水道的恶兆们一定曾经互相照顾,否则没有婴儿可以独立长至成年。

不知道蒙格有没有做过这类事情,安帕赫猜测道,并决定将这个问题留到日后再问。

现在,他有必要教导他的主人该如何正确地对待食物。

 

蒙格几乎没吃过煮熟的东西,确定了这个答案后,安帕赫感到一丝悲哀。

他的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在一瘸一拐地收集一些树枝后,安帕赫点起火堆,将羊毛剥去,割掉骨头,羊肉切割成合适的大小并穿在粗大些的树枝上,搭建简易的支架,把它架在支架上用火烘烤。

蒙格站在旁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摆弄食物,在肉质呈现出焦黄色时,安帕赫从腰间掏出一个小瓶子,在上面撒上些许粉末。

“这是在做什么?”蒙格问道。

“这是调料。”安帕赫翻动着烤架上的肉,让粉末均匀地撒上去,“可以提升口感,制作起来很简单,只需要将落叶花和少量罗亚果实碾碎,混合在一起,提前用锅干炒一下。您可以尝尝,看看喜不喜欢。”

蒙格凑近食物嗅了嗅,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闻上去很熟悉。”

下水道里肯定不会有什么罗亚果实和落叶花,安帕赫犹豫片刻,问道:“我猜是葛德文殿下带给您的?”

蒙格不置可否地撇撇嘴:“他会带肉干下来,或者什么容易保存的食物,但这并不是好事,其他恶兆会对它们虎视眈眈。在‘善良的王子’离开后,我们必须把食物分出去,否则就会挨打,因为我们那时候太小了。”

不难想象,下水道从未有过探望的先例,没有人见过自己的家人。然而唯独两只恶兆可以享受如此殊荣的话,必然会成为其他人的眼中钉。

“倒也还算公平,我们把葛德文和葛孚雷留下的东西分出去,换来平日里的照顾和保护,直到我们有能力为自己的权力和地位争斗。”蒙格继续说道,“黄金血脉带给我和蒙葛特的没有荣耀,只有痛苦。蒙葛特认为那是我们应得的惩罚,只因为这与生俱来的诅咒之血;但要我说,为什么要因为我们无法决定的事情而受罚呢?是他们决定让我们出生,又决定在出生后进行何种惩罚,岂不是荒谬。”

完美的黄金王朝并非毫无缺陷,在这一点上,安帕赫给予赞同。毕竟黄金律法并非包容一切,他见识过下水道的罪恶,见识过伟大王朝这阴暗的一面,无法将歌颂的话轻易诉之于口。

蒙格接过烤肉,尖牙撕扯着酥脆的肉皮,一口下去,还能咬出些许油水,紧实的肉质混合着调料酸甜的口感。蒙格很快解决了这块烤肉,目光望向安帕赫,无声地催促他快点制作下一块。

“您喜欢吗?”

安帕赫问道。

“我不讨厌。”

蒙格回答。

“那么,在之后的路上,我可以负责为您烹饪。”安帕赫恭敬地说,“下次我们可以尝试炖煮,用煮沸的热水来制作,再加入调味料,那是另一种风味。”

“听上去做饭离不开用火。”蒙格若有所思,“哼,这倒是很新奇的体验,火在外面的世界很重要。”

“非常重要,人类几乎离不开火。”安帕赫点点头,试图挑起增进彼此了解的话题,“下水道……”

“会引起爆炸。”

出生于下水道的恶兆自然不会理解沼气易爆炸的原理,他们只是被告知或者尝到教训,在下水道里点火是很危险的行为——然而,想起那些下水道里四处点火把其他人崩得屁滚尿流、然后蒙葛特会怒气冲冲地跑来的样子,蒙格忍不住勾起嘴角。

“是那里最有趣的娱乐活动之一。”

 

 

Chapter 6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他的新主人很挑剔。

经过两天的观察,安帕赫初步得出结论。

 

尽管嘴上对黄金一族对恶兆排斥一事怨气很大,但实际上,安帕赫认为他并不厌恶“高贵”这一事物的本身。就像一个童年没有得到过任何满足的孩子,蒙格很享受对其他人——鉴于他们身边没有其他侍从,所以主要是他——颐指气使的感觉。

自从伤腿恢复至可以行走后,依靠在主人怀里的殊荣便就此取消。安帕赫自然而然地按照罗德尔的礼仪,在跟随蒙格时始终保持错后半步的距离,既展示尊重,也可以在意外发生时第一时间护卫在主人面前。蒙格一开始并不懂得安帕赫这样做的理由,他疑惑地要求他上前,走到自己身前去,这才符合指路人和下人的身份。

然而,在安帕赫解释一番之后,蒙格又对此十分受用。他漫不经心地向安帕赫询问起贵族的行事规则,安帕赫毫无保留地把所知道的知识全部讲给他听,对某些繁文缛节的部分,蒙格嗤之以鼻;而另一些强调权力的部分,蒙格又听得兴趣盎然。

“您想创造的是一个怎么样的世界呢?”

话题到最后,安帕赫问道:“请原谅我的才疏学浅,大人,我仍然对我们的信仰一无所知。”

“一个真实之母想要看到的世界。”蒙格回答,“真实,真实是一切的根本。我所要开辟的王朝不会再有虚伪和造作,问问那些不被黄金树接纳的生物,听听每天夜晚下水道深处的哀嚎,那便是痛苦,真实的痛苦,而真实之母赋予我等的信仰,正是源自于这些痛苦。”

说着,蒙格指了指自己那只被角洞穿的眼睛:“鲜血也好,伤口也罢,凡是被黄金树排斥的异端,都将在历经苦难后,成为我的子民。”

“可若是没有经历过痛苦的人呢?”安帕赫继续问道,“如果有些人生来就不需要经历苦难,那么……”

“那么我便会赐予给他。”

蒙格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这是最公平的办法,凭什么有人天生就坐享荣华富贵,而有些人却要在痛苦中煎熬?不,人是不应该被区分高低贵贱的,只有让每个人都品尝过痛苦的滋味,才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公平。”

“……”

安帕赫一时无言以对。

他主人的心理状态不太健康,他想,他不确定有没有机会纠正一下。

 

罗德尔昌盛时期,曾沿着初王葛弗雷征战的路线,沿途修建大桥和公路,从罗德尔一路打通至盖利德,方便黄金律法力量的传播与治理,也为黄金树的子民打通便于交易往来的渠道。按照安帕赫原定的路线,他们在离开丰饶森林后,一路向西南,便可以抵达离开亚坛高原的大桥,或者平日里运送物资的大升降机。

然而,当他们一路东躲西藏地来到亚坛高原边界时,巨大的桥体已经被君王联军的部队悉数占领,每隔一段距离便筑起一道封锁线。大升降机旁更是有铁处女和火焰战车进行把守,把如此重要的兵力留在后方,安帕赫心中一惊,这是要断掉罗德尔的补给线和全部退路。

——可事到如今,放眼整片交界地,又有谁可以有能力支援罗德尔呢?

火山官邸、盖利德、圣树的主人带头背叛黄金树;宁姆格福和啜泣半岛在葛德文去世后失去了主人,拥有继承权的格瑞克又了无音信;利耶尼亚没有支援的理由,卡利亚王室仍然记恨拉达冈对他们女王的背弃之举,更别提他们早就在和杜鹃骑士们的争斗中消耗殆尽。

哪怕罗德尔自身再拥有丰厚的储备,这样长期消耗下去,也迟早会被君王联军活活拖垮。

更何况罗德尔群龙无首,艾尔登王座空空如也,没有人守卫在那颗黄金树前。

“为什么不走?”

不给他为罗德尔哀叹的时间,蒙格回过头来催促道:“你说的路没一条能直接走的,我们应该杀过去。”

“抱歉,我走神了。”安帕赫收回思绪,“那不是个稳妥的选择,我们只有两个人,还是应该更谨慎些。”

蒙格对他的警惕表示鄙夷,他皱起嘴唇,露出利齿,安帕赫猜测这大概和普通人皱起鼻子所表达的意思差不多:“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罗德尔,大人。”安帕赫说,眼神中仍然难掩担忧的情绪,“我在罗德尔郊外倒下时,最后记得的事便是君王联军的铁蹄已经踏破了罗德尔的城门,这是除去古龙战争外,千百年来都未曾发生过的事……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即便是罗德尔强悍的军事力量,也抵不过内忧外患。”

“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蒙格耐着性子听完他的长篇大论,随后不耐烦地抖动下翅膀:“我很欣赏你的忠诚,但别忘了你现在该效忠的对象。比起担心罗德尔,你应该考虑考虑我们怎么离开这片破高原——况且你根本不用担心,没有什么内忧外患,罗德尔又不是没人守了,你有看到那颗歪脖子树有所改变的迹象吗?”

经他一提醒,安帕赫抬起头,黄金树仍然骄傲地挺立在罗德尔的方向,飘洒的赐福树叶回荡在交界地四方。他们离开罗德尔已经两天有余,以君王联军当时近乎闪电战的攻势,如果罗德尔军心涣散且无人指挥,普通士兵很难抵御半神的力量,也许早就被攻破了。

蒙格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有我的好哥哥给他们当冤种,罗德尔才不会那么轻易被攻破。”

“您之前提及过这件事。”安帕赫回忆起来,“您的兄长蒙葛特,在黄金贵族的邀请下帮忙镇守罗德尔。”

“我把那称之为威胁。”蒙格纠正道,“他们没有给出拒绝的可能,通过一些拙劣的把戏来威胁我们,没有半点诚恳或者尊敬。而我的那位好哥哥竟然也愿意答应,明明那些囚具如今根本不足为惧。”

“囚具?”

安帕赫重复道,注意到蒙格警惕的眼神,他连忙做出解释:“如果那是对您的威胁,我想日后我有必要清除它。”

“你知道也没关系。”蒙格说,“针对恶兆的囚具,曾经我们无法反抗,直到拥有了大卢恩的力量,那东西便不再是我们的枷锁。然而,那帮趾高气昂的家伙下来、要求我们去镇守罗德尔时,手里还拿着囚具,扬言他们有的是办法——一帮胆小鬼。”

说着,他咧嘴一笑:“但那东西如今威胁不到我,我已经把它弄坏了。”

求人帮忙,手里却拿着足以威胁对方安全的东西,这听上去确实毫无诚意。安帕赫不禁疑惑:“那您的兄长为什么愿意答应这样无理的请求?”

“因为他爱死了那颗黄金树。”蒙格抬起头,望向罗德尔的方向,“他被葛弗雷和葛德文洗脑,认为应该对黄金树奉献忠诚,尽管它根本不会承认我们的存在。即便是去镇守罗德尔,他们仍然要求他不得以真面目示人,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罗德尔如今的守卫者是一只恶兆,而他居然对此毫无异议,要我说真是脑袋被蛞蝓堵坏了。”

奇怪的比喻,安帕赫想,他当然不可能纠正蒙格的用词,既然蒙格现在是他的主人,就应该由他主动去习惯这种说话方式。

“他们同样威胁了您。”安帕赫顺着蒙格给的信息说下去,“您却没有留在那里,蒙葛特……殿下知道这件事吗?”

“你不用对他用任何尊称,那个自认低贱的家伙才不会觉得自己是什么殿下,他只会认为他的血统是给黄金一族蒙羞。”蒙格不耐烦地挥挥手,“当然不知道,死板的东西,说什么既然我不愿意帮忙,就要乖乖留在下面待着,呸,做梦,这么好的机会我才不会错过。过不了几天,他就会被揍得屁滚尿流,灰溜溜地滚回他最喜欢的下水道。”

安帕赫努力挖掘着头脑中有关蒙葛特的回忆,在很多很多年前,那唯一一次的见面中,蒙葛特似乎把蒙格揍得不轻。在那场厮打里,蒙葛特的尾巴被咬掉了几撮毛,蒙格的翅膀也被扯掉了几根羽毛,还被蒙葛特按着往墙上撞了好几下,整体来讲落于下风……也难怪蒙格如今会对他的哥哥如此怨念。

想到翅膀,安帕赫再次看了看重兵把守的大升降机,转头对蒙格恭恭敬敬地提议道:“离开亚坛高原的路都被封锁,倒是还有一个方法,不过要看您是否愿意。”

“说。”

安帕赫停顿片刻,经过这两天的相处,他几乎可以确定,他那凶神恶煞的主人只是看着不近人情,实际并非完全无法沟通,也不善于使用惩罚。于是,他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们可以借用您的翅膀,从悬崖上飞下去。”

 

 

 

Notes:

蒙格只是嘴上狠啦。
其实并没有讨厌哥哥()相反因为觉得哥哥受委屈了,所以才非常不高兴,恨铁不成钢x

Chapter 7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不行。”

回应他的是蒙格没好气的拒绝。

安帕赫没想到他的主人回绝得如此干脆利索,他再次强调了自己绝无半分冒犯的意思,蒙格却左顾而言他,最终,他拍了拍翅膀,有些恼怒地瞪着他:“我又不是空心的,又不是鸟,你以为飞那么容易吗?”

飞翔自然从来不是件容易事情,安帕赫疑惑地想,可是他们几天前刚见面的时候,蒙格的的确确是从天上飞下来的,这总不能是他眼花看错了。

 

当然,他的主人不会告诉他。那是蒙格在离开下水道呼吸自由的空气,观察到天空上自由翱翔的飞鸟后,第一次尝试使用与鸟类同样的翅膀在天空中飞翔。

并且不超过几秒钟就当场坠机。

恶兆的翅膀并非为了飞行而使用,只是单纯的返祖现象,这个认知令蒙格颇为遗憾。他巨大的翅膀在下水道从来便是生存阻碍,既没有空间使用,又因为过于庞大而难以通过狭小的通道,一转身就会扫到不该碰的东西。他不得不一直紧紧夹着他那双无用的翅膀,尽量将它们收束至与身体同等宽度,以便减少生活中的麻烦。

他的哥哥蒙葛特就没有这个问题,长有硬角且足够粗大的尾巴可以当做武器,或者为他感知来自身后的风险。而蒙格的翅膀被轻盈的羽毛覆盖,即便扇在别人脸上,也只会被当做轻佻的挑逗。

下水道没有适合这双羽翼的天空,正因如此,他才格外渴望自由。

这些弯弯绕绕的理由自然不会让安帕赫知道半分,蒙格强硬地拒绝了安帕赫的建议后,他们不得不另寻他路。在安帕赫的记忆里,他从别人口中听说过一条山底小路,可以路溜下亚坛高原,但他并不知道具体方向。直至此刻,即使是安帕赫也不由得产生些许怨念——玛丽卡女王为什么非得把定都的地点选在高原上?

 

他们在亚坛高原东躲西藏、漫无目的地溜达了几天。期间安帕赫不得不一直忍耐蒙格的抱怨,抱怨他读的多半是没用的书,抱怨他不知道平时多看看地图,抱怨他为什么之前不离开罗德尔多出来走走……总之,现在蒙格似乎很后悔找到一个废物做手下,如果安帕赫再找到不路,蒙格就要拧断他的脖子。

“黄金树的子民死后会回归黄金树。”

针对蒙格的口头威胁,安帕赫并不在意,他知道他的主人只是嘴上说话不好听,除此之外,牙齿也长得不好看:“那么,假如您给予了我足以死亡的痛苦之后,我是否也会直接见到真实之母的模样呢?”

“……你少给我废话!”

蒙格暴跳如雷,又小又圆的眼睛里简直要喷出怒火:“好好带你的路!”

“我一直在试图寻找方向或者情报。”安帕赫说,“但是,我想应该是战争的缘故,就连游荡四处的商人都不见踪影;寻常居民要么被征兵去打仗,要么躲藏起来,要么离开了这片地方,我们根本没有可以询问的对象。况且那是一条隐蔽的通道,不一定存在于边境,就连是否仍然存在都不清楚,如果这样盲目地找下去,我们可能很久都无法离开亚坛高原。”

“你可真是个废物。”蒙格瞪着他,“我们就应该直接杀过去。”

“如果让其他人知道还有另一位拥有大卢恩的半神存在,即便您没有支持任何一方的意图,都会被视作新的威胁。”

“那又怎么样?”

“我相信以您的能力,即便是数百人、数千人也不足为惧。但君王联军的部队足有千百万人,还有我们所没有的强悍武器。而我们的目的是前往您所说的净土,在无人打扰的地方落地生根后,再组建力量,与他们抗争也不迟。”

安帕赫说得有理有据,见蒙格还是带着一丝跃跃欲试的表情,他继续说道:“更何况,根据我的观察,这几天边境和后方的兵力有加强的趋势,他们似乎在从罗德尔往回撤军。也许是您的兄长蒙葛特起到了不小的作用,至今仍然没有任何彻底攻破罗尔的迹象。再耽误下去,对我们来说不是好事。”

提到蒙葛特,蒙格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他想要维持那副不屑一顾的神情,但一丝一闪而过的高傲没有逃过安帕赫的眼睛。他还没有摸索清楚这对恶兆兄弟的奇妙感情,一方面,蒙格厌恶蒙葛特决定留下守卫罗德尔的决定、恨不得他早日败北;另一方面,他又十分相信哥哥的实力,对于罗德尔尚未被攻破一事感到自信和满意。

 不过换个角度讲,或许蒙格只是认为,罗德尔被蒙葛特占据会比被其他人占据要方便许多。如果有一天,他要带着真实之母的信仰与律法登上那艾尔登之王的宝座,身为兄长的蒙葛特或许会敞开双臂欢迎,也或许会抄起武器御敌——但无论怎么说,应对一位半神总比应对三位要好些,更别提其中一位还是由双指选定的神人,有资格建立属于自己的律法。

若是真由君王联军攻破王城,无论玛莲妮亚选择与谁来结合,都意味着黄金树将迎来新的神与王,而他们将拥有远远比法环碎片强悍许多的艾尔登法环的力量。秉信着其他外在神祇信仰的半神将会当做异端,一律铲除。

这也是安帕赫不希望他们过早暴露给外人的原因之一。无论这场破碎战争的结果如何,无论谁最终登上艾尔登之王的宝座,只要他们不知道蒙格的存在,不知道这位从小被抛弃、不为人知的半神,蒙格就仍然有机会在暗中组建属于自己的力量,仍然有机会开辟他理想中的王朝。

思及至此,安帕赫不由得考虑起一个问题:“蒙格大人,倘若有一天,您建立了属于您的王朝,仍然需要一位神人来践行您所信仰的律法……您有想好该去哪里寻找这位神人吗?”

“当然。”蒙格理所当然地脱口而出,“我只要把一个什么神人打个半死,在他最为痛苦的时候传授给他真实之母的信仰,那么就可以得到为我所用的神人。”

“……”

如此简单直白、顺理成章的想法,饶是安帕赫也沉默许久,最终,他有些艰难地开口:“被双指选中的神人总共有三位,月之公主菈妮在黑刀之夜时下落不明。剩下的两位便是玛丽卡女王与拉达冈大人的子嗣,米凯拉与玛莲妮亚,他们皆受到诅咒,一位永远维持着孩童的模样,一位则受腐败侵蚀,目前在与同父异母的兄弟一同进攻罗德尔。”

“我愿意包容腐败。”蒙格说,“就像我说的,我的王朝将会容纳黄金树所厌恶的一切。”

问题是,那对双生子可能并不愿意。安帕赫在心里默默补充。

“不过那个永远是孩童的家伙听上去更容易搞定,我希望这个过程能轻松些。”蒙格补充道,“米凯拉,以后将会是我的首要目标。你的知识还是有点用的。”

不等安帕赫自谦什么,蒙格继续趾高气昂地命令道:“现在,我的目标是离开这个金灿灿的、令人讨厌的破地方,你最好赶紧想想办法,否则我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饭吃。”

 

Notes:

亚坛高原副本即将结束,接下来开启利耶尼亚副本(什么)
其实来讲感觉鲜血王朝也是和圣树一样讲究包容的,什么粪怪都有,蒙格大人包容度很强,真正的大爱(樊雷发言)你知道的我们一直超爱鲜血银行。
以及,有翅膀的蒙格却被囚禁在狭小黑暗的地底,真的很悲惨,像生活在地下的鸟。可能正因如此,怨气才比哥哥大……哥哥不能飞所以根本不懂对天空和自由的渴望啦可恶!

Chapter 8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两天后,在君王联军的兵力突然大幅后撤之后,蒙格不得不放弃拧脖子计划,被迫同意安帕赫的建议,利用他的翅膀从一处隐秘的悬崖滑翔下去。

“这和飞不一样,您甚至不需要飞。”安帕赫淡淡地维护着主人的脸面,“您只需要在往下跳的同时张开翅膀,减少降落带来的冲击,我们就可以慢慢滑下去。”

“那你为什么不拿块破布举在脑袋上滑下去。”蒙格恼羞成怒地反驳,“一样可以减少冲击。”

“因为我们没有多余的布料,大人。”安帕赫理直气壮,“我原本还答应过您,一旦有多余的布匹,我会为您制作一件华丽且得体的衣服,然而可惜的是,我们目前还没有机会收集到。”

“这只能说明你是个效率低下的废物。”

“是的,这是我办事不力,可您目前也没有其他选择。”

蒙格瞪了他一会儿,仿佛恨不得因为他的油嘴滑舌而惩罚他,但惩罚他唯一的下属对他来说又没有任何好处。最终,蒙格愤愤地扭开头,向安帕赫伸出手:“你最好抓紧了,如果你掉下去摔死,我可不会捞你。”

 

这次,因为他不再是腿部受伤、无法行动的伤员,蒙格没有将他托在怀里。他只是用手臂揽住安帕赫的腰部,将两人贴近,随后朝着悬崖下方看了一眼,寻找一处最近的凸起后,张开翅膀一跃而下。

他可以控制翅膀伸展的幅度,或者用力拍打它们。这种程度的拍打虽然不足以将他带离地面,但足够他们安全地滑落下去,风在翅膀两侧形成短暂的气流,蒙格顺利地落在第一处凸起上,寻找好方向后,他再次贴着岩壁向下跳去。

“你这个建议真烂。”他抱怨道,“我的翅膀被峭壁划到了。”

“十分抱歉,稍后我会帮您做个检查,我学习过一些有关疗愈的祷告。”

“把那破玩意儿留给你自己吧,我享受疼痛。”

下一块凸起的距离有点远,为了确保能准确地落上去,蒙格向前一跃,安帕赫条件反射地抓住了他身上离自己最近的东西。

“嘿!”

刚刚宣布完自己享受疼痛的蒙格顿时大叫一声:“除了我的角!别拽我的角!”

“抱歉。”安帕赫连忙松手,他自然没有资格触碰蒙格面部庞大交错的角群,因此只是触碰了位于蒙格手臂上的断角,尽管如此,蒙格看起来还是对这个地方十分敏感。

“您平时会怎样护理您的角呢?”安帕赫顺着话题说下去。

“什么是护理?像蒙格特那样把角硬生生切掉吗?我可做不出那种要命的蠢事,再说,我不觉得我的角有什么问题。”

“不是切掉,是维护。”安帕赫解释道,“就像维护武器一样,比如定期打蜡或者磨砺,让它变得更光滑更锋利之类的。”

“多余。”蒙格冷冷地说,“在我看来,它们本就十分完美。”

安帕赫抬起头,看了看蒙格角上暗淡的层层污垢,以及坑坑洼洼的磨损,觉得除去形状之外,哪里都算不上“完美”。

或许日后他应该学习如何维护恶兆的角,如果他能找到记录这类知识的书籍的话。

在跳到大约一半位置的时候,下方属于利耶尼亚区域的湖泊已经隐约可见,然而山崖却不再垂直,下半部分山崖呈现出向内部收缩的走势,这意味着他们下落的难度将逐渐增大。因此,蒙格停下来稍微观察了一会儿,再次往下跳时,他开始用力拍打翅膀,来拉近他们与峭壁之间的距离。

“真是愚蠢。”他低沉地抱怨道,“没有半神会做这种事情,而这都是因为你找不到路。”

随着蒙格歪七扭八的“飞舞”一起撞到峭壁上的感觉并不好受,但安帕赫有理由相信,如果这时候他敢做出半点反驳,蒙格只会发更大的脾气。于是他选择以沉默来倾听蒙格的抱怨。好在,他们选择的这侧山崖十分隐蔽,就连一只飞蚊的影子都瞧不着,自然也就没有人会目睹在意一只庞大的恶兆带着他的下属愚蠢地从山崖上往下跳。

“愚蠢的,不识趣的,无知的……啊啊啊!”

直到他们脚下被视作着力点的岩石突然崩塌,蒙格接连不断的抱怨才被他自己的怒吼打断。

谁也没想到那块岩石会在蒙格踩上去的一瞬间陡然崩塌,也许是因为恶兆的体积过于庞大,不过安帕赫倾向于解释为他们两个加起来的重量压垮了脆弱的岩石。总之,蒙格来不及寻找下一处着力点,顺着重力向地面急速坠下,漆黑的羽翼猛地张开到最大,尽全力向外侧伸展开来,为他们的降落缓冲减速。

安帕赫当然也没闲着,他试图找到空隙来挥出镰刀,如果镰刀能卡进峭壁里,即便缝刃会因为两人的体重而折断,也足以起到缓冲的作用。然而蒙格的翅膀太大了,遮挡住他的全部视线,如果他贸然挥出,很可能会不慎扎到主人的翅膀。

坚硬的泥土地逐渐在眼前放大,在他们完全跌落至地面以前,巨大的翅膀猛然向前收缩聚拢,像包裹一层茧一样,把安帕赫收拢在柔软的羽毛内。安帕赫的视野一片漆黑,紧接着浑身一阵,耳边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

砰。

恶兆把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尽管有翅膀和羽毛包裹在四周减震,安帕赫还是被摔得晕头转向,他定了定神,缓了一会儿才找回方向感。他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趴在主人身上,意味着落地的时候蒙格一定采取了背部着地的方式,为了保护他而直挺挺地拍落在地上。

他的主人一动不动,在寂静的漆黑里,他们的胸膛紧紧相贴,安帕赫只能隐约听到稳定的心跳。

正当他准备出声询问时,包裹他的翅膀倏然打开,蒙格松开固定住他身体的手臂,默不作声地爬起身来,像摔懵了一样,用力甩了甩头。

安帕赫随着他的动作起身,在看到他们身处的大坑后,不禁咋舌:“您还好吗?”

恶兆收拢起翅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望向不远处湖泊的方向,眼睛里露出好奇的目光:“这就是利耶尼亚?”

“是的,我的主人。”安帕赫点点头,再次追问,“请问您还好吗?如果您摔伤了,我可以使用疗愈的祷告……”

“不需要。”

蒙格打断他,对他的关心漠不在乎,反倒率先迈步向利耶尼亚走去。从稳健的步伐上看,他的确不像是需要治疗的样子,安帕赫抬起头,寻找到他们踩空的那处岩石,那里距离地面足足有一半悬崖的高度,如果他自己从那种高度毫无保护地摔下来,即便不粉身碎骨,也得摔个浑身骨折。

因为是半神,所以即使从那种高度摔下来也没关系吗。

“葛德文曾给我们描述过利耶尼亚,当拉达冈成为王的时候。”

蒙格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安帕赫连忙抬腿跟上,他的主人自言自语般说道:“我和蒙格特并不了解拉达冈的身份,葛德文从红发英雄出征利耶尼亚讲起,那是他第一次提到罗德尔以外的土地。在他的形容里,利耶尼亚是一片壮美的、被蓝色的魔法围绕的湖泊,和代表着黄金树的金黄色罗德尔不同,可是我们俩连什么是湖泊都不知道。”

他们那时已经不再年幼,不再是需要照顾和教导的年纪。葛孚雷连年征战,几乎不再光顾下水道;葛德文下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蒙格一厢情愿地认为,或许是成年恶兆看起来更加丑陋,更加像是对黄金树的威胁,不如年幼时惹人同情,因此消耗尽了兄长和父亲那本就少得可怜的同情心。

他和哥哥有足够的力量在恶兆中确立地位,也不再需要那点微不足道的施舍。很长一段时间以后,葛德文带着一脸倦容来到下水道,就连他那耀眼的金发看上去都黯淡许多,脸上的疲惫更是溢于言表。

蒙葛特自然是要上前关心一下的,在蒙格看来,这就像小老鼠屁颠儿屁颠儿地寻找食物。葛德文告诉他们,他们的父亲葛孚雷已经离开——或者说是被驱逐出交界地,母亲挑选了新的王,名为红发英雄拉达冈,并带来了三名拉达冈的子嗣。

原本板上钉钉的、唯一的艾尔登之王候选人突然地位不保,不但失去了父亲这个强悍的依赖,还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什么英雄踩了一脚,又多了三个竞争对手。养尊处优、备受喜爱、自小被捧为掌上明珠的葛德文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蒙格对此喜闻乐见,如果不是蒙葛特用尾巴抽他,他的笑声能把下水道掀了。

我并没有生气,这是母亲的决定,不是任何人可以左右的。葛德文平静地说。只是我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她是个婊子,对葛孚雷感到厌烦,想换个男人玩玩。蒙格冷嘲热讽。你当然很生气,尊贵的葛德文殿下,而且你还无处宣泄,只能跑到下水道,找你的两个见不得光的恶兆弟弟诉苦。

葛德文有没有因为他出言不逊而感到气愤,蒙格不知道;但蒙格特认定这是对尊贵的黄金长子的羞辱,他们俩就像从小到大无数次的那样,在肮脏的粪水里打成一团,他撕咬蒙格特的尾巴,蒙格特则更加暴力地拉扯他的翅膀。

黄金王子叹了口气,默默地等他们决出胜负。

那天究竟是谁获取了最终的胜利,蒙格已经记不清了。但他记得在那之后,葛德文宣布他来这里只是因为他有义务告知他们外面的情况,为他们介绍新任的艾尔登之王,这是他作为黄金长子的责任,也是作为兄长的责任。

对此,蒙葛特又是一番——在蒙格看来——感恩戴德,蒙格却对此不屑一顾。外面的世界与他们无关,他们就连伟大的黄金树和被其笼罩的天空都没见过,又怎么可能见到什么新的艾尔登之王呢。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很快见到了拉达冈,那个该死的红发男人居高临下地来到下水道,指控他们对玛丽卡女王尊贵血脉的污染,随后,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不由分说地为他们套上新制作的囚具。

那是一段蒙格记忆里最为黑暗的日子,无法行走,无法进食,几乎无法动弹,只能被囚具携带的力量压得跪趴在地上,谁都可以趁机对他们做些什么,他和蒙葛特从未如此脆弱过。而其他恶兆见到他们的惨状后,谁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为了讨好新王,没有恶兆愿意帮助他们,反倒一步一步地落井下石。

直到葛德文再次莅临下水道,蒙葛特才勉强得到解脱;至于蒙格,他从未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在葛德文姗姗来迟之前,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救赎。

耀眼的黄金将他抛弃,在那地下无尽黑暗的苦痛之中,他听到了真实之母的呼唤。

 

“葛德文总是喜欢编造故事来欺骗我们,因为他自己就是泡在那样甜美的谎言中长大的。”

蒙格望着近在咫尺的利耶尼亚湖,那片在葛德文口中萦绕着蓝色的魔法、与黄金树的雄伟截然不同、由温柔的湖水裹挟而成的壮阔湖泊,在他眼里却是个遍布着臭鱼烂虾、飞舞着巨大蚊虫、和下水道的肮脏粪水没有太大区别的巨大沼泽。

“我不喜欢这个地方。”蒙格嘟囔着,“我们走。”

 

 

 

Notes:

半神应该是不会轻易摔死的。
那么容易摔死的是谁呢?
某个脆弱的老兵罢辽!x
蒙格大人还是挺爱的,但是蒙格大人不说,得安帕赫自己随着日子慢慢品(喂!
后续可能会有首席大人给主人打磨护理头上的角……我真的很喜欢看这个

Chapter 9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在利耶尼亚区域跋涉的时候,蒙格看中了湖中横行霸道的龙虾。

“那会很好吃。”

蒙格停下脚步,安帕赫不清楚半神是否需要向常人一样进食,但就目前几天的相处来看,蒙格保持着一定规律的进食节奏。和普通人的一日三餐或两餐不同,出生在下水道的恶兆或许没有白天与黑夜的概念,因此他们对时间的计算采取一种奇特的方式,安帕赫猜想蒙格便是按照那样独特的规律来决定进食的时间。

幸运的是,蒙格进食的间隔不会太久,至少不会久到让安帕赫感到饥饿难忍。在亚坛高原生机勃勃的生态环境下,他们捕猎过羚羊乃至松鼠或者兔子,需要躲藏的时候,采摘果实也足以裹腹;然而利耶尼亚像是隶属于另一个生态圈,安帕赫着实没有兴趣触碰他不了解的植物。

现在,快到了蒙格需要进餐的时刻。既然植物被踢出名单,动物就变成了更好的选择,安帕赫原本打算捕猎一些小型动物,但蒙格一眼瞧中了不远处挥舞着巨大钳子的龙虾。

我打大龙虾?

安帕赫叹了口气。

认真的吗。

“也许我们可以抓几只小的。”安帕赫诚恳地说,“处理起来也容易些,便于烹饪。”

“你在害怕吗?”蒙格被他的话激起了兴趣,“不,我就要那只。而且直到现在,我还没有考验你能力的机会,我不想真的收个废物做手下。所以这是一次考核,你去杀了他,这样足够我们三天不用吃饭。”

——是的,这也是蒙格独特的进食规律之一。安帕赫不清楚大量储存食物是半神的殊荣还是恶兆的生存技巧,总之,蒙格可以一顿饭吃下好几顿的分量,然后连着几天不进食。这种节奏毫无规律可寻,安帕赫觉得主要取决于食物的分量,如果食物充足,蒙格就会将它们过量地储存在身体里面;反之,如果食物不够,他也可以只摄入恰好的分量。

这种情况下,就需要安帕赫自己在饥饿的时候觅食,好在,他本身就吃得很少,只需要一些果干或者果实,便足以裹腹。

安帕赫并不畏惧战斗,如果这是主人的需要,他自然会全力以赴。真正令他感到忧虑的是……安帕赫再次观察那只大龙虾的尺寸,发出叹息。

他该去哪里找那么大的锅呀。

 

镰刀不是对付这种外壳坚硬的生物的第一选择,但也勉强够用。安帕赫灵巧地挥舞着廉刃,在大龙虾的巨钳拍下来之前,用镰刀的弯钩钩住钳子关节处下方的小缝,随后奋力向上一跃,反方向转动镰刀,利用巧劲儿将那巨钳硬生生拧断下来。

巨钳轰然落地,溅起一大片水花,失去了一只钳子的龙虾痛得在湖水中翻涌,愤怒地吐出粘液,安帕赫悉数躲开,准备对另一侧的钳子故技重施。只要失去这两样最有威胁力的武器,龙虾也就只是个不足为惧的大型蛆虫罢了。

躲闪之间,他抽空看了眼蒙格的方向,他的主人正好整以暇地靠在一处石柱旁,不知何时伸展开翅膀,借用湖水,漫不经心地用爪子梳理着漆黑的羽毛。

他的主人还未曾把贴身侍奉的殊荣交付与他,也可能是下水道长大的恶兆不喜欢被旁人近身。蒙格不在乎他的角,仿佛原生的就是最好的;但却比较在意他的翅膀,会在空闲的时刻精心打理——当然,这个精心只是指在话费的时间上,倘若评论他打理的手法,安帕赫只会评价为过于粗暴。

打理五分钟,掉了一地毛。

得到允许后,安帕赫收集过一部分掉落在地上的羽毛。恶兆的利爪对自己的翅膀同样毫不客气,遇到凌乱或者打结的部分,只会粗暴地梳开,连带扯下许多原本玩好的羽毛。安帕赫将其挑选并收集起来,日后如果他真的为蒙格缝制衣物,或许这会是不错的装饰。

走神的工夫,大龙虾摇摇晃晃地再度袭来。它只剩下一只巨钳,严重影响了它的平衡,攻击起来左摇右晃,像是喝醉了酒。安帕赫轻松避开,挥出廉刃再度勾上残存巨钳的下方关节,龙虾条件反射地想要避开,拼命向后退去,安帕赫立刻随之改变方向,手随着身形向后一拉。龙虾的躲避行为反倒让它被镰刀锋利的尖端硬生生撕扯开半边关节,巨钳无力地耷拉下来。

它拖着钳子,圆溜溜的黑眼睛仿佛能喷出怒火,嘴巴前端不断颤动着,试图通过扑咬的方式来解决面前的敌人。然而它已经失去了最为强力的武器,几个回合之后,龙虾轰然倒地,只剩下触须无力地抽搐着。

“为什么不杀了它。”

蒙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安帕赫抹了一把飞溅到脸上的湖水,收起武器回答道:“大人,活着的会比较好吃。”

“不。”蒙格皱起嘴唇,“这东西只要活着就会挣扎,你吃它,它会反过来咬你。”

显然,没有正确烹饪技巧的蒙格误会了他的说法,安帕赫赶忙解释道:“我是指在他活着的时候进行烹饪,味道会比较鲜美,在烹饪的过程中它自然会死去。”

蒙格怀疑地看了他一会儿,好在,前几日的美味让他意犹未尽,他对外界——特别是安帕赫的烹饪方式仍然保有好奇,于是最终同意了安帕赫的建议:“那么,按你的说法去做。”

 

倘若是烹饪普通的小虾,正确的流程是在虾头下方切一个小口,挤出内脏的同时拉出虾线,清理干净,然后辅以佐料,用少量水在锅中煮熟。至于大一些的龙虾,安帕赫不常处理,不过这种食材总是出现在庆祝的节日或者典礼上,在无所事事的日子里,他向罗德尔的厨师学习过如何烹饪各类食物,这些知识刚好在此时派上用场。

罗德尔厨师烹饪过的最大的龙虾,也不过只有手臂长短,绝没有他面前的这只这么长。但烹饪技巧都是相通的,安帕赫先把两只被割断的巨钳收拾好放到岸上备用,随后跳上龙虾的后背,将镰刀斜着插入虾尾与虾背之间的缝隙,切进去,再用力一撬。

龙虾剧烈地挣扎起来,但那挣扎无济于事,安帕赫在虾尾与虾背的连接处四周全部切开口子。随后犯了难,如果是普通的大虾,双手足以握住虾尾和虾背将它们拧断分开,但这只……实在是太大了。

于是,他不得不寻求主人的帮助,和蒙格共同将虾尾硬生生扯下。白花花的虾肉和绿色的内脏终于暴露出来,只剩了半截身子的龙虾仍然苟延残喘,蒙格发出低沉的笑声:“你们的做法也没有文雅到哪里去。”

安帕赫默不作声地默认,奋力将刚扯下来的下半身翻过去,接了些湖水简单冲洗下龙虾腹部和尾部的淤泥和污垢,随后割开它的腹部两侧,将腹部的硬壳整片掀下,刮出里面完整的虾肉。

现在,他们遇到了最大的问题。

没有锅。

安帕赫不确定这样做会不会成功,在去捕虾之前,他收集过一些平坦宽大的石头,此刻刚好派上用场。他把扁平的石头搭在先前点好的炊火上,待石头烧热后,打开油壶倒上些许油,将虾肉平摊上去。

雪白的虾肉顿时滋滋作响,安帕赫撒上调料,在下方的虾肉变得焦黄之后,用小刀将它翻个个儿,煎烤另外半边虾肉。

他听到了蒙格吸鼻子的声音,似乎是在嗅虾肉的香味。烤好后的虾肉滋滋冒油,安帕赫最后碾碎一些赫帕草的碎叶为点缀,邀请蒙格过来品尝。

蒙格毫不客气地上手抓取,咀嚼一阵后,他满意地点评:“不错。”

“这是虾最鲜嫩的部分。”安帕赫解释道,“我去处理虾头,您喜欢吃虾脑吗?”

“噢,我喜欢吃别人的脑子。”

蒙格心满意足地点头,示意安帕赫也可以享用他应得的那部分。当他们共同进餐的时候,蒙格望向堆在一旁的两只巨大虾钳:“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

“如果按照正常的步骤,应该放在锅里蒸熟。”安帕赫咽下一口烤虾肉,这是他第一次尝试用煎烤的方式来烹饪虾,有些奇怪,但味道还可以,“不过我们没有容器,所以我打算试试能不能烤熟。”

“容器。”蒙格重复了一遍,“外面的人吃东西可真麻烦,必须要弄熟,还必须用容器。”

说着,他抬起头,目光眺望着利耶尼亚的湖泊,突然像是捕捉到了什么似的,视线凝聚在一处。

“我有一个好主意。”

他露出邪恶的笑容。

 

Notes:

写饿了,想吃大龙虾…
或许应该叫做纯血骑士家今天的饭

Chapter 10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坐在湖边吃着螃蟹壳煮虾脑的时候,安帕赫觉得自己再次被刷新了认知。

实际上,恶兆并不像常人所认知的那样愚笨,相反,他们很聪明,懂得并擅长就地取材。安帕赫被命令再去斩杀一只巨大的螃蟹,撬开它的巨壳后,他的主人得意地笑了起来:“这样我们不就有锅了吗。”

倘若是普通的螃蟹,火焰会渐渐烧穿单薄的甲壳。但大号螃蟹的壳又厚又硬,上面还附着着一层结实的污垢,足以在一段时间内耐得住火焰的温度。为了架起巨壳均匀受热,安帕赫不得不扩大了火堆的规模,看上去像一个篝火派对。

罗德尔战火连天的世界,和破碎战争的残酷,仿佛全都一同远去了,安帕赫茫然地想。

尊贵的半神在拉着他开海鲜派对。

现在,除了那只巨型龙虾的虾肉和虾脑,锅里又多了巨型蟹黄。除此之外,四个钳子还堆在一旁,分别隶属于可怜的龙虾与螃蟹。

蒙格对河鲜类的食品来者不拒,在他消灭了锅中的食物后,安帕赫把四个巨钳一同扔进锅里蒸煮。伴随着螃蟹壳里咕噜咕噜的沸水声,安帕赫坐在火堆旁,觉得自己受到了一次智商的洗礼。

“这真是巧妙的做法。”他呐呐自语道,“即便是在外面游历的那些年,我也从未见过有人这样做。”

“你们这些人就是被工具惯蠢了。”听到他的赞赏,蒙格有些洋洋得意起来,“我们从小就这样做,螃蟹的壳可以用来做容器,老鼠的皮毛可以扒下来做保暖的地毯,就连米兰达花的花粉都可以用来装饰……如果你什么都没有,那只能有什么用什么。”

……这个的前提或许是那些有毒的东西对恶兆的咒血来说毫无威胁,否则没有人会轻易打米兰达花粉的主意,那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而至于老鼠皮,安帕赫的目光移向蒙格披在身上的破布,那上面倒是没有毛皮的痕迹,看上去不像是老鼠做的。只不过,那块破布确实太破了,布料边缘早已扯开一缕一缕的线头,颜色也脏兮兮的,陈着暗黄色和灰黑的污垢,中间还有几块大小不一的破洞。

他的确应该早日为他的主人制作一件得体的衣服。

只可惜,他们所在的区域大概做不成任何交易。自从新任之王拉达冈接受玛丽卡的邀请离开卡利亚、抛弃妻子与尚未出世的第四个孩子前往罗德尔,对他的鄙夷和不满就逐渐蔓延到黄金一族身上。卡利亚的魔法师和骑士们对他嗤之以鼻,尤其是伤心欲绝的蕾娜菈逐渐失去理智之后,魔法学院内部乱成一锅粥,他们坚持认为这一切的源头祸水,就是那位如今坐上王位的红发英雄。

不仅抛弃了怀孕的妻子,还强行带走了属于他们的三个孩子,这是对一位母亲的残忍酷刑,也是赤裸裸的不忠之行。只是在黄金律法的统治下,没有人敢对此说三道四罢了。

不敢明说,总可以暗中抵制。拉达冈登上王位后,卡利亚逐渐断绝了和罗德尔之间的贸易往来——尽管这对他们双方来说都没有太大损失,亚坛高原足够富饶,利耶尼亚生机勃勃,双方都不仰仗彼此供给,只以此作为无声的抗议。

在这里,没有人会对来自罗德尔的人民出售任何商品,更别提法环破碎后,交界地各地战火连天,即使是四处流浪的走私商人,这时候都不知道躲去了什么地方。

最关键的是,安帕赫摸了摸口袋,他没钱。

谁会带着钱财出去打仗呢,被紧急编入新队伍的时候,安帕赫连家都没来得及回一趟,一切都过于混乱,他们甚至没有时间换上统一的制服和护甲,也没有配备统一制式的武器,只能拿到什么是什么。他所在的队伍里,有本就驻守郊外的罗德尔士兵,也有刚刚勉强成年的黄金子民,还有像他这样驻守其他地区的士兵,连正常配给的调香师都因为人手不足,优先保障罗德尔城内范围使用。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仓促之间被推举上位的葛瑞克根本没有任何战争头脑,他压根没上过战场,既胆小又谨慎,没有多少做指挥官的资质。罗德尔明明有充足的精兵强将,他却从一开始就回避式地选择下令后缩兵力,即便是在亚坛高原之外的兵力也悉数召回,统一固守罗德尔。

那些在外的兵力原本可以当做罗德尔的外援力量,从其他地方包抄驻留在亚坛高原上的敌方部队,再与罗德尔军形成合势。葛瑞克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硬生生地将隶属于不同队伍的兵力混在一起,仿佛只要士兵的数量足够多到手拉手围城一道人墙堵在王城外面,就能挡住那三位半神,他就可以在里面高枕无忧。

至于这背后究竟是葛瑞克自己的意思,还是另有其他心怀鬼胎的黄金贵族胡乱指点,那就不是安帕赫能肆意揣测的事情了。

混乱,无论由谁来书写历史,这场战争的开端就是一片混乱。

 

见他望着湖面出神,蒙格咳嗽一声,掰断一支螃蟹腿,用尖端当牙签,大大咧咧地剔起牙缝:“你在发呆。”

安帕赫收回目光,转头看到蒙格就地取材的本事,忍不住头痛地闭了闭眼睛:“是的,大人。”

“你在怀念罗德尔?”蒙格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那地方没什么可留恋的,再说,你也回不去了。”

“我知道。”安帕赫点头,“只是在想这场战争刚开始时的事,很难想象,那样根深蒂固的黄金王朝,也可能面临颓然倾倒的时刻;而固有金汤的罗德尔,也会有濒临攻破的一天。”

蒙格把螃蟹腿换了个方向,漫不经心地磨着牙:“这不是好事吗,嗯?否则,按照我那伟大的老妈的想法,上等人永远是上等人,而被黄金树排斥的对象则永远见不得天日——葛德文要是不死,蒙葛特怎么会有出去的机会?那几个半神又哪来的胆子进攻罗德尔?要我说,这就叫蚂蚁撼树,那颗破树总有一天会被它瞧不起的家伙们推倒。”

“……”

安帕赫沉默片刻,他的文化教养不允许他在这方面纵容主人,以免主人在其他场合丢人:“是蚍蜉撼树,我的大人。”

“有什么区别?不都是蚂蚁么。”蒙格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们罗德尔长大的就是喜欢咬文嚼字。”

“——通常是用来形容不自量力的举措。”

“……我爱怎么用怎么用!”

在黄金长子难得的小课堂上闷头大睡的恶兆之子当然不会承认,他一看到那些书本就忍不住犯困,更不像他的哥哥那样热衷于诵读书籍,对那些黄金教条趋之若鹜。葛弗雷和葛德文给他们带下来的那些书都快被他翻烂了,尽管蒙葛特一再珍惜,但下水道潮湿的环境却总令他手上的皮毛湿乎乎的,怎么也擦不干净。

“如果日后您建立了属于自己的王朝,就需要学习如何去治理。”在这一点上,安帕赫非常坚定,“况且,我认为您的头脑足够灵活聪明,只要经过一段时间系统地学习,这对您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蒙格翻了个白眼,以他那双小小的、圆溜溜的亮黄色眼珠来说,做出翻白眼的这个动作并不容易:“那我要你是干嘛的,那些麻烦事就应该由你来做。”

安帕赫顺从地低下头:“我很感激您的信任,但是……”

“没有但是。”蒙格终于清理干净自己的牙齿,呲起那一口雪白的利齿,“听着,等我开创了自己的王朝,一切就都由我说了算,我说什么词该怎么用就该怎么用。就算我说月亮是方的,它就得是方的,你听明——”

话音未落,一道蓝色的魔法突然破空袭来!

安帕赫条件反射地伸手将他的主人一把推开,尚未看清敌人之前,隶属于卡利亚魔法的光芒已经骄傲地宣告了来者的身份。

安帕赫不禁有些头疼,一部分是他们着实不该堂而皇之地又烤虾又蒸蟹、开河鲜派对、搞什么舌尖上的利耶尼亚;另一部分是针对蒙格的口无遮拦。此时此刻,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他真的很想批评他的主人。

咱们就非得在卡利亚的地盘,说什么月亮是方的吗?

 

 

Notes:

↑其实这是一篇搞笑文。
写不出什么正经的东西hhhh

Chapter Text

那是一个戴着头罩的魔法师。

饶是安帕赫,一时间也分不清魔法学院不同流派和教室之间头罩的区别,魔法师来势汹汹,幻化成匕首的魔法掀翻了他们刚架好不久的螃蟹壳锅,连带着里面的虾钳蟹腿滚落一地。蒙格似乎对此感到格外愤怒,不等安帕赫出手,恶兆随手在半空中一挥,像是从空中掏到一把鲜血,泼洒向那个倒霉的魔法师。

魔法师抵挡不及,发出一声惨叫,那鲜血的热度仿佛烫到了他,痛得他原地打滚,溅起一片湖水。蒙格没有给他逃离的机会,他毫不客气地伸开宽大的手掌——或者说是爪子——牢牢钳住魔法师的头罩,拖着他迈步向前,对准煮饭的炊火,眼看就要直接将对方脑袋按进去。

关键时刻,安帕赫抬起廉刃,从下方挡住了魔法师即将和火焰亲密接触的脸。

“你在做什么?”蒙格收住动作,“走开。”

安帕赫想说,这是属于利耶尼亚地区的本地人,驱赶外来者是他们的责任和本能,不至于受此酷刑;更别提来人是一只恶兆,一般人都会感到害怕。

当然,如果他这样说出来,无疑会招惹蒙格的怒火,也许会当场给他表演一个活人蒸饭,甚至没准会把他也一起扔进去。

于是安帕赫只是不动声色地继续把廉刃往上抬了抬,通过这个动作来判断蒙格的情绪。好在,他的主人没有立刻跟他较劲,安帕赫没有感受到任何与他对抗的力量,便顺理成章地开口:“直接按进火里,我担心火焰会烧伤您的手。”

蒙格眯起眼睛:“你在求情。”

“绝无此意。”安帕赫摇摇头,“只是没必要因为这样一个小角色大动肝火。”

蒙格抱怨似的咕哝一声,低头看向手里的魔法师:“为什么外面还有长得这么奇怪的人。”

“因为那是他的头罩。”安帕赫回答,直到这时,他总算有时间打量头罩的制式,得出一个结论,“应该属于……海摩教室。”

“海摩。”

蒙格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他向对方的头部伸出手,想要摘掉那模样怪异的头套。然而,似乎是离火焰拉开距离让魔法师产生了生的希望,他开始剧烈挣扎起来,四处摸索着自己的法杖,隔着头罩,蒙格听到他含糊不清地辱骂着什么。

“罗德尔……放任恶兆……肮脏龌龊……冠冕堂皇……骗徒之流……!”

任谁都能听出他说的不是什么好词,蒙格不耐烦地用另一只手揪住头罩顶端,随后双手往反方向一用力,魔法师发出一声凄凉的惨叫,当场尸首分离,四肢无力地瘫软下来,成为一具无头尸体。

“……”

面对安帕赫震惊的目光,蒙格疑惑地歪着脑袋,茫然不解:“他的脑袋长在头罩上了吗?”

安帕赫叹了口气,用镰刀的尖端挑开滚落在地上的头颅的帽檐:“是您太粗鲁了,没必要用那么大力气。”

“抢夺别人食物的人才叫粗鲁。”蒙格不屑地反驳,“生存的第一条原则,永远不要试图从别人嘴里抢夺食物。”

安帕赫有理由相信,这位倒霉的魔法师绝对没有从恶兆嘴里抢龙虾吃的意思——通常情况下,没有人热衷于挑战实力强悍的龙虾,龙虾通常也不在一般人的菜谱上。他推测大概是对方无意看到一只恶兆在卡利亚的地盘到处乱跑,堂而皇之地野炊,出于保护领地的职责,才贸然挑战攻击他们。

对恶兆饱含恶意的地区绝不止罗德尔,在玛丽卡女王的统领下,除了恶兆之外,混种、亚人、山妖等等都是不受赐福的种族,黄金树的子民对这些“怪物”们有着严重的歧视。这些低级种族不得不在黄金王朝强悍的实力下低头,要么做下等奴隶,要么小心翼翼地藏在某些不见光的地方苟活。

就像那些被割去犄角、全身长着脓疮样伤疤的恶兆一样。安帕赫曾在黄金军的部队中见过那些可怜的家伙,他们很多从童年起就被迫加入军队,做那些没人愿意做的苦活累活,非但没有编制和军饷,还经常被当做玩弄的对象——倘若敢反抗或逃跑,那便只有被恶兆猎人残忍处死的下场。

“我们还是低调些好。”安帕赫奉劝道,“您的身份特殊,在找到您要去的地方之前,我们不必招惹额外的麻烦。”

蒙格似乎被他的说辞激怒了,猛地抖动一下背后的翅膀:“你想说我是一只人人喊打的恶兆。”

“您的身份特殊。”安帕赫不卑不亢地重复一遍,“一旦有人意识到,您也是拥有大卢恩的尊贵半神之一,并且孤身一人,相比其他半神来说势单力薄,势必会想要抢夺,这可能会阻碍您的脚步。待您组建起属于您的一方势力,盘踞一方领地,想必也就无人敢再有如此野心。”

这个说法对蒙格来说更加容易接受,他收起翅膀,安帕赫松了口气。

他现在对如何顺毛捋他的主人愈发得心应手了。

穿过利耶尼亚湖,一望无际的宁姆格福草原近在眼前,不过在那之前,他们仍然需要经过雄伟的史东薇尔城。

安帕赫对此并不担心。在初王葛孚雷将此地征服后,这座城池理所当然地归他和他的子嗣所有,之后他被剥去赐福逐出交界地,葛德文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这里的主人。事实上,一直到在拉达冈成为第二任王之前,按照王城里流传的说法,神与王无限宠爱着他们唯一的孩子,将罗德尔之外的城池托付给葛德文,不过是让黄金王子以此练手,练习如何统治和治理城邦罢了。

那是黄金树带来长久和平的时期,人们乐于在茶余饭后对王室贵族的事津津乐道。有传言认为,黄金家族分工明确,玛丽卡女王是当之无愧的无上意志代言人,是万众瞩目的最高统治者;而她的丈夫则对繁文缛节兴趣缺缺,比起窝在宫殿里处理那些烦人的文书,更愿意挥舞着斧子四处征战、大杀四方;他们的儿子刚好弥补了这一点,聪慧仁慈的黄金长子治理父亲征服的土地,减轻母亲的压力,稳固黄金一族的统治。

毕竟葛德文殿下是神与王唯一的孩子嘛。大家都这么说。

然而事与愿违,谁能想到红发英雄拉达冈会顶替葛孚雷的位置,随他一同而来的还有他自己的三个孩子。玛丽卡女王认同了他们作为王室子嗣的正统性,除去小女儿菈妮对这些弯弯绕绕着实没兴趣、她父亲也管不了她之外,拉达冈堂而皇之地割据曾经属于葛孚雷的“遗产”,分割葛德文手里掌握的权力,将火山和盖利德分别从葛德文手里夺走,分给自己的两个儿子。

黄金长子再怎么备受宠爱,终究只是半神,不能与如今的艾尔登之王同日而语,只有不得不接受的份。人们不敢高声议论,但明眼人都认为黄金长子受了委屈,罗德尔的兵力被大幅归入拉达冈麾下,就连分封在外的领地都被异父异母的兄弟占走。偏偏玛丽卡女王对此并无异议,着实令人难以理解,那位红发英雄拉达冈究竟是有何等魅力。

不过现在,这一切暗流汹涌的权力割据都随着葛德文的死亡一同逝去了,从理论上来说,作为他的子嗣,葛瑞克有对这里的继承权,但如今葛瑞克也不见踪影,想必除去正常守城的士兵之外,史东薇尔城无人看守。

这对需要通过这里的他们来说是件好事。

当然,安帕赫没必要解释那么多弯弯绕绕,反正他怎么带路,蒙格自然会跟他走。保险起见,他绕开了史东薇尔城的的后门,从侧面人烟稀少的山崖前进,打算按照计划低调行事。绕过一座山峰后,安帕赫却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Chapter 12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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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和预想中空无一人的城池不同,史东薇尔城前所未有地热闹——或者说是惨烈。成群结队的普通居民被士兵镇压在地上,四处充斥着低声的啜泣和恳求,然而身着统一盔甲的士兵却对此充耳不闻,只是呵斥着要求他们老实待着,或者用武器敲打以示警告。

安帕赫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为了以防万一,他不想贸然行动,于是让体型庞大的蒙格找地方藏好。然而,他那麻烦的主人坚决不肯藏在山洞之类黑暗闭塞的地方,最终以在树林中等待作为妥协。

而他作为人类,侦查起来要方便许多,安帕赫悄无声息地溜到山崖上方,从隐蔽的角度俯瞰整座城池。押运着居民的队伍从城外延绵而来,士兵身上穿着的象征着黄金荣耀的铠甲此时却成了莫大的讽刺,他们粗暴地对待着同为黄金树子民的同类,将他们赶进城内,透过要塞交错复杂的走廊和屋顶,安帕赫隐约看到队伍的终点是史东薇尔城的宴会厅,只不过,这明显不是正常“邀请”人参加宴会的方式。

想必那不是什么宴会。

屋内的情况无法看清,安帕赫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直到这波队伍的队尾也步入宴会厅,士兵们紧锁城门,铰链发出刺耳的咯吱声,随后,大部分士兵四散开来,回到属于自己的岗位上,剩下一部分则留在宴会厅门外严加把守。

这不对劲,安帕赫观察到,士兵们身上铠甲的纹路仍然印有黄金一族的标志性雄狮纹章,说明他们仍然在接受着黄金一族的命令行事,可究竟是哪位黄金家族的王室成员这时候能有这个闲心,当其他半神杀去罗德尔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偏偏留在史东薇尔城做逮捕居民这种无关紧要的事?

一个隐约的答案呼之欲出,安帕赫按下心中的疑惑,集中注意力观察城池内的布局,将士兵们分布的位置铭记于心。计算一番后,他从山崖上折返回后方的树林,却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打断。

四个拉着推车的士兵从城池后方的大门步行而来,推车的车轮碾过土地的声音格外沉重,似乎装了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安帕赫贴近崖壁,将身影隐藏在阴影里,蒙格躲藏的方向离士兵们还有一段距离,除非他们会威胁到他主人的安全,否则他不打算轻易暴露。

抵达一处悬崖后,推车上的布被掀开,一车残缺不全的尸体赫然出现在安帕赫的视线里。

士兵们沉默地分工合作,两人一组,从车上将尸体搬运下来,合力抛下深不可测的深渊,沉闷的落地声过了很久才传来,几乎微不可闻。安帕赫眯起眼睛,每一具尸体都不是完整的,要么被截去了四肢,要么多了不该有的肢体。士兵们对此似乎有些避讳,扭着头完成这些工作,扔下去的尸体足足有十余具,直到车辆被清空,他们紧绷的肩膀才松懈下来。

“操。”

其中一个士兵低声嘟囔着:“这活儿可真恶心,我宁愿跟山妖一起去守大门,也不想在干这档子事了。”

“闭嘴吧。”另外一个士兵低声呵止他的同伴,“让那位大人听见的话,明天你就该躺在这辆车里了,傻瓜。”

“葛瑞克大人才不是那样的暴君。”第三名士兵反驳道,“我们是葛瑞克大人的士兵,已经为他奉献了一切,而这些人也该奉献他们能奉献的东西。否则战乱之下,凭什么有人可以安安稳稳地活着?”

剩下的士兵对此表示赞同,唯独一名士兵望着漆黑的深渊深处,叹了口气:“可也不该是这个死法,哪怕像我们的同伴一样战死,也比这样好一些。”

“葛瑞克大人这样做,也是为了减少我们的伤亡,为了有朝一日带我们返回罗德尔。”他的同伴宽慰道,“接肢本身就是十分危险的事情,若不是葛瑞克大人有神的血脉……大人也在这场战争中牺牲了很多,却仍然保持着一颗战斗的雄心,无愧初始之王的血脉和黄金家族的荣誉,这点你不应该忘记。”

持反对意见的那名士兵不再言语,四个人在崖边休息一会儿,推着空荡荡的推车返回史东薇尔城,城池后方的大门再次紧闭。

 

在罗德尔抛弃了自己的士兵,逃到这里来做什么接肢的把戏吗。

安帕赫耐心地等待片刻,直到确认后方不会再有人出现,才沿着山崖溜回和蒙格分别的地方。

他的主人正百无聊赖地等待着,藏在树林深处,依靠着一块岩壁,手指蜷缩起来,在那上面一下一下地打磨着,活像磨爪子的大型猫科动物。安帕赫现身后,蒙格抬起头吸了吸鼻子:“我闻到了鲜血的味道,你去做什么了。”

“我遇到了处理尸体的士兵。”安帕赫回答,“葛瑞克大人是这座城池现在的主人。”

“哼……”蒙格露出鄙夷的表情,“那个没胆量的小崽子,就连逃跑都只敢跑到这种地方,我真想知道他那位完美无缺的父亲,伟大的黄金之子葛德文听到这个消息会是什么表情。啊,还有我那好哥哥蒙葛特,当然,如果他已经死在罗德尔了,我一点都不会意外。”

他恶狠狠地重咬最后两个音节,锋利的指甲在岩壁上刻下重重的一道痕迹。安帕赫揉揉眉心,无视掉蒙格对家人深刻的怨念,继续说道:“我听到士兵们说,葛瑞克大人在逮捕周边的居民,做一些有关接肢的实验。这意味着这附近的巡逻和兵力不可低估,不过眼下城内的兵力都集中在宴会厅和关卡前后方,侧面的高墙上没有分布过多的兵力,我们可以趁着夜色从侧面的小路溜过去,只是在经过正门附近时要注意掩人耳目,之后就可以抵达宁姆格福。”

蒙格似乎对他周密的行动计划没什么兴趣,他沉思片刻,若有所思地重复道:“你说他在研究接肢?”

“似乎是的。”安帕赫说,“我看到士兵在运送尸体,那些尸体有的残缺不全,有的被接上了多余的肢体,也许是被当做了试验品。”

“有趣。”

蒙格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安帕赫读不出他有没有对此赞同的意味,无论如何,即便是身为神明,也没有肆意掠夺他人生命的资格。葛瑞克的做法着实有负黄金之名,安帕赫不希望他的主人对此抱有任何支持的想法。

他上前一步:“大人,无论葛瑞克做什么,都与我们的目标无关,您……”

“葛瑞克出生之前,葛德文来过一次下水道。”

蒙格打断了他的话语,自顾自地说道:“那时候他已经很久没来过了,我们甚至不知道他有了婚约,他告诉我们那婚姻与爱情无关,只是出于政治而联姻。如果不是玛丽卡要求,他根本不想与任何人结合诞下子嗣,蒙葛特问他原因的时候,你猜猜他说什么?他说黄金家族的血统并非万无一失,他惧怕他会重蹈他父母的覆辙,生下同我们一样的恶兆。”

“多么讽刺,完美无缺、备受宠爱的黄金长子,从不敢把他的担忧诉之于口,因为那是不能提及的秘密,那是玛丽卡亲自诞下的污秽,是隐藏在黄金家族血脉里的玷污本质!他的伴侣压根不知道这件事情,而作为丈夫,葛德文甚至不能告诉她,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可能并非是黄金家族的正统继承人,而是一个会被扔进下水道的恶兆之子。”

“可是即便如此,那两个蠢货也没有一丝质疑黄金律法的念头。葛德文只敢跑来下水道向见不得光的恶兆诉苦,而饱受苦难的蒙葛特又能安慰他什么呢?他自己就是那个不受待见的脏东西。可笑的是,他竟然向那不食肉糜的王子承诺,即便真的生出恶兆之子,他也会在下水道保护好葛德文的血脉,作为那孩子的叔叔,也是作为黄金家族的一员。”

说到这里,蒙格恶狠狠地朝地上呸了一口:“我倒是期待葛德文生出个恶兆,好让我玩弄玩弄,顺便欣赏欣赏我们那位好哥哥的表情。不过也并非可惜,看看现在,他们口中的污秽之子镇守着尊贵的黄金树;而黄金的正统血脉,却抛弃黄金王城,背弃黄金信仰,躲在这里屠杀平民,做着真正的亵渎之举……”

安帕赫默默地听着,某种意义上,蒙格并没有说错,这绝不是玛丽卡女王或者先王葛孚雷想要看到的景象。贵为黄金一族的后代,身负大卢恩的力量,却躲在远离战争的地方做亵渎之事,即便是为了提升自己的实力,也不应该通过这种肮脏的手段。

“他已经制造了太多鲜血,你能听到吗,我们母亲的欢愉。”

蒙格闭上眼睛,脸上带着些许沉醉的表情:“啊……我可以闻到,母亲,我知道您在渴望什么。”

说罢,他以不容拒绝的力量,一把拽住安帕赫的手臂。

“我们这就带您去见他。”

 

 

Notes:

伪学野史正式开始
不会影响正史
小葛都被那么多人欺负过了,怎么就不能让蒙格舅舅也玩弄一下(?这对吗

Chapter 13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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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郁的血腥味涌入鼻腔,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安帕赫别无选择,他的主人紧紧钳着他的手臂,令他无处可逃。在混乱前依稀的视线里,安帕赫隐约看到蒙格带着他潜入地面,那模样像是传送法阵,只是蒙格分明没有念诵任何魔法或者祷告。

更别提他从未见过这样以鲜血为链接的传送。

再次从地面上浮现出来时,安帕赫觉得自己要吐了。

血液的腥臭味翻了几倍,裹挟着尸臭,四处充斥着腐烂的味道,耳畔萦绕着蝇虫飞舞的嗡嗡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湿气。安帕赫睁开眼睛,他们似乎身处一间牢房,正对着他的是一具坐在血泊里的尸体,尸体的左臂不知所踪,安帕赫扭过头,看见旁边另一具尸体的肩膀上多出一只不属于它的手臂。

蒙格站在原地转了一圈,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几秒钟后,他再次拽住安帕赫的胳膊:“这地方不对。”

“确实。”安帕赫忍着恶心开口,“我觉得我们应该出——”

话音未落,蒙格根本不给他抗议的机会,地面上再次浮现出鲜血组成的传送法阵。安帕赫只来得及赶紧闭上嘴巴屏住呼吸,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打了退堂鼓,如果跟随蒙格就意味着得学会接受这个,他真得好好考虑考虑他的誓言是否长期有效。

——严格来讲,那也并不算他的誓言,只是蒙格单方面赶鸭子上架罢了。

 

在血泊里翻涌片刻,安帕赫头晕目眩地再次站回地面上,这次除了血腥气之外,伴随着恶兆的出现,四周还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安帕赫甩甩头,想看清楚蒙格带着他冒冒失失地整了什么花活,还没聚拢视线就被迎面泼来一瓶粉末。好在蒙格猛地一甩衣袍,将粉末悉数扫开,几名调香师抄起武器向他们袭来,蒙格伸出利爪在虚空中一掏,咒血泼到调香师脸上,趁他们失去视野的功夫,蒙格像一头野兽一样扑上前去,野蛮地抓起他们的身体,将他们粗暴地砸或者扔到牆上。

调香师们歪歪斜斜地依靠着墙滑下,安帕赫来不及劝阻蒙格的暴行,只能急忙填不上蒙格视野盲区的空缺,以防他的主人遭到偷袭。

直到这时,他才有机会打量他们所处的环境。蒙格这次传送到了一处类似病房的的地方,几张病床沿墙排列在两侧,上面躺着奄奄一息的“病人”,他们的衣服都被扒光了,有的双目紧闭,有的还在发出阵阵呻吟和呼救,床单上到处是喷溅的鲜血,床边的地板上象征性地散落着几块毫无作用的温热石。

这根本不是什么病房,而是一间酷刑室。

来不及思考更多,蒙格已经在找到了他需要的目标,目瞪口呆的葛瑞克呆愣在调香师身后,在蒙格把调香师们逐一掀飞之后,半神的身影再也无处躲藏。他条件反射地扭身想跑,却被宽大的翅膀笼罩住,就连呼救声都被压回喉咙。

蒙格一手掐住他的嘴巴和两侧脸颊,稍作用力,将葛瑞克拽到自己面前,眯起那只黄色的眼珠细细打量:“嗯,小东西,你和葛德文一点都不像,你母亲这么丑吗。”

葛瑞克瞪大眼睛,高大却纤细的身躯剧烈挣扎着,踢翻了一旁的病床。病床上的人咕噜噜地翻滚下来,残肢接触到地面,痛得他发出细微的哀嚎。蒙格似乎是不满他们的对话被其他人打扰,狠狠往葛瑞克的腹部揍了一拳,要求他老实点。

“让我看看。”

蒙格勾起手指,锋利的爪子顺着葛瑞克的衣领向下,轻而易举地划开了华丽服饰的布料,在胸口的皮肤上留下一道血痕。蒙格不跟他客气,手指一路向下到葛瑞克的私密部位,在触碰到什么东西之后,蒙格咧开嘴,毫不留情地嘲笑道:“真是和你的身材一样细弱,我可爱的侄子。”

葛瑞克的眼神里逐渐染上了一丝恐惧,蒙格宽大的手掌故意在那片区域停留片刻,随后猛地攥起拳头,手掌挤压着持握的东西狠狠一捏,葛瑞克顿时痛得弯下腰,蒙格顺手勾开了他背后的衣物布料,将那身衣袍彻底剥落。

堂堂黄金一族的后代,如今却在自己的地盘被一只恶兆剥去衣物羞辱玩弄。葛瑞克无法忍受这种耻辱,双手徒劳地掰着蒙格的手腕,掐着他的手臂依然岿然不动,葛瑞克恼羞成怒,张开嘴向蒙格的手心咬去。

只可惜,他咬到的并不是寻常人柔软的皮肉,而是恶兆粗糙坚硬的皮肤,蒙格被他的反抗精神勾引起兴趣,他像拎小鸡一样拎起反抗无能的葛瑞克,毫不客气地将他的脑袋狠狠掼向一旁的墙面,一下,两下,三下,葛瑞克头上金色的冠饰掉落到地上,头发沾染血色,眼神渐渐失去焦点。

待他的四肢瘫软下来,蒙格才满意地松开手,安帕赫担忧地向门口的方向望去。他们闹出这么大动静,门外的侍卫却毫无反应,从墙体的结构上来看,这间屋子的隔音效果似乎有些过于优秀了,也许葛瑞克是想以此掩盖自己的暴行,此时却可能会成为掩埋他的坟墓。

“你个软弱的怂蛋。”

蒙格打量着葛瑞克的身体,那具充斥着黄金赐福的身体除了有些瘦弱之外,皮肤依然光滑无暇,丝毫看不出任何经历战争的痕迹。与屋子里哀嚎的其他受难者不同,葛瑞克身上尚未出现接肢的痕迹,显然是打算先用其他人来做实验,探寻合适的接肢方法。

葛瑞克发出呜呜的声音,看上去像是想说些什么。蒙格总算大发慈悲,松开那只钳住他脸颊的手,重新获得空气的葛瑞克大口喘息着,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蒙格,满脸不可置信:“你……恶兆……为什么会有大卢恩的力量?!”

“看来你的好父亲没有向你介绍过,你还有个叔叔。”

蒙格皱起嘴唇,呲着牙露出一个接近于微笑的表情:“你不知道,对吗,黄金一族里有恶兆存在,由玛丽卡亲自诞下的所谓污秽——我们流淌着同样的血,小东西。所以法环承认了我,将碎片公平地分配给我,而不是像我们伟大的玛丽卡女王那样不讲道理。”

葛瑞克张大嘴巴,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的秘密,他的脑袋微微晃动着,嘴里反复呢喃“这不可能”。蒙格对他呆滞的反应有些失望,这位懦弱的半神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警惕地缩紧身体,将自己的后背抵在角落:“你也是背叛了黄金树的家伙,你、你们都是一丘之貉!”

蒙格哈哈大笑出声:“黄金树和你们的黄金律法本就从未接纳过我,又何谈背叛一说?”

说罢,他扭头唤安帕赫上前,让他好好看看葛瑞克的面容。葛瑞克的目光移到安帕赫身上,倏然,他看见了安帕赫铠甲上残留的隶属罗德尔军队的标志,顿时像看见救星一样,支撑着墙壁站起身来:“立誓保卫黄金一族的士兵,怎么能屈服于恶兆的淫威之下!履行你的誓言吧,黄金树的子民,把这只恶兆驱逐出去!”

安帕赫不言语,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什么淫威?”反倒是蒙格率先不满起来,“胡说八道,我强迫你了吗?威胁你了吗?”

“没有,我的主人。”

“我是不是救了你,在你们伟大的黄金葛瑞克丢盔弃甲、混在女人堆里逃跑之后?”

“是的,我的主人。”

“对嘛,我还管你饭吃呢。”

“……”

安帕赫露出困惑的表情。

自己打的猎物,自己下的厨,这到底算是谁管谁的饭?

他们俩的“打情骂俏”在葛瑞克看来简直不可理喻,黄金之子瞠目结舌地看着恶兆与他的仆从,突然明白过来,颤抖着手指着安帕赫谴责道:“原来你已经背弃了誓言!叛徒!”

“如果您按照黄金一族的理念来定义效忠对象的话,我并没有背弃任何誓言。”安帕赫不卑不亢地说,平心而论,这是他首次和除去蒙格之外的半神进行对话,放在以往根本不可想象,但葛瑞克的言行举止着实没有半分令人敬重的欲望,“即便身为恶兆,这位大人同样是黄金一族的血脉。”

葛瑞克被他噎了一下,蒙格再次不乐意地反驳:“这种血脉不要也罢,我的力量不需要依靠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来承认,我有真正值得爱戴的母亲。”

安帕赫颔首,表示他认同蒙格的话。眼看着最后的救命稻草无望,葛瑞克绝望地蜷缩起光溜溜的身子,那副窝囊的样子即便是安帕赫看了都涌起一股恨铁不成钢的鄙夷之情——话说回来,就连尚未正面对战其他半神的时候都吓得屁滚尿流,又怎么指望他在面对一个长相凶恶的恶兆时做出什么英勇的举动呢。

“你要做什么?”葛瑞克瑟瑟发抖地问,“你不能夺取我的大卢恩,你不能。”

“为什么不能?”蒙格慢条斯理地反问,“我不觉得你有反对的资本。”

“我、我知道回王城的路。”葛瑞克颤颤巍巍地提出条件,“我可以带你去黄金树脚下,我有这个资格,我是黄金一族正统的继承人。你看,我们可以合作,把那些该死的半神赶出去,一起留在罗德尔。”

蒙格抠了抠耳朵,对葛瑞克的邀请毫无兴趣:“还有吗?”

“还有……这座城池,我的士兵,都可以为你所用。”

在生存的威胁面前,葛瑞克滑跪得十分迅速,不知道外面那些为他宣誓效忠的士兵们如果听到的话会作何感想。蒙格不耐烦地挥挥手,葛瑞克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安帕赫则读出来这是没兴趣的意思。

“你把这里弄得乱七八糟,血流成河。”

蒙格缓缓开口,他望向房间尽头葛弗雷的画像,英勇威猛的初代之王侧着身子,意气风发地注视着远方。倘若这位崇尚力量的艾尔登之王看到如今葛瑞克在搞的把戏,不知会作何感想。

但,屈从于妻子的权威,抛弃孩子的父亲,又能算得上是哪门子有骨气的男人,也难怪会诞下如此软骨头的后代。

想起葛弗雷那张比画中苍老些许的脸,蒙格嗤之以鼻,根本不想承认那是他的父母。

“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葛瑞克,葛德文之子,这些伤口和鲜血,不应该为你所用。”

说着,他随手拎起一个距离他最近的男人,半神间的闲聊早已经把普通人吓破了胆,男人挣扎着,哀嚎着,蒙格置若罔闻,只是将手深深地掏入他被切下的肢体的伤口之中,血红色的符文猛然亮起。

与此同时,安帕赫突然浑身一热,四肢百骸中遍布的血管仿佛沸腾了一般炙热。恶兆那被视为玷污的咒血在他体内席卷翻涌,从内部刺痛神经,烫得他忍不住呻吟出声,脚下一个趔趄,不受控地向一旁摔去。

Notes:

蒙格对其他人的看法不代表作者对其他人的看法,没有诋毁角色的意思(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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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再次聚拢,安帕赫头晕目眩地发现自己被安置在了一张勉强还算干净的病床上。

跟着蒙格大人,着实是有些折寿。

他挣扎着坐起身,目光所及之处,葛瑞克依然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墙角,而蒙格还在搞奇怪的注血研究,从旁边堆积的尸体数量来看,他昏过去的时间并不算长,起码没有长到够蒙格完成他的工作。

“都是脆弱的废物。”

蒙格自顾自地嘟囔着,随手把了无生气的尸体丢到一边,在注意到安帕赫的动作后,他转过头,眯起眼睛:“明明是同样的方法,可是只有你活下来了。”

安帕赫很快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在罗德尔郊外的战场上,蒙格为他注入了咒血,以此保住了他奄奄一息的性命。但要说这中间的缘由,安帕赫原以为蒙格会比他清楚,毕竟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的。

“也许只是运气好。”他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刚才那就是……咒血的力量吗?”

“没错,恐怕你得习惯一段时间。”蒙格咧开嘴唇,“怎么样,被你们口中肮脏的咒血玷污的感觉?”

安帕赫摇摇头:“和所有生物一样,维持基本生存所需的血液而已,我不觉得那是肮脏的。只不过,您的血液的确炽热。”

“哼,油嘴滑舌。”

蒙格嘴上不屑一顾,但安帕赫知道他很吃奉承这一套,在非必要的事情上顺毛捋一捋总没坏处。在昏迷之前,他可不记得自己身边有任何多余的床,显然是蒙格把他抱到床上去安顿好的,从某种角度来说,他的主人本性不坏,只是还需要学习下如何正确地与其他人相处罢了。

“这些软弱的人无法承受我的咒血,我们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了。”

蒙格宣布道,安帕赫从床上下来,刚一站稳,便看到蒙格大步流星地走向房间里唯一还在喘气的正常人。葛瑞克浑身发抖,头发散乱地披落在额前,看蒙格走近,他大叫一声,鼓足了底气试图狐假虎威:“肮脏的恶兆!滚远点!滚开!我,黄金葛瑞克,绝不接受被你玷污……!”

蒙格在他面前站定,体格高大的恶兆俯下身去,巨大的犄角和硕大的身躯将葛瑞克压在阴影之下。亮黄色的独眼直勾勾地注视着这位黄金一族的后裔,片刻之后,胡乱堆在葛瑞克脚边的衣物布料染上一片深色的水渍。

“你不配得到我的恩赐。”

蒙格一字一句地缓慢宣告:“我的母亲不会接纳你;我警告你也不要有返回罗德尔的念头,罗德尔自会迎来它的主人。”

半神瘫坐在地上,顾不上从下体传来的尿骚气,他声音发抖,目光乱转:“你、你到底想要什么?”

“一张地图。”蒙格伸出手,“越详细越好,然后,我需要你带我出去。”

葛瑞克想要嘲讽些什么,只可惜他的嘲讽带着哭腔:“你知道怎么闯进来,却没办法出去?”

蒙格笑了:“或者你喜欢我把你这个破地方屠个精光——如果你一会儿说错一句,我就会这么做。”

 

葛瑞克或许软弱,但并不愚蠢。

寻常士兵难以媲美半神的力量,谁都清楚蒙格的威胁绝非玩笑,而同为半神的葛瑞克深知自己没有对抗恶兆的胜算,光是邪恶的外表就令人无比恐惧,更别提在战斗中被那肮脏的咒血玷污的可能。葛瑞克不愿意去赌,他不得不乖乖按照蒙格的要求,在被放出房间后遣散守卫,寻找来一张交界地的地图,由安帕赫确认上面包含了整片南方区域的详细资料。随后,葛瑞克通知守夜的士兵们暂停巡逻,全部集中到后门,调查悬崖上不寻常的动静。

偌大的史东薇尔城变得空荡之后,葛瑞克遵照承诺,亲自为蒙格和安帕赫带路,三人从城墙的阴影中离开。来到正面城门,葛瑞克再次公权私用,调离守门的士兵,为他们敞开通往宁姆格福的侧面小门。

“我已经满足了你的要求。”

葛瑞克低声说道:“你们该离开了。”

“我想你应该对我表示一些感谢。”蒙格漫不经心地停下脚步,“毕竟我放了你一命,也没有夺取你的大卢恩。”

葛瑞克愣了一下,随后露出愤恨的表情,只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垂下高贵的头颅:“……感谢你的宽容。”

“毫无诚意。”

蒙格点评道,他用目光上下打量着葛瑞克,仿佛是想从他身上找到什么人的影子。当然,最终他一无所获,圆溜溜的眼睛在葛瑞克身上转了两圈后,蒙格抬了抬下巴:“把你的衣服脱掉。”

葛瑞克愣了一下,没理解蒙格的意思,刚才出去寻找地图的时候,他趁机换了件新的衣服,随后才去发布命令,否则难免有些过于不雅,也容易被人看出异样。他看向蒙格,手指犹豫地抓住华丽衣物的领口,蒙格点点头:“脱。”

葛瑞克颤抖着手指,屈辱地解开衣领的扣子,将那身华丽的长袍解下后,蒙格示意安帕赫上前去接。安帕赫大抵猜出他的想法,双手接过衣物的同时,礼貌地向葛瑞克询问:“请问您还有新的衣物吗?”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葛瑞克低声咆哮起来,蒙格瞪起眼睛,他又瑟缩着低下头去,仿佛生怕被那头野兽般的恶兆用尖牙利齿撕碎了一样:“后勤物资在别的地方,去取的话需要时间。”

“不用。”蒙格打断他,“就要你这身,给我脱光。”

最终,葛瑞克不得不再次褪去所有衣物,只剩下一条围在腰间的底裤,像只被剥了皮的兔子,狼狈地抱着手臂。而蒙格则终于可以脱去他那身破破烂烂的旧袍子,换上一身干净正经的衣服,他满意地抚过衣物柔软的布料,末了,他看向葛瑞克:“说实话,你的眼睛和你父亲很像,看在他的情面上,我留你一命。”

葛瑞克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蒙格继续说道:“不过我猜这对他来说大概是一种耻辱,啊,看看你的眼神,和葛德文真是如出一辙——”

“——都是一副软弱的孬样。”

在葛瑞克发出愤怒的声音之前,蒙格突然发难,猛地朝葛瑞克的鼻子挥出一拳。葛瑞克承受不住如此猛力的攻击,他毫无防备,被蒙格揍得两眼一翻,当场昏死过去。

安帕赫低下头,看了看葛瑞克明显塌陷的鼻梁,觉得着实没必要如此粗暴。

蒙格转身向宁姆格福深处的草原走去,安帕赫抬腿跟上,留下昏死过去的葛瑞克瘫在原地。不过想必巡逻的士兵很快就能回来,发现他们的主人被袭击昏迷,并且被扒光了衣服——这的确是一种奇耻大辱,安帕赫有些担忧他们会因此惹上麻烦。

更别提他们在那间囚房里惹出的乱子。安帕赫思忖片刻,决定还是提醒一下他的主人,尽量少做些这般过火的事情:“您为什么要杀掉那些人呢?”

蒙格没有停下脚步:“他们本来也活不成了。”

安帕赫回忆起那些被切断手脚的人的惨状,深知蒙格说得没错:“您希望他们能为您所用,就像我一样。”

“没错。”蒙格赞同了他的说法,“我需要更多的手下,尤其是在你证明了你是个并不太能承受咒血的废物之后。”

安帕赫被他噎了一下,他没能耐受住沸腾的咒血是事实,但相比其他当场死去的人来说,他这个试验品还算是能勉强使用,不过只是这种程度,肯定无法令蒙格完全满意。

“那些调香师呢?”安帕赫把话题拽回来,蒙格没有给那些可怜的调香师注入咒血,而是粗暴地将他们扔到墙上砸成肉泥,“他们并不是将死之人,您没必要这样赶尽杀绝。”

蒙格的脚步突然定住了,他转过头,语气变得阴森森的:“别跟我提那些虚伪的变态,他们所作的残忍之事不比任何人少,这是罪有应得!”

安帕赫茫然地停在原地,他有些无法理解他的主人这突如其来的愤怒,调香师是战场上的医师,他们的工作是救死扶伤。尽管葛瑞克手下的调香师利用医生的本领来做残忍的接肢实验,可蒙格似乎也没有理由对此感到如此愤怒。

“你知道吗,你越来越烦人了,老东西。”

蒙格露出厌恶的表情,他抖了抖手中的地图,将它平铺展开:“我有了图纸,不需要你这个絮絮叨叨的家伙跟在我身边嗡嗡作响。想想这几天吧,你根本没搞清楚你的职责,也没有尽到作为下人的义务,你这个路痴。”

“……”

见安帕赫不言不语,蒙格挥挥衣袖,颇有一番君王的风采:“我对你的种种表现都很失望,所以我决定,我们的旅途就到这里了,现在,赶紧滚出我的视线。”

面对主人突如其来的驱逐,安帕赫默不作声,他倒是早就料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只不过,这天到来的也太快了些。他没想到自己无心的话语会招惹到蒙格如此磅礴的怒火,话说回来,这是他多嘴多言的过错,而蒙格甚至不打算再给他机会弥补。

但,纠正主人的错误,从来都是下属的责任。

安帕赫不打算为自己的过失辩解,他默默地伸出手,把蒙格手里拿倒了的地图翻正过来。

Chapter Text

 

他还是被他的主人丢在了荒郊野外。

离开史东薇尔城后,他们寻觅了一处山坡休憩,安帕赫忠诚地履行他的职责,独自离开去寻找食物。等他拎着一头山羊和一把罗亚果实回来的时候,蒙格早已不见踪影。

先前那些旅途结束的宣告并非玩笑,安帕赫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比起被主人抛弃,他更担心蒙格是否遇到了什么危险。地面没有打斗的痕迹,这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一点,却也没有任何脚印供他追踪。他尝试利用血脉中共同的咒血来寻找主人的迹象,然而那曾经和蒙格共振的咒血并不为他所用,他一无所获。

在原地等了三天后,安帕赫终于确定,蒙格的确弃他而去了。

其实这也不难猜测,安帕赫坐在地上,用树枝扒拉着篝火堆。蒙格现在有了地图,并且识字,他知道该如何去想去的地方,自然不需要他这个引路人;与此同时,他没有展现出任何接纳咒血的天赋,只是幸存远不足以令蒙格满意,半神若想开创王朝,需要的是英勇善战的手下,而不是他这样年纪大的无用士兵。

被抛弃的滋味并不陌生,对这片土地的所有人来说,他们已经被不知所踪的神和王抛弃过一次。而对于像他这样镇守罗德尔的士兵而言,葛瑞克的逃离是第二次抛弃,倘若真的按照蒙格所说,他的兄弟蒙葛特背负起保卫罗德尔的责任,或许罗德尔的幸存者们仍然留有希望。

至于他自己,拯救了他的蒙格本是那个给予他希望的人,只可惜他自己不够争气,最终导致蒙格失望离去。

起码吃完饭再走啊。

安帕赫叹息着想,即便要分别,也应该是一场体面的告别。蒙格还是没有学会做饭,如果他不在场,他的主人怕不是只能回到饮血茹毛的生活,安帕赫不反对吃生肉这种习俗,但很明显,蒙格更喜欢煮熟的食物和调味料,面对安帕赫烹饪好的食物,他总能像个孩子一样大快朵颐。

把尊贵的半神当做孩童看待,这种大不敬的行为放在以往绝对要被砍掉脑袋,除了身为乳母侍奉黄金王室的解指老妪之外,没有人可以有此殊荣。可安帕赫不得不承认,即便蒙格已经成长至体格健壮、身形高大的半神,他的身影仍然会和多年前下水道里那个瘦巴巴的少年重合,那时候蒙格还没有如此庞大错综的犄角群,黑色的角只打了几个浅浅的弯,前端勾出一个小小的尖。

和下水道大多浑身长满错乱小角的恶兆不同,即便放在恶兆的审美标准里,蒙格的角也应该属于完美无瑕的那一档。

还有他那漆黑丰满的羽翼,初次见到时才像小鸟的翅膀般短小单薄,在下水道的粪水中胡乱扑腾;可现在看来,蒙格的羽翼不逊于飞龙般硕大,也不逊于雄鹰般丰满,他的主人很珍爱那上面的羽毛,总要花上不少时间精心打理它们。

身为恶兆之子,却生长着寻常人没有的美丽之物,这怎么不能算是一种造物主恩赐?

除了牙长得寒碜了点,安帕赫公平客观地评价,牙齿全部暴露在外,这个龅牙的程度确有些严重,不过即便如此,蒙格的利齿排列整齐,寒光毕露,也不失为一种震慑。

待火堆熄灭,安帕赫才回过神来。

从来没有人以欣赏的角度,看待过一只恶兆。

 

接下来,他不得不开始思考自己的去向问题。

返回罗德尔是最次等的选择,且不说他不清楚罗德尔是否失守,单就说他现在沾染咒血,已经不算是黄金树的子民,在罗德尔人看来是绝对玷污的象征,他没有资格再返回军队为罗德尔效力。更别提他们在史东薇尔城大闹一番后,葛瑞克必定会加强防守力量,想再穿过一次史东薇尔城绝非易事。

他必须留在南方。

追随蒙格的迹象也是一个选项,既然蒙格曾告诉过他,他要寻找的净土也位于南边,那么只要他寻找得足够久,总会搜集到蒙格的线索。顺利的话,假设蒙格真的占领一片区域开创属于他的王朝,等君王蒙格风生水起、名声大噪的那一天,安帕赫自然会找到他的踪影。

可蒙格似乎并不乐意安帕赫跟着他。

从蒙格的不告而别来看,他的主人已经受够了他的无能和愚钝;被驱逐的下人没有继续跟随主人的资格,这放在哪里都是众所周知的规矩,他不能擅自僭越。

实在不行,做个流浪的游民,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鉴于年轻时四处游历的经历,安帕赫不怎么发愁独自生活这件事,他可以找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建个小木屋什么的,过上隐居的生活。在这场战争结束之前,谁也不清楚这片土地最终会落进谁的手里,每位半神都有抢夺王位或者施展律法的资格,也许战争会很快结束,也许会旷日持久地继续下去,一切都是未知数,在这期间拥有一段短暂的定居生活,倒也还算得上是安稳。

决定了日后的去向,安帕赫放弃了在原地守候,动身向远离史东薇尔城的方向前进。

 

在等待蒙格的这些天里,安帕赫观察到三五成群的葛瑞克士兵在宁姆格福密集地日夜巡逻,举着火把探寻踪迹。想必那位黄金后裔难以忍受如此屈辱,在劫后余生之后,立马组织起现有的兵力搜寻恶兆的去向,倘若真是如此,那倒也算他还有些骨气。

因此,安帕赫不得不低调行事,他小心翼翼地从掩人耳目的小路前行,不想像他的主人那样热衷于高调行事、招惹麻烦。在这样的乱世里,居无定所的流浪者遍地都是,路上甚至还有不少从盖利德流亡而来的流民,对葛瑞克暴行和丢盔弃甲都毫不知情,想要投靠史东薇尔城寻找靠山。

宁可为那位黄金一族的大人效力,哪怕一同去罗德尔打仗,也不想被盖利德的红狮子军强行征兵带走。

黄金树的子民们这样说道,他们仍然带有骨子里的骄傲,一部分人对拉塔恩将军带头率兵攻打罗德尔表示不满,另一部分人则在质疑罗德尔现在的守卫者究竟是谁。蒙葛特的名字还没有传到南方,人们只知道尽管葛瑞克已经败退回史东薇尔,罗德尔仍然尚未失守。

想必是驻守在罗德尔的黄金军格外强大吧,就连半神的攻势都可以抵御。

这是一种主流的猜测,当然也有人质疑,拉塔恩将军贵为半神,同样有登上王位的资格,已经失去了黄金后裔的罗德尔为什么坚持拒绝敞开大门欢迎呢?

人们议论纷纷,真真假假的消息交叠在一起。安帕赫尝试劝说一部分想去史东薇尔城效力的人,执拗的流民却鲜少有人听取他的建议。他逆着人流的方向继续前进,东边的盖利德是拉塔恩的地盘,蒙格应该没兴趣趁拉塔恩不在家过去占山为王;最南端的啜泣半岛则隶属史东薇尔城管辖,天高皇帝远,说是葛瑞克的地盘,估计他也顾不上管。

这样想的话,蒙格大概率会继续向南前进,或许会以摩恩城为目标;去盖利德的可能性则更小一些,相反的方向恰好是安帕赫前进的目标。宁姆格福和盖利德的交界处有不少尚未分定管理权的三不管地带,他不需要定居盖利德,在宁姆格福的边缘找一处人烟罕至的郊野之地安身就足够了。

事情进展得十分顺利,风餐露宿几天之后,安帕赫来到了宁姆格福东北方的一片小森林,森林沿海,若是往北方看去,隔着大海上的迷雾,还隐隐能看到那颗位于罗德尔的黄金树的残影。实际上,在很久很久以前,贯通交界地南北的并不是海,罗德尔有一条直接通往宁姆格福的道路,只需要穿过分封给梅瑟莫掌管的领地,越过那片青蓝色的花田,就可以直接通往交界地最南边的领土。

然而那片领地已经被掩埋在历史的长河里,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偌大的幽影地连同曾经的敌人角人一族一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张地图上。玛丽卡女王那从未被承认地位的长子和他手下的圣战军同样不知所踪,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玛丽卡女王不允许任何人提及这件事情,就连书籍和石板上的记载也被尽数抹去。

有人说,是角人一族用了什么邪术;也有人说,是梅瑟莫趁机叛逃。直到法环破碎,这位已经被人们淡忘的半神仍然不见踪影,既不参与争夺王座的战争,也不现身寻找他的母亲,恐怕要么早已殒命,要么凶多吉少。

安帕赫没能在这附近寻得破屋或者合适的山洞,好在,周边有足够多的木材,反正他也没什么事做,靠砍树劈柴,拾荒打猎,慢慢搭起一处住所不是难事。不消半天,他就已经用削好的树棍搭建起简易帐篷的架构,只需要再猎一头猎物,用扒下来的皮毛罩在上面,就是一处温暖的住所。

夕阳西下,晚上并不是捕猎最好的时间段。安帕赫决定暂先休息,从腰包里掏出肉干啃上几口点点肚子,光线逐渐阴暗下去的森林显得阴森森的,刮起一阵凉风,随着树叶摇曳,回荡着不详的沙沙声。

该点起火了。

他搭建好的火堆就在离未来的帐篷几米远的距离,避免在入睡的时候火星燎燃住所,安帕赫从背包里翻出点火的器具,正准备摩擦打火,敏锐的听力突然从树叶摩挲的沙沙声中捕捉到一丝不寻常。

一队脚步沉重的人马,正在树林里急速奔走。

安帕赫停下动作,避免因为点火暴露自己的位置,他放弃据点,猫着腰起身,溜到远处的高大树木后。安全起见,他敏捷地爬到树上,躲在树梢粗壮的树枝中间,向下俯瞰森林中的动静。

月光从树叶的缝隙中倾洒下来,借着银白色的光亮,首先映入安帕赫眼帘的是一把折射着冷冽月光的巨刃,巨刃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突起,那像是什么生物的角,每个角的尖端都闪烁着寒光。

随后,一张张面带微笑、生长犄角的怪异面具,接连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Chapter 16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恶兆猎人。

安帕赫听说过这个职业,还在罗德尔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阴暗中存在。据说曾经是以治愈恶兆目的工作的调香师,在无法疗愈恶兆本质之后,转而将手术刀换为屠刀,走上猎捕恶兆的道路。他们追捕的对象既有从下水道逃亡出去的,也有不堪军队重活而企图逃跑的,这些恶兆被逮捕后的下场都很凄惨,由于不受黄金律法的保护和赐福的恩典,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在经历怎样的痛苦后死去。

以至于到后来,即便是没有异心、勤勤恳恳地为军队做苦力的恶兆,也有可能不幸成为恶兆猎人的靶子。只要扣给他们一个企图叛逃的帽子,恶兆猎人就有理由逮捕并惩罚他们,安帕赫听说过一些传闻,在拉达冈登上王位后,对一切不受黄金赐福的异端厌恶至极,一些军队甚至以折磨和玩弄恶兆来取乐,这要是放在葛弗雷王那段军纪严明的时期,是绝对不可能想象的事情。

出于工作领域有所交错,安帕赫见过那些头戴面具的猎人,据说那微笑的形象来源于恶兆的梦魇。谁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获得这些信息,或许是曾经有恶兆告诉过他们自己的脆弱之处,向身为调香师的他们展露自己的一切,想要获取治愈恶疾的良药,却没想到有朝一日成为刺向同族的利刃。

恶兆猎人大多单独行动,眼下却罕见地组成一支小队,不难猜出,这背后一定有人推动组织。安帕赫猜测,或许是前几日的羞辱令葛瑞克恼羞成怒,利用自身的资源召集恶兆猎人;也可能是恶兆离开下水道的事情惊动了猎人的心弦,他们可能不会在乎罗德尔是否破防,与恶兆结缘是他们一生的使命,亦或是诅咒。

他必须警告蒙格。

且不确定区区恶兆猎人是否会对身为半神的蒙格构成威胁,倘若他们了解恶兆的一切薄弱之处,即便身为半神,蒙格也难逃一劫;更别提他身负法环的碎片,那本就是人人都想要争夺的东西。

 

恶兆猎人小队在黑暗中搜寻着踪迹,他们路过安帕赫刚刚搭建好的营地,其中一名猎人捡起作为架构的木条,凑近面具的空洞处仔细观察,像动物一样嗅起上面的味道。那上面由匕首削断的痕迹还很新鲜,安帕赫倒吸一口凉气,好在,他很快放下了木条,对领队的摇摇头。

“恶兆不在这里。”

那名猎人说,面具下的脸左右晃动:“这里没有恶兆的气味。”

“我们不能再一无所获了。”领队猎人低沉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招惹到黄金一族的怒火,后果可不是我们承担得了的。”

先前说话的猎人轻哼一声:“这地方这么大,谁知道他们往哪里走了,也许趁着那位大人不注意,又偷偷回到了北方也说不定。”

“从罗德尔逃离的恶兆,又有什么理由回去呢?”头领摇摇头,“或许另一支队伍会有消息。”

“你是说前往盖利德那支?算了吧,就是给恶兆八个胆子,他也没胆量去挑战伟大的碎星将军,更别提抢占他的地盘。”

“哈,看来你还不知道,罗德尔那边传言说,战无不胜的碎星将军拉塔恩,在一次突袭中猝不及防,被突然现身的恶兆压倒在地……听说那名恶兆号称恶兆妖鬼,什么破名字,呸。罗德尔也是沦落到要动用恶兆的地步了,真是亵渎!”

恶兆妖鬼?

陌生的名字出现在恶兆猎人口中,安帕赫屏息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动静。或许是蒙葛特难以以一己之力抵挡联军,因此放出了下水道里的恶兆助战?可恶兆会有如此强悍的实力吗?

安帕赫回想着那些在下水道里徘徊的、身形佝偻怪异的恶兆之子,他们几乎没有过联手反叛的举动,在生存基本需求都难以满足的下水道里,恶兆们的眼神总是空洞无神。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没有这个能力和勇气,还是对自身的命运感到无力和绝望。

“世道真是变了,这年头,就连追随恶兆的人都有。”

领队猎人低沉的嘟囔声从面具下传来:“那个恶兆身边的人呢?有消息吗?”

“据那位大人所说,他们似乎关系亲密。”猎人回答道,“估计他们形影不离,找到恶兆自然能找到他。哈哈,我倒是想看看,愿意跟在恶兆身边的人究竟是什么姿色,到底是恶兆被他迷住了眼,还是他给恶兆献出了自己的屁股——你们说,恶兆的鸡巴上也会长角吗?”

猎人们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似乎光是想想那个变态的场面,就足够令他们兴奋。有人吹起口哨起哄:“没准那家伙千疮百孔的屁股就喜欢这点!”

“没错,我们应该解剖他,好好看看他被戳了几个洞!”

“也许那头恶兆的鸡巴就是一只小犄角呢,哈哈哈哈哈哈。”

这简直是一派胡言。

安帕赫压下怒火,他并非为了自己的名誉被污蔑而感到愤怒。蒙格,一只恶兆,并不像大多数人想象中的那样十恶不赦,他的主人和正常人没什么不同,只是因为常年居住在下水道,缺乏一些正常人生活中的基础常识,在某些地方会显得笨手笨脚。

可即便如此,蒙格依然保持着犹如贵族般的礼数,他会在安帕赫不便行走时宽容地给予帮助,也会在二人遭遇危险时优先考虑身为普通人的安帕赫的安危,甚至会在他昏迷的时候体贴地将他安置到床上……不如说,蒙格的所作所为本就未曾愧对过皇室之子的名声——尽管他本人可能不是很在乎这个将他弃之于地底的称号。

他的主人绝不会像这些人口中所意淫的,将其他人随意当做泄欲的玩具,他们的主仆关系也并不建立于床笫关系之上,这完全是对恶兆的歧视偏见与刻板污名。

人们对恶兆的了解,或许从来就是错的。

“行了!”

身为头领的猎人大喝一声,喝止了同伴之间此起彼伏的嘲笑声:“我们赶紧找到那家伙,好好研究研究,不就知道答案了吗。”

说罢,他转过身去,向来时的路走去。恶兆猎人们纷纷发出赞同的声音,为他让开一条道路,猎人统领在经过自己的团队中间时,不怀好意地补充道:“更何况,那只恶兆是一位半神……黄金树在上,半神是不会被轻易杀死的,这可比我们杀过的所有恶兆都更有意思。”

“我们有很多游戏,可以慢慢跟他玩。”

 

安帕赫在树上停留了许久,直到恶兆猎人们的脚步声已经远去,树林间恢复了属于夜晚的宁静,他才从树上溜下来。

他必须警告蒙格。

顾不上可惜刚刚搭建好的居所架构,安帕赫顾不上休息,在夜晚赶路是一个相对危险的选择,但他没有时间可以耽误。同恶兆猎人们一样,他同样不知道蒙格所在的方向,只知道蒙格说要前往南方,他必须赶在恶兆猎人之前找到蒙格,让他躲躲风声,或者起码有所防备。

好在,那些人还不知道他们已经分开。由他单独行动,起码不会被当成目标,受到太多阻碍。

葛瑞克竟然会把恶兆的半神身份公之于众。

安帕赫万万没想到这一点,他原以为看在黄金一族的骄傲上,葛瑞克不会允许玛丽卡的子嗣中有一只恶兆这件事流传出去,这只会引发人们对黄金律法的质疑和恐慌,这也是为什么玛丽卡女王会忍痛抛弃自己的孩子。

然而葛瑞克这个无耻的家伙,似乎是真的被恶兆吓破了胆,轻易地将这个秘密泄露出去。毫不在意这件事对于他的黄金家族来说,是一个抹不去的污点。

不过,在法环已经破碎的当下,黄金律法似乎也不再是不容得半点质疑的东西了。

为了虚无缥缈的名誉和统治,就要将无数无辜的婴儿抛弃在黑暗无光的地底深处,这件事本身真的是对的吗。

来不及细想太多,安帕赫借着夜色在森林中匆匆赶路,森林出口处的光亮像是一把利刃,在离开森林的瞬间,晃得他不由得眯起眼睛。

紧接着,一把真正的巨刃从天而降。

恶兆猎人的微笑面具随着巨刃迎面而来,好在,顺风而来的浓郁腐臭味提醒了他危险的信号,安帕赫条件反射地抽出镰刀,将那柄镶嵌着无数恶兆之角的巨刃正面拦下。他无心恋战,手腕用力将那腐臭的武器反挑回去,镰刃高挑的同时,夜空仿佛被一同划开,数把同样的刀刃从四面八方齐刷刷地出现在余光之中,将他密不透风地包围起来。

“找到你了。”

Notes:

这两天感冒了…可能更得慢一点qaq

Chapter 17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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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这是一场没有胜算的战斗。

挑开第四把武器的时候,安帕赫的左腿一阵刺痛,在他身后的盲区,一根镶满犄角的棍棒不偏不倚地敲在他的膝盖窝,关节柔弱处遭到重创,他不受控制地踉跄一步,随后便迅速稳住身形,集中精神尝试突破包围。

如果只是一两个恶兆猎人,他还有把握对抗,但对付一支训练有素的小队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他没有马,即便逃出去也无法快速突围,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这些敌人逐个击破,否则一旦被抓住,他们一定会利用各种残忍的手段来逼迫他供出蒙格的信息。

当然,即便杀了他,他们也不会得到任何东西。

他本就是该死在罗德尔郊外的人,自己的性命当然不值一提,即便蒙格不需要他,他也绝不会做出半分背叛君主的举动。

多杀死一个恶兆猎人,就能让蒙格未来的压力减轻一分。眼看突围无望,安帕赫不再踌躇,防御性的招式突然迅猛几分,锋利的廉刃毫不留情地割向恶兆猎人的喉咙,纤长的廉刀在他手中宛如行云流水,凶芒毕露。

岁月从未磨平他战斗的技巧和决心,不要命似的攻击方式令恶兆猎人的包围圈短暂地松弛片刻,他成功杀掉了三个恶兆猎人,那些无法归树的灵魂不知道将会去往何方。安帕赫没时间思考这个问题,招招夺命的招式固然凶猛,却也给他留下了更多致命的空挡和盲区,他的铠甲早就被砸得塌陷下去,四肢关节都有不同程度的割伤,随着时间流逝,血液和力量也一同随之流失。

最终,他没能躲开一柄迎面而来的巨刃,砸在头盔上的武器发出当啷一声巨响,嗡鸣声震得安帕赫恍惚片刻,几秒钟的工夫,视角天旋地转,身后传来巨大的压力,他被钳住四肢按在地上,头盔被粗暴地掀开。

他不打算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装作无辜地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别他妈装!”

领头的猎人踢了他一脚,坚硬的靴子踢打在脸上,踢得他被迫向一边扭开脸,面颊迅速肿烫起来。

“你身上咒血的臭味,隔着老远就能闻到。”

猎人鄙夷地往地上啐了一口,蹲下来揪起安帕赫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恶兆在哪儿?”

安帕赫闭上眼睛,摆出一副拒绝回答的姿态。

“怎么,他把你操够了,就扔下了?”

恶兆猎人们发出起哄的笑声,有人不怀好意地将手伸到他的护甲底下,摸索着解开卡扣,将护甲胡乱扯下,只留下一层贴身的内衫,更有甚者在他的隐私部位揉了两把。安帕赫没想到这些猎人会如此无耻,他像一只被扒了皮毛的兔子,四肢摊开,被制服在地上无法反抗。

领头的猎人用巨刃的尖端点了点安帕赫的脸,勾起的尖刃轻而易举地划开面部的皮肤,鲜血流淌出来,顺着下巴滴落在地上。

“你知道吗,恶兆其实是很抱团的动物,他们有保护同类的习性。”

猎人慢条斯理地开口,好像耐心的老师在教导愚笨的学生:“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我们认为这种习性,与他们作为被排斥的物种需要互相帮助着长大有一定关联,就像恶兆总会去寻找被扔进下水道发出哭声的婴儿。为此我们做过研究和实验,如果你逮捕并虐待一只恶兆,另一只恶兆总会在听见同伴的惨叫后奔赴而来,这是这帮进化不完全的蠢东西永远无法避开的陷阱。”

如此残忍的猎杀行为,根本算不上研究实验。安帕赫想反驳什么,但他最终决定保持安静,以免冲动之下不小心泄露任何信息。

“你身上有恶兆的味道,只不过已经很淡了,我猜你们分开了几天。我原本指望你能主动说点什么,看样子你是不打算配合。”

巨刃慢慢向上抬,漫不经心地点过他的喉咙,肩胛,手臂,后腰,大腿。

随后,猎人头领抬起下巴,对手下人吩咐道:

“给他放放血。”

 

之后的事情,安帕赫记不太清了。

恶兆猎人擅长玩弄猎物,他们在他身上割出大大小小的伤口,控制失血的程度,不会让他轻易昏迷或死亡,只会赋予他无尽的痛苦。

你应该感到荣幸。

恶兆猎人嘲笑他说。那只恶兆弄脏了你的血,区区恶兆竟然胆敢用咒血染指黄金树的子民,我们是在帮你把那脏血放干净,免得你受玷污之苦。

说着,他们用沾染过无数恶兆咒血的肮脏武器划破安帕赫的皮肉。一开始,安帕赫仍然能依仗坚定的意志,咬死嘴唇不发出一点声音,一方面是不想自己在敌人面前丢人现眼,另一方面是生怕他的主人真的会循声而来。然而,待意识逐渐模糊之后,安帕赫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世界在他眼中变得扭曲不清,只剩下模糊的鲜血和刺痛。

他甚至绝望地向蒙格所赋予他的信仰祈祷,那渴望着鲜血与伤口的真实之母却从未给予他半点回应。诚然,虚无缥缈的神祇无法听到他的呼唤,要论他自身对其的虔诚,也的确不够牢固。

他的忠诚始终是献给蒙格的。

而蒙格,最终回应了他的忠诚。

 

巨大的圆月从天空尽头降下的那一刻,取而代之从地平线彼方升起的,并非初升的朝阳,而是恶兆漆黑的羽翼。

恶兆咆哮着从半空中俯冲而来,恶兆猎人则纷纷露出惊喜的表情,顾不上再压制瘫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安帕赫,将武器齐刷刷地调头朝向蒙格的方向。他们整齐划一地分散开来,正当蒙格的利爪伸向猎人头领时,一个黑色器具闪现出来,随着猎人将它拍打在地,恶兆猛地从半空中坠落到地上,在金色的光芒中发出无能又愤怒的吼声。

“我说什么来着,保护同类的习性。”

恶兆猎人不慌不忙地扶正头盔,方才蒙格的爪尖已经碰到了微笑面具前段的犄角,几乎将它打歪。好在,他们手中的囚具十分有效,据说,那曾是拉达冈大人亲自赋予下水道中某位王室后代的囚具,即便拉达冈大人已经不见踪影,上面仍然附着着强悍的黄金力量,只消一下便可以制服这头凶猛的恶兆。

蒙格被金色的光芒压得一时无法起身,只能徒劳地试图抬起手臂挣扎,这显然不够令人放心。恶兆猎人包围上去,将各自的武器涂抹好粉末或者油脂,随后毫不留情地将镶嵌着恶兆角的巨刃捅进恶兆的身体,从不同的角度,将他牢牢钉死在地面上,咒血顿时喷涌而出。

“把翅膀也钉住。”

猎人头领吩咐道,两把兵刃随着他的话扎进恶兆的翅膀中央,这似乎比身体上的伤口更令蒙格难以忍受。恶兆被深深地刺痛了,翅膀根部用力拱起,然而被囚具和武器的力量共同压制着,饶是半神也一时难以挣脱。

制服了猎物,猎人信步闲庭地踱步而来,他仔细打量着蒙格的脸,发出一声感叹:“你的确很特别,我还没见过长得如此丑陋的恶兆。”

说着,他伸出手去,一把抓住蒙格头部的犄角。蒙格发出愤怒的吼声,像头不肯屈服的公牛一样猛烈甩头,猎人啧了一声,绷紧肌肉将恶兆的脑袋压在腋下,一脚踩住他的肩膀接力,随后,他从腰包里掏出一把样貌怪异的钳子,用钳口卡住角的顶端,用力往反方向一掰。

恶兆错综庞恒的犄角群顿时出现瑕疵,一根犄角的顶端被钳子生生掰断了,露出里面的角质层。蒙格痛得大叫出声,他的角格外敏感,先前就连安帕赫触碰一下都不允许,更别提像这样被直接撅断,简直痛不欲生。

猎人如法炮制,钳口卡上第二根角。然而蒙格似乎是因为疼痛得太厉害,挣扎的幅度陡然剧烈起来,利角撞到猎人的腰上,猎人被撞得手一抖,第二根角只掰下来一点点尖峰。

“他妈的。”

猎人骂骂咧咧地站起来,这时他才注意到,环绕在恶兆周身的金色光芒黯淡了许多,囚具的效果似乎快要失效了。而恶兆正用它仅剩的那侧眼球恶狠狠地瞪着他,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样,似乎像是想要把他生吞活剥。

“你最好给我老实点,不然我就把你的脑袋割下来挂墙上!那一定是很不错的装饰品。”

猎人威胁道。他再次蹲下,这次,他不再跟那头复杂的犄角较劲,转而抓起恶兆蜷缩的手指,生硬地将它们掰开。他还记得几分钟之前恶兆的利爪差点扯掉他的脑袋,当他的手捋过恶兆的手指时,猎人啧啧称奇:“你有六根手指,真是少见。”

说着,他将一把匕首插进恶兆的手背,将它贯穿到地上,强迫他张开手掌。恶兆咒骂着肮脏的话语,换来的却是其他人将钳制着他身体的兵刃更深地插入几分,泥土上浸满了被世人所厌恶的咒血。

“我帮你修剪一下吧。”恶兆猎人的语气中透露出一种怪异的温柔,“这样你就会和正常人一样了。”

 

如果神明也会和凡人一样流血,那么神和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安帕赫趴在地上,记忆变得断断续续的,在看似无尽的痛苦与折磨之中,他隐约看到了蒙格独特的翅膀从天而降。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毕竟在他的记忆里,蒙格是不太会飞的。

不太会飞的蒙格果然从天空中骤然坠落,至于蒙格是怎么输的,安帕赫没看清。他再次睁开眼睛,就看到他的主人被几把巨大的兵刃贯穿在地上,他想要挣扎着站起身去帮忙,然而瘫软的身体并不太听他使唤。

啊,安帕赫有些绝望地想,渴望伤口和鲜血的神祇啊,这样残忍的场景还不够令您满足吗?

他依然听不到真实之母的声音,以至于他开始怀疑是否真的存在这样一位神祇,亦或者说这只是恶兆基于自身独特本质的幻想。指望别人不如指望自己,于是,他向前抬起手臂,靠双臂支撑着自己向前爬去。

他已经无力战斗,倘若能在死亡降临之前,用自己的身躯为主人挡下些许灾祸,那也算是死得其所。

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好在没有人注意他的方向。猎人们的注意力都在恶兆身上,他们掰断恶兆的犄角,将恶兆踩在脚下,野蛮得像是对付一头牲畜。安帕赫奋力爬着,他看到猎人头领将蒙格的手掌贯刺到地上,以极为恶心的动作轻抚蒙格的手指,将匕首对准手指根部。

快一点,再快一点。

安帕赫催动着自己无力的身体,然而,他还是太慢了,慢到无力阻止那把匕首落下。尖锐的利器无情地斩断了皮肉与骨头的链接,蒙格发出歇斯底里的哀嚎,一根指头滚落在草地上,随之喷涌的血液刺痛了安帕赫的心脏。

他就是在那时,听到了那个声音。

如果神明也会和凡人一样流血,那么神和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没有什么不同。

他无力地想。他的主人还没有成为什么神明,还没有开创属于自己的王朝;于安帕赫来说,他更遗憾的不只是这些,他和蒙格相遇到现在,这可怜的孩子离开下水道不过短短数周,还没来得及了解和感受这世界上的一切,他们的旅行就要迎来终结。

只是因为蒙格选择回来找他,只是因为蒙格在意一介凡人。

会流血的神明和凡人并没有不同。

他想,如果神明也会流血,那就说明神和人的本质是一样的,并非依据力量和信仰来划分权力。而倘若有神明愿意为了凡人而流血,那么它一定是最为伟大的存在。

没错。

脑海中的声音再度浮现,神祇终于在鲜血之中降临,她的声音谆谆善诱。

利用我的鲜血吧。

她宽容地邀请:它也在你的血液里,我的孩子选择了你,将它赐予了你,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同。

神与人之间,本就不该有什么不同。

伤口的刺痛突然不再那么难以忍受,反而变成一种奇异的快感,体内的咒血沸腾着,真实之母向他敞开怀抱。安帕赫向虚空中伸手一抓,咒血霎时化为火焰,带着熊熊的愤怒与痛苦,猛然向前方泼洒而去。

鲜血奔扬。

……

鲜血奔扬!

 

 

Notes:

恭喜安老爷子学会泼血(x)
接下来会有一些对真实之母的思考和诠释,个人理解比较多,不一定对。
玩DLC的时候根本想不通,安帕赫这种善人为什么会死心塌地追随蒙格,渴望鲜血和伤口,怎么看都是变态吧。冥思苦想了很久,突然悟了,他说希望褪色者成为“不是为了神祇,而是为了人民而存在的王”。
我靠,我懂了。
在这个神明真的有神的能力的神话世界里,真实之母是格格不入的唯物主义啊!
太先进了()

另,很在意蒙格的中指,为什么要做那么老大个的美甲。
所以私设了一下,是断掉了(怎么就喜欢欺负小蒙)

Chapter Text

没有人在意苟延残喘的老兵,直到滚烫的咒血泼洒而来,恶兆猎人们才哀嚎着躲开。安帕赫不记得战斗是怎样结束的,他的身体不再虚弱,不再被伤口所拖累。浑身上下遍布的伤口反而成为了力量的源泉,鲜血与伤口变成真实之母慷慨的赐予,割出的伤痕越多,他的动作就越迅猛。

廉刃与咒血交错着撕开猎人的身躯,此时此刻,安帕赫觉得自己似乎与一头野兽无异。咒血在他体内沸腾,他不再像先前那样战斗,一招一式都没了往日的章法,他渴望新的鲜血,渴望新的伤口,渴望将这些无耻之徒给予蒙格的痛苦悉数返还。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满地尽是断肢残骸。

直到他回头,看到依然被钉在地上的蒙格,理智才回归了几分。

囚具带来的金色光芒已经消失了,蒙格挣扎着想从武器的束缚中起身,但他越是挣扎,武器就嵌得越深。蒙格发出恼怒的呻吟,安帕赫踉跄着赶过去,跪在地上安抚他的主人,他看向插在蒙格背后七七八八的武器,意识到他必须把它们逐一拔出来。

“我很抱歉,我的主人。”

他低声劝慰着,手掌捋过蒙格背后尚且完好的部分,随后向上,抚上一柄巨刃的刀柄。

“我必须这么做。”

说罢,安帕赫手臂用力,将那镶满恶兆利角的兵刃从蒙格体内拔出。上翘的犄角随着武器再一次割裂皮肉,撕裂创口,鲜血喷涌而出,蒙格惨叫一声,手指在地面上徒劳地抓出几道痕迹,他似乎想蜷缩起身体抵抗疼痛,却因为被数把武器固定在地面而无法做到。

不知道为何,他们本应是享受伤口与鲜血的,蒙格却像变了性一样抗拒。安帕赫不解,但继续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倘若他们有完备的医疗设施和医生,直接拔出这些武器绝对是错误的做法,他们应该先想办法把武器切断,再慢慢清除体内的部分,来保证伤者不会因为失血过多和二次创伤而死。

半神是不会轻易死亡的,安帕赫祈祷,在其他人发现这片血腥之前,他们没有时间做太多其他事情。

咒血汇聚在他脚边,浸染进靴子。安帕赫闻不到恶兆猎人口中所谓“咒血的臭味”,除了颜色有些怪异之外,闻上去和正常的血液也没什么不同,都是刺鼻的血腥味罢了。

去掉蒙格身躯上的兵刃后,可怜的恶兆瘫软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腹部剧烈的起伏昭示着他还活着。安帕赫吸了口气,还剩下最后两把,分别插在蒙格两侧翅膀的中央,只要拔掉它们,他的主人就能重新获得自由。

安帕赫起身,踉跄着走到其中一把兵刃旁。巨大的翅膀羽翼轻颤着,像是在瑟瑟发抖,蒙格一向很爱惜他的羽毛,总是会在空闲的时间里精心梳理它们,尽管它展翅翱翔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的主人还没太学会飞翔,安帕赫有点难过地想,被这样重创后的翅膀,还能再飞起来飞吗。

恶兆猎人的手法十分残忍,巨刃刚好卡在羽翼的骨节处,拔出来的时候,翅膀也随之骨折,无力地耷拉在地上。蒙格看上去已经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半神虚弱地瘫软在地,间歇性地抽搐两下,甚至难以收拢起翅膀。

安帕赫咽下哽咽,来到另一侧翅膀边缘如法炮制,随着巨刃当啷一声落地,重获自由的半神回光返照般猛然清醒,立刻嘶吼着尝试站起来,逃离这片梦魇。安帕赫尝试安抚或者帮助他,但区区人类的身躯又怎么能撼动半神呢,蒙格的翅膀胡乱拍打着,黑白相间的羽毛满天乱飞,裹挟着鲜血的气息,刮过安帕赫的脸颊。

“吾主啊……”

安帕赫低声安抚道:“请您安静一会儿,我会带您离开。”

蒙格仅剩的那只独眼瞪着他,或许是大卢恩的力量在迅速修复伤口,他一把将试图支撑他的安帕赫禁锢在怀里。安帕赫来不及反应,蒙格猛地腾空而起,在半空中歪歪斜斜地腾飞起来,扭曲的翅膀不足以支撑两个人的身体,他像一只坠落的飞鸟,只腾空片刻便坠落回地面,砸得四周尘土飞扬。

蒙格在地上胡乱扑腾,安帕赫叹了口气,他的护甲先前被卸掉了,此时只穿着单薄的内衬,还被割得破破烂烂。他从地上摸索到自己的护甲腰包,从里面取出一只睡眠壶,将它在蒙格的鼻子底下晃了晃。

“请您安眠片刻。”安帕赫哄着他,“我会尽到保护您的职责。”

蒙格想要试图推开他手里的东西,然而却无能为力,在吸了几口睡眠壶里的东西之后,筋疲力竭的半神终于支撑不住,应声倒地。

 

直到寻得一处无人的墓穴,安帕赫决定安顿下来。

扛着体型庞大的半神前进是件十分艰难的事,更别提那对过大的翅膀所造成的额外负担。确定了墓穴内部十分安全后,安帕赫放下熟睡的主人,离开他身边,沿着来时的足迹一路往回清扫痕迹,确保他们的去向不会被任何人追踪。

恶兆猎人的尸体仍然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安帕赫从他们身上搜刮走能用到的东西,将猎人手中那个奇怪的黑色器具拾起,小心翼翼地收在腰包里。这似乎是能威胁蒙格力量的东西,安帕赫不清楚它的具体用法和用途,但决不能再落入别人手中。

扛着一麻袋物资折返的时候,安帕赫觉得自己从来没有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这也太阔了。

把敌人洗劫一空这种事并不会让他觉得羞耻,他们并非堂堂公正地挑战蒙格的力量,而是以卑鄙无耻的手段伤害了他的主人,这是他们罪有应得。

他不知道蒙格需要休息多久,也不知道在分别的时间里蒙格是否寻找到他口中的净土,他们是否还可以继续一起旅行。总之,有备无患是件好事。一想到未来和蒙格相处的日子里,他们的生活资源将会前所未有的丰富,再也不用穷得用螃蟹壳做锅煮饭,安帕赫就忍不住扬起嘴角。

话说回来,如果不是蒙格,他这辈子恐怕也不会想到那么多就地取材的方式。

当人上了年纪之后,总觉得自己见多识广,认为自己所了解的一切就是这个世界的全部。但是,不,对安帕赫来说,蒙格就像一个仍然热衷于探索世界的孩子,总会以新的方式带给他惊喜。

他特意绕了一段远路来躲避任何可能的追踪者,在无意义的小路上来回兜圈,模糊足迹。现在,安帕赫不再担心迷路,血管中隐隐沸腾的咒血在指引方向,指引他回到蒙格身旁。

他和他的主人流淌着相同的血液,鲜血在指引着他。

拎着两只死兔子折返回墓穴的时候,蒙格还保持着趴在地上的姿势酣眠。

平躺和侧躺都会压到恶兆受伤的翅膀,随便摆弄那双翅膀又会惹得蒙格无意识地挣扎,在他有意识把翅膀收回去之前,安帕赫找不到其他更好的休息姿势。他简单检查过蒙格的伤势,血流有减缓的趋势,愈合的情况却不太乐观,安帕赫不清楚半神自身所得到的赐福究竟是怎样的,真实之母本应帮他减轻伤口的影响,就像安帕赫自己一样,到目前为止,他几乎感觉不到先前的割伤给他带来的疼痛了。

比起进食,他的主人可能更需要一些物理上的治疗。

除去调香师之外,谁会有机会治疗一只恶兆呢?他几乎没有任何这方面的经验,但是他必须学会在实践中学习。

恶兆并没有享受睡眠,他似乎被梦魇所困,即便在睡梦之中,依然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呻吟;安帕赫将手放在他身上,仍然能感受到半神的身躯在轻微地抽搐发抖。

多么残忍,多么不堪。

安帕赫用手缓缓捋过蒙格的身体,他的动作十分轻柔,生怕弄疼了熟睡中的主人。他在皮肉完好的地方轻轻拍打安抚,想要拂去主人心中的不安,他的手游走过蒙格的躯干,拂过蒙格的羽毛,最终停留在象征着恶兆特征的犄角上。

敏感处的触碰并未唤醒蒙格,他像一个熟睡的孩子,在安帕赫的拍哄中渐渐放缓呼吸,身体的颤抖逐渐归于平静,慢慢地,他终于沉沉睡去了。

Chapter 19

Notes:

不太熟悉ao3的操作,刚发现自己在角色关系方面多打了个多元化的标签(尴尬)删掉了…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清醒后的第一时间,蒙格开始发脾气。

说不好是起床气还是被伤口所困扰,半神格外脾气暴躁,他本能地尝试收起耷拉的翅膀,却被骨折的翅关节痛得嘶嘶吸气,用于止血包扎的绷带霎时被扯得乱七八糟。

靠在旁边小憩的安帕赫很快被蒙格闹出的动静惊醒,看到蒙格像一只折了翅膀的大黑乌鸦一样在地上挣扎,场面又好笑又令人心痛。安帕赫上前轻声安抚住主人的情绪,捋平蒙格的翅膀,指引他看翅膀被贯穿的地方。

“我帮您做了处理。”安帕赫帮他给翅膀找个舒服的角度摊平,“伤口还在愈合,请您不要乱动。”

蒙格趴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气。安帕赫看他姿势别扭,主动俯下身去抱住他的上半身和颈部,帮他翻过半侧身子,靠在自己的大腿上。

蒙格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两声细不可闻的呻吟,心高气傲的恶兆不想就这样示弱,将余下的声音咽回肚子里,咬牙切齿地骂骂咧咧:“这帮该死的混蛋……我要把他们撕碎了扔到粪池里喂蛞蝓。”

“我替您完成了第一步。”

安帕赫开了个玩笑,蒙格愣了一下,随即提高声音:“还有你这个蠢货,怎么不把自己也一起扔进去,居然蠢到被那帮家伙抓住。”

“我的错。”安帕赫对主人的威胁充耳不闻,“不过您也不聪明,否则也不会为了我这种无用之人,轻易跌进陷阱。”

蒙格转动眼珠,淡黄色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仿佛在震惊短短数日分别后,安帕赫居然学会了顶嘴。恶兆张了张嘴,不等他找出话语来反驳,安帕赫趁机往他嘴里塞了个罗亚果干,堵住了恶兆正准备喷涌而出的肮脏话语。

“您需要吃点东西,尽快恢复体力。”有恃无恐的仆从理直气壮,“我清理过痕迹,就算其他人发现了那处地方,一时间也不会发现我们。不过这地方也不适合久留,等您休息好了,我会随您出发。”

蒙格这才抬起头,环顾起四周的环境,阴冷潮湿的墓穴里摆着几口破烂棺材,墙上点着几根蜡烛用做照明,看上去阴森森的。好在,对于恶兆来说,住在墓穴里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他们从小就习惯了在阴暗的地底待着,这对蒙格眼里反而意味着一种熟悉的安心感。

安帕赫低头看着他的主人,蒙格并未表示出对这地方有任何不满,想必是和他自小的生长环境有关。思及至此,安帕赫又忍不住心软起来,他希望日后能随主人一起开辟一片自由生活的土地,那里会有新鲜流动的空气和温暖充足的日照,绝不会再让他的主人居住在暗无天日的地下。

意料之中,蒙格表达不满的是另一件事。

“谁要你跟着?”恶兆抓住安帕赫话中的自作主张,“你这个没用的老东西,除了拖累我之外一无是处,还把我害成这个样子,你还有脸跟着我?”

“当然。”安帕赫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我虽然没什么一技之长,但好在脸皮比较厚,说出去的誓言不能违背,我答应过您的事总归要做到。”

蒙格似乎被他的恬不知耻震惊到了,他想了半天,绞尽脑汁:“你没有答应我任何事情,是我让你跟着我的,现在我要取消这个决定。”

“的确如此,是您让我跟着您的。”安帕赫对此表示认可,“但是我同意了您的邀请,答应为您指路,所以在抵达目的地之前,请允许我继续跟在您身边。”

蒙格一时半会没绕明白这个逻辑,他嚼着果干,目光有些呆滞,又找不出这段话里哪里不对劲。安帕赫当他默许,继续往他嘴里塞着食物,抛出另一个问题:“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您总是叫我老家伙,但是我并不知道您的年龄。我的岁数未必比您大,倘若真是这样,我无法担待这样的尊称,关于您的年龄,您可以告诉我吗?”

话题跳得太快,蒙格没反应过来,本能地开口:“你糊涂了吧,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没成年,怎么可能比你大。”

“玛丽卡女王是稀人,您有一半稀人血统,稀人本就是长寿的种族,成年的速度比其他种族要慢得多。”

安帕赫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我记得葛德文殿下花费了漫长的年月才正式步入成年,罗德尔内部流传过一些有关于此的八卦流言,葛孚雷王为此倍感焦虑,毕竟以蛮族的生长速度来看,葛德文殿下的确发育得太慢了。”

提及那位养尊处优的哥哥,蒙格瞪起眼睛:“那你告诉我,我怎么会记得我是什么时候被扔下来的。”

“也许葛德文殿下告诉过您?如果他时不时去探望你们的话。”安帕赫说,好像非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可。

蒙格瞪了他一会儿,他搞不明白为什么安帕赫非得在他浑身是伤的时候提这个问题,他本来就痛得脑子不够清醒。在安帕赫的固执下,蒙格移开目光,嘟嘟囔囔地报出一个具体的年份。

“他没有告诉我,我对这没兴趣。”紧接着,他立刻补充道,“是蒙葛特要我记住的,省得哪天他死了,我还能给他立个碑。”

“啊,原来如此。”

安帕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他低下头,对蒙格露出一个堪称慈祥的笑容:“嗯,您的确比我年轻很多,我同意您保留这个称呼。”

“……”

蒙格的翅膀尖微微颤抖起来,几秒钟后,他再次挣扎着试图起身,大翅膀毫不留情地往安帕赫脸上拍,毫无半神的威严:“老东西你有毛病啊!!”

 

蒙格的扑腾只花了几分钟便消停下来。

伤痕累累的恶兆气喘吁吁,他的身体还不足以支撑他做这样的“剧烈运动”。安帕赫也不恼怒,待蒙格重新躺回他的大腿上,便继续起投喂食物的工作。

“你是不是被那帮家伙掉包了,这么放肆。”

蒙格咽下一块兔肉干,肉干很新鲜,像是这两天刚制成的,于是他伸手表示自己还要这个,同时把装着果干的袋子推到一边。

“您多虑了。”安帕赫把果干袋子拿回来,交替投喂,“如果我被掉包,这时候该带着您去见葛瑞克大人才是。”

“哼,我就知道是那个怂货干的。”不屑地蒙格哼了一声,“能召集这个数量的恶兆猎人,甚至还找到了囚具,倒也算他有本事。”

“关于您所说的囚具,我稍微有点印象。”安帕赫说,“我已经把它回收回来了,以后交由您保管,这种东西不该流落于外人之手。”

蒙格瞥了他一眼,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纠结,似乎在犹豫是否告知他更多东西。安帕赫耐心地等待着,最终,他的主人伸出手,示意他把囚具交给自己。

安帕赫拿出那件黑色的器具,递交到蒙格手中的时候,恶兆轻微地瑟缩了一下,但是很快,他一把把囚具抢过来,举到面前细细端详。

半晌,蒙格发出愉悦的笑声。

“我的大侄子可真是送给我一样好东西。”

蒙格翻转着器具来回打量,脸上逐渐浮现出顽劣的笑容。在安帕赫不解的目光中,他将囚具贴至胸口,回想起在那片令人厌恶的金光中,蒙葛特跪伏在地面的狼狈模样。

这不是属于他的囚具。

Notes:

安爷爷:yes!是养小孩!

Chapter Text

蒙格还记得第一次与拉达冈的会面。

下水道没有白天和黑夜的概念,也不会计算年份日期,只依靠腹中是否饥饿来判断时间。那天蒙格从睡梦中清醒,翻腾一圈他和蒙葛特居住的地盘,没有找到任何食物的痕迹。蒙葛特在另一头的角落休憩,尾巴卷过来蜷住身体,只占据小小一片地方。

蒙格不跟他客气,伸脚踢了踢那根脏兮兮的、毛发打绺的大尾巴,蒙葛特瞬间惊醒,在兄长一片茫然的目光中,蒙格指了指外面的方向:

“哥啊,去弄点吃的?”

 

他们兄弟俩之间的关系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疏远,他看不惯蒙葛特对黄金王朝的感恩戴德,蒙葛特同样不允许他对黄金律法口出狂言。于是,幼年时期相互依偎的习惯被迫结束,从某个时候起,他不再用自己的翅膀盖着哥哥的身体,蒙葛特也不再准许蒙格枕着他的尾巴,他们仍然保持着同盟的关系,只是会在休息时各自占据两个相隔最远的角落,互不干涉。

家,或者住所,或者他们抢过来的地盘,随便怎么称呼都好。在他们关系尚且亲密的时候,蒙葛特和蒙格联起手来打服了其他居住于此的恶兆,占据了这座地下教堂。

蒙格对此一直困惑不解,为什么阴冷黑暗的地下会建立一座教堂?蒙葛特对此的解释是即便身处地下,黄金树仍未抛弃它的子民,以这种方式不动声色地回应他们信仰。蒙格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一颗破树能建教堂,他还不如相信是老鼠抬着木头和石头建的。

直到他无意看见偷偷溜下来葛孚雷同蒙葛特秘密谈话,蒙格更加确信了这里面绝对有他不知道的秘密,蒙葛特对抢夺这座教堂的事格外积极。蒙格猜测只是父亲交代给他的特殊任务,否则以蒙葛特并不好战的性格,怎么可能突发奇想,拉着他去抢夺别人的地盘?

蒙葛特允许弟弟与他一同居住于此,蒙格趁机四处探索,终于有一天,在他敲开了教堂尽头的移动门时,他发现了位于地底更深处的秘密。

然后蒙葛特和他打了一架。

准确地说,是蒙葛特揍了他一顿,当然蒙格是不会承认这种事的。他们势均力敌地打了一架,最终以蒙葛特把他压在地上作为结束,蒙格特警告他不要妄想触碰那下面的东西,那是葛孚雷王和玛丽卡女王要求他们看管的不祥之物。

看管个屁。蒙格挣扎着反驳。如果那东西连神都觉得畏惧,为什么我们不利用它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说,他们只是要求你看管,可没要求我,我从来就不被他们信任。

蒙葛特叹息着松开他,解释说父亲并非不信任他,只是看管癫火的任务担子太重,理应交给他这个做哥哥的。

蒙格往他脸上呸了一口,放屁,早出生几秒钟而已,少在这里装老大。

葛孚雷就是偏心。

蒙格不难猜出这之中的理由,蒙葛特自小就是更听话、更虔诚、更懂得感恩的那个,不像他这样始终对黄金律法报以质疑,对葛孚雷和葛德文的到来不屑一顾。实际上,蒙格才不在乎将他们弃之于次的家人的温存,他鄙视蒙葛特对一点小恩小惠就感恩戴德的行为,在他们还小的时候,他就会主动掰开蒙葛特揪着父亲衣角的手。

这些人能抛弃你第一次,就自然会抛弃第二次第三次,何必指望他们一时兴起的善良和施舍。

靠别人不如靠自己,除了他和蒙葛特之外,这地方谁也不靠谱。

蒙葛特显然不明白这个道理,蒙格痛恨他的软弱和盲从,又不能真的对哥哥不管不顾。让蒙葛特一人既要应付下水道艰难的生存环境,又要肩负看守癫火的任务,这对尚且是少年的蒙葛特来说过于艰难,蒙格做不到。

果然是他们那对不知道下水道疾苦的混账父母一拍脑袋想出来的鬼主意!

自那之后,蒙格单方面地勉强认同了蒙葛特看守癫火的任务,但他的哥哥并不信任他。蒙葛特提出他们需要分开睡觉,互相盯守,以便在熟睡中被一窝打尽。蒙格看着哥哥给他分的离地下入口最远的角落,对蒙葛特蹩脚的计策无语至极。

分明就是不信任他!连他也要一起盯着好吧!

睡梦中再也抱不到哥哥的大尾巴,体验不到哥哥皮毛的温暖和洗不干净的那一点臭味,睡不着觉的蒙格瞪着天花板,把翅膀狠狠一收,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让愚蠢的蒙葛特盖上自己的翅膀。

自从开始分床,他们的关系逐渐僵硬。尽管如此,在下水道里他们还是习惯一同行动,因此,储藏的食物见底时,蒙格粗暴地叫醒兄弟,提醒他出去找吃的。

 

蒙葛特起床起得不情不愿,他似乎刚睡下,眼里还带着些许朦胧。蒙格才不管他有没有睡够,反正蒙葛特不睡觉的时候要么在苦读葛德文留下的书籍,要么在尝试念诵和使用黄金律法,在手心凝聚出武器的模样,这样小小的成功会让蒙葛特格外欢欣。蒙格讨厌极了那刺眼的金光,不得不用翅膀将自己卷成一副虫蛹的模样躲个清静。

蒙葛特不让他好好睡觉,他就非得让蒙葛特早早起床,这样报复回来才心里爽快。因此,蒙格对打扰哥哥休息这件事毫无愧疚之情,他拉着蒙葛特出去寻觅食物,在旁边坐享其成。

“你那闪瞎眼的剑雨不是练得挺好吗。”蒙格冲一片臭积水沟的小螃蟹抬抬下巴,“喏,你的了。”

蒙葛特叹了口气,扬起手中的金色印记,一片黄金剑雨出现在半空,这招对于捕捉群体性小型猎物来说屡试不爽。成群的螃蟹在剑雨中根本无处可逃,蒙格正琢磨着今天挑哪个部位吃,刺眼的金光突然笼罩在他身体四周。

“你干什——!”

他条件反射地看向蒙格特的方向,以为是他的兄长在捉弄欺负他,下一秒,他被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量猛然压至跪地,身旁的蒙葛特同样发出一声呻吟,两人的身体在积水中同时倒地,拍出一片水花。

有别人。

蒙格缩紧瞳孔,挣扎着向身后看去;蒙葛特的反抗更加激烈,他本能地想要爬向弟弟的方向,却被金光压得动弹不得。黄金律法带着敌意贯穿至四肢百骸,在一片耀眼的金色光芒中,红发男人徐徐踱步而来,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们,手里掂着两个模样近似的黑色器具。

“所以,就是你们俩。”

男人穿过恶兆双子中间,体贴地来到他们前方,俯下身来仔细端详着他们,方便被压制在地的双胞胎兄弟看清自己的脸。

“玛丽卡那两个见不得人的小崽子。”

Chapter Text

下水道的其他恶兆都被提前遣去,拉达冈独享和恶兆双子相处的空间。他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蒙格的脸,手指滑过错综复杂的犄角群。

“你和葛弗雷一点都不像。”

拉达冈的目光转向蒙葛特,慢条斯理地将手放在他天生的白发上,缕过一绺发丝:“你倒是挺像,葛德文是不是挺偏心你的?那小东西没能继承他父亲的相貌,遗憾得很。”

蒙葛特一声不吭地瞪着他,余下的那只独眼时不时瞥一眼蒙格的方向。蒙格被金光压制在地上,就连翅膀都压在积水里,打湿羽毛对蒙格来说一向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年轻些的恶兆愤怒地咆哮着,拉达冈啧了一声,抬起手中的器具,恶兆的咆哮最终变成了痛苦的呻吟。

“我想他们没有向你们介绍过我。”

拉达冈站起身:“葛弗雷已经离开交界地,我是玛丽卡女王现在的伴侣。”

这个宣告对消息闭塞的恶兆双子来说无疑是一道惊雷。平心而论,蒙格并不在乎谁是那什么艾尔登之王,是王又怎么样?葛弗雷一样无法反抗玛丽卡的命令,无法为他这对身为恶兆的儿子争取任何一点权益。只是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朋友,拉达冈对葛弗雷表现出十足的敌意,对他们兄弟二人也没有任何友善之意。

蒙葛特的反应比他激烈些,他的哥哥呆滞片刻,随后,他攥紧手中的金色印记。

那是葛弗雷赐予他的礼物,一个不起眼的、却可以释放黄金祷告的媒介。厌恶黄金律法的蒙格拒绝了这种羞辱性质的赏赐,蒙葛特却对此感恩不已,从不间断对黄金律法的学习。拉达冈话语中对葛弗雷的轻蔑显然激怒了他,父亲的礼物成为了反抗的宣告,微弱的金光自他手中凝聚成型。

下一秒,蒙葛特的祷告被拉达冈强硬地打断,武器尚未凭空出现,他那点微弱的金色便被拉达冈蛮横地熄灭了。

“你还会黄金祷告。”拉达冈挑起眉,看上去似乎有些惊讶,“看来葛弗雷和他儿子没少违规下来找你们,玛丽卡对此毫不知情,是不是?”

说罢,他不给恶兆双子反驳的机会,自顾自地继续嘟囔起来:“嗯,她的确不知道,没错,不然我不会……还是说其实……?哼,我明白了,做事都做不决绝,愚蠢又心软,难怪成不了什么大事。”

没人在意他神经病似的自言自语,蒙格趁机和蒙葛特对上目光。他想从哥哥那里得到一些讯息,但显然蒙葛特和他一样茫然,也没有任何反击的信号,在那点可怜的金色光芒从他手中被拉达冈碾碎后,蒙葛特似乎被狠狠打击到了,粗大的手掌紧握着那枚金色印记,脸上却是一脸不知所措。

眼看蒙葛特攥着他俩手里唯一的武器,却是一副不知道该干嘛的样子,蒙格简直想把他倒过来敲敲脑子里有没有粪水——平时揍人不是挺带劲儿吗,发什么呆呢?

蒙葛特发愣的功夫,拉达冈从自己的思绪中抽出身来,重新把注意力放到兄弟俩身上:“让我们直奔主题吧,葛弗雷的孩子们,他曾经让你们在地底看守一样东西,带我去看。”

蒙葛特闭上眼睛,以沉默来抗拒拉达冈的问题。蒙格反倒扬起目光,现任艾尔登之王居然对癫火这种绝对的禁忌之物感兴趣,这简直闻所未闻。

“别不说话。”拉达冈说,“这也是玛丽卡女王的意思,那么重要的东西居然只派两只恶兆看守,葛弗雷如此愚蠢,根本没有履行身为王的重任,我迟早要纠正他留下的所有烂摊子。”

对葛弗雷的贬低再一次激发了蒙葛特的怒火,他睁开眼睛,在对上拉达冈的目光后,恶兆停顿了几秒,最终选择退让,发出一声叹息。

“王啊。”他不情不愿地使用了尊称,“请您不要探究那野心之火,葛弗雷……先王命令我们看守它,阻止任何人靠近,即便是您也不例外。”

拉达冈嗤笑一声:“可笑的盲从,你是在质疑我会触碰那和你们一样肮脏的玷污之物?笑话!我暂且宽容你的无礼。还是说,你觉得葛弗雷的命令高于一切,即便是玛丽卡女王有新的指示,也要低于先王留下的命令?”

如此出格的罪名就这么被扣到脑袋上,蒙葛特沉默不语,但谁也没有证据证明拉达冈的一面之词,继续质疑又难免会被认为怀疑现任的王满口谎言。拉达冈盯了他一会儿,似乎对他那副顽固不化的样子痛心疾首,他转向蒙格,将手中的器具抬高几分:“你来说。”

身上的压力骤然减轻,重获自由的翅膀在第一时间想要收缩起来,拉达冈却没有给他足够的空间,他依然被律法的力量压得跪倒在地,只是那通过咒血传达至四肢百骸的剧痛消失了,蒙格缓了口气,抬起头看向拉达冈:“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蒙格!”

蒙葛特的怒吼打断了他的话,他那一本正经不懂得变通的死板哥哥似乎对他变节的举动格外愤怒,蒙格白了他一眼,继续将殷勤的目光停留在拉达冈身上。

拉达冈当场笑出了声,他摇摇头,露出一副了然的模样:“我说什么来着,你果然和葛弗雷一点都不像。”

“我恨不得他早点死在什么地方。”蒙格真情实感地说,“如果你能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我还可以告诉你很多罗德尔见不得人的小秘密。”

拉达冈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对葛弗雷有这么一个大孝子非常满意:“我还不能许诺你这个,这是玛丽卡女王的决定;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倘若你提供的消息足够有意义,我会在一定范围内‘合理开放’下水道,并且给罗德尔的财政经费上加几个‘小项目’,怎么样?”

蒙格转了转眼珠,点头同意拉达冈的条件,覆盖在他身上的压力终于解除,随着金色光芒消失,蒙格舒展开身体,无视掉地上蒙葛特的咒骂,指了指他那无能狂怒的哥哥:“合理开放的时候,记得把这家伙划到不合理的范围里去。”

拉达冈眯起眼睛:“你厌恶他,却还是和他同进同出。”

“双胞胎,没办法。”蒙格耸耸肩,“就像灵魂的另一半,再讨厌都甩不掉。”

他的话令拉达冈莫名其妙地僵硬了一瞬,蒙格没有在意那一丝丝细微的异样,他踢了一脚蒙葛特的尾巴,起身带着拉达冈去往地底深处的教堂。

 

“葛弗雷并没有把这项任务交代与我,因为我从来都不受黄金一族的信任。”

路上,蒙格侧着身体,向拉达冈解释着:“那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早看他们不爽了!葛弗雷也好,他那个完美的儿子葛德文也好,全都是一丘之貉,你取代葛弗雷的王位,我看也未必是坏事。”

拉达冈跟着他,穿过肮脏黑暗、错综复杂的下水道,在抵达教堂的大门口时,现任艾尔登之王抬起手,示意蒙格停下。

“你只需要告诉我癫火的位置。”拉达冈说,“我会自行进去查看。”

“当然。”蒙格学着记忆里蒙葛特每次见到葛弗雷的样子,恭敬地低下头,“一切都隐藏在那尽头的底座背后。”

拉达冈点点头,迈步进入教堂,来到位于尽头的墙壁后,随着他的用力敲击,墙壁轰然挪动,一条隐秘的通道出现在他面前,长长的阶梯下隐藏着无尽的黑暗。

刚向下迈出一步,拉达冈突然察觉到身后一阵风声,蒙格突然原地暴起,漆黑的羽翼猛然张开,裹挟着下水道挥之不去的臭味。恶兆不知天高地厚地向王袭去,拉达冈冷笑一声,正准备迎击,蒙格猛然缩回伸出去的爪子,虚晃一枪,一脚踹在墙壁的机关上,只剩下羽毛糊了艾尔登之王一脸。

“去你妈的。”

恶兆口出狂言,根本不在乎什么对王该有的繁文缛节。

“给我滚下去吧你!”

Chapter 22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蒙格根本没有看清拉达冈是怎么闪现出来的。

他算准了关门的时间,算准了拉达冈到门口的距离,甚至算准了虚晃一枪的翅膀足以给拉达冈造成的视线困扰。然而事实却是,那一刻的时间仿佛静止了,拉达冈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移动到他身后,随着金光乍现,蒙格瞬间被压制在地,机关墙壁轰然合拢,沉重的墙壁门刚好夹住他的翅膀,骨肉组成的羽翼自然抵不过蛮横的机械,咯吱折断,恶兆骤然发出哀嚎。

“不知好歹的东西。”

拉达冈怒斥道,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地上挣扎的恶兆,抬手再次敲击机关墙壁。随着墙壁移动,碾断的翅膀无力地耷拉在地上,尊贵的王优雅地俯下身,抓住恶兆的角,强迫他抬起头来:“你们两个存在的唯一意义,是让玛丽卡感到耻辱,所以我不会杀你。但葛弗雷会怎么想呢,嗯?”

说罢,他又突然笑了起来,仿佛想到了什么令他感到愉悦的事情。囚具还在散发着微光,在恶兆愤怒的目光中,拉达冈缓步走向楼梯深处,走向那黄金树最大的敌人,蛰伏在地底、蠢蠢欲动的癫狂之火。

 

拉达冈具体在地下做了什么,蒙格不知道。

他没能阻止拉达冈,但拉达冈似乎也没有做什么不可挽回之事,他只是下去待了一会儿,随后气喘吁吁地上来,一副疲惫憔悴的模样。临走的时候,他低头打量一会儿趴在地上无法动弹的恶兆,像是突然起了兴趣,把蒙葛特从外面一路拖进来,和蒙格扔到一起。

“如果没有角,你的确和葛弗雷长得一模一样。”

拉达冈若有所思地点评,手指划过蒙葛特的脸,指尖在他宽大的鼻梁处点了点。蒙葛特不肯屈服地瞪着他,拉达冈似乎很满意他的眼神,大拇指和食指一同覆上蒙葛特的鼻梁,用力一按。

地下教堂里响起一声清脆的喀嚓声,鼻梁骨应声折断。蒙葛特咬着嘴唇,不肯发出一丝呻吟,除了骤然粗重的呼吸暴露了他所遭遇的疼痛。拉达冈收回手,颠了颠另一只手里的两个囚具,在恶兆双生子愤恨的目光中,慢条斯理地解释道:“你弟弟做了袭击王的蠢事,我有权力杀了他。不过,看在你们母亲的面子上,我决定换一种轻一些的惩罚。”

说着,他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教堂,囚具所留下的束缚却并没有消失,无论兄弟俩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半分。不知道过了多久,其他恶兆逐渐聚拢在教堂门口,试探地向里面张望着。

他们曾经忌惮着兄弟俩的实力,让出了这片下水道里最适宜居住的干爽之地;但现在,虎落平阳被犬欺,趴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双胞胎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在观察许久后,有的恶兆大着胆子,向不属于自己的地盘迈出了第一步。

 

“我不明白。”

安帕赫听完这个故事之后,一边耐心梳理着主人的翅膀,一边询问道:“我听说,恶兆有保护同类的习惯。”

蒙格哼了一声,心安理得地靠在下属怀里,宽容地允许仆从伺候他:“弱者需要保护,头领则需要角逐。”

“这听上去倒也公平。”

“才不公平!”

蒙格猛然提高声调控诉:“趁人之危算什么公平,一帮智商不足的怂货罢了!”

 

在那之后,由于没有人能撼动拉达冈留下的束缚,他们不得不在地上趴伏数日,直到或许是拉达冈大发慈悲,觉得他们可能会饿死,束缚才突然消失。

挣脱了束缚的双生子第一时间被赶出了住所,蒙格的半边翅膀耷拉着,蒙葛特的鼻子也塌着,再加上数日滴水未沾,双生子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蒙葛特架着无法保持平衡的弟弟离开,寻找到一处僻静狭窄的坑道暂时栖身。

他责怪蒙格自作主张、孤身涉险。蒙格才不吃他这套,梗着脖子说自己早就想投靠其他势力。蒙葛特没力气跟他打架,他安置好蒙格,拖着疲惫的身躯出去觅食,在下水道入口附近徘徊许久,希望能得到些许施舍和怜悯。

好运气没有眷顾他,当班值守的士兵根本没有往下水道内部看过一眼。蒙葛特无功而返,沿途寻找些简单的食物,然而,尚未等他返回下水道,变故横生,那前不久才压制过他的金色光芒突然从天而降,将他毫不留情地压制在地上,再次动弹不得。

躲在坑道里休憩的蒙格遭遇了同样的折磨,他们终于意识到,拉达冈口中的惩罚根本没有结束,囚具的束缚不需要面对面施展。换句话说,只要拉达冈高兴,他随时可以在距离下水道入口很远的宫殿里隔空玩弄他们。

这样随机出现的惩罚逐渐令双生子人心惶惶,他们不敢与任何恶兆或者生物发生冲突,不敢离居住的地方太远,以免在危险的地方被囚具束缚。蒙格受不住这份气,扬言要冲出去找什么拉达冈玛丽卡讨个说法,大不了鱼死网破;蒙葛特却叹息着摇头,认为这或许就是命运赠予他们的惩罚与考验。

如今的艾尔登之王必然履行着无上意志的使命,代表着黄金树的意志,于情于理,他们都没有反抗拉达冈的决定的理由。

恶兆虽然有保护弱小同类的习性,但那仅限于幼童或者受伤的同伴。随着葛弗雷和葛德文连年到访下水道,总有些闲言碎语传出风声,谁都知道这对双胞胎和黄金王室有点渊源。恶兆们忌惮蒙葛特和蒙格的实力,同时敬畏蒙葛特的领袖风范;然而在意识到他们再一次被黄金王室所抛弃并施以惩罚之后,敬畏和忌惮逐渐变成低劣的恶意与玩弄,而与生俱来的王室血脉在其他被抛弃的恶兆眼中,则成为了兄弟二人的原罪。

那样屈辱的日子,蒙格记不清过了多久。他们必须分享出去食物,忍气吞声地活着,好在居住在教堂的恶兆没有发现通往癫火的开关。拉达冈似乎对癫火没有太多兴趣,蒙葛特和蒙格并不知道,拉达冈下去只是为了加固癫火的封印,设置更多的机关,以免其他人误打误撞地闯入,发现这个对黄金王朝最大的威胁之一。

竟然放心让两只恶兆看守如此重要的邪物,拉达冈早就对着葛弗雷的画像骂过一千八百遍了。

蒙葛特对此毫不知情,他焦虑于无法守卫癫火的入口,在某一天,他不听蒙格的劝阻,执意溜了回去,只为了检查机关是否完好。

这样的举动在其他恶兆看来无异于抢夺地盘的挑衅,弱肉强食的族群规则不允许这种挑衅,蒙葛特无法解释他的真实动机,野蛮的恶兆们顿时打作一团。连带蒙格也被牵连,翅膀尚未痊愈的恶兆实力大减,被群起而攻之的同类揍得晕头转向,边打边退;蒙葛特保护弟弟心态急切,在混乱的群殴之中,找到机会一把将他推进更深处的坑道,以自己的身躯死死挡住入口。

就是在这时,远在王座上的拉达冈玩心大起,随着金光闪耀,蒙葛特被束缚在地,肌肉结实的身躯刚好卡在入口处无法爬起。其他恶兆不放过这个机会,当出现意图破坏规则的人出现时,即便是同类也可以将其杀害。

棍棒和砍刀无情地接连落下,即便是生存能力顽强的恶兆,也无法承受接二连三的致命伤害;半神不会死亡,但谁也不知道天生受诅咒的半神是否还能拥有此等赐福。蒙葛特闭上眼睛,父亲交给他的微不足道的使命,看守那被压制在地底的东西也好,保护一同出生的弟弟也好,他恐怕都无法完成了。

他辜负了父亲的嘱托和信任。

咒血污染了下水道的积水,伤痕累累的身躯同时承受着囚具的压迫与刺痛。就在绝望肆意蔓延之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震天动地的巨响,地面随之延伸出一道裂开的缝隙,在那开裂的尽头,蒙葛特勉强睁开眼睛,兄长耀眼的金发出现在他模糊的视线里,像是偶尔会飘落至下水道的黄金落叶。

“都给我住手!”

 

Notes:

既然葛德文是真正的小葛弗雷,想必一定会跺脚罢(?)
拉达冈最大的娱乐活动可能就是虐待一下前夫哥留下的小b崽子们()想想就太爽了。

Chapter 23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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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葛德文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下水道了。

自从葛孚雷被驱逐出交界地、拉达冈登上王位,作为原本顺理成章的黄金长子,他需要应付的事情太多,根本无瑕顾及下水道的两个弟弟。他们接近成年,有能力保护自己,葛德文根本没想到王位上的王会对两个恶兆有那么大兴趣。

他驱散了其他恶兆,黄金的力量破开了囚具的束缚,将蒙葛特抱进怀里。蒙葛特断断续续地告诉他蒙格的去向,葛德文望了一眼狭窄的管道,叹了口气,顿时觉得自己有点分身乏术。

然而,蒙格没有让他为难,正在他试图安置蒙葛特时,蒙格跌跌撞撞的身影从坑道深处爬了出来,他手脚并用,连带翅膀也扑棱着帮忙。直到看到蒙葛特身边的葛德文,蒙格骤然停住,目光在两位兄长之间来回徘徊,不等葛德文问话,蒙格拉下脸,猛地一甩翅膀,转身离开。

葛德文和蒙葛特都不知道他在下面经历了什么,在伤口与鲜血带来的苦痛之中,真实之母的降临成为了蒙格破除束缚的救星,外在神祇赋予他前所未有的力量。他片刻也不敢耽误,一恢复自由便迅速冲回来想要帮助哥哥,却看见他的两位兄长腻歪在一起,顿时愤恨得鬼火直冒。

虚伪!蒙格咬牙切齿,葛德文不偏不倚地在这种时候出现,必然是算计好了他们会对他在危难之中的拯救感恩戴德,他才不会上当受骗!

让蒙葛特那个大傻子自己跪谢去吧!

葛德文望着踉踉跄跄跑远的恶兆,摇摇头,抱起虚弱的弟弟离开这片混乱之地。黄金王子不在意被喷涌的咒血染脏的双手,也不在意被下水道粪水打湿的裤脚,他将自己见不得人的弟弟紧紧搂在怀里,指尖亮起黄金祷告,强大的黄金疗愈却无法降临至恶兆身上。

蒙葛特垂下头,他是被诅咒的,是不被黄金树所接纳的,能学习并使用黄金祷告已经是莫大的恩赐,又怎么敢奢求享受一丝黄金的赐福呢?

即便是一个低头的动作,恶兆头上的角还是不小心挑破了王室服饰柔软的布料,在他露出惶恐的表情之前,葛德文的手弯过来,轻轻抚摸着兄弟的侧脸,以不容拒绝的力度让他的头部靠住自己肩膀。

 

葛德文寻找到兄弟俩小时候居住过的领域,那里看上去还算清净,只是有点过于潮湿。他将蒙葛特安置在稍高一些的废弃铁板上,以免伤口被粪水感染。

“我应该早点下来。”

葛德文安抚着被伤痛折磨的弟弟,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条毛茸茸的、血迹斑斑的尾巴检查,粗大蓬松的尾巴被刀刃砍得像是切开了花,有几处地方几乎被砍断,露出森森白骨。无法使用黄金祷告,几乎从不为受伤而烦恼的大王子束手无策,只能撕下衣服的布料将伤口包扎止血。

蒙葛特随着他的动作粗重地呼吸着,身体时不时因为疼痛而痉挛,他抓住葛德文的衣角,断断续续地问他,擅自破除拉达冈的囚具,是否会给他带来麻烦。

葛德文为他的多虑感到痛惜,他无意扯谎,如实回答道:“他一定会知道我来过这里,不过……这不是什么问题,他不会找我麻烦的,毕竟他也不希望母亲知道他来找过你们吧。”

这个答案让蒙葛特松了口气,他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在葛德文的安抚中逐渐恢复体力。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蒙格拎着两只死老鼠回来,摆着一副臭脸扔到他面前。

“新鲜的。”年轻的恶兆故意冷冰冰地说,“趁热吃。”

蒙葛特看都没看他那闹脾气的弟弟,倒是葛德文冲蒙格招招手,示意他过来:“你伤得怎么样?”

“关你屁事。”蒙格不屑地说,“你的黄金祷告在我们身上屁用没有,还是收收那副假惺惺的德行吧,尊贵的王子殿下。”

葛德文一把按住挣扎着爬起来想要揍弟弟的蒙葛特,让他躺回去休息,他诚恳地看着蒙格:“我对此毫不知情,拉达冈擅自对你们施以惩罚,这是不对的,母亲如果知道的话,也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蒙格抱起手臂:“她允许我们在下水道长大,又怎么不允许她的新欢整点乐子?话说回来,她到底看上那家伙哪点了,长得丑?还是腰粗屁股大?”

如此不敬之词,饶是葛德文也被噎了一下,他沉默片刻,起身走向蒙格。蒙格梗着脖子瞪着他,满脸写着有本事你就打死我。

葛德文没有计较他的无理,他凑近蒙格,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随后伸出手,简单地检查恶兆身上有没有严重的伤口。蒙格的翅膀紧紧收缩着,他没有抗拒葛德文的检查,直到葛德文的手摸到他背后的羽翼,他才抬手将其拍开。

“你看上去比你哥哥健康一些。”葛德文柔声说道,“我会上去取一些食物和药品,需要过一会儿才能下来,你要留在这里保护好你哥哥。”

蒙格露出一个顽劣的笑容,他抬起下巴,翻起嘴唇露出利齿:“不,等你一走,我就要把他拖出去,让他成为其他恶兆的食物——我才不是要靠别人才能破坏囚具的废物。”

葛德文压根没接他的话茬:“你也需要休息一会儿,留在这里,这里很安全。”

说着,他转身离开这处栖身之地。蒙格紧随其后,迈开脚步准备实现自己大逆不道的恶毒计划时,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道金色的封印。

隔着金色的流雾,黄金王子的笑容显得格外讨厌且欠揍,蒙格跳着脚,满嘴的污言碎语一句也没能传入葛德文的耳朵。他只能气呼呼地将那只死老鼠一整个塞进蒙葛特的嘴里,丝毫不管他那奄奄一息的哥哥差点被当场噎死。

 

遵循约定,葛德文很快再度折返,他换了一身衣服,带着干净的食物和充足的药品。他将充盈着恩惠露滴的调香瓶分给兄弟俩,蒙格毫不客气地接过来喝下,蒙葛特则更虚弱些,不得不靠在葛德文的臂弯中任由兄长喂食。

接着,葛德文撸起袖子,处理起恶兆兄弟体表的外伤。蒙格对此嗤之以鼻,他不情不愿地在葛德文的要求下帮忙按住因为疼痛而抽搐的蒙葛特。葛德文着实不擅长物理治疗,他身为黄金长子,沐浴在黄金树的恩惠之下,受伤的机会少之又少,即便不幸受伤,也会娴熟地释放疗愈祷告,对如何亲手处理伤口几乎一窍不通。

他笨拙地将伤口缝合,涂抹油脂药膏,再包上干净的绷带,每个步骤都笨手笨脚,蒙葛特苦不堪言。黄金王子难得有不擅长的事情,立刻遭到了蒙格的无情嘲笑,蒙葛特抬起尾巴扫了把蒙格的手臂作为警告,然而那几乎被绷带缠满的白花花的尾巴直接让蒙格大笑出声。

葛德文没有在意蒙格的无礼,或者说对此习以为常。他给蒙葛特做好包扎,让他躺在铺满柔软布料的铁板上休息,蒙格看着他从背包里掏出一团被褥,小心翼翼地盖在蒙葛特身上,忍不住咋舌:“你这玩意儿到底能装多少东西。”

“一点小技巧。”葛德文狡黠地眨眨眼睛,“魔法的小把戏罢了,想学吗?”

蒙格不可思议地嚯了一声:“你学魔法?你?尊贵又正统的黄金王子?”

“我还会龙的祷告呢。”葛德文耸耸肩,“只是学习和了解而已,扩充知识层面,有什么不行的。”

蒙格舔舔嘴唇:“龙好吃吗?”

“……那个不能吃,蒙格,龙是我的朋友。”

“竟然沦落到和龙成为朋友,玛丽卡就不嫌你是她的耻辱?”

葛德文隔着被褥,轻轻拍打着蒙葛特身上完好的部分,像小时候一样哄弟弟入睡:“母亲对黄金律法以外的存在并非完全拒绝接纳,她是个……宽容的人,我们可以和对黄金树没有威胁的种族建立友谊,而不是以世界为敌。在治理国家的层面,父亲也是这么想的。”

蒙葛特咕哝一声,往葛德文腿边靠了靠,算是对此表示赞同。蒙格抱起双臂,审视地看向葛德文:“那拉达冈呢,你的后爹怎么想?”

葛德文沉默半晌,似乎是在仔细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而不是随意敷衍。他低头看向蒙葛特,蒙葛特的独眼被掩盖在经历殴打后凌乱的白发里,也在静静地注视着他。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母亲选择他作为伴侣的理由。”

葛德文斟酌着开口:“但这是母亲的决定,是无上意志的决定,任何人无权干涉。王对黄金律法的忠诚有目共睹,他的确是一位虔诚的信徒。”

“哎哎哎。”蒙格踢了一脚葛德文的小腿,“收一收,在这破地方就把场面话收一收,我才懒得听你打官腔。”

蒙葛特的目光移向弟弟,蒙格瞪他一眼:“看什么看,有本事你起来跟我打一架。”

葛德文不得不在再次把蒙葛特按回去,他整理好弟弟身上的被褥,抚摸着他那张和父亲更为相似的脸:“一定要说的话,我相信他对黄金律法的忠诚;只不过在某些方面,他有点过于武断和残酷了,相传卡利亚的人被他缝过嘴,而罗德尔的仆从近些天也莫名其妙地消失……他甚至还专门来下水道惩罚你们,如果我早点知道,我不会现在才下来。”

说到最后,黄金王子的语气里夹杂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怒意,不管怎么说,这是他的亲生弟弟,是玛丽卡和葛弗雷的骨肉,拉达冈的惩罚背后意味着什么显而易见。

他的手指划过蒙葛特和父亲一样粗厚的鼻梁,描绘着和父亲近似的脸庞轮廓,蒙葛特闭上眼睛,顺从地轻蹭兄长的手心,享受片刻的兄弟温存。

蒙格当场做了个呕吐的表情。

“王并非无故施加惩罚。”蒙葛特声音嘶哑地开口,“他要求查看那东西的封印,我……我一时冲动,拒绝了他的命令。”

“少在这里美化自己。”蒙格插嘴道,“我看真正的原因是我把他打了一顿,这家伙恼羞成怒罢了。”

葛德文挑起眉,露出怀疑的目光。蒙格则挺起胸膛,一脸“我就是揍了艾尔登之王”的骄傲。

“这不能怪你。”葛德文无视掉蒙格的狐假虎威,柔声安抚起蒙葛特,“你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拒绝陌生人触碰这种秘密也是正常的。更何况,我早跟父亲提过,看守癫火的任务对你们来说太过严苛;不过父亲执意认为你们可以肩负这样的重担,他总是很相信自己的孩子。”

蒙葛特瞪大眼睛,藏在乱角之下的独眼隐隐泛起水光,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蒙格扭开头,依然一副嫌弃至极的样子。葛德文慢慢将手移到蒙格特的犄角上,轻轻抚摸:“可是要我说,这担子还是太重了,你们俩还没有成年呢。”

这下蒙格瞬间把目光转移回来,下水道没有日期的概念,也没有人教他数学。虽然他知道自己的出生年份,但根本计算不出成年的时间,他紧紧盯着葛德文的脸:“你说的是那时候的事吧。”

葛德文笑了起来:“现在也没有啊,你以为你已经成年了吗?”

说着,他歪歪头,似乎是在仔细思考,经过一番缜密的计算,他再次确定了答案:“嗯,没有,稀人的寿命很长,身体发育缓慢,因此年龄计算方式和常人不同。如果按照一半稀人血统来计算的话,你们两个的确还没有成年。”

蒙格不甘心地摸了摸自己头上的角:“它们已经长得很完美了。”

“看上去是比其他恶兆要大一些,但这可能是因为你们的黄金血统,促进了它的发育。”葛德文解释道,“等你成年的时候,它还会更漂亮一点。”

蒙葛特发出一声不甘心的嘟囔,他可不像自己的弟弟,觉得这诅咒之物是什么漂亮的东西;更别提他的角长得乱七八糟,横七竖八,原本对称的那一半被他自己砍掉了,只为了保住仅存的一只眼睛不受影响。

蒙格才不管他哥哥的黯然神伤,琢磨一会儿,突然叉起腰,趾高气昂。

我,未成年,但是扇了艾尔登之王一巴掌!

年轻的恶兆顿时觉得自己牛逼坏了。

 

蒙格越说越得意,安帕赫若有所思,小心翼翼地提出一个问题:“那么,请宽恕我的冒犯,您现在成年了吗?”

“废话!”蒙格提高声调,“老子成年很久了!你没看到我的角已经长得又粗又大又漂亮了吗!”

安帕赫低下头,看了看蒙格头上盘错的角群,在完美的犄角中,有两根犄角的顶端被掰断了,带着新鲜干燥的断痕,那是恶兆猎人的手笔。

安帕赫的眼睛黯了一瞬,这是他的渎职,是他的疏忽,是他的主人为他而付出的代价。

他绝对不会再犯这种错误。

“是的。”安帕赫大着胆子,伸手抚摸上蒙格的犄角,发自内心地赞赏,“这的确完美无瑕。”

他不知道,这是恶兆第一次没有拒绝别人触碰他的角。

Notes:

不装了我超喜欢老葛家三兄弟!
葛德文:平等地心疼和爱着两个弟弟
蒙葛特:爱弟弟,也爱哥哥,对哥哥多一分敬重,对弟弟不听话就揍
蒙格:爱亲哥,不讨厌大哥,但看见亲哥和大哥腻歪在一起就会生气,明明是我们俩相依为命的口牙!黄金王子什么都有了就不要再跟我抢哥哥了行吗……!(当然本人坚决不承认)

Chapter 24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谁也不知道葛德文去找拉达冈对峙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交易,在那之后,囚具的束缚再也没有降临到恶兆双子身上。

蒙格对此无所畏惧,他挣脱束缚并非依靠外力辅助,而是仰仗真实之母赐予他的力量,他现在是远比蒙葛特更加强大的存在了。他更频繁地躲藏在隐蔽的地方,尝试使用鲜血的力量,鼓动沸腾的咒血从未像现在这样令人身心愉悦,蒙格更加确信,恶兆这副在外人看来可怖的模样,本就是他与生俱来的赐福。

他隐瞒了自己接触其他神祇信仰的事,原因无他,蒙葛特肯定接受不了这种事,而他没办法抛下自己这可怜又可恨的哥哥独自离开。他的确尝试过溜走,下水道的井口处却烙着结实的封印,那是黄金律法不容侵犯的力量,真实之母还不足以强悍到和现任的律法抵抗。

他灰溜溜地折返回来,看到夺回了教堂的蒙葛特还像个冤种一样老老实实地继续葛孚雷交代给他的任务,一时间怒其不争。但有着现成的住所,本着不要白不要的心态,蒙格跟着住了下来,一副假意顺从的样子,令蒙葛特逐渐放下戒心。

一直到法环破碎,携带着大卢恩力量的碎片平等地降临到他们身上,鲜血的赤色染红重心法环,蒙葛特仍然对此毫不知情。

他同意离开下水道,以不露面容的条件,代替临阵脱逃的葛瑞克镇守罗德尔。临走前,他还要求蒙格要继续看守癫火的职责,罗德尔绝不能内忧外患。蒙格对此嗤之以鼻,他假意同意了蒙葛特的要求,等蒙葛特一走,便只留下一个分身,直接溜之大吉。

随着玛丽卡女王的失踪,封印的力量不堪一击,蒙格在重获自由的第一时间舒展开翅膀,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天空,早在年幼时期,他就畅想过自由自在地飞翔。不是在下水道狭小低矮的坑道,而是在无拘无束的天空。

他那与众不同的翅膀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只不过,理想中的直冲云霄并没有发生,蒙格只飞起了几米高,随后歪歪扭扭地被地心引力拉回地上。

他根本不会飞。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安帕赫可以确信这一点。他主人的飞行能力类似于野鸭,只能短距离扑棱几下,或者从高处向下滑翔,而原地起飞是万万不行的。

“是和营养不足、没有发育好有关吗?”

安帕赫缓缓捋过蒙格的羽毛,现在,蒙格已经可以放心地允许他触碰翅膀或者角这样的敏感部位,这令安帕赫不胜荣幸。

“我怎么知道。”蒙格懒洋洋地回答,“我又没见过其他长翅膀的人是什么样子,不过,蒙葛特倒是很会摇他那条尾巴,每次见到葛德文就晃个不停,嘁,贱骨头。”

安帕赫的手指插入羽毛丛中间,检查先前被恶兆猎人贯穿的伤口,蒙格闷哼一声,不太舒服地活动肩胛骨,调整到一个相对舒适的姿势。

他困惑过为什么本该享受鲜血与伤口的信徒却因为疼痛而煎熬,蒙格对此的解释是恶兆猎人在长年累月的研究中研发了针对恶兆咒血的油脂和粉末,这东西会阻碍伤口愈合,感染咒血,甚至促使血肉溃烂,让恶兆以更加痛苦的方式死去。恶兆猎人在武器上涂抹了这些油脂,通过伤口渗入皮肉和血液,因此,真实之母的赏赐暂时恩惠不到他。

“他们管这叫净化。”蒙格厌恶地翻起嘴唇,“净化肮脏的诅咒之血,让死亡变成极为痛苦的折磨,通过这种方式赎下亵渎黄金树的原罪……不过是为了满足他们变态的欲望罢了,还偏要打着那颗破树的名义。”

安帕赫摸索着羽毛下的伤口,被利刃贯穿的洞口已经结痂,不再是一个恐怖的破洞。他尚未学会鲜血信仰的祷告,黄金的疗愈又对恶兆无效,只能寻找些植物碾成草药,每天涂抹在蒙格身上的伤处,蒙格逐渐习惯了他的触碰,对此并不抵触。

“以鸟类的构造来看,您的翅膀外观并没有任何问题。”安帕赫捋平羽毛,仔细查看细密羽毛下的缝隙,“但是我总觉得,您的羽毛似乎有些不太对劲,里面有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他的话让蒙格扭过头,恶兆收起翅膀,将它弯折回来,举到自己眼前,眯着眼睛细细打量。他用爪子般的手掌撕扯开安帕赫缠绕在上面的敷料,不经意间,蒙格左手中间的缺口刺痛了安帕赫的心脏。

伤口可以愈合,鲜血可以流淌,唯独缺损不会复原,即便是真实之母的力量也不能令截断的手指重新生长。他的主人永远失去了一根手指,断掉的伤口截面尚未愈合,仍然露着阴森森的骨头茬。

或许是因为手部的伤口,蒙格已经很久没有自己梳理过羽毛了。他每天只是躺在地上休息,等待安帕赫带回食物或者草药,他们躲藏的废弃墓穴十分安全,门外设有重重机关,几天下来,墓穴尽头用于休憩的房间里,甚至生长出了一朵血蔷薇,鲜红的花朵从地缝中顽强地爬出,在咒血的滋养下含苞待放。

伺候他的事自然由安帕赫全权负责,只不过,身为正常人的安帕赫并不懂得护理翅膀的要点。他可以呵护主人的伤口,或者帮助主人擦洗身体上的秽物,一切都按照人类的标准进行,蒙格的小日子过得很舒服,以至于就连他自己都忘记了安帕赫并不懂得梳理羽毛的具体步骤。

未来的鲜血君王打量一会儿自己的翅膀,嘴里发出啧的一声,不满地瞪着自己的下属:

“你完全不会掐羽管是吗?”

Notes:

强烈建议搜索一下“鸟 掐羽管”的视频,超绝可爱…!养小鸟好复杂!

Chapter 25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安帕赫确实不知道什么叫做羽管。

这个词对他来说十分陌生,他没有养宠物的爱好,更没有养过鸟,也就没有近距离接触鸟类的机会。在他迷茫的目光中,蒙格翻了个白眼,手指在羽毛中翻了翻,扒出一根白色的管状硬条,和黑色的羽毛格格不入。

“把它掐掉。”

蒙格命令道,安帕赫顺着他的手指捏住那根白色的硬管,仍然有些许茫然。但主人的命令不能违背,他用短短的指甲捏住羽管两侧,用力一掐。

蒙格差点一脚把他踹到墙上去。

“让你掐掉!又不是掐断!你在做什么!”

恶兆不满地大声抱怨,嫌弃自己的下属是个白痴,他不得不亲自做示范,用手指掐住羽管,向上搓着将其碾成白色碎屑,随着羽管被捻掉,黑色的新羽显露出来。安帕赫恍然大悟:“看上去有点像昆虫蜕壳。”

“你可以这么理解,但没虫子那么恶心。”蒙格说,“把它搓掉,而不是直接扒下来,再那么粗暴我就撕碎你的脸。”

安帕赫了然地点点头,他学着蒙格的样子在羽毛丛中翻找羽管,羽管的位置很好找,也许是许久没有护理过的缘故,羽毛丛中的羽管格外醒目。他掐住一根白色的羽管,用指尖轻轻搓捻,酥脆的外壳顿时碾碎,碎屑掉落下来,像是人的头皮屑。

按常理来想,这其实有点恶心;但鸟和人毕竟是不一样的,如果把他的主人当做一只乌色巨鸟来看,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他不知道羽管要掐到什么程度才算干净,在上面的新羽展露出来后,他尝试帮助其露出更多的部分,手指往下方挪动,掐住羽管的下部。

蒙格的大翅膀猛然抖动,碎屑被扬起来,糊了安帕赫一脸。

“你掐我的血管干什么!”

蒙格十分不满意地大声抗议,他呲起牙,看上去像是十分想咬安帕赫一口。这让安帕赫想起还在军营里的时候,负责饲养犬只的士兵会定期修剪军犬的爪子,透明或者黑色的爪子里藏着血线,倘若剪得太深就会流血,类似于人类的剪指甲剪进肉里。

只不过,训练有素的军犬并不会反抗或者拒绝,它们只会细细地哀叫一声,继续一动不动地把爪子放在士兵的手心。

倘若从这个角度来说,蒙格倒也还算配合,他只是嘴上威胁着迟早要扯掉安帕赫那愚蠢的脑袋瓜,一副暴跳如雷的模样;翅膀却悄然落回安帕赫的臂弯,无声地要求他继续。

他的主人的确是个宽容大度的人。

安帕赫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滤镜拉满,他谨慎记住自己犯的过错,掐掉第三根羽管时,蒙格总算发出一声满意的轻哼。

 

娴熟起来之后,掐羽管就变成了熟练工种般的简单工作。安帕赫翻找干净翅膀内部隐藏的羽管,释放被羽管束缚住的新羽,没多一会儿,蒙格漆黑的翅膀上便落下一片星星点点的白色碎屑,十分享受的恶兆会时不时抖动两下翅膀将它们抖落干净,安帕赫看着地上浮起的一层白屑,欲言又止。

他得好好考虑考虑事后如何收拾的问题。

解决了羽翼前端和中端的羽管,安帕赫决定查看下蒙格自己够不到的部分。蒙格的翅膀生长于背部,翅根从肩胛骨处延伸,他帮忙给主人换了个侧躺的姿势,让恶兆长满角的脑袋枕着自己的大腿,这样虽然会扎到他,但总比让蒙格直接躺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舒服些。

安帕赫用手指轻轻抓挠翅根的羽毛,检查是否存在羽管。蒙格对此十分受用,恶兆收缩肩胛骨,伸了个舒适的懒腰,他不自觉地侧倾过身体,将后背最大限度地展示给安帕赫,十分享受地眯起眼睛。

背部生长的羽管要更多一些,密密麻麻地夹杂在羽毛中间,安帕赫注意到蒙格的动作,出声询问:“您不舒服吗?”

“……不。”

蒙格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传来,安帕赫继续问道:“这里的羽管要比其他地方都多一些,您平时会清理这里吗?”

“当然不会。”蒙格扭头看着他,“我要是能自己够到这个地方,也就不会痒这么久了。”

羽管会让蒙格觉得痒,安帕赫记下新的知识点,伸手清理起翅根部位的羽管:“那您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蒙格把脑袋扭回去:“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您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重要的事。”安帕赫恭敬地说,“如果您有什么需求或者不满,我希望您能直接告诉我,无论是训斥还是苛责都是可以的,请您不要独自忍耐。”

蒙格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你难道觉得我对你的不满还不够多吗?你这个迟钝的家伙。”

“的确很多,但这只能够说明是我做的还不够好。”

蒙格再次扭过头来,亮黄色的眼珠上上下下地来回扫视着他,似乎想发觉这种阿谀奉承背后的阴险目的。下一秒,安帕赫掐下一根羽管,捋掉碎裂的白屑,陡然展开的新羽舒展开来,贴附在背部,安帕赫好心好意地帮他理顺,人类柔软的手指抚摸过蓬松的新羽,蒙格几乎控制不住地浑身哆嗦了一下。

安帕赫担忧地问道:“我又弄疼您了?”

“……”

年轻的恶兆当然不会承认,在接受其他神祇的信仰之后,他不再允许两位哥哥触碰他的翅膀,到现在为止,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舒服到极致的体验了。

他爽到了。

安帕赫没能揣摩到主人的心思,只是看蒙格没有用翅膀扇他,也没有冲他呲牙,那大抵是没什么问题。于是他继续按照刚才的步骤,仔细梳理翅根部分的羽管,密密麻麻的白色羽管堆砌在根部,需要他一根一根地掐断,这令他忍不住再次发出疑问:“在罗德尔生活的时候,您是如何清理这些的呢?”

原本眯着眼睛享受服务的恶兆没搭理他。

 

蒙格才不会承认,一开始他根本就不懂得要清理羽管,蒙葛特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羽管也疯狂滋生,密密麻麻地插在羽毛里,弄他浑身发痒,不得不在潮湿的墙壁上用力磨蹭。

蒙葛特率先发现了这点,但他并不知道这是由羽管引起的,他和蒙格一样,以为那白色的东西就是翅膀自带的一部分。下水道的其他恶兆并没有生长翅膀的先例,蒙葛特四处求医无门,认为一定是蒙格身患绝症,而把翅膀蹭得流血绝不是什么好主意。

于是,等葛德文再次光临下水道时,就看见恶兆兄弟俩抱着彼此,一脸绝望。

蒙葛特死死抱着蒙格,不允许他继续磨蹭翅膀,加重病情。原本通过摩擦能蹭掉的羽管生长得更加茂密,蒙格的翅膀几乎变成一半白一般黑的颜色,麻麻赖赖的,看上去确实像是得了什么疯病。他痒得快要发疯,偏偏又被蒙葛特紧固在怀里,简直生不如死。

看到兄长到来,蒙葛特像是看到了救星,他恳求葛德文救治蒙格的怪病,葛德文抱起年幼的弟弟仔细观察,在几番询问后,葛德文确定了答案。

“你得帮他掐羽管呀。”

还是少年的大王子说着陌生的词,恶兆兄弟俩面面相觑,葛德文放下蒙格,手掌抚摸他的翅膀,随便揪住一根羽管的中部,指甲一碾,脆弱的外壳应声碎裂,留下破碎的白色羽屑和一根崭新的初羽。

“像这样,把羽管全都清理干净,你就不会再痒了。”

葛德文让蒙格在地上坐好,随后招呼蒙葛特过来,教他如何掐掉弟弟羽毛上的羽管,帮助羽毛舒展。蒙葛特的手和常人不同,更像是野兽般的爪子,手背覆盖着毛发,指节粗大且不够灵活,掐起羽管来不如葛德文那么顺畅。但葛德文对两个弟弟很有耐心,他一边安抚着蒙格,一边指导着蒙葛特,慢慢完成这项漫长的工作。

在那个夜晚,兄弟俩居住的管道内铺满了一层白屑,像是下雪一样纷纷扬扬。困扰蒙格许久的瘙痒终于消失,葛德文和蒙葛特的手同时服务着他的翅膀,给小恶兆舒服得非常上头,当场昏睡过去。

蒙葛特向葛德文表示感谢,起身打扫起住处内的碎屑:“您该离开了,您在这里耽误了太久。”

葛德文望了望出口的方向,他的确没有在下水道停留过这么长时间,这次算是破例。但毕竟是为了解决弟弟的苦恼,偶尔破例一次倒也没什么。他算了算时间,摇摇头:“我已经错过了上午的课程,不如再待一会儿,晚点回去。”

蒙葛特抿起嘴唇,有些局促不安:“倘若这会令您蒙受惩罚……”

“没事。”葛德文打断他,“瑟洛修知道我来这里,他知道就意味着父亲也知道,父亲会替我圆过去的,之后——之后父亲要是责罚也没关系,他的惩罚根本不算惩罚,和他打一场就行了。”

——准确地说,是被葛弗雷揍一顿,不过这么丢人的事情葛德文并不打算说。

蒙葛特露出些许羡慕的眼神,葛德文口中仿佛稀松平常的事情,在他眼里却是遥不可及的荣耀。当然,葛德文的身姿在他看来和葛弗雷同样伟大,于是他不自觉地问出口:“您能赢吗?”

葛德文笑了起来:“目前为止还不能,不过,直到赢的那天为止,我会一直挑战下去。”

身为蛮族之子,想要挑战当今的王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欲望。注意到蒙葛特憧憬的目光,还带着一丝少年豪气的葛德文抬起下巴:“再说,我现在已经可以同时打五个熔炉骑士了,迟早会追上父亲的。”

蒙葛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还不太清楚同时挑战并击败五位熔炉骑士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这离葛弗雷所期望的标准还差多少。在他眼里,他的这位兄长无所不能、无所不知,即便是蒙格的翅膀需要掐羽管这种事,葛德文都知道该怎么处理。

“其实这也怪我,没有提前考虑到。”葛德文诚恳地说,“我知道怎么处理这些,只是因为我养过小鸟。你看,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亲自去做过才能有所了解,你成长在这里,认知世界的条件有限,但这并不意味着愚笨。等下次我会带一些书下来,我来教你和蒙格识字,怎么样?”

这样的邀请令蒙葛特感激不已,但此时此刻,他不过是个孩童,不太清楚能够学习意味着什么,反而会关注到一些不重要的部分:“养小鸟?”

“对,蒙格的翅膀和鸟类一样,这方面的经验多少会有些用处。”葛德文托着下巴说,“不过,王城里的仆从会负责打理这些观赏鸟,我只是偶尔逗弄,玩久了会被父亲批评不务正业,有那时间不如围着罗德尔跑十圈去。”

“但您的手法十分熟练。”蒙葛特说,“就像您说的,您肯定亲手做过这样的事。”

“这个啊……”

葛德文的目光偏移开来,蒙葛特好奇地注视着他,黄金大王子挠挠头,露出懊恼的表情,像是不小心把什么说漏了嘴。

他清楚蒙葛特这孩子有时候格外执拗,比蒙格轴得多,不把问题搞清楚绝对不会轻易放弃。左右权衡一会儿,葛德文无奈地叹了口气,倒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让两个弟弟多知道些应该也无妨。

“其实帮蛇蜕皮的手法,和掐羽管差太不多。”

葛德文压低声音,原本背对着他们假寐的蒙格猛地睁开眼睛,悄悄地竖起耳朵。

“还记得我们的另一个哥哥吗?”

 

Notes:

葛德文,一款迪士尼在逃公主,兄弟全是小动物,结交的古龙也是动物。
皇室血脉+动物之友+惨遭毒害=他是个公主!
(开玩笑的我不是嬷)

以及叠buff:
人可以帮鸟掐羽管,但最好不要帮蛇蜕皮,对蛇蛇不好
掐羽管也要注意技巧,不要掐到血线,不然会被小鸟咬
以上!

Chapter 26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在恶兆兄弟俩还很小的时候,梅瑟莫曾随葛弗雷来过一次下水道。

那时,兄弟俩正处于对什么都感到好奇的年纪,陌生的红发男人令他们既畏惧又好奇,蒙葛特试图从葛弗雷身后寻找那位金发兄长的影子,葛弗雷却告诉他,这是他们的另一位哥哥。

独具一格的红发,肩负的两条带翼蛇,容貌既不像葛弗雷也不像葛德文。葛弗雷声称梅瑟莫是玛丽卡之子,是他们同母异父的兄弟,梅瑟莫对此不置可否,只是眯起金色的眼睛注视着他们,像蛇紧盯住自己的猎物。

蒙格缩在蒙葛特身后,以极不友好的目光瞪了回去。

红蛇嘶嘶吐起信子,其中一条高高立起身子,另一条则伸长蛇身,在半空中扭动着探寻而来,用鼻尖碰了碰蒙葛特额头上的角。

蒙葛特僵在原地,蒙格则咧开嘴唇,呲起牙,像是要给蛇来上一口。

“母亲不会原谅过去的事。”

梅瑟莫开口道,蛇随着他的话收回他身上,梅瑟莫的目光仍然停留在蒙葛特的额头,在那堆尚未发育完全的小犄角上凝视片刻后,他转向葛弗雷:“停止这种多余的举动,即便是你,也不能违背母亲的决定。”

“我没有违背她的决定。”葛弗雷说,“我不会带他们离开,只是,玛丽卡也从没说过不允许你我下来探望。”

梅瑟莫挑起眉:“你还带葛德文下来过?”

“他有权利认识自己的兄弟,你也一样。”

梅瑟莫沉默半晌,似乎是对葛弗雷的自作主张有所不满,他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蒙葛特的声音横插进来:“您所说的过去的事,是指什么?是我们犯下的错误吗?”

葛弗雷和梅瑟莫同时将目光转向他,还不及两人大腿高的恶兆幼童一手护着身后的弟弟,另一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领,怯生生地看着他们。

梅瑟莫扫了一眼他身上用于裹体的破旧布匹,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那绝不是该出现在王室成员身上的衣物。即便是在玛丽卡尚未成神的时候,在那遥远的、现在已经无人问津的巫者村里,他的母亲也总会把他和妹妹打扮得干干净净,衣着朴素,布料质朴,却从不肮脏破旧。

他将目光移回葛弗雷身上,看他准备了什么答案。

尊贵的王俯下身躯,半跪在下水道肮脏的地面上,尽量将视线与自己的幼子平齐。葛弗雷伸手抚上蒙葛特头上的嫩角,小小的角已经近似于普通角人的尺寸,但形状却还是未发育完全的样子,他发出一声叹息:“与你们无关,在如今的律法下,恶兆被视为一种诅咒……罗德尔没有你们容身的地方。”

“可是,为什么我们天生就有这样的诅咒呢?”蒙葛特不解地问道,“是我们曾经犯下过什么错误,惹来了诅咒吗?”

知晓一切的梅瑟莫沉默不语。

 

他记得恶兆之子出生时的场面,葛弗雷在外征战未能如期归来,玛丽卡体内的双胞胎又提前发动。在那个混乱的夜晚,他的母亲因为难产而备受折磨,双生子之一自产道划出时,身上小芽般凸起的角割裂了玛丽卡的下体,将脆弱的阴道割得伤痕累累,即便是不会死亡的神明也忍不住发出哀嚎。然而她来不及喘息,另一个胎儿紧随其后,破碎的伤口再次惨遭撕裂,神明的鲜血喷涌而出。

梅瑟莫束手无策地站在一旁,他可以在战场上成为母亲的利刃,母亲所指向的地方,火焰与蛇如影随形,撕裂一切敌人的防线;但他的确不会使用任何黄金祷告,甚至无法向他那已经死去的妹妹那样,为备受折磨的母亲释放一颗温暖的小黄金树。

玛丽卡拒绝在分娩时让其他人进入,她的丈夫本该在场帮忙,却被战事延误。葛德文尚且年幼,在被乳母抱回房间之前,只短暂地在闺阁前露过一面,随后便被面目狰狞的母亲吓得哇哇大哭。剩下唯一能主事的是玛丽卡的义弟,但一条大狗除了急得在房间里团团转之外又能做什么呢?不得已,玛利喀斯唤来梅瑟莫,这个在玛丽卡成为神祇之后,便不再被公开承认身份的孩子。

母亲的冷落从未改变他的忠诚,梅瑟莫愿意承担护卫和帮助母亲生产的职责,他做了自己能做的任何事,照料虚弱的母亲,检查宫颈开口的程度,擦去母亲额头的汗水。然而,经过一夜的挣扎,自玛丽卡的肚子中爬出的,却是两个长角的恶兆。

无论是梅瑟莫还是玛丽卡,都不会忘记角人对巫者一族——或者说是对她们一家的所作所为。梅瑟莫沉默地隔断脐带,捧起两个丑陋的婴儿,带翼蛇好奇地凑上前去,蛇鼻轻轻触碰婴儿身上残留的羊水。

母亲。

他低声唤道,将婴儿举至玛丽卡面前,以便她看清他们身上不合常理的尾巴、翅膀,以及初生的小角。

即便成为神祇,还是逃不过角人的诅咒与折磨。躺在血泊中的玛丽卡瞥了一眼啼哭不止的婴儿,随后便扭过头去,涣散的目光盯着闺阁角落的纱帐。

她的双腿还因为私密处的伤口而发颤,甚至无法合拢,强大的律法在快速修复神明的身躯,可其中的疼痛却还是要她自己承担。梅瑟莫空出一只手,拉过被褥轻轻覆盖在母亲身上,为她遮掩不堪入目的伤处,给狼狈的母亲保留些许隐私与尊严。

我不会杀死我的孩子。

玛丽卡喃喃自语,生产时散乱的金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

梅瑟莫沉默着,等待着母亲的决定。

恶兆婴儿大声啼哭起来,似乎是因为得不到母亲的安抚、吃不到母亲的奶水、得不到母亲的怀抱而倍感委屈,他们像普通的婴儿一样,皱着皱巴巴的小脸,握紧肉乎乎的小手,胡乱蹬腿,小脚丫时不时踢到梅瑟莫的手臂。

婴儿的啼哭像是唤起了玛丽卡作为母亲的本能,她转过头来,想要向他们伸出手,手掌却只抬起了半寸,随后落回床上。

扔掉它们。

神祇又变回了高高在上的神明,不容拒绝地下达命令。

梅瑟莫低下头,扯下披风紧紧裹住两个婴儿,起身从阴影中离去。

他从不违背母亲的意愿。

 

Notes:

真的很在意这个问题,角人到底是怎么生孩子的,如果出生的时候婴儿身上就带有小角的话,即使有一层胎盘感觉也没什么用……
好坚强的pussy……(重点错)

Chapter 27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葛弗雷赶回罗德尔时,一切已经晚了。

他被告知新生的婴儿因为难产而死亡,这敷衍的理由或许能糊弄不敢多嘴的下人,却不能阻止他向妻子问个明白。他来不及休息,带着一身杀戮的血气进入女王闺阁,在房间里嗅到了更浓重的血腥味。

梅瑟莫从床边站起身,一脸不悦地盯着他。

玛丽卡的身体已经从生产的虚弱中恢复过来,但思绪尚未,她靠在石床的床头,对葛弗雷的到来置若罔闻。当葛弗雷问及婴儿的去向时,玛丽卡微微皱眉,梅瑟莫便替她回答:“你知道恶兆会怎么处理。”

深知玛丽卡那不堪的过去,葛弗雷一时语塞,他当然清楚所谓恶兆根本不是什么诅咒,而是初始熔炉所给予的赐福。只不过,憎恶角人的玛丽卡拒绝看到自己的领土内出现同样的生物,于是在新的律法下,那些不幸的孩子们被定义为恶兆,初始熔炉的秘密禁止被提及,葛弗雷能留下他的熔炉骑士,已经是玛丽卡网开一面的结果。

最终,葛弗雷说:“可是他毕竟是我们的孩子。”

“它们。”

玛丽卡开口纠正道,她将目光缓缓移回丈夫身上:“我生下了两个恶兆。”

葛弗雷愣了一下。

瑟洛修趴在他肩头,肥厚的爪子不安地抓挠他的肩膀,他用牙齿摩挲蛮王的脖颈,帮助他压制血液里沸腾的愤怒,提醒他此时此刻面对的不只是刚结束生产的爱妻,更是掌握这个世界律法的神明。

荷莱露或许可以无惧任何约束与规则,但葛弗雷不行。

蛮族战士仍然不甘于顺从智慧宰相的压制,他低垂着头,执意轻声询问自己的妻子:“他们有名字吗?”

玛丽卡摇了摇头。

梅瑟莫立在石床的另一侧一动不动,身上的带翼蛇却立起身子,绿色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住葛弗雷的咽喉。

对峙坚持了几秒钟,最终以玛丽卡的轻叹作为分水岭。疲惫的女王侧过头去,似乎对丈夫的固执和儿子的敌意感到失望,对家里男人们共同的笨拙倍感厌倦。梅瑟莫立刻顺从地跪了下来,带翼蛇讨好似地压低脑袋,钻入被褥的缝隙,在被褥的遮挡下缠绕至玛丽卡尚未平坦回去的腹部。

葛弗雷抿起嘴唇,知道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扭转玛丽卡心意的可能。

王不能违背神的旨意,丈夫也不能忤逆妻子的意愿,他不得不暂时将两个孩子抛之脑后,优先承担起丈夫的职责。

于是,高大的王缓步上前,瑟洛修在他耳边低语催促。葛弗雷俯下身,坐在床边,捧起玛丽卡的手轻轻摩挲,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妻子的双手如此冰冷。

玛丽卡仍然不肯分给他一个眼神,葛弗雷懊恼自己对妻子的疏忽,他被丢弃的孩子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没有意识到经历苦痛诞下恶兆的正是玛丽卡本人。房间里挥之不去的血腥味,石床旁堆砌的温热石,都被他这个迟来的丈夫所忽略了,除了梅瑟莫之外,没有人知道产下恶兆时玛丽卡究竟遭受了多少折磨,又是带着怎样的心碎,在母爱和仇恨的拉扯中做出抛弃他们的决定。

梅瑟莫总是很擅长讨母亲的欢心或者原谅,这点葛弗雷一窍不通,他不知道如何补偿自己的缺位和愚钝,只能虔诚地将妻子冰冷的双手拢入自己粗厚的手掌之中,而后,他抬起它们,抵至唇边。

“你还好吗?我亲爱的玛丽卡。”

 

数日后的一个夜晚,葛弗雷独自来到下水道,寻找那两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婴儿。

王的莅临令原本生存在那里的恶兆惊恐不已,他们哆哆嗦嗦地从干燥的角落抱出两个熟睡的婴儿,结结巴巴地说是前几天捡回来的。两个孩子面黄肌瘦,缩在一团红色的披风里,像是刚刚饥饿和哭泣中入睡,眼角还残留着泪痕和浮肿。

诞下恶兆的王室贵族成员从不被允许进入下水道,他们最多是在井口将不幸的孩子丢下,偶有大胆的,会在日后悄悄从井口往下扔些护符珠宝,来祈求自己的孩子平息愤怒、远离诅咒。因此,生活在这里的恶兆没有家人赋予的名字,他们只会给彼此取些简单的名字,便于称呼,尽管大部分时候他们都不会互相交流,语言功能退化得厉害。

葛弗雷知道自己不能按照王室的起名方式为他们取名,他将两个孩子抱进怀里,头顶带着些许白色胎毛的孩童睁开眼,在看到陌生人时呆滞片刻,随后咧开嘴巴,冲他发出咿咿呀呀的笑声,和葛德文尚在襁褓时的笑容没有半分区别。

他想起梅瑟莫对他描述的,第一个出生的孩子浑身覆盖毛发,身后拖着一条小小的尾巴;而第二个出生的孩子则一身灰黑的坚硬鳞皮,背后生长着一对翅膀。他们的头部和面部都长满稚嫩的角,是身为恶兆的最直接证明,也是令玛丽卡在分娩时遭受苦难的罪魁祸首。

母亲不会原谅过去之事。

待玛丽卡陷入浅眠后,梅瑟莫同葛弗雷一起离开女王闺阁,在外等候多时的火焰骑士沉默地为他系上新的披风。梅瑟莫佝偻的身形很快被披风所掩盖,连同那两条不被黄金子民所欢迎的蛇一起——尽管在玛丽卡踏入神之门以前,梅瑟莫便为她立下赫赫战功,但与生俱来的火焰与蛇意味着诅咒,意味着异端,他甚至没有在黄金王朝建立之初被母亲赐予一个正统的身份与名号。

身怀诅咒、不受赐福的滋味,没有人比梅瑟莫更加清楚。葛弗雷甚至有些难以想象,在亲手将恶兆双子扔进下水道的时候,梅瑟莫会是什么样的想法呢?他会庆幸自己出生得更早、还能享受完整的母爱;还是会庆幸玛丽卡没有对同为异类的他下达同样的裁决?

不等他问出口,梅瑟莫已经给出了答案。

角人留给巫者一族的伤害永远不会消失,以至于哪怕玛丽卡成为了神祇,仍然在分娩时再次遭受了角带来的伤害。这份诅咒就像阴影般无法挣脱,不怪玛丽卡如此绝情,只是这两个无辜的孩子生来就运气不好。

“你叫做蒙葛特。”

王低下头,赋予自己的孩子姓名。蒙葛特好奇地注视着他,伸出覆盖着一层胎毛的手掌抓住他的胡须,用力向下一拽,像是同意了这个名字,又好像只是找到了新玩具般乐不可支。

另一个婴儿悠悠转醒,在意识到自己躺在陌生人的怀抱里后,黑乎乎的幼崽皱起脸,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手脚胡乱挥舞着,踹到躺在一旁的哥哥,又打到葛弗雷肌肉结实的手臂,痛得他哭得更加起劲儿。

“……你叫做蒙格。”

被莫名其妙踹了一脚的蒙葛特也随之嚎啕大哭,在一片混乱的哭声中,葛弗雷匆忙将姓名赋予双胞胎中的另一个。随后,他将两个婴儿放回那个干燥的角落,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角落里铺着其他恶兆寻来的干草,以及一些破烂肮脏的布团,这应该是他们能在下水道里找到的最好的东西了。

匍匐在一旁的恶兆之子们不敢说话,生怕招惹到王的不满,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葛弗雷欲言又止,他知道自己不能违抗伴侣的旨意,更不能站在伴侣的对立面;因此,他不能向这些人承诺任何好处,也就不能要求他们为自己的孩子贡献更多优待。

尽管残忍,尽管不公,但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这就是他的孩子被迫学习的第一课。

 

 

“是我们曾经犯下过什么错误,惹来了诅咒吗?”

面对幼子懵懂又胆怯的目光,葛弗雷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摇了摇头:“不,你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蒙葛特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些什么。葛弗雷不想看到他再沿着这条错误的路线思考下去,及时打断蒙葛特尚未出口的话语,坚定地注视着他的眼睛:“这是你们无法选择的出身。但,你们仍然可以选择未来、选择自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蒙葛特的眼睛里燃起一丝光亮,他绷紧下巴,抬起头颅,一直以来惴惴不安的卑微仿佛被父亲温暖的手掌和鼓励的话语抹除了。他扬起眉梢,用力点点头,骄傲地回应父亲的目光。

直到这时,葛弗雷才意识到,虽然蒙葛特继承了他面庞的轮廓,但唯有眉眼,和玛丽卡如此相像。

——至于另一个没多少人类模样残留的恶兆,则往地上狠狠呸了一口,抓着哥哥肩膀的手用力将哥哥推至一边,手指一扬,指着沉默不语的梅瑟莫——准确地说,是指着那条鲜红色的带翼蛇——大声问道:

“少在这儿放屁!既然同样是受诅咒的东西,为什么你们不把这家伙也扔进下水道?!”

 

 

TBC

 

大梅:?

带翼蛇:?

小蒙:这不公平!我要闹了!!!(野兽前辈蹬腿

Notes:

大梅:?
带翼蛇:?
小蒙:这不公平!我要闹了!!!(野兽前辈蹬腿.jpg)

Chapter 28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交界地内并非只有恶兆一种受诅咒之物。

这是葛德文念给蒙葛特的书上提到的,他考虑过避免提及这方面的事物,避开这类书籍;可是他又不想剥夺弟弟了解世界全貌的权利。于是,他尽量客观地向他讲解黄金律法下世界运行的规律,教导蒙葛特学会辩证地去看待与生俱来的身份。

蒙格对此一向不屑一顾,比起坐在低矮潮湿的坑道里听黄金王子在那里夸夸其谈,他更喜欢出去寻找食物,或者和其他恶兆玩耍。只是偶尔,他也会往耳朵里听两句,关于那个他们从未有机会接触过的外面的世界,尚且是幼童的蒙格难免对此感到好奇。

因此,他知道,巨人的火焰是不被黄金树接纳的敌人,曾经背叛了黄金树的蛇也是人们厌恶的对象。当他看到那个身形扭曲、身负两条细蛇的人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葛弗雷身边,还冷着个脸一副阴森森不爱搭理他们的样子,蒙格立刻觉得这根本不公平。

——他当然不知道,因为他这一句话,葛德文足足被梅瑟莫冷落了数月,并且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到底哪里招惹到了这位同母异父的兄弟。

 

当时梅瑟莫并没有给出答案,他居高临下地扫了不服气的恶兆幼子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以至于时隔多年,当葛德文再次提及那位不被承认的兄长时,还沦陷在拔羽管的极致舒适中昏昏酣睡的蒙格立马支起耳朵,八卦地微微侧过头去。

他的小动作没有逃过两位兄长的眼睛,葛德文看了他一眼,冲蒙葛特比了个嘘的手势:“我们的那位哥哥出于一些原因,不得不和带翼蛇融合在一起。但——蛇就是蛇,需要蜕皮,他的身体和蛇结合在一起,阻碍了蛇通过正常的方式蜕皮,所以必须有外人帮他。通常这件事不会轮到我去做,不过我也帮到过几次忙,还算是熟练。”

说着,他捻捻手指,像是在模仿撸下蛇皮的样子:“方法都差不多,比起动物来说,人还会沟通和给出反馈,不太容易误伤。背后翅膀根部的地方你弟弟自己够不到,以后你要学会帮他。”

蒙葛特点点头,不用葛德文嘱咐,他也不会对弟弟的需求坐视不管的。他瞥了眼蒙格的方向,双生子的默契让他明白此时此刻蒙格想询问什么,只是这话他自己绝对不会轻易问出口,可要是不问,过后蒙格又难免不高兴。左右权衡之下,蒙葛特小心翼翼地开口:“我记得您对我讲过,蛇是背叛了黄金树的存在,因此被人们所厌恶,但……”

他欲言又止,不想擅自对那位许久未曾露面的兄长不敬。葛德文愣了一下,随后露出无奈的表情,似乎是在思考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嗯,梅瑟莫不一样,早在我出生以前,他就已经伴随在母亲身边了,他绝对不会背叛我们的母亲。至于蛇嘛——”

葛德文停顿片刻,耸耸肩膀:“他那条蛇很特殊,是母亲特意允许的存在。”

话音刚落,蒙格猛地从床上弹起身,像是求得了什么证明一般叉起腰,昂首挺胸地宣布:“我说什么来着!玛丽卡就是偏心眼!”

蒙葛特冲上去捂住弟弟那张肆意妄为的嘴,禁止他对母亲和兄长不敬。蒙格呜呜嗷嗷半天,见蒙葛特没有放手的意思,便一口咬住他的手掌,尖牙轻而易举地刺破皮肤,痛得蒙葛特不得不松开对蒙格的钳制,年轻的恶兆继续大声谴责:“不过就是早出生几年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他那种丑八怪就应该滚下来在这破地方待着!”

葛德文静静地听他发完脾气,这些年相处下来,他已经摸清楚双胞胎的脾气。比起蒙葛特的沉稳成熟,蒙格就像个炸药桶,要是不让他把观点表达完、或者坚决反对他,他非当场爆炸不可——话说回来,他要是真能爆炸,就下水道囤积的这些沼气,早就够他把罗德尔炸上天、完成他一直以来的愿望了。

蒙葛特在一旁急得直甩尾巴,目光移向墙角的棍棒,疑似动了把弟弟直接打晕的念头。葛德文示意他稍安勿躁,听蒙格从梅瑟莫骂到玛丽卡再骂到葛弗雷,顺便问候一下他们的家人——也就是葛德文自己。直到蒙格骂累了,尊贵的大王子一手托着下巴,歪着头细细思考:“梅瑟莫丑吗?我觉得还可以吧。”

“……”

骂得口干舌燥的蒙格瞪大眼睛,差点被他气死。

“他的骑士们可是说他孔武有力高大威猛、顶天立地足智多谋、气宇轩昂风度翩翩什么的。”葛德文轻而易举地转移开话题,“只是有些驼背而已,脸说不上丑吧。”

 

 

“梅瑟莫就是很丑。”

数年过去,无论是当时在下水道陪伴他们读书玩耍的葛德文,还是蒙格口中就该滚下来和他们一起生活的梅瑟莫,亦或是偶尔来履行下父亲职责的葛弗雷,都已经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交界地历史的滚滚长河之中。

但这并不能改变蒙格的看法,尽管他不愿意承认,曾经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兄长的面容早已模糊不清。他早就记得不梅瑟莫具体长什么样子了,只记得那两条红色的蛇围绕在他身边,同为不被容纳的象征,却因为玛丽卡的偏心而得以堂堂正正地生活。

所以,直至今日,蒙格仍然坚持认为,梅瑟莫就是丑。

他想不起来,做下属的就有义务帮忙。安帕赫尽力回忆着梅瑟莫的模样,作为驻守罗德尔城内的士兵,他和梅瑟莫着实交集不多,梅瑟莫甚至根本不驻扎在罗德尔,在罗德尔之外、亚坛高原以内的边境才是他的驻地。玛丽卡忠诚的儿子长年累月地为她驻守边疆,紧盯南方盘踞的威胁,直到那片领土连同他本人,都从地图和历史中被一同抹除。

玛丽卡连一副画像都没有为儿子留下,她驱逐了丈夫,又抛弃了儿子,没有人知道伟大的女王究竟在想些什么。王室贵族们都默契地对此缄口不言,那是玛丽卡的决定,是神的决定,是无上意志的决定,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过问。

安帕赫不知道火焰骑士口中孔武有力高大威猛、顶天立地足智多谋、气宇轩昂风度翩翩这种夸张的形容是否足够客观,毕竟在他眼里,蒙格也逐渐从一只独特的恶兆逐渐变得孔武有力高大威猛、顶天立地足智多谋、气宇轩昂风度翩翩。

“说不上是丑。”

安帕赫诚实地给出自己的答案,他多少还记得那些曾经挂在墙上的画像,红发男人的模样和黄金一族格格不入。以至于多年后拉达冈赘入罗德尔,胆大的好事之人津津乐道,关于那拉达冈那一头罕见的红发,是否是梅瑟莫私生子的证明——女王的私生子诞下的私生子爱上了女王,这辈分可真是乱套了。

在蒙格生气之前,安帕赫紧接着补充:“但我记得他身材消瘦,没有您强壮英武,也不如您面目独特。”

蒙格眯起眼睛,威胁地注视他一会儿,最终翻过身去,把翅膀上残留的羽管碎屑全抖搂到他的衣服上:“少在这里阿谀奉承,我可不吃这套。”

 

Notes:

错啦我们小蒙超级吃这套!
对不起大梅,我超级喜欢你(双手合十)但是在小蒙眼里跟玛丽卡沾边的可能都不是好人所以果咩纳塞(土下座滑跪)
以及按照梅瑟莫和拉达冈在世人眼中出现的先后顺序来看,大家搞不好会觉得大梅是爹捏……(刚子:倒反天罡!!!)

Chapter Text

他们在这处废弃的墓穴里居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暗无天日的地底总会模糊人对时间的观念,除了腹中的饥饿和头脑的困倦提醒他日夜交替之外,安帕赫有些算不清他们到底在这里躲藏了多久。

日子一久,他甚至觉得,就这样生活下去也不错。在这个远离战火和混乱的僻静之处,他和他的主人享受片刻安宁,只是偶尔需要出去打猎觅食。为了掩盖踪迹,他没办法找人打听罗德尔的情况,但黄金军的铁骑还没有踏回南方,红狮子军团的旗帜也还没有归乡的迹象,他猜测罗德尔那边的战争仍然尚未结束。

当然,躲在地底像老鼠一样生活也算不上是什么长久之计。经过安帕赫的精心照顾,在恶兆顽强的恢复力下,蒙格早就恢复健康,但他似乎并不着急离开,每天不是忙着梳理羽毛,就是闷头睡觉,不再提及要去寻找那片净土的事。以至于安帕赫隐隐有些担心,恶兆猎人的秘药是否影响了蒙格的咒血,导致他和真实之母失联了。

“您还在寻找那片净土吗?”

当安帕赫问及这个问题时,正忙着用细小兽骨剔牙的蒙格把骨头吐掉,理所当然地回答:“早就找到了。”

出乎意料的答案让安帕赫愣了一下,他从未听蒙格提起半点有关那片净土的事,联想到之前蒙格决定驱逐他,或许是不希望他一同前往。

尽管如此,他现在学会了使用咒血的力量,与他们的信仰建立了牢固链接,相比起那时候,已经足够有资格站在蒙格身边,他决定再主动为自己争取一下:“我能同您一起去吗?”

蒙格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不然我在这里耗着干什么。”

“……”安帕赫诚恳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以为您仍然需要休息。”

这下蒙格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蠢货:“你怎么会这么想,嗯?我看上去像是还需要休息的样子吗?”

说着,他缓缓张开翅膀,先前被贯穿的破洞和乱七八糟的羽毛已经恢复如初,整面翅膀看上去黑得发亮。可能是这段时间安帕赫坚持给他掏禽蛋回来吃的功劳,蛋黄里的卵磷脂总是利于让毛发增光添彩。

“你以为分开的那段时间我做什么去了,没有你这个路痴带我绕路,我自己找到的更快。”蒙格有些得意地说,“更何况,真实之母在指引着我,只要有血液作为连接,我可以去任何地方。”

安帕赫想起他们是如何进入史东薇尔城的,蒙格的确使用了一些类似于传送的方法——玛丽卡保佑,那晕头转向的感觉刻骨铭心,他可不想再来一回。

想到这儿,他突然意识到,也就是说蒙格早就有更加便捷的方法,甚至可以带着他一起前往任何地方;但是他却偏偏不用,偏要用双脚丈量这片土地,一路从北南下,说不清是为了什么。

好在蒙格并不抗拒沟通,事实上,他的很多想法都异于常人,必须经过沟通才能理解。想不明白那就问,安帕赫开口道:“那您为什么还要我带您一同旅行呢?”

“……”

蒙格罕见地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恶兆掩饰着尴尬的神色,将脸扭到一边:“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去的,尽管我将我的血液分享与你,你仍然没有资格,愚钝的老东西。”

安帕赫若有所思,低下头望着自己的手掌,在恶兆猎人带来的意外之后,或许是因祸得福,他掌握了催动体内咒血的方法。奔腾的鲜血在血管鼓动,只要他动个念头,一脉相承的血液便会告知它曾经的主人。

他在虚空中伸手一抓,真实之母迅速回应了他的祷告,鲜红滚烫的血液自半空中洒落,淅淅沥沥地浇在蒙格脚边。先前从地缝中钻出的血蔷薇也享受到了恩惠,它迅速绽放,每一瓣叶片的尖端都像利刺一样尖锐。

“那么,吾主,现在我有资格了吗?”

安帕赫问道。

蒙格吸吸鼻子,像是在嗅血液残存的味道,他满意地颔首:“母亲已经接纳了你的虔诚,很好。”

“我仍然在思考一个问题。”安帕赫说,“您曾经说过,唯有痛苦才意味着平等,因为无论出身如何、地位如何,没有人能逃离痛苦。荣华富贵只是外界附加的产物,鲜血和伤口所带来的痛苦才是生物存在于世的真实根本。”

蒙格眯起眼睛仔细思考一会儿,他很确定自己有过类似的想法,但似乎没有安帕赫总结得如此透彻。

“那时我尚且无法理解您的理念,直到最近,我想我大概领悟了一些门道。”

安帕赫抬起手,凝视着指尖留存的鲜血痕迹:“总有人生来幸福,未必能体会到痛苦的滋味;也总有人养尊处优,很难有受伤的机会。但无论出身自什么种族,黄金树的子民也好,不被容纳的异端也好,只要是存活于世的生物,身体里都流淌着血液——这是对所有生物来说最基本的存在,是不被外界所影响的生存之本。”

他停顿片刻,接下来的话十分大逆不道,这或许会取悦蒙格,同时也会冒犯那位不知去向的女王,和她所代表的无上意志。

只不过,他已经决定了未来追随的主人是谁,决定了追随这份真正有可能为人民带来福祉和平等的信仰。

“贵为半神的您将血液分享予我,这是您的宽容与恩赐,于我而言是您赐予的平等;当您与敌人战斗受伤时同样也会流血,这对于敌人来说是与半神战斗中最公平的所在。在葛德文殿下去世之前,黄金律法剥夺了死亡的可能,可即便是至高无上、统领着交界地的伟大律法,也没法阻止鲜血在黄金一族体内流淌。”

如果神明也会流血的话,那么神和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自那天之后,安帕赫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真实之母亦可允许你我从她体内索取鲜血,我想,这份鲜血正是意味着公平,意味着神与人之间并没有刻意制造的差异。”

“所谓的神祇需要做的,本应是为了人民而存在于世;而不是自封高人一等。”

“否则,即便是人类,也有资格和可能,去推翻同样会流血的神祇。”

说罢,他朝蒙格深深鞠了一躬。

“这便是我对这伟大信仰的浅薄理解,蒙格大人,我的主人。我希望终有一日,您能将这份信仰传播于世,成为平等的代言者。”

“——成为为人民而存在的王。”

 

 

Chapter 30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安帕赫发表完他那点“浅薄”的观点后,蒙格沉默了几分钟,随后,他愉快地拍了拍手。

“很好!”

恶兆非常满意,他倒是从未想过这么多有的没的,只是热爱那被黄金树所厌恶的、与生俱来的咒血罢了。真实之母是第一个称赞他鲜血的人,她像一位真正的母亲该做的那样,没有嫌弃所谓肮脏的咒血,反而无私地用自己的血液哺育着他,早在他得到大卢恩之前,他的力量就已经被母亲所赋予。

他要传播母亲的信仰,要用鲜血回报母亲,正需要一个能说会道的人。

“以后你来负责传教!”

蒙格大手一挥,拍板决定。

安帕赫微微颔首:“这是我的荣幸,主人,我愿意为您效劳。只不过,我相信以后您还会找到更合适的人选,比起在外传教,我更希望能跟随在您身边。”

“那种事到时候再说。”

蒙格似乎并不着急搜罗人手,他俯下身,手指捻住那朵怒放的血蔷薇,指尖轻轻用力一掐,根茎硬声折断。他将这朵血蔷薇按在安帕赫胸口,尖锐的刺轻而易举地刺破皮肤,在吸收了他的血液后,脱离了根茎的血蔷薇非但没有枯萎,反而更加饱满,娇嫩欲滴。

安帕赫岿然不动,伤口于他而言已是享受,鲜血也是他理所当然该为君主所奉献之物。

血蔷薇汲取着他的血液怒放,这意味着安帕赫已经彻底吸纳了他的咒血。蒙格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他调整着花朵的位置,将它别在安帕赫的领口附近,像是授予他一枚勋章。

“你是我的第一个纯血骑士。”

蒙格抚摸着这朵血蔷薇,未来这将是他的追随者的钟爱之物,在鲜血的土壤中含苞待放,或者在信徒们手中成为杀人的利器。但在那之前,这只是他送给自己的第一位骑士的礼物,在他们一路旅行至此之后,安帕赫已经足够有获得这份礼物的资格。

接受了他的咒血,理解了他的信仰,自此之后,再也无关出身与过去,他成为了他的同类。

“走吧。”

君王向他的骑士发出邀请。

“我们去鲜血王朝。”

 

蒙格的手抓住他时,安帕赫猛然意识到不对,但他来不及发出任何抗议,地面凭空出现一滩鲜血,蒙格拽着他自地面下沉,安帕赫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睛。

他真该去查查自己是不是有晕车症。

 

伴随着浓郁的血腥味,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安帕赫艰难地屏住呼吸。蒙格抓着他的手掌,将他的手掌按在那朵领口的血蔷薇上,随着掌心被血蔷薇刺破,娇艳的花朵逐渐幻化成一枚坚硬的勋章。

视线恢复正常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诡异的星空。

安帕赫低下头,勋章背面的倒刺勾着他的衣领,他仔细端详着这枚勋章。比起罗德尔那些华贵的王室与贵族纹章来说,这枚勋章显得有些简陋,最明显的特征莫过于顶端被恶兆角簇拥的王冠,这是世人唾弃的诅咒,却也是蒙格最为自豪的象征。

“这枚勋章可以让你在这里来去自如。”蒙格的声音从身边传来,“总不能老是我带着你。”

安帕赫向他致谢,他摸索着勋章上尚且空白的中央部位,那通常印着拥有者身份的象征。显然,蒙格似乎还没想好该用什么来代表自己,那个部分仍然空空如也。

代表恶兆的角被用在了顶部位置,或许蒙格是想把中间最醒目的地方留给真实之母,安帕赫暗暗猜测。

他跟随蒙格在星空下漫步,远方的山崖上伫立着神庙般的建筑,安帕赫不记得交界地南方有这般景色和地貌,更别提建筑风格和任何地方都格格不入。他抬起头仔细凝望天空,突然发现那星空之上并非是无尽的夜空,反倒像黑漆漆的岩石。

注意到他的目光,蒙格有些得意地开口:“这是曾经某个旧王朝的遗迹,很久以前被砸入地底的隐匿之地,即便是玛丽卡的律法,也未曾染指这个地方。”

说着,他抬手指向远方最顶端的神庙:“真实之母指引我来到这里,这便是不受任何律法约束的净土。我们将在这里开辟属于自己的王朝,收纳那些所谓的诅咒之人——只要他们愿意奉献和接受鲜血。”

安帕赫跟随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孤独的神庙伫立在山崖最高处,颇有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清冷感。他曾不希望主人继续活在地下,他希望主人有机会去领略世界万物;可若是拥有这样一片广阔的星空,一片无人打扰的宁静乐土,即便是身居地底又如何呢。

“那边的洼地会是蓄血池,我要在那上面造一个血喷泉。”

蒙格兴致盎然地计划着,安帕赫想了想那样的景象,墨蓝色的星空下,一片猩红喷血的血水池,即便是灰土色的岩石上也会被涂抹鲜血的痕迹,这种配色似乎有些奇怪,难以想象谁会愿意来这种地方居住。

但只要蒙格高兴,那蓝色搭配红色便是全天下最好看的配色。

他们走过空旷的洼地,走过山崖小路,穿过漆黑的隧道,最终来到王朝庙的底部。

“我还要在这里修一座升降梯,方便信徒来觐见我。”

好吧,升降梯,安帕赫默默记录下来。他抬起头仰望着陡峭的岩壁,若是手脚并用地爬上去,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只是这样难免有些不够雅观;要是传出去纯血骑士都是爬着觐见主人,那就有点不好听了。

好在,蒙格没给他纠结的机会,他一手拽过安帕赫,翅膀猛地张开,奋力一振,庞大的身躯迅速随之腾空数米。他空出一只手来抠住峭壁,双脚的利爪一同抓在岩壁上,四肢和翅膀配合着再次用力,向上腾飞数次后,他们抵达了王朝庙的顶峰。

他的主人确实不太会飞。安帕赫有些遗憾地想。不过剪掉羽管之后,起飞的高度似乎提升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他随蒙格步入王朝庙,在高大恢弘的庙宇尽头,一杆三叉戟形状的圣矛横在基座之上。

“真实之母给予我的祭祀之物。”

蒙格带着他来到圣矛旁边,粗大的三叉矛绝非人类可以举动,那是赐予半神的礼物。蒙格摩挲着手心,语气中罕见地带上一丝兴奋:“我还没有碰过它,因为我认为,我需要一个王朝开创的见证者,安帕赫,你是最好的选择。”

这似乎是蒙格第一次正式称呼他的名字,而非其他莫名其妙的代称。安帕赫不自觉地挺起胸膛,仰视片刻他的主人,随后深深地弓下腰去:“这将是我的荣幸。”

 

一名半神,一只恶兆,一位君王。

无论后人如何记录这段历史,于安帕赫来说,他只是蒙格。

他们一同从罗德尔旅行至此,逃离下水道的恶兆拯救了被遗弃在罗德尔郊外的士兵,带他见证了全新的信仰,安帕赫有充分的资格陪伴在他身边见证这个时刻。他注视着蒙格握住那柄圣矛,鲜血的纹路在圣矛上流淌,三叉矛尖燃起血焰,那是真实之母的恩惠,是鲜血君王的欢愉。

蒙格举起圣矛,矛尖指向虚构的星空,指向星空之上的颓败土地,指向掌控着那片土地的黄金律法,指向操控律法的虚伪神明。

这是鲜血王朝开创的宣告。

 

蒙格闭上眼睛,充分享受起与真实之母最直接的连接,沉醉于奔腾的鲜血在体内翻腾的欢愉。安帕赫静静地等待着,等待他的君主重新睁开眼睛,冲着星空慷慨地张开双臂,自言自语:“我听到了,我愚蠢的哥哥,顽固不化的家伙,你是不是需要一点帮助?而我刚好有个计划。”

说罢,他转过头,脸上露出一丝邪恶的微笑:

“米凯拉在哪儿?”

 

Notes:

蒙格举起圣矛:NIHIL!!!!!

——

至此上半部分就结束啦!正好30章,我对word发誓他有八万八千字(好吉利的数字)为什么ao3显示得少了这么多,攥拳。
下半部分将是围绕着恶兆双子的野史。
纯野史!超级大野史!与游戏内容大概率冲突的野中野史!
采取部分废案内容,关于谢海德发现蒙葛特身份的故事;蒙格这边则是被魅惑的故事,不过需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出场。
人物关系依然是安帕赫和蒙格贴贴,以及大量恶兆双子贴贴,还有一丢丢虐待蒙老师的内容(?)

感谢阅读到这里的你(鞠躬)
如果对后面的故事感兴趣的话请继续阅读!会继续在这篇后面更新!

Chapter 31

Notes:

这里开始下半部分的内容!
主要是围绕废案中谢海德发现恶兆妖鬼就是赐福王的故事衍生,大量改编+野史。

Chapter Text

觐见赐福王,是罗德尔仅存的贵族们最大的愿望。

 

自从那场旷日持久的破碎战争以各方偃旗息鼓作为勉强结束,半神们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曾经险些踏破王城的拉塔恩和玛莲妮亚反目成仇,一个自我放逐在被腐败侵蚀的领土,一个随兄长一起消失不见,有传言说他们回到了圣树养精蓄锐;拉卡德则被罗德尔的士兵打回格密尔火山,阻拦在亚坛高原之外。

而在这场战争平息后,人们终于知道本该驻守王城的黄金正统葛瑞克的去向,并对他盘踞的史东薇尔城暗暗唾弃。赐福王宽容了葛瑞克逃跑的行为,决定不予追究,但同时也剥夺了他返回罗德尔的权利。

表面上,坚守住王城的赐福王是这场战争的胜利者,但不知为何,他无法寻找昔日神与王的踪影,也无法修复那破碎的法环。他宣称这是由于玛丽卡女王的失踪而导致的,人们不该畏惧衰败,而应该忠诚地继续等待,直到他寻找到恢复黄金树往日荣光的方法。

无法归树,无法正确地死亡,原本的赐福变成了恐惧的诅咒,但日子总要继续。人们战战兢兢地活着,在赐福王的努力治理下,罗德尔的生活倒还算说得过去,他们能确保粮食供给,能确保日常生活,甚至还有余力保持军队的训练,除去黄金树带来的赐福愈渐衰败之外,一切都在保持着井然有序的模样,人们逐渐开始有心思琢磨些别的事情。

这当中最为闲暇的,无疑是那些幸存的贵族,他们不需要工作,不需要打仗,只需要剥取下人的劳动果实。更何况,从残酷战争中幸存的贵族们认为自己是优胜劣汰的佼佼者,他们之中曾经的一大部分人死在了两次罗德尔保卫战里,这是英勇的举动被认为是愚蠢幼稚的冲动;唯独他们这些在战争结束后再悄悄冒头的,才是真正会审时度势的聪慧之人。

于是,当赐福王好不容易平息战争带来的混乱,将罗德尔的日子逐渐带入正轨时,纷纷跳出的黄金贵族们大着胆子,像曾经那样建言献策——或者说是指手画脚起来。

赐福王很大度,也很低调,他治理国家的方式非常独特,甚至很少在众人面前现身;即便现身,也裹得严严实实,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实面目。这无疑给了贵族们很大的好奇心,以及冒犯的勇气。

传言说,赐福王是玛丽卡女王在外的私生子,既不属于葛孚雷的血脉,也不是拉达冈的后代,身为私生子只能在罗德尔之外隐姓埋名地生活。因此在那场灾难之前,从未有人听说过赐福王的名号,唯独他手中的大卢恩和跟随身边的解指老妪,能够证明他身为黄金一族后代的正统身份。

没有人有勇气挑战黄金一族的后代,更没有人胆敢冲撞引领罗德尔走向战争胜利的王。但是,擅长打仗是一回事,治理国家又是另一回事,在尔虞我诈的政治斗争之下,隐匿在阴影中的统治者难免处于劣势,人们会贪婪地慢慢侵蚀他让渡出的这部分权力,暗中架空,贪污腐败,花言巧语。

他们以为低调的赐福王是个没有政治头脑、特别好糊弄的蠢蛋,直到恶兆妖鬼如鬼魅般降临在他们身边,取了这帮不知好歹的小人的性命,其他贵族们才胆战心惊地老实起来。

——这也是赐福王最独具一格的地方,早在破碎战争白热化的阶段,他便毫不避讳地动用一切能够使用的资源,哪怕那是一只没有切掉角的恶兆。

这种肮脏的、玷污的、不堪入目的诅咒之物,根本不配得到罗德尔军队的正统编制。它那些被切掉角的同类只配在军队中做最苦最累的杂活,甚至成为被玩弄和训练的对象。谁也不知道赐福王从哪里找到一只没有切过角的恶兆,并收获了它的忠诚,恶兆妖鬼在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令众多英雄血流成河,他所率领的黑夜骑兵几乎战无不胜,极为擅长在夜幕降临后悄然出动,成为了君王联军无数夜晚的梦魇。

打仗的时候没人敢说什么,战争结束后,有人谏言要加强对恶兆的管理,不能让它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军队之中,造成不必要的恐慌;赐福王采纳了这个建议,从此之后恶兆妖鬼便游荡在外,只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居住。紧接着又有人建议,它不应当有特殊待遇,该向对待其他恶兆那样切去它的角,以免这不洁之物玷污了伟大的黄金树。

提出这个建议的人被赐福王剥去贵族身份,逐出罗德尔,再也没有回来。

恶兆妖鬼是赐福王忠诚的狗,因此获得了赐福王的偏爱与殊荣,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好在,恶兆很清楚自己不受欢迎的身份,它极少在罗德尔逗留,大部分时间都流落在外,独自或率领同样不受欢迎的黑夜骑兵解决针对罗德尔的威胁,以此不断表示自己的忠心。

渐渐的,贵族们对恶兆妖鬼的存在转变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不见心不烦的态度。毕竟当他们谏言一些难以处理的麻烦时,赐福王会派遣恶兆妖鬼去解决,无论是残暴的敌人还是没人愿意碰的肮脏诅咒,恶兆妖鬼都来者不拒,它甚至不会寻求任何报酬,于是人们便把称赞统统留给赐福王,增加他的权势与威名。

日子一久,罗德尔周边犹如星星之火般的威胁都被逐一铲除,恶兆妖鬼仍然在外流浪,渐渐被人们淡忘。赐福王专心治理王城,致力于改善民生,同时不停地寻找女王的踪迹,宣称只要能够找到女王,一切便迎刃而解。

 

时过境迁,女王仍然不知所踪,在赐福王的统治下,罗德尔的人们勉强度日,信仰却逐渐迷茫。

 

日子平淡久了,就连先前那些试图为自己捞点油水的贵族都觉得百无聊赖,他们甚至在暗中窃窃私语,坚持日复一日兢兢业业地治理政务的赐福王到底是什么工作狂,毕竟就算他随意些敷衍些,也没有人敢说半点不是;或者就算出现一点疏漏损失,在如今的乱世里也微不足道。

每个人都好奇赐福王的面容,只可惜,赐福王生活得极为节俭,就连侍从和仆人都不需要,即便进食也只需要下人把食物放在指定的地点,没有人有资格伺候赐福王的日常起居。他就像一团突然出现在罗德尔的迷雾,当日子闲到没事可做的时候,总有人会燃起格外旺盛的探索欲。

谢海德就是其中的一员。

身为贵族,他在亚坛高原有自己的一小块封地,日常交由下人搭理,在这个危机仍未解除的乱世,留在罗德尔寻求赐福王的庇佑显然是更好的选择。谢海德大部分时间都定居在王城,那里有整片交界地现存的最强大的军队,有相对严密和平稳的治理,他只需要定期向赐福王提供一些土地的税收和产物就可以了。

随着战争的日益平息,他开始带着手下的骑士向外寻找立功的机会,想要引起伟大的赐福王的注意——当然,他并不会亲自参与战斗,多数时候是他精心挑选的忠诚骑士为他冲锋宪政,夺取敌人的项上人头。

赐福王对他的奉献不置可否,毕竟击杀几只山妖或者混种什么的,着实算不上太大的功劳。好在谢海德的骑士勇敢而又忠诚,他们不断地磨炼着自己的战斗技巧,开始挑战更危险的生物,像是徘徊在森林里的蚯蚓脸,甚至去挑战幽魂,并将战利品通通献给谢海德,再由谢海德献给高贵的赐福王,以此博取他的关注。

赐福王的兴趣仍然没有降临到他身上,他只是派人赏赐给谢海德一些财物,作为他为维护亚坛高原地区安宁所做出贡献的回报。谢海德对此感恩戴德,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封长信,向赐福王表达自己的忠心,并表示他十分理解罗德尔军日常繁忙,亚坛高原上的小乱子自然应该由他这样的贵族出手相助,为罗德尔的安全做出贡献。

像是得到了赐福王的鼓励一般,谢海德逐渐把这项工作作为己任。直到某一天,有风声传来,曾经为军队效力的恶兆们借着管理疏漏,擅自结伴从军队逃脱,至今不知所踪,给罗德尔的居民带来了极大的恐慌。

谢海德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听说恶兆妖鬼尚未出动,可能是为了避嫌,或者它在这件事上并不受赐福王的信任。赐福王只是派遣了一支小队负责追查,其他诸如恶兆猎人之类的势力也在积极追捕,谢海德立即派出自己的骑士一同调查,为了以防万一,他掏出一部分钱财拉拢恶兆猎人,以“重金”悬赏他们为自己效力,将猎杀的恶兆头颅交予自己。

在多方的重压之下,逃跑的恶兆很快被发现踪迹。据说,他们被突袭时正躺在地上睡觉,就像他们在军队时那样,挺着肥硕的肚皮,挠着肮脏的皮肤,鼾声如雷,这种野蛮愚蠢的生物当然不懂得太多文明。只是在临死前,他们突然高呼起恶兆妖鬼的名号,斥责他对他们的欺骗与背叛。

恶兆猎人没有给他们太多废话的时间,留在地面的恶兆早在出生时就被割去不详的角,不是恶兆猎人喜欢的口味。他们将恶兆的头颅拎回来,扔到谢海德面前,在拿到报酬后,才告诉他这些恶兆疑似和恶兆妖鬼有所关联的消息。

谢海德觉得自己赚大了。

“我早就说过,恶兆之间必定有勾结,那低贱的恶兆妖鬼迟早有一天会企图谋害我们的赐福王,真是卑劣。”

谢海德斩钉截铁,他拉住恶兆猎人,表示自己会给予更多赏金,只希望他能教授自己的骑士们猎取恶兆的技巧,或者买下他的微笑面具和粘满角的武器。恶兆猎人歪着头打量他一会儿,隔着面具,谢海德看不清他的面容和表情,只觉得那怪异的微笑格外渗人。

半晌,恶兆猎人缓缓开口:“我们一直想围猎恶兆妖鬼,神出鬼没的玛尔基特,他的确是一只特殊的恶兆,若不是赐福王的恩准,这种异端不该堂而皇之地肆意亵渎这个地方。”

说罢,他向谢海德伸出手,发出邀请:

“不如我们一起杀了它,再把它献给赐福王,你觉得如何?”

 

Chapter Text

没有贵族愿意与恶兆猎人共事。

曾经的调香师举起刀刃成为了刽子手,在那之后,形形色色的人加入了这个行列。破碎战争勉强结束后,罗德尔兵力紧张,不复往日辉煌,恶兆猎人因此获得了看守下水道的殊荣。赐福王允许他们看管和捕捉擅自逃离的恶兆,只可惜到目前为止,鲜少有恶兆会偷偷爬上来企图逃走,毕竟和下水道比起来,外面的日子也算不上什么安逸。

谢海德就要做第一个敢于吃螃蟹的人。

他当即同意了恶兆猎人的邀请,并不顾家仆劝阻,热情地将他们迎入自己的家门,要求自己的骑士们向恶兆猎人同吃同住、学习战斗技巧。另一方面,他积极打听玛尔基特近期的动向,那恶兆妖鬼神出鬼没,直接听取赐福王的命令,所率领的黑夜骑兵也只在夜晚出现,神龙见首不见尾,打听点消息难于上青天。

……鬼鬼祟祟!一定没安好心!

他自然想了不少办法,比如派人贿赂黑夜骑兵,却只被高大的黑色骏马无情地用尾巴扫了一脸尘土;或者询问其他在军队中工作的恶兆之子,那帮头脑发育不健全的蠢货只会用愚蠢的目光茫然地看着他,挠挠屁股,根本不回答他的问题。

谢海德忙忙碌碌,恶兆猎人收了钱倒也不闲着。他们的手段要更多一些,和各路猎人构成的情报网足够庞大,当然,他们也没放过眼皮子底下的消息,既然玛尔基特没有切断过角,那么下水道的恶兆们便是最好的情报源。

奇怪的是,无论他们如何威逼利诱,下水道的恶兆们没有一只承认自己听说过玛尔基特的名字。恶兆们根本不认识它,偶有一两只恶兆在恐惧和威胁之下谎称自己认识玛尔基特,想摆脱恶兆猎人的折磨,但要是进一步问它的动向,它们便又支支吾吾了起来。

曾有传言说,玛尔基特是赐福王私自圈养的男宠。因为赐福王不好女色,至今没有选择伴侣,因此有人猜测他口味独特,搞不好享受和诅咒之物搞到一起的刺激感。谢海德当然不赞同这种无理无据的污蔑,退一万步说,即便这是真的,那也一定是丑陋的恶兆用卑劣的手段诱惑赐福王,更加罪不可赦。

恶兆猎人倒是对这个传言不置可否,恶兆们对玛尔基特一无所知似乎更加证实了这一点。比起玛尔基特,他们对赐福王的名字反倒更加反应激烈。当谢海德苦口婆心、劝诫无知的恶兆展现对赐福王蒙葛特的忠诚时,恶兆之子突然爆发出一阵不堪入耳的诅咒之词,大喊大叫着蒙葛特才是一只恶兆,一只从下水道离开、欺骗了所有人的恶兆。

谢海德不满地对恶兆猎人皱起眉:“你怎么把它们折磨疯了,听听这是什么胡言乱语。”

胆敢对赐福王不敬,胆敢污蔑赐福王是一只恶兆。谢海德对恶兆的疯狂指控嗤之以鼻,赐福王可是拥有那样耀眼的大卢恩作为身份认可,倘若他是一只恶兆,伟大的黄金树和无上意志又怎么会将法环的碎片赐予他呢?真是一派胡言!

“不但出言侮辱令人尊敬的赐福王,还羞辱了尊贵的黄金树和无上意志。”

谢海德冷冷地看着恶兆,耳边还在回荡着它疯子般的故事,关于蒙葛特,关于另一只叫蒙格的恶兆——这丑东西大概在下水道待得太久,脑子不正常,一天到晚胡乱意淫,连完整的家庭背景都编出来了。它口中的故事越来越离谱,甚至篡编先王葛弗雷和逝去的黄金王子葛德文来下水道探望,简直闻所未闻,谢海德实在听不下去这样的胡说八道,递给恶兆猎人一个眼神:“你知道该怎么处理。”

恶兆猎人反倒饶有兴趣地盯着那只恶兆,在听到那个和蒙葛特相似的名字时,恶兆猎人呼出一口气,将手中的刀刃转了个圈,刀尖抵住恶兆的下巴:“继续说。”

死到临头,恶兆无所畏惧起来,他恶狠狠地诅咒着,诅咒黄金家族,诅咒蒙葛特,诅咒蒙格,用尽粗鄙恶毒之语。他说他们都被骗了,一只恶兆居然也能成为罗德尔的王,更可笑的是坐拥王座之后,赐福王丝毫没有为受苦的同类争取任何权益,而是披起普通人的皮,试图假装成为一个人,去享受荣华富贵。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抹去恶兆的身份了吗!不可能!你们的赐福王,罗德尔之王,蒙葛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而你们被他耍得团团转!还自诩高贵,哈哈哈……”

恶兆笑声未落,恶兆猎人手起刀落,砍掉了它的头颅。

喷溅出的咒血滋到半空,谢海德慌忙向后跳了一步,生怕被这肮脏的血液沾染。他厌恶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恶兆猎人毫不在意满地血污,踏着粘稠的血液走到尸体旁边,蹲下来挑选恶兆身上最为锐利的角,取出工具将它们一一掰断。

恶兆的头颅滚落在旁,无法闭合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舌头露出一半,耷拉在歪斜的唇齿之间。

谢海德打了个哆嗦。

“这太恶心了。”

贵族挥气衣袖挡住口鼻,催促恶兆猎人尽快离开。恶兆猎人回过头来看看他,面具隐藏了他的目光,他歪过头,继续捣鼓那具尸体:“你先走吧,我还有点事情要做。”

谢海德才不傻,离开了恶兆猎人,他独自在险恶丛生的下水道里活不过五分钟。他有点后悔自己没带忠诚的骑士下来,外人终究是不如自家人靠谱,他搞不懂恶兆猎人还企图从脑子不清醒的恶兆们口中挖出什么信息。

“倘若只有一个人这样说,你可以认为是胡话。但如果再多问几个,每个人的答案都一样的话,那就不一定是胡话了。”

谢海德大惊失色,没想到恶兆猎人胆敢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这要是让赐福王的耳目听到了,他们俩都性命不保。他条件反射地向上看了看,玛丽卡保佑,幸好他们身处王城地底深处,没有人会听到恶兆猎人的狂言。他不满地瞪了对方一眼,要他谨言慎行。

“尊贵的黄金一族是绝不可能诞下恶兆的,玛丽卡女王的后代可是半神啊,半神怎么可能成为恶兆呢?”

谢海德言之凿凿,义正辞严:“记住,我们的目标是玛尔基特,这卑贱的东西一定是为了掩护同伴,转移我们的注意力,才编出这种离谱的故。没错,恶兆之间本来就会相互勾结,他们一定是和玛尔基有不小的关联,才会处处维护它,甚至不惜胡乱造谣,我看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没准还会惹祸上身,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比较好。”

恶兆猎人取够了角,剩下的都是他看不上的部分。恶兆无头的尸体瘫软在地上,他站起身,将那脏东西一脚踢开,浑圆肥胖的躯体咕噜噜地撞到墙上,吓了谢海德一跳。

贵族咳嗽一声,试图掩饰自己的慌乱。下一秒却看到那面带微笑的面具转过来冲向他,在阴暗的下水道里,青铜色的微笑面具显得格外阴森,仿佛不祥的梦魇。

恶兆猎人弯下腰,冲他草草鞠了一躬:

“当然,如您所愿。”

Chapter 33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没有人教过蒙葛特该如何治理一座城市,亦或是一个国家。

 

童年期间偶尔会露面的父亲教他如何通过拳脚战斗,兄长则抱着他指读书上的文字。从纸上谈兵的角度来说,他的确了解一些外面世界的基本运行法则,当那些在葛德文口中描绘过的画面和规则出现在他面前时,蒙葛特以为自己获得了自由。

他当然珍惜这意外之喜,蒙格则对此嗤之以鼻。自从拉达冈为他们戴上囚具之后,他的弟弟和他渐行渐远,总是喜欢自己在更深处的地底捣鼓些奇怪的玩意儿。蒙葛特隐约猜测他接触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但他们已经不再是年少时经常相互争斗的兄弟,只要蒙格不做出出格的事,他便没有立场进行管教。

蒙格拒绝了驻守罗德尔的建议,他说自己要看守地下那东西,这是个合理的理由,尽管蒙葛特并不相信他自愿放弃自由的机会。在分别之前,蒙格懒洋洋地赖在通往地底点火的隐蔽入口,反手敲了敲那道仅有他们兄弟俩知道的隐藏门,冲蒙葛特一抬下巴,就算是道别。

好自为之。

蒙葛特简短地叮嘱弟弟,有那么一瞬间,蒙葛特能感受到蒙格滔天的怒意和不服,他当然不想以这样高傲的态度和弟弟说话。可如果话不说重一些,以蒙格的性子怕不是根本听不进去半分。

随后,那股怒火熄偃下去,同样有用大卢恩的半神夸张地做了个屈膝礼,假意谄媚,实则挑衅。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蒙葛特没有多少时间享受自由的滋味,他没有看见葛德文口中金碧辉煌的罗德尔,只看见一片硝烟狼藉,君王联军得知了葛瑞克逃跑的消息,猛然加大攻势,黄金军在没有人指挥的情况下节节败退。自那次古龙突袭之后,罗德尔的城墙再一次被踏破,重力魔法将华贵的城池瞬间砸成废墟。

恶兆妖鬼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蒙葛特深知自己不能以真面目掌管罗德尔,玛丽卡的后代是一只恶兆这件事绝不能落人口舌。战争期间,他就是玛尔基特,“蒙葛特”则是隐于幕后的赐福王,当恶兆妖鬼毫无预兆地从乱军中突然现身,直取碎星将军的首级时,无论是君王联军还是罗德尔的士兵都被吓到了一跳。

一只丑陋的、留有完整的恶兆之角的怪物,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将拉塔恩压倒在地,险些夺取他的性命。

拉塔恩对此显然也始料未及,他们的目光短暂对视,蒙葛特第一次看到他那异父异母的“兄弟”的脸。红色的头发,壮硕的身材,和拉达冈相似的眉眼中带着意外和震惊。偷袭是不光彩的,但本就没人指望恶兆能有多少道德,身经百战的碎星将军只呆愣了一瞬,下一秒,他怒吼着挡下蒙葛特刺向他咽喉的武器,和身披破烂衣袍的恶兆缠斗在一起。

那场战斗没能分出胜负,混乱的战场并非一对一的竞技场,他们很快被人群冲散。蒙葛特只需要靠击倒拉塔恩来动摇军心,同时放出仍有黄金一族正统继承人坐镇罗德尔的消息,果不其然,突如其来的消息差阻挡了君王联军的攻势,趁着这片刻的犹豫,蒙葛特一鼓作气,借着恶兆妖鬼的名头亲自率军上阵,将刚刚踏破城门的君王联军又撵回亚坛高原。

随后,双方再次陷入漫长的僵持,蒙葛特没有余力将他们继续赶回南方,半神们也不愿放弃唾手可得的机会,驻扎在亚坛高原久久不愿离开。战争持续了很久,蒙葛特没有盟友,自然也就没有打破平衡的突破口,正当他为此发愁之际,罗德尔之外悄悄绽放了一片又一片鲜红的血蔷薇。

米凯拉失踪了。

一开始,没有人知道君王联军为何突然撤军,玛莲妮亚调转武器指向同为盟友的拉塔恩,拉卡德为了自保,没有给予哥哥支持,而是溜回火山官邸。蒙葛特在他们撤离后才打探到信息,一直深居圣树的米凯拉离奇失踪,线索指向那位看上去刚正不阿的碎星将军。前来汇报的探子猜测说,或许是这漫长的战争令拉塔恩心急,投机取巧,想率先霸占一位神人,没想到惹来了玛莲妮亚的怒火。

蒙葛特没有轻易相信这个说法,玛莲妮亚和米凯拉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拉塔恩没必要为此草率冒犯。他的分身游走在罗德尔之外的战场上,寻找这离奇撤军背后的蛛丝马迹。当他看到那一朵又一朵盛开的血蔷薇时,蒙葛特悄悄回到下水道,他和蒙格曾经居住的地方果然空无一人。

信仰了外在神祇,又窃走一位神人,蒙葛特当然知道蒙格在打什么鬼算盘。只不过,通往黄金树的道路仍然由自己驻守,蒙格理论上做不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蒙葛特翻阅典籍,查找其他成为神祇的方法以防万一,可惜那些记录被尽数抹去,他们的母亲显然不信任任何人,一点有用的资料都没有留下。

就连如何破解那黄金树的荆棘,蒙葛特也一无所知。

他守住了罗德尔,赢得了战斗,捍卫了黄金树的尊严,却依然没有坐上王座的资格,只能望着那顶王冠轻叹。

 

 

没过多久,拉卡德单方面发起了一场对罗德尔的挑衅,本就有些烦闷的蒙葛特没跟他客气,英勇善战的恶兆妖鬼令众多英雄血流成河,那场残忍的战斗为他带来了不小的威名。大多数人仍然无法接受和一只恶兆并肩作战,但也有少部分人开始自发地追随他,他趁此机会组建了自己的骑兵势力,并在流言蜚语下三番五次地公然向赐福王宣誓忠诚,跪在罗德尔华丽的地毯上,冲自己分身的影子三拜九叩。

即便是在童年,蒙葛特也从未玩过过家家这种幼稚的游戏,现在却不得不自己和自己演戏。在外人看来,赐福王很满意恶兆妖鬼的忠诚,为此特意网开一面,允许他作为战争功臣在地面生活;而恶兆妖鬼则深知自己低贱的身份,竭尽全力地在外战斗,为赐福王卖命,在战争和杀戮中践行自己的诺言,不求任何回报。

为了不让这场戏出任何纰漏,那些当初威胁他保卫罗德尔的贵族会在暗中教导他,他们教他如何排兵布阵、率兵打仗,也教他宫廷礼仪和治国之道,却唯独不告诉他任何应对暗流涌动的政治斗争的技巧。这些贵族手持从拉达冈的寝殿中翻出来的囚具,自以为这样便可以掌控一位半神,把他当做他们的提线木偶操弄;却不知道对于如今的恶兆来说,任何妄图威胁黄金树的都是敌人,而他比这些养尊处优的贵族更懂得如何杀戮。

蒙葛特没学过如何在政治斗争中明哲保身,也不懂那些口舌背后的弯弯绕绕。背叛来自于第二次破碎战争之后,随着其他半神两败俱伤,这些贵族逐渐看不下去由一只恶兆担任赐福王这件事——反正赐福王只是一个称号,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取而代之自然是很简单的事情。他们威胁蒙葛特必须按照他们的意愿行事,交出“赐福王”的权力;否则就揭露他的身份,将一只恶兆试图成为罗德尔之王的事情广而告之。

他们攥着手里的囚具,天真地认为这东西可以让蒙葛特臣服,然而迎接他们的是恶兆迎面砸下的木杖。一片混乱之中,那东西的确短暂地奏效了,随着金光乍现,恶兆跪伏在地上,给了这些人片刻逃跑的机会,只可惜他们没跑多远,愤怒至极的恶兆挣脱桎梏,没有商量和求饶的余地,蒙葛特不允许任何对黄金树留有威胁的人存在。

这场私密的会面本就没多少人参与,并且赐福王不需要任何人侍奉,因此没有人目睹这场闹剧。结束屠戮之后,蒙葛特立在血泊中,罕见地茫然起来。

他懂得如何面对战场上的尸体,那是胜利的宣告;他也知晓如何处理身上的血迹,那在下水道是家常便饭。但他着实不知道该怎么样独自在人来人往的罗德尔宫城里毁尸灭迹,况且这些人都是有头有脸的贵族,背后依仗着庞大的家族,如果无故惨死在王城,必定会引发人们的猜疑。

鲜血流淌在光滑的地砖上,脚底的毛发被弄得黏黏糊糊,蒙葛特往后退了一步,忍不住有些发愁。

正当他思考的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蒙葛特猛地回头,视线往下,身形佝偻的解指老妪拄着手杖出现在门口,影子被外面的灯光拉得老长。

蒙葛特僵住了。

他此时并未隐藏面目,在外人看来就是玛尔基特的模样。他张了张嘴,即便世人普遍认为恶兆没有道德底线,可他并不是喜欢滥杀无辜的人,但眼下,用玛尔基特的身份来解释这份暴行,似乎是唯一的办法。

蒙葛特声音沙哑地发出警告:“不要讲这件事说出去,不要告诉赐福王,我自会跟他解释。”

解指老妪并没有被他刻意压低的声音镇住,也没有被这一地的尸体和血迹吓到。她从容不迫地缓步向恶兆走去,踏过一片狼藉的地板,在接近体型庞大的恶兆后,她努力抬起头,仰视着恶兆垂下的面庞,向他伸出手:“请让我看看您的手指。”

蒙葛特将自己丑陋的手掌放入老妪小小的手心,老妪仔细抚摸着他手背上的皮毛,将那只手翻来覆去地仔细打量。恶兆从来没有触碰过如此柔软的手指,他习惯了掌握武器,习惯了依靠这双手战斗,粗糙的皮肤被老妪柔软的手指划过,弄得他有些发痒。

“所以,果然是您。”

老妪颤抖着放开他的手,一副几乎喜极而泣的模样,手杖上挂着的饰品叮当乱响。面对蒙葛特茫然又警惕的目光,她深深地俯下身子,开口自顾自地歌颂起来:“我知道您是先王葛弗雷的子嗣,也知道您拥有玛丽卡女王尊贵的血脉,您本该成为同葛德文殿下一样耀眼的王子,却被抛入下水道不见天日……我不知道您的名字,不知道您的模样,但我一直等待着,等待着完成我的使命的那一天,因为我,因为我——”

“——我本该是您的乳母啊。”

Notes:

就很纳闷下水道长大的大蒙到底是怎么学会执政和打仗的,感觉还是出来后有人在教+实践出真知,学习能力也是超强了蒙老师……
你看小蒙没人教,就没学会,整了个疯疯癫癫的鲜血王朝,还被米凯拉给撅了(摇头)

Chapter 34

Notes:

有一些放飞自我的设定
作者已经沉浸在自己的艺术当中了,别打我,要打也求轻喷

Chapter Text

在很久以前,解指老妪还不叫解指老妪,她们只是蛮族战士们的乳母。

蛮族的女战不愿意被生养幼童耽误时间,她们只会履行延续族群的基本职责,挑选心仪的强壮男性战士与之结合,怀孕产下子嗣,随后便交由乳母进行统一保管,管生不管养。

为了抚养幼童长大,蛮族们与一群没有战斗力的弱小种族交换条件,弱小种族接受蛮族庇护,条件便是养育蛮族的后代,这其中就包括未来的初始之王——当时他还叫做荷莱露。

再后来,随着荷莱露与玛丽卡结为伴侣,玛丽卡踏入神之门,交界地的格局至此发生改变。玛丽卡曾邀请荷莱露的同族成为罗德尔的贵族,她的丈夫却拒绝了这个建议,他说比起荣华富贵,对蛮族战士来说更珍贵的,是那颗渴望战斗的心。

神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忽视了伴侣话语中隐隐的不甘。

出于一些机缘巧合,玛丽卡发现了乳母们解读双指话语的能力,这弱小的种族简直像是为了双指而生的。她自己自然不需要这种帮助,但除去她之外,绝大部分人都无法看懂指头的话语,包括负责记录历史和传达指示的书记官们,他们对着双指指头上的毛发直挠头,一脸“怎么回事呢”的茫然。气得双指们经常无能狂怒、指纹乱舞,十分令人头疼。

这件事荷莱露无法拒绝,于是,一部分乳母随他来到王城定居,作为翻译指头话语的解指老妪。葛德文诞生后,一位幸运的解指老妪获得了成为王子乳母的资格,她用自己的乳汁哺育葛德文,代替他那忙碌的母亲,为他哼唱遥远部落的歌谣。

直到玛丽卡再次受孕,在她怀孕期间,葛弗雷指定了新的乳母人选。玛丽卡临盆的那个夜晚,被选中的解指老妪在女王闺阁外面徘徊到天亮,然而她没有等来她的小王子,只等来了婴儿不幸夭折的噩耗。

自此之后,再也没有解指老妪担任过乳母的职责。

拉达冈废止了这个无用的岗位,他对葛孚雷留下的糟粕嗤之以鼻——女人不是男人,她们的身体决定了她们生来就是要养儿有女的。母亲的职责就是围着她的孩子转,否则还算得上哪门子母亲呢?倘若每个母亲都拒绝抚养孩童的使命、如此自私地渴望和男人一样生活,这伟大的黄金律法还不得乱套了。

因此,米凯拉和玛莲妮亚理所当然地由玛丽卡亲自哺育长大。据说,女王对此并无异议,自从拉达冈赘入她身边,她沉默的日子越来越多,大多数时候都空坐在闺阁里,就连葛德文都鲜少有机会见到她。

 

“我知道是您,我就知道是您。”

解指老妪激动地念叨着,一会儿歌颂先王的伟大,一会儿感慨他的容貌和葛孚雷如此相似。蒙葛特尴尬地站在原地,他着实没有应对女人的经验,更不知道如何对待除去蒙格之外的陌生家人——家人,他不知道该不该用这个词。

“我会为您处理好一切。”

解指老妪深深地鞠躬,她驻留在王城多年,对什么人可信、什么流言会撩人心弦、什么地方适合毁尸灭迹,通通了如指掌。蒙葛特回去换下沾染血污的长袍,一来一回几分钟的工夫,解指老妪已经清理干净现场,并将那些人的尸体统统搬至通往王座的道路前。

次日,赐福王令人将这些背叛者的尸体挂上城墙,宣称这些叛徒意图行刺,还好被恶兆妖鬼及时发现,将他们阻拦在王座之外。

他宽容地赦免了他们的家人,要求他们继续为罗德尔效力,而非按照法律规定遭受连坐,以此暗中监视他们的动向。少部分流言质疑玛尔基特随意杀人的正当性,这正好将目光集中在了恶兆妖鬼身上,没有怀疑这几位贵族为什么突然背叛赐福王,只有几张零星针对区区恶兆不该擅自对贵族处以死刑的控诉。

乳母帮他安置妥当了绝大部分的善后工作,事后,蒙葛特亲自从贵族身上收回那个囚具,却失落地发现那只是囚具的碎片。

或许他们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囚具不知何时被分割成份,其他的碎片不知所踪。这样固然会削弱囚具的能力,却也能保证蒙葛特永远活在对未知威胁的忧虑之中。

乳母对此无可奈何,不过,她根本不在意自己侍奉的所谓“王子”是一只恶兆的事。她像其他乳母所做的那样,为自己的孩子缝制护符皮袋,作为赠予的祝福和礼物。随后,她留在无人到访的寝殿内,拉着蒙葛特一阵恶补功课,在发现恶兆竟然识字且博览群书后,乳母兴高采烈地颤抖起来,带着哭腔赞扬蒙葛特的聪慧丝毫不逊于那万众瞩目的葛德文殿下。

蒙葛特不太理解解指老妪的情绪为何总是如此激动,提及葛德文,他忍不住询问,抚养葛德文的乳母是解指老妪中的哪一位,现在在何处。他的乳母思考了一会儿,晃着手中的木杖:“不知道呀,葛德文殿下死去的那天,她就一起失踪啦!”

紧接着,她又赞颂起来,什么诸如自从葛德文殿下那样悲惨地死去后,您是现如今最正统的继承人啦,葛弗雷王仅存的最纯正的血脉啦,这血脉简直太纯了超赞啦之类的。或许是经常解读双指的关系,她说话的方式和常人有些不同,蒙葛特仔细分辨她话中有用的部分,敏锐地察觉到一个不对劲的地方。

“我并非父亲仅存的直系后代。”他认真地解释道,“我还有……”

“噢我知道,葛德文殿下不争气的兔崽子,真是给黄金一族丢尽了脸面!”

解指老妪打断了他,义愤填膺地指向南边的方向:“那丢人现眼的东西不提也罢!要是让伟大的先王知道这个败类,喔喔,英勇的葛弗雷王一定会用斧头砸烂他的双腿,让他再也不能混在妇孺之中逃跑!”

“……我还有个弟弟。”

解指老妪的表情僵硬了一瞬,她困惑地眯起眼睛,自顾自地摇起头来:“我从未听说玛丽卡女王和葛弗雷王诞生过的第三个孩子。”

“我们是一同出生的。”蒙葛特说,“母亲只公开了一个孩子的死讯。”

解指老妪的目光变得迷茫起来,她自言自语地嘀咕着什么,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最终,她还是不能理解蒙葛特的答案,她抬起佝偻的肩背,仰望着东边的高大巨塔,像是在寻求什么答案:

“可是,我的孩子,在那座神授塔上等待你的双指大人,明明只有一位啊。”

 

 

Chapter 35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半神们在出生时,都会被一位双指选中,双指同样会在他们之中挑选神人。谁也不知道那能够接触至高神祇无上意志的指头是如何运行这套法则的,即便是玛丽卡,也不能公然违背指头的话语,她命人在各地建起高高的神授塔,将陪伴子嗣们终生的双指供奉其上。

半神们从小便在解指老妪的陪伴下接受双指的指引,他们的命运和自己的双指息息相关,甚至可以说是深度绑定。半神的力量决定了双指的力量,倘若半神不幸死亡,他的双指也就此陨落,成为两根枯萎的指节。

因此,挑选合适的半神、指定合适的神人对双指来说都至关重要。像一只自小被抛弃在下水道的恶兆,自然是没有属于自己的双指的,就连解指老妪带他去的神授塔,也是曾经葛德文所用的、位于罗德尔东边的那座塔宇。

他的母亲没有留给他任何东西,仿佛他就真的只是被扔进下水道的死婴,蒙葛特不在意这点,因为他清楚恶兆在黄金律法中代表着一种怎样的亵渎和不详。他带着这样的不幸出生,能够像现在这样以掩人耳目的身份守卫黄金树,已经是一种格外的殊荣。

在去往神授塔的路上,他想起蒙格,关于他那不知所踪的弟弟。起码现在他自己有了些许身份的证明,人人都知道赐福王蒙葛特的名号,可蒙格的存在却仍然不为人知——他甚至连死婴的身份都没有,在世人的认知中,玛丽卡和葛孚雷从未诞下第三个孩子。

解指老妪带着他踏上神授塔长长的阶梯,蒙葛特试图在这条道路上寻找一些葛德文留下的痕迹,想探寻他那完美的兄长不为人知的一面,但他一无所获。厚重的岩石沉默地紧密堆砌着,即便是不懂事的童年时代,葛德文也不曾在属于他的高塔上偷偷刻下一两道独特的记号。

在那场艰难的破碎战争中,无上意志和他的代言人都保持着沉默,没有给予任何支持。

军队中曾流传过令人不安的流言,倘若伟大的无上意志目睹这一切斗争,又怎么会不为守护着黄金树的罗德尔军降下一丝一毫的赐福、任由试图侵犯的君王联军践踏城门?还是说随着玛丽卡的消失,无上意志也抛弃了这片土地?

这种违背信仰的言论犹如瘟疫般在看不到战争尽头的军队中扩散开来,身处战场一线的蒙葛特自然注意到了危险的信号。他不允许任何诋毁高贵黄金信仰的存在,恶兆妖鬼在前方战无不胜,赐福王在后方稳固军心,用敌人和鲜血和胜利来平息动摇的人群。

只不过,在一些纷争暂歇的夜晚,他徘徊在那颗无法靠近的黄金树脚,也会忍不住思考起这个问题的答案。

人们只知道神与王不见踪影,却不知道黄金树被荆棘覆盖,不知道双指不知所踪,更不知道引领他们的既是黄金一族的后代,也是一只不被律法所接受的恶兆——或许这就是神祇不愿现身的原因。可在罗德尔群龙无首的当下,蒙葛特无法说出这个秘密,如果让黄金律法的信徒们知道这件事,无论他为罗德尔立下多少功劳,无论他如何证明自己的忠心,都会被愤怒的民众和军队一同拽下那他不曾坐上的王座。

而他宁可相信自己的忠诚,也不愿将黄金树拱手到叛徒们手中。

 

直到此刻,他在解指老妪的带领下见到了属于自己的双指,才确信自己当初的选择并没有错。

伟大的无上意志仍然在引领着这片土地,巨大的指头变换着指纹,解指老妪为他解读那背后的话语。在神祇归来之前,人们仍然需要等待,等待新的王出现。

蒙葛特张了张嘴,他很想询问高大的指头,身为半神,身为守卫黄金树的功臣,他为什么没有得到这份成为王的资格。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蒙葛特沉默不语,他们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不必自取其辱。

双指又比划了一通,它说他期待着他的忠诚,期待着他的耐心,脆弱的黄金树需要守护,碎裂的法环也不能轻易落入旁人之手。解指老妪一一翻译给蒙葛特听,她对这位选择了蒙葛特的双指感激涕零,歌颂它的无私和伟大,赞扬它的慧眼识人,身为先王葛弗雷的后代,一定不会辜负无上意志的使者予以的信任。

他们默契地没有提到另一只恶兆的事情。在出发之前,蒙葛特改了口,他声称下水道的恶兆有对群体抚养幼儿的习惯,他只是和另一只年龄相仿的恶兆一同长大,将彼此互称为兄弟。解指老妪顿时眉开眼笑,频频点头道:“对了嘛,要是葛弗雷大人还有另一个儿子也居住在下水道,哎呀呀,老婆婆我这种娘家人啊,可要心痛死喽!”

面前的双指显然也没有关于蒙格的讯息,它的指纹舞动着,一会儿痛骂那两个卡利亚皇室出身的红毛叛徒,一会儿斥责两个大逆不道的残疾双子,把还活着的半神们都骂了个遍,唯独没提关于另一只恶兆的消息,这反倒让蒙葛特暗中松了口气。

不被人知晓倒也是件好事,蒙葛特想。

和不得不留在王城的自己比起来,他这个从小就放纵不羁、渴望天空的弟弟起码获得了自由。

 

所以他能飞了吗。

在离开神授塔的路上,蒙葛特望向被黄金树所笼罩的天空,想起蒙格那对在下水道始终无法施展的翅膀,忍不住想象起来,一身灰黑色的蒙格像一只巨大的乌鸦一样,在天空中飞来飞去、张牙舞爪的画面。

以及,自己不在他身边,谁来给那个臭脾气的家伙掐羽管呢?

 

就这样,蒙葛特留在罗德尔,以赐福王的身份让罗德尔长治久安。为了以防万一,解指老妪把玛丽卡的闺阁翻了个底朝天,从角落里翻出一个拟态面纱,坚持要蒙葛特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赐福王虽然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但总有些特殊的场合需要他待在接近人群的地方,恶兆的角过于突兀,即便裹上麻布也难以形象遮掩,拟态面纱会为他掩饰为普通人的模样。第一次戴上它时,蒙葛特对着镜子里的形象注视许久,久到解指老妪忍不住出声询问,他才缓过神来,将赐予他正常容貌的面纱摘下。

镜子里高大的男人又变回了身形佝偻、满头长角、丑陋不堪的恶兆。

这才是他该有的模样。

解指老妪教他治国理政的知识,他也在漫长的岁月里摸索出一套和人打交道的方法,这和下水道靠拳脚取胜的规则很不一样。人们臣服于他,却也会质疑他,欺骗他,做些偷奸耍滑、自作聪明的蠢事,特别是面对他这样鲜少亲自出面的治理者。蒙葛特逐渐学会了什么时候该杀一儆百,什么时候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什么时候该让他们互相制约。他学会了操控这些政治手段,却始终觉得不如在外打仗更吸引人。

玛尔基特承担了他感兴趣的那部分工作,蒙葛特定期派分身出去巡逻,或者处理一些棘手的麻烦。只有玛尔基特在亚坛高原的平原上疾驰时,蒙葛特才会感到久违的自由,他曾睡在广阔无尽的星空下,以天地为席,只为享受从遥远的世界尽头吹来的、拂过毛发的微风。

直到同行的黑夜骑兵觉得他这么睡觉太冷,好心地给他盖了个披风。

他继承了父亲英勇善战的灵魂,也继承了母亲治国安邦的才华,然而,坐在贵宾席上的观众却始终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黄金树还是沉默着,从不肯回应他的祷告,只留下他在黄金树下无尽地徘徊。

蒙葛特能做的,只有日复一日地向黄金树证明,他的忠诚绝不会被消磨殆尽。

无论历经怎样的漫长岁月。

Notes:

解指老妪是一款,很爱自己的小孩但是会被诈骗电话(特指双指)骗得团团转的老乳母。
是那种会带着老姐妹们坐免费大巴去听讲座,拎回家两箱原价999现价99的智商税保健品的老太太(禁止造谣)

Chapter Text

蒙葛特可以气定神闲地守在黄金树下,不代表其他人也能。

找乐子做似乎是人类的本性,战争平息数年后,各式各样的奇葩纷纷找上门来,积极建言献策。表面上,他们打着希望罗德尔长治久安的旗号,实际却不过是想为自己多谋些利益。蒙葛特对此头痛不已,他毕竟不能把这些有头有脸的领主贵族们像对待敌人一样,一杆子从罗德尔抽飞到啜泣半岛——哪怕他真的很想这样做。

当朝理政也是王的必修课之一,他参考了母亲留下的典籍,力求尽可能将公平分配到每一个罗德尔的公民头上,战争本就是重新分配权力和资源的契机。他的做法固然惹恼了一些权贵,可除去赐福王之外,这些人也无法寻求别人的庇护;与此同时,更多人感激恩惠的降临,罗德尔努力从战争的衰颓中康复过来,每个人都能获得工作,每个人都能填饱肚子,他们甚至还有余力保持庞大的军队数量,偶尔在城中举办庆典活动,这已经是蒙葛特能做到的最好的结果。

放眼如今的交界地,找不到任何一块比罗德尔更加安宁的土地。远方的盖利德倍腐败侵蚀,南方的宁姆格福笼罩在接肢的恐惧之中,曾经美丽的湖之利耶尼亚几乎成为一潭死水,不远处的火山官邸则被赐福王的军队阻隔在外。唯有罗德尔,伫立在亚坛高原之上的罗德尔,仍然勉力保持着它的恢宏与繁荣。

人们渐渐开始传颂起赐福王的伟绩,尽管他对破碎的法环一筹莫展,尽管他对失踪的神明一无所知,可他毕竟带来了短暂的和平。在罗德尔,蒙葛特的名字就代表着王,代表着人们的敬仰与爱戴,经历灾难后存活下来的人们自发或非自发地感激赐福王的统治,人人歌颂赐福王,人人好奇赐福王,连画像都不曾有过一副的王啊,究竟会是怎样一幅模样?

 

“也许他很丑呢。”

从下水道离开后,恶兆猎人伴在谢海德身边,语气轻佻地说道:“也许他长得太丑,或者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所以才一直不以真面目示人。”

谢海德给他一个求求你闭嘴吧的眼神,即便是夜晚,罗德尔的街道上也有巡逻的士兵。赐福王严格推行宵禁制度,恶兆猎人带着他走了一条不为人知的小路,这是负责看守下水道的猎人们可以获得的殊荣。

“这种人我见多了。”猎人继续说道,“并非是被诅咒沾染,而是在前些年的战争中不幸负伤,有些是肢体落下残疾,有些则是皮肤受损,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无法被现如今的黄金律法修复,就会被人们当成怪物看待。”

“人们应当给予英雄优待。”谢海德义正辞严地说,字里行间保持着一位贵族的高傲,“他们为了战争的胜利而变得丑陋,这不应该被排挤或者嘲弄。”

“嗯……但当你看到一个丑陋的陌生人时,你又怎么确定他是因为战争而变成这副模样,还是生来就像个怪物般如此不堪呢?”

恶兆猎人饶有兴趣地反问他,谢海德被噎了一下,他想了想,坚定地摇摇头:“别人我不管,但如果赐福王不肯示人的原因是战争给他留下疤痕,那么无论他丑陋成什么模样,都不会改变我对他的敬仰和忠诚。”

对于他的答案,恶兆猎人不置可否。他带着谢海德来到分岔路口,在此等候已久的贵族家骑士从阴影中现身,仔仔细细地打量自家主子,在确认谢海德身上没有受到伤害的痕迹后,骑士向猎人行了个礼,停留在主人身后半步远的位置。

从他们所在的地方向王座的方向望去,位于最高处的寝殿仍然灯火辉煌。赐福王所居住的地方很少熄灭灯光,人们传说那是因为赐福王常常彻夜工作、通宵达旦,谢海德由衷地发出感慨,他们的赐福王着实太敬业,为了罗德尔殚精竭虑,这或许正是他能成为现如今的王的伟大之处。

而那该死的玛尔基特居然试图欺骗和背叛赐福王,真是不知好歹,他必须尽快替他的君主解决这个麻烦。

“那个恶兆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把赐福王迷得死死的。”谢海德有些泄气地说,“无论是谁谏言,赐福王都不肯相信玛尔基特有半点异心,也不愿意听别人说它的半点不是。我真担心这东西会蹬鼻子上脸,它能策反军队中的恶兆,还能在下水道散播谣言……这些肮脏的杂种,能生活在黄金树下已经是赐福王宽容的恩赐,怎么还能如此不知好歹。”

听到他的抱怨,恶兆猎人发出两声轻笑:“因为你和它们打交道的时间还不够长,谢海德大人,我比你更清楚这是怎样一群天生就被诅咒、无可救药的脏东西。”

他继续说道:“军队中的恶兆太过愚笨,好像它们的脑子和角一起被砍掉了,看着就令人恶心;下水道里的恶兆则难以交流,就像没见过世面、只会使用暴力的傻子。而在这之中,玛尔基特是最为独特的,它保留了角,同时得以在地面上活动……这样的恶兆,我只在很多年前听说过一次。”

他欲言又止,谢海德好奇地看着他,但恶兆猎人却不打算透露更多信息。

在战争尚未结束的过去,在恶兆猎人的数量还不像如今这样稀少的时候,他们为了一纸悬赏,为了追捕一只独特的恶兆,集体南下。然而,无数同僚在同一个夜晚里流尽了鲜血,成为横在荒郊野外的一具具干尸。

这份耻辱始终铭记在幸存者们的内心,他们因为运气好,在那天选择了其他探索的方向,因此逃过一劫。但同伴那惨死的模样和至今未知去向的凶手是每个恶兆猎人心中抹不去的耻辱,当恶兆妖鬼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为罗德尔征战四方,恶兆猎人们顿时像吃了屎一般恶心。

和恶兆勾勾搭搭,赐福王大概也是脑子进水了。

又或者,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赐福王也是一个和他们一样对恶兆颇感兴趣的同类。在这方面,恶兆猎人和谢海德同样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奇葩,才会在亲眼见到那种恶心的生物后既不畏惧也不厌恶,反而物尽其用,将恶兆妖鬼收入自己麾下。

“我会继续为你寻找线索和罪证,直到你可以拿着它去觐见赐福王。”

恶兆猎人颔首,向谢海德承诺。谢海德满意地点点头,挥手示意自己的骑士跟上,下一轮巡逻的士兵马上要抵达他们所在的地方,谢海德无意给自己惹上麻烦,他于黑暗中溜回自己的住所,期待着恶兆猎人早日给他带来新的消息。

 

Chapter 37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罗德尔最近不太太平。

随着黄金树衰微,总有其他暗中蛰伏的势力想分一杯羹。在蒙葛特和王城军队的守护下,即便是破碎战争结束许久的当下,也没有人敢直接打罗德尔的主意;但亚坛高原那么大,罗德尔军分身乏术,总不可能盯着每一个角落,这就给了一些人打歪点子的机会。

蒙葛特再一次听到有关山妖押送的车被无名人士打劫的消息时,忍不住有些头疼。

可怜的山妖们被打得断了胳膊瘸着腿,车也不拉了,躺在野外哀嚎。前来汇报的士兵说这不是他们第一次遭遇袭击和抢劫,那些车里大多运载着送往罗德尔的货物,有珍贵的粮食,也有价值不菲的藏宝,近日以来的损耗已经远远高出正常运送能承担的范围。更重要的是,如果不早日打击,人人都知道这条路上的货好抢,那恐怕迟早一发不可收拾。

蒙葛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派遣过更强悍些的骑士去跟随队伍,可一来一去就是漫长的数月。有这些人在场,路上根本没有人造次,反倒是罗德尔有些兵力紧张,怎么都排不开人手。返回罗德尔时,这些骑在高大骏马上的骑士也会抱怨,觉得这项工作大材小用。

——而另一些同样骑在高大骏马上的骑兵倒是不会抱怨任何事,只可惜,他们一天之中最多只有一半时间在工作。当太阳升起时,黑夜骑兵们直接原地下班,一分钟都不会多干。

“我们倒是没问题。”黑夜骑兵理直气壮地说,“可送葬马受不了在白天工作,离开了马的骑兵又算什么骑兵呢?再说,马匹睡觉的时候,总得有人照顾它们。”

这种过于松弛的工作态度令蒙葛特大为震撼,此时此刻,他身为恶兆妖鬼的模样,在黑夜骑兵的领队前面沉默不语。

“你也应该学会放松一点。”

黑夜骑兵拍着他的肩膀,他们共事多年,早就没有任何隔阂。黑夜骑兵不厌恶他是一只恶兆,相反十分敬重他,毕竟这只恶兆曾带着他们斩关过将、在君王联军的围攻中杀出一条血路,他们早已臣服于这只外人眼中改变不了低贱身份的恶兆妖鬼。

“赐福王又给你派活了吧,你看,领导者对待下属就是这样,干得越好活儿越多。”黑夜骑兵不以为然地说着赐福王的“坏话”,只是小小地抱怨一下,想必赐福王不会生气,“你应该在一开始就告诉他,你在黑暗的下水道生活惯了,有日盲症,只能在夜晚行动,白天不能工作。这样赐福王就不会把什么活都派给你了。”

黑夜骑兵言之凿凿,玛尔基特思忖片刻,瞥了他一眼:“所以,你其实并没有日盲症。”

“我没有。”黑骑骑兵拍了把马脖子,“但是它们有,它们白天看不见路,万一不小心带着我跳下悬崖就不好了。”

“……”

玛尔基特看了看头部和颈部都罩着宽大斗篷的马匹,搞不懂这和视力好不好有什么关系,被这样严严实实地遮住眼睛,就算它看得见路,也迟早有一天会不小心掉下悬崖。

“总之,护送运货队的任务没问题,但是我们只能负责在夜晚看护。”

黑夜骑兵坚持道:“其实来说,一般也没有人会在光天化日之下抢劫,对吧?强盗基本都在晚上出现。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发现有针对罗德尔的团体,我们会帮赐福王把它们揪出来。”

玛尔基特叹了口气。

这就是为什么黑夜骑兵从来不在罗德尔正规军编制里的原因,他们所有人都绝对、绝对、绝对不可能在白天上班,三班倒更是想都不要想的事。即便是夜晚,他们也要求正常的休息时间和轮班制度,难搞,但是可靠,并且对他心服口服,这对玛尔基特来说就够了。

“好吧,我同你们一起出发,要注意沿途的可疑迹象,这是赐福王的要求。”

最终,他宣布赐福王的命令——派遣玛尔基特和黑夜骑兵共同护送队伍,以运输路途为核心,扩大搜索范围,沿途寻找可疑的团伙或者情况,早日解决针对罗德尔打劫的大胆之徒。

“白天只有你一个人盯着吗?”黑骑骑兵发出感叹,“那岂不是太辛苦了。”

玛尔基特以为他终于良心发现,缓缓开口:“如果你觉得于心不忍,那么……”

“那么晚上你可以在车里睡觉。”黑夜骑兵打断他,“或许也可以在我的马上,放心吧,两个人它还是驼得动的。总之晚上就交给我们来处理,你安心负责白班就好了。”

送葬马的头偏向恶兆的方向,赞同地喷了个响鼻。

玛尔基特默默收回尚未出口的话语。

他就知道指望自己的得力部下多上班一分钟都是不可能的。

 

通常情况下,外出的活动都由名为玛尔基特的分身负责,蒙葛特自身留在黄金树下,已经太久太久了。

久到他有点好奇,罗德尔之外的天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如果倒退个几百年,他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有这种念头再正常不过。他的母亲会告诉他,这是他想出去玩了,这是他渴望探索外面的世界,这是他对现状感到无聊——但他没这样的童年,不知道人会有这样多余的需求。更何况,他已经见到了下水道之外的景色,尽管还困在罗德尔的围墙之下,可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自由。

直到他长久地、长久地眺望着罗德尔城墙以外的方向,他的乳母,如今罗德尔位高权重的解指老妪才语重心长地劝他,您应该出去走走。

不能外出的原因有很多,蒙葛特一一列举,黄金树需要人看守、罗德尔需要人统领、他一样可以通过分身的双眼看到外界的景色、即便遇到危险分身受伤也不会影响他本人……他零零散散列了好几条,乳母嗤嗤笑着,发出不明所以的感慨:

“您若是正常地长大,一定是个非常听话的孩子,起码比葛德文殿下乖巧。”

蒙葛特停顿了一下,问道:“他不乖巧吗?”

“噢……噢噢,您没有听说过吧,葛德文殿下小时候拆过罗德尔每一栋建筑的瓦片,爬过每一栋房子的屋顶。他的父亲鼓励他这样做,说这是勇敢的证明;可靠的玛利喀斯大人总会在他掉下来的时候叼住他;只有尊贵的玛丽卡大人不允许他这样上蹿下跳。可就算是这样,玛利喀斯大人还是会瞒着她偷偷带小王子出去兜风……啊,那真是有史以来最美好的一段日子了。”

解指老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蒙葛特望向罗德尔破损的建筑群,即便是战后努力修复,恢复到可以居住的模样,也抹不去墙壁上数之不尽的裂痕。他想象孩童时期的葛德文就在这片建筑群的屋顶上蹦蹦跳跳,葛孚雷也许会为他的敏捷叫好,玛利喀斯则紧随在他身边,肥厚的爪垫踩在房檐上,拍得瓦片劈啪作响,惹得城池里一片热闹。

直到玛丽卡从闺阁现身,居高临下地制止这场闹剧,或者只是饶有兴趣地观看下去——蒙葛特回过头,他就站在女王闺阁通往王座的阶梯上,站在他的母亲曾经伫立过的地方。

他现在呼吸着的,或许就是曾经吹起玛丽卡发丝的微风。

“去吧,我的孩子。”解指老妪怂恿着他,“您留下分身,一样可以处理王城的事务,或者老婆婆我也可以帮忙一二。至多几周,您就回来了,您已经为罗德尔鞠躬尽瘁了这么多年,花几周时间出去透透气又有什么不行的呢!再说,巡查外界的安全也是治国理政的一部分,这可是正经的工作!”

蒙葛特有些许动摇,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我可以派分身前往,这样就够了;否则以公谋私,终究还是不太妥当。”

解指老妪拄着拐杖,哼哼唧唧、嘟嘟囔囔地抱怨他的固执和倔强。

 

出发那天的早上,黑夜骑兵早早跨坐在马鞍上,伫立在队伍前方,等待罗德尔敞开大门。

恶兆妖鬼悄无声息地从阴影中现身,即便要出发去较远的地方,他依然只披着那件破烂的衣袍——用解指老妪的话说,被玛利喀斯撕咬过的窗帘都比他的破袍子更像一块完整的布——拄着一根木杖,不带一点多余的行囊。

黑夜骑兵低头看了看挂在马屁股上鼓鼓囊囊的两个马鞍包,他们倒是都习惯了玛尔基特生活需求极低的习惯,也清楚他就地取材的本领堪称一流。渴了就去河边喝水,饿了就随手打死一两只猎物果腹,恶兆的一身皮毛赋予了极好的夜间保暖效果。当然了,即便真遇上极端恶劣的天气,黑夜骑兵也不介意邀请恶兆缩在送葬马的斗篷下一起取暖。

他轻踢一下马肚子,催促送葬马缓步上前迎接。或许是出身卑微的缘故,恶兆妖鬼从不要求他们遵守那些繁文缛节,因此他没有按照规矩下马行礼,而是以简单的点头代替。

“我怎么觉得你看上去壮了一圈?”

黑夜骑兵玩笑道,骑着骏马围着他走了一圈:“嗯,我要收回之前的话,我的马可驼不动你这么壮硕的人。你是有什么锻炼的秘诀吗?”

玛尔基特——蒙葛特对他的玩笑不予理睬,或许是力量差异的缘故,他的分身的确是比本体要小上一些的,他当然不希望自己的下属察觉到任何异常。

这是破碎战争结束后,他第一次用本体离开罗德尔,比起自己遇到什么危险,蒙葛特反倒更担心罗德尔被人趁虚而入。可谁让解指老妪把双指搬了出来,责怪他一直缩在罗德尔,毫无长进,书读得再多也是纸上谈兵的书呆子,应该出去走走看看,就当是游历一番。

就连无上意志的代言人都这样说,蒙葛特着实没有理由拒绝。

“我们走吧。”

他低沉着声音命令道,拉车的山妖默默站了起来,这些黄金一族的奴隶即便被恶兆领导也毫无怨言。他们机械地挪动双腿,随着车轮喀拉喀拉的转动声,罗德尔城门敞开一道足以他们通过的通道。

“天亮了。”

走在最前面的黑夜骑兵突然勒住缰绳。

“我要下班了。”

他冲恶兆妖鬼歪歪头,蒙葛特想都不用想,那严实的头盔下面必然绽放着笑容。他懒得管理自己松散的下属,在太阳升起之际,他挥挥手,黑夜骑兵和送葬马便一同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Notes:

祝愿大家都拥有黑夜骑兵的打工状态。
到点下班!
下班失联!
绝不加班!
多一分钟都不干!
工作什么的都去死吧()

Chapter 38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亲自在亚坛高原上驰骋,和分身所感受到的终究有所不同。

分身的眼睛可以代替他看到外面的景色,鼻子可以代替他嗅到平原的草香,就连皮毛都可以代替他感受四季冷暖,但在感官上总是差了一些。蒙葛特在运送队伍四周巡视,顺路检查罗德尔城外的驻守情况,他的确看到了一部分懒散的士兵,这些人不会把一只恶兆放在眼里,因此他没有选择当场责问,而是准备回去“汇报”,再以赐福王的身份强调军队纪律的问题。

随着他们离罗德尔越来越远,蒙葛特适当扩大了搜索范围。黑夜骑兵说得没错,没有哪个强盗会愚蠢到在白天抢劫,他和其他护送队伍里的士兵约定好狼烟的暗号,以便在危险来临时第一时间通知他;他自己则往更远的地方探索,或者,带着几分惭愧,他把这定义为玩乐。

他不需要马,比起骑在马背上,他更喜欢用赤裸的双脚丈量这片土地。他的脚趾踩过下水道潮湿的粪水坑,也踏过王城冰冷华丽的瓷砖地板,唯有站在野外柔软的泥土上,他才能感受到自己和这片土地的链接。

伟岸的黄金树也扎根于此,他正立于滋养黄金树的土地之上,这是一种怎样的荣幸,又是何种自然回馈给每一种生命的平等。

是的,平等,偶尔这个词会闪现在蒙葛特的脑海里。随后他便会感到深深的畏惧,恶兆不应该奢求平等,被诅咒的生物要坦然接受命运的不公,他现在能站在这里,能为黄金树效力,已经是莫大的荣幸,又怎能恬不知耻地追求更多?

 

夜幕降临时,黑夜骑兵准点上岗。他们骑着送葬马从黑夜中出现,高大的马匹迈着威严的步伐,在休整的队伍前后来回巡视,影子被篝火拉得老长。

只要不赶急路,队伍便会在夜晚停下休息。士兵们需要进食和睡眠,山妖也坐下来打瞌睡,蒙葛特后半夜才从远方赶回来,他去调查了一处湖泊,顺便在那里洗了个澡。黑夜骑兵冲他点头致意,恶兆的面容在黑夜中更显恐怖,当他裹着披风在火堆旁坐下取暖时,几个惊醒的士兵相互对视一眼,默默往稍远些的方向挪了挪。

蒙葛特对此习以为常,他放弃了在火堆旁睡觉的打算,待皮毛上的水珠烤干后,他便起身离开士兵们休息的地方。

与一只恶兆共事,对大多数人来说不是件容易接受的事。人们总是谣传恶兆有肮脏的传染病,跟它们接触会导致染上诅咒……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说法倒没有错,下水道的秽物太多,恶兆又没有洗澡的条件和习惯,又脏又臭,总归是不太卫生。刚从下水道离开的时候,蒙葛特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发黑的毛发勉强洗出灰白色的模样——尽管他还隐隐记得,他小的时候身上的毛发是纯白色的。

“你掉水里了吗?”

黑夜骑兵骑马迎了上来,邀请蒙葛特和他一巡逻。蒙葛特疑惑地看着他,黑夜骑兵指了指他的尾巴:“没那么好干,是吧?”

噢,蒙葛特不耐烦地甩甩尾巴。身上覆盖的短毛比较好烘干,但他的尾巴几乎都是由蓬松绵厚的毛发组成,沾水后就会变成湿漉漉的一大条,即便表面干了,藏在里面的毛发也还是湿乎乎的。他又不可能把尾巴举到身前来烤,他倒是没意见,但其他士兵看到恶兆抱着尾巴烘烤的画面,怕不是得吓得连做几个晚上的噩梦。

他总是喜欢把自己的尾巴尽量隐藏在披风下面,可惜尾巴上的利角时不时会随着他的动作划破布料,这可能就是他的衣袍总是破破烂烂的原因之一。

他接受了黑夜骑兵的巡逻邀请,和下属漫步在夜空之下。这个世界上没有下属骑在马上、上司走在路上的道理,黑夜骑兵脸皮再厚,还是出于礼貌客气了一番:“你不是可以变成人类的模样吗,我的马驮不动两个大家伙,但是你可以变小一点,然后坐上来。”

蒙葛特摇头拒绝,他更喜欢在土地上行走的感觉。黑夜骑兵隔着盔甲挠挠头:“或者你也可以变成人类的模样,跟他们一起睡觉去嘛!”

“比起恶兆睡在身边,睡在旁边的‘同类’是一只恶兆反而更容易吓到他们。”

蒙葛特漫不经心地回答,好像他口中的备受歧视之物不是他自己一样。

旅途刚刚开始,他还不是很疲惫,不需要过多的睡眠;如果实在需要,他也会选择在避人耳目的地方休息。黑夜骑兵摊开手:“可你起码还能变成他们的模样嘛——你到底是从哪儿学的?这本事可没多少人掌握。”

必要的时候,一些谎言可以糊弄掉同僚多余的好奇心。蒙葛特随口敷衍道:“是赐福王教会了我一切。”

“噢,宽容又伟大的赐福王。”黑夜骑兵赞颂道,“他一定十分强大,才能教导出你这样强悍的战士,真可惜没机会目睹他的真容。他长得怎么样?他愿意见你,却不愿意见其他人,唔,你们俩难道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话音未落,他就被恶兆狠狠剜了一眼,识趣地闭上嘴巴。

“我也很久没见过赐福王了。”

蒙葛特面不改色地说着瞎话,他抬起头望向罗德尔的方向,那座恢弘的城池已经消失在地平线尽头。他留了一个分身在那里以防万一,即便在远离罗德尔的当下,他仍然可以透过分身的眼睛看到王城夜晚平静祥和的街道,随后,那景色慢慢褪去,被野外无尽的夜空所取代。

关于他所拥有的本领,关于他至今为止所学习的一切,当然不是虚构的赐福王教导他的,实际的教导者另有其人。

蒙葛特低下头,手中从不离手的黄金圣印记散发着淡淡的微光。

这枚历经漫长岁月、如今已经磨损严重的圣印记,正是他的兄长,完美的黄金长子葛德文所赠予他的第一个礼物。

Notes:

接下来会建设一点葛德文和大蒙,包含非常多的造谣。
或许赐福王在世人眼中的模样,就是蒙葛特按照对葛德文的印象来打造的。非常香的兄弟俩……怎么就这么冷……(因为是拉瓜x)

Chapter 39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他还记得葛德文把这东西赠给他时的场景。

他那天在和另一只恶兆打架,具体什么原因已经记不清了,反正在空间有限的下水道,争执斗殴是很正常的事。蒙葛特隐隐记得似乎是和蒙格有关,每当他那脾气暴躁的弟弟惹了麻烦,总得他这个当哥哥的去擦屁股。

父亲的血脉在这种时候往往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他和那只恶兆像两头野兽般厮打在一起,在下水道的水坑里滚来滚去。最终,蒙葛特取得了胜利,他压住那头恶兆,野蛮地朝着对方咆哮,毫不留情地往那张和自己同样丑陋的脸上咣咣砸了几拳,直到那只恶兆屈服地低下头求饶,他才放对方离开。

葛德文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谁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当那抹金色的身影出现在拐角处时,蒙葛特立马把胜利带来的短暂喜悦扔到脑后,有些慌乱地蹭了蹭沾满血迹的指关节,试图把那肮脏的咒血蹭到背后的皮毛上。

“蒙格呢?”

葛德文向他伸出手,蒙葛特不得不顺从地把手放到兄长的掌心:“也许在别的地方,我没看到他。”

“他又给你惹麻烦了?”

葛德文仔细检查着他的手背,毫不嫌弃地用衣袖擦去那上面的血迹——尽管蒙葛特曾多次试图阻止他这样做,人们都说恶兆的咒血是不详的诅咒,肮脏还具有传染性。葛德文并不在意这点,理由是假如真是这样,那么恶兆婴儿必定会在出生时感染他们的母亲,可迄今为止没有听说过任何产妇染上诅咒;包括他们的母亲玛丽卡,即便下身被恶兆之角划得鲜血淋漓,也没见她半点沾染诅咒的迹象。

当然,后半句他没让蒙葛特知道,否则他这道德感极高的弟弟不知道会自责成什么样。那本就是他尚且年幼时偷偷溜到闺阁前的匆匆一瞥,随后他便被其他人抱走,禁止他观看母亲分娩。

擦干净恶兆手背上的血迹后,指关节上的伤口便暴露出来,金光流转在葛德文手中,疗愈的祷告对不受赐福之物丝毫没有效果。

“你们不能总是靠拳头打架啊,那不是很吃亏吗。”葛德文若有所思,“别那么看我,用牙也不行。也许我可以为你和蒙格寻找一把兵器,就是不太好带下来。”

蒙葛特甩了甩尾巴,想说除了拳头和牙齿之外,他的尾巴也算是一种武器。

“感谢您的好意。”他垂下头,“这样已经足够了,我可以保护好自己。”

“你总会遇到更强大的对手。”葛德文挠挠头,从腰间取下一枚圣印记,“这个先给你吧,我教过你一些黄金律法的使用方法,你学得很好。不过祷告需要媒介才可以施展,你先用这个,下次我会给你带一枚新的。”

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圣印记就这样被塞进蒙葛特手里,他盯着金色的光芒愣了两秒钟,随后像被烫了一下似的,猛地缩回手,得亏葛德文眼疾手快,才没让圣印记掉在地上。

“我是用了挺久的了,有点旧。”葛德文把玩着圣印记,嘴上揶揄道,“但是也不要这样嫌弃嘛。”

“不是的。”

年少的恶兆猛地摇摇头,生怕兄长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他往后瑟缩着,悄悄将双手背到身后:“恶兆生来与赐福无缘,我想我……不配使用这个。”

葛德文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再次将圣印记向前递了递:“试试嘛,只是黄金律法的祷告而已,没有任何一条规定说恶兆不能用啊。”

蒙葛特的尾巴紧绷着,从葛德文的角度看过去,那条蓬松的尾巴甚至紧张得有些炸毛。

从来没怎么面对过拒绝的黄金王子有些沮丧,他注视着弟弟紧缩的瞳孔,那和常人不同、颜色怪异的眼眸让他想起了他那同母异父的兄长。

梅瑟莫从来不会使用黄金律法。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梅瑟莫爱他的母亲,比任何人都爱。他甘愿为了母亲赴汤蹈火,却不愿意使用母亲所代表的律法。即便是在黄金王朝建立后的无数年间,梅瑟莫依然坚持着他的火焰祷告,连同火焰骑士们一起,用燃烧的火光为黄金王朝添加一抹暗红的底色。

背负着蛇与火的诅咒,以这样丑陋的姿态,怎么能擅自玷污母亲的律法呢。

当葛德文问及他为什么不愿意尝试黄金律法的祷告时,梅瑟莫直白地告诉他答案。即便是面对自己的弟弟、黄金一族唯一正统的王子,穿刺者也依然冷着脸,不肯露出一丝好脸色,头盔在他脸上打出深深的阴影。

“我不能让母亲的律法蒙羞。”

用最狠毒的语气说出最谦卑的话语,葛德文听了简直两眼一黑。

他想告诉他的这位兄长,母亲从未因为新的孩子出生而对真正的长子冷落分毫,也从未因为梅瑟莫的不详本质而对他有所怀疑,根本不存在什么喜新厌旧、有了新欢忘了旧爱之类的事情。但当葛德文以委婉的方式把这些话说出来时,梅瑟莫和伫立在一旁的火焰骑士始终一言不发,搞得堂堂大王子口干舌燥,越说越觉得自己理亏心虚,甚至生出一种自己在何不食肉糜的荒谬。

最终,他记得当他说到“母亲仍然很爱你”的时候,梅瑟莫不耐烦地抬起手,让名为库德的火焰骑士送客。

尚且年轻的王子不死心,在回去的路上,他仍然试图劝解那名火焰骑士,理由是他不希望自己的兄长和母亲之间有任何隔阂。库德听完后笑了起来,他郑重地向小王子行了个礼,告诉他,您还太年轻,不知道那形成隔阂之物究竟是什么。

很多很多年之后,葛德文才终于意识到,或许当时库德想说的是,黄金长子的存在就是横在玛丽卡和梅瑟莫之间的那道隔阂。

 

眼下,当听到蒙葛特说出类似的话语时,葛德文涌起一股难以形容的好胜心。

“来吧,别跟咱们那个哥哥似的。”

葛德文不容抗拒地抓住蒙葛特的手腕,将他的手拉至身前,手掌摊平:“我是劝不动他了,但我总得教会你。”

莫名其妙的话听得蒙葛特微微一愣,趁着这个档口,葛德文将黄金圣印记塞进他手心,他牵着弟弟毛绒绒的小手,金色的微光在两人手中流转。葛德文娴熟地运用起黄金律法的祷告,圣印记应声亮起光芒。蒙葛特还没反应过来,那些从书籍中翻阅过、在黑暗中默默念诵过无数次的的祷告下意识脱口而出。

一柄小小的金色短剑虚影出现在他手中。

恶兆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惊喜的神色,被葛德文满意地捕捉到。他抬起弟弟的手,金色短剑随之扬起,紧接着,他又用力往下一砸,短剑猛地坠落在地上,虚影的尖端将地面磕出一个小坑。

“你看,这挺合适你的。”

葛德文拉着蒙葛特的手,有些骄傲和得意:“带着大型武器在下水道也不好施展,是不是?一枚圣印记就便携多了。你还可以学习更多种类的祷告,想变出什么武器就变出什么武器,嗯,也许以后你能创造出一场剑雨呢。”

蒙葛特显然还沉浸在第一次使用黄金祷告的震惊中,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身为恶兆也可以使用这般耀眼的力量,这是一种怎样宽容的恩赐。

葛德文见他呆滞的模样,以为他是对这一把小小的短剑虚影感到失望,便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将矮自己好几个头的弟弟搂进怀里:“第一次做成这样已经很好了,不要勉强自己,身体会受不了的,慢慢来,多做几次就——”

话音未落,蒙格长满犄角的脑袋从拐角探了出来。

他看着两位兄长手拉着手,缠缠绵绵的模样;又听到葛德文口中的虎狼之词,立马连蹦带跳地窜过来,一记头锤把葛德文撞到一边,坚硬的犄角把黄金王子撞了趔趄,蒙格大喊大叫起来:

“休想对我哥做那种狗的事情!!你这个穿衣服的禽兽!”

Notes:

你怎么能指望还是小孩子的小蒙学会说苟且之事和衣冠禽兽呢(摇头)

Chapter 40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事后,蒙葛特花了很多年,还是没能在文化教育上帮助弟弟成长一二。

他逐渐在教育这件事上放弃了弟弟,蒙格不愿意读那些葛德文带下来的书籍,也不肯接受什么狗屁黄金树的宽容,他还是习惯用爪子般的双手和尖锐的牙齿厮斗。蒙葛特自认为管不了他,然而现在回想起来,如果当初他能保持和蒙格正常交流,或许他的弟弟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不知所踪。

起码应该告诉他跑哪儿去了吧。

鉴于蒙葛特这辈子接触过的家人并不算多,在驻守罗德尔漫长的岁月里,父亲和兄弟们的脸时不时会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原本模糊的面庞在罗德尔的无数画像里又渐渐清晰起来,画像中的葛孚雷同记忆中一样英勇强壮,而葛德文则和他印象中的不大相同,屈尊莅临下水道的时候,葛德文可从来不会穿他那身过于华贵的衣袍。

不穿那么多衣服挺舒服的。他隐隐记得葛德文说过。如果不是母亲不允许,我也想像父亲那样少穿一点。

葛德文偶尔会向弟弟倒些“苦水”,王子并不是那么好当的,他在上面也并非可以随心所欲。玛丽卡对长子寄予厚望,因此要求严格;而蛮族出身的葛弗雷则有另一套教育理念。玛丽卡希望他慢慢沉淀,而葛弗雷却认为他成长的速度太慢……在葛德文刚学会走路的时候,葛弗雷就直接把他扔到亚坛高原的野外,美其名曰野外生存一周——当然,四周有严密的熔炉骑士作为看护,非必要不出手帮助——尽管如此,玛丽卡还是和丈夫大吵一架。

听其他人说,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无所畏惧的葛弗雷在闺阁外徘徊了三个晚上,最终不得不向妻子低下倔强的头颅。

他们的育儿理念完全不同,即便是该不该好好穿衣服这种事上,都有着各自不同的看法。玛丽卡认为身为王子就要注重衣着礼仪,葛弗雷却说你那个大儿子在巫者村的时候天天穿裙子也没见你给他做条裤子、怎么到我儿子这里就要求这么严格。随后,玛丽卡又因为“我儿子”这个不恰当的说辞对葛弗雷大发雷霆,堂堂蛮族战士对老婆的怒火根本束手无策,只有乖乖举手投降的份。

蒙葛特并不介意葛德文对他随口絮叨这些,他不会嫉妒或者羡慕什么,透过葛德文的只言片语,年幼的恶兆努力拼凑出父母的模样。在暗无天日的下水道里,想象中的父母总是可以取代令人恐惧的噩梦;而他那时隔许久才偷偷溜下来一次的兄长,则会允许他们两个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安然入睡。

 

画像上的葛德文身着繁杂的蓝色华服,上面系着精致的装饰链条,定格在画框里,冲着画像外的人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眼神温和而高贵,少了蒙葛特记忆中的那一份狡黠。

乳母建议他也让裁缝缝制一身类似的衣服,赐福王总不能穿得破破烂烂,总得有件体面的衣服。可这就意味着需要裁缝来为他量体,蒙葛特着实不希望其他人和自己近距离接触,这件事就这样搁置下去,他只找到一件尺寸差不多的普通衣袍,以备不时之需。

偶尔,有前来和赐福王会面议事的人,隔着远远的距离,看不清赐福王的面容,只能看见那件和常人无异、甚至远不如贵族们的普通衣料。渐渐的,不知何时起,人们歌颂起赐福王是平易近人的王,理由是即便为罗德尔立下汗马功劳,我们的王也不曾奢享荣华富贵。

 这份关于美德的误会令人哭笑不得,蒙葛特不打算解释,毕竟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一位王应该是什么模样的,他做不到母亲的神圣,也做不到——起码以赐福王的身份做不到——父亲的善战,至于拉达冈,鉴于那糟糕的一面之缘,蒙葛特着实不太清楚他具体是什么样的人。

没有人和他商量过,虚假的赐福王应该被塑造成什么样的形象。于是,他自作主张地做了决定,身为统领一方的王,他必须公平待人、虚怀若谷,他得学会听取不同的声音,再做出尽量客观公正的决定;最重要的,在维护黄金树的安宁面前,他必须把自己的需求放在最后。

直到民间出现了离谱的流言,说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赐福王或许就是那死去的大王子,葛德文殿下从未离我们而去。蒙葛特才哭笑不得地意识到,葛德文对他潜移默化的影响,远远比他想象中的要深得多。

 

眼下,身为玛尔基特,倒是不需要那么多考量,他反倒可以在这个虚假的身份下坦然做自己想做的事。

见他盯着印记许久,黑夜骑兵从高大的马背上俯下身来,隔着头盔,蒙葛特可以听到他粗重的呼吸。

“这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

黑夜骑兵开玩笑道:“难道说,这是赐福王赐予你的定情信物?”

蒙葛特扬起手中的木杖,不轻不重地敲了下黑夜骑兵的脑壳,想必这一下会让头盔内部嗡嗡作响。果不其然,黑夜骑兵哎呦哎呦地叫唤起来,猛地缩回马上,催促马匹往前快跑几步,拉开自以为的安全距离,随后不依不饶地解释:“我又没说你们俩有染!”

下一秒,他看见恶兆手里虚握的金色长枪,连忙声称自己要扩大巡视范围,催着马迅速往远处跑走。

 

Notes:

有点少()因为接下来的故事有点关键,有点卡,容我思考一下。

顺便在我这里葛弗雷和玛丽卡是没少玩四爱的(?)理由是玛丽卡生下俩恶兆之后不想生孩子了,怕再生出来不详的玩意儿;但想必交界地没有什么避孕手段吧,那么和谐的夫妻生活就辛苦下葛大爷的屁股了,疯狂pegging口牙!
堂堂蛮族战士想必不会畏惧被老婆炒一下下。
(一点地狱的场景,do着do着拉达冈上号就有意思了。葛大爷转过去别回头,有点热和有点痛都是正常的(然后被葛大爷一个投技从罗德尔扔到啜泣半岛,哪来的红毛儿gay,还我老婆!x

Chapter 41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直到抵达目的地,他们的行程都很顺利。

没人会抢劫恶兆押送的队伍,当蒙葛特以押运车为圆心、在四周巡视的时候,无论什么种族的生物,都会在看到恶兆后避之不及地躲开。恶兆所代表的肮脏诅咒,以及传闻中那碰一下就永世不得超生的利角都足够令人畏惧。

或许以后应该派军队中的那些恶兆来负责护送队伍。

蒙葛特短暂思考了一下这个方案的可行性,那些被切去角的恶兆一向是军队中被排挤和玩弄的对象,他们承担了绝大部分辛苦肮脏的工作,却得不到任何报酬和尊重。

身为同类,蒙葛特尝试过悄悄提升他们的待遇,起码确保他们有地方休息、能填饱肚子,然而赐福王的宽容传到下面执行的时候却变了味儿。当他化为玛尔基特巡查军营的时候,看到那些恶兆仍然像牲畜一样睡在围栏里,面前摆着的是泔水般的残羹剩饭。

恶兆们对这样的不平等毫无怨言,他们自小便习惯了低人一等的日子,甚至不懂得反抗,因为反抗通常意味着更残忍的惩罚。蒙葛特对这样的情况有心无力,他不能把过多的精力放在恶兆身上,以免引起怀疑——重用恶兆妖鬼就够引人不满了,他绝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派遣恶兆来负责护送队伍,对这些习惯了做苦力的恶兆们来说并不是问题。只是路途遥远,鉴于士兵们爱把这些不会反抗的倒霉蛋当乐子玩的传统,比起运送队伍的安全,蒙葛特反倒更担心这些恶兆能不能顺利回到王城。

他的担忧并无道理,就在近期,总有贵族们提议削减不必要的预算。修复城池和滋养军队这两个最烧钱的大项目必然不能动,赐福王的日常起居已经省得不能再省了,贵族们又不愿意从自己牙缝里扣出多余的分量,于是,不知道谁率先提议,战争已经结束,应该削减吃白饭的人手,把那些切掉角的恶兆赶回下水道去。

这纯属无稽之谈,睡在破烂不堪的围栏里,吃的是本就要倒掉的泔水,没有任何多余的报酬,说难听些,比驯养马匹还要便宜。蒙葛特毫不犹豫地驳回了这个不合理的请求,再说,如果没有这些任劳任怨的恶兆,那些脏活累活指望谁来干?就在前不久,还有将领提出要对驻守在条件艰苦地区的士兵们发放额外补贴呢。

这其中,叫得最欢的就是一名叫做谢海德的贵族。这位贵族的身份远不足以觐见赐福王,但他在罗德尔大肆宣传,扬言要为赐福王排忧解难,把黏在罗德尔的不详之物统统赶回它们该待的地方——平心而论,他的确为亚坛高原的平安做出了一点贡献,为了打发他,蒙葛特赏赐过他一些报酬,却没想到这家伙变本加厉,被赐福王的奖励激励得上蹿下跳,光是书信就寄了好几十封。

就在前不久,某处军营里传来恶兆之子造反的消息,谢海德一马当先地派人追杀,回来后又在宫殿门前求见许久,大声痛斥恶兆的不知好歹、丧尽天良,随后又托人递送长长的信件,恳请赐福王务必提防那只徘徊在罗德尔阴魂不散、贼心不死、丑陋狡诈、心怀鬼胎、迟早会作恶多端的恶兆妖鬼。

蒙葛特看完信,感觉好像自己被骂了一顿,一时间无语凝噎。

他当然不可能召见谢海德这样的狂热分子,不过他最近听到一些传闻,谢海德联合恶兆妖鬼擅自审讯军队中的无角恶兆,把那些不懂得反抗的可怜鬼虐待得无法工作。蒙葛特有些担忧他们会进一步进入下水道追查,在那里生活的恶兆可不是全都站在他这边。

不过,从来也没有人会拿恶兆的疯言疯语当真就是了。

他打算回去之后着手处理一下这件事,给谢海德安排点别的工作,免得他一天到晚游手好闲,沉浸在自己的艺术里。在这之前,他的任务首先是完成这次外出巡查,他在路上顺手清理了一些可疑的据点,那些聚集在一起的低等族群瑟瑟发抖地向恶兆下跪求饶,发誓他们会搬离到离主干道远远的地方。

蒙葛特着实不相信这些人有勇气抢劫山妖押送的货车。

黑夜骑兵也对这趟任务感到无聊,蒙葛特不止一次捉到他在马背上打盹儿——仗着头盔的遮掩,自以为天衣无缝。对此黑夜骑兵嬉皮笑脸地解释,晚上本来就是睡觉的时间,他这已经算是加夜班了,稍微眯一觉也无伤大雅。

白天不上班,晚上上会班还要管这叫加夜班,摸鱼程度令人发指,脸皮厚得无人能及。蒙葛特懒得跟他掰扯,打算等回去后再统一强调一下黑夜骑兵愈发无组织无纪律的问题,这样懒懒撒散下去,身手都会迟钝,以后迟早会在狡猾的敌人手里吃大亏。

 

货物运送到位后,他们在目的地休息了一天,恶兆自然没有资格进入士兵落脚的房间。盘坐在货运车旁的山妖垂着头,依在车的两侧休憩,蒙葛特不想惊扰他们,即便是山妖,也会对恶兆惊惧不已。他像只普通的低贱恶兆一样,寻了处还算避风的窝棚,蜷伏在本是为马匹准备的干草堆上,将尾巴弯到身前遮住口鼻,勉强阻挡一旁搡动的牲畜们的腥臭味,浅浅入眠。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马匹喷鼻的响动,通体漆黑的送葬马朝他脸上呼哧着热气,随后,马匹庞大的身躯在主人无声的命令下顺从地跪卧下来,将恶兆夹在自己和墙壁的缝隙中,挡去夜晚的寒风。

第二天一早,蒙葛特醒来时,身下的干草已经被送葬马吃了一大半。

他就纳闷这干草堆怎么越睡越硬。

 

回程的路上,车里装满了要运送回罗德尔的货物,在人力资源紧张的当下,山妖就没有拉空车的时候。他们任劳任怨地迈动起双腿,拖着车轮向罗德尔的方向出发。

吃饱喝足的送葬马准时带着主人一起下班,鉴于来的路上已经把沿途方圆几里的地方都巡查得差不多,蒙葛特跟随在队伍附近缓步前行。这趟外出对他来说收获十足,也足够令他放松,他收起了那一丁点玩乐探索的心思,目光来回观察着道路四周,代替初显疲态的士兵们进行巡视。

人放松警惕的时候,往往就是危险来临的时候。

壶大炮发动的声音很大,大到在旷野中足够令人警醒,然而返程的路上所有人都松懈了,直到炮弹划破天空,士兵们才迟钝地抬起脑袋,随后慌慌张张地四散开来,只剩下和车绑在一起的山妖惊慌失措地大叫。

唯有恶兆妖鬼提刀迎了上去。

长年累月的战争让他在炮弹点燃的第一时间就听到了动静,并判断出了伏击他们的人的方向。他还没有蠢到认为自己的武器可以劈开炮弹,山妖和货运车一同被轰炸得人仰马翻,与此同时,恶兆妖鬼以最快的速度杀到山坡上,刀刃即将砍下那名手持大炮的伏击者的头颅时,隔着老远,他听到了另一发大炮发动的声音。

不,不止一发,对方似乎早就猜到他的行动,伏击点远不止一处。当蒙葛特猛然刹住脚步试图回撤躲避第二发炮弹时时,第三发第四发炮弹挡在他的退路上,接连而至。

第一个发动炮弹的伏击者就这样在同伴们的炮火下被炸得血肉横飞,硝烟一时间阻碍了恶兆的视线,他躲开了炮弹的落地点,却无可避免地被余波冲击到,翻腾的火焰燎焦了他的皮毛,烟雾呛得他咳嗽不止,耳鸣更是让他无法听清周围的声音,恶兆咆哮着从黑烟中冲出,一张噩梦般的面具浮现在迷雾尽头。

即便离开下水道已久,那挥之不去的梦魇仍然常常出现在夜晚,惊扰他的安眠。恶兆骨子里的本能令他畏惧,蒙葛特停顿了一瞬,仅仅是一瞬,携着无数恶兆之角的砍刀已经挥至面前。

身体的战斗本能此时此刻成了救星,肌肉比大脑更快地做出反应,他向后撤了一步,刀尖堪堪划过衣领,挑开他那身破烂衣袍的麻绳。

本就破破烂烂的袍子应声落地,被削去衣物的恶兆被如此羞辱的卑鄙之举气得火冒三丈,他不再迟疑,恶兆猎人一直以来都是一群喜欢装神弄鬼的变态,他甚至听说过一些恶兆猎人用武器强奸恶兆的传闻——当然,这些事和眼下的战斗无关。区区恶兆猎人不足以挑战半神,他有充足的把握斩掉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的头颅。

恶兆猎人似乎早有准备,恶兆妖鬼在破碎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名声在外,谁也不会轻易小瞧他的战力。他们本就设计了卑劣的偷袭手段,并且没指望可以一举拿下恶兆妖鬼的人头,更严密的围猎还在后面。只不过,当看到恶兆妖鬼的衣袍被意外割落时,即便是恶兆猎人,也忍不住在面具下方露出用面具一样的邪恶笑容。

恶兆光溜溜的身体覆盖着一层灰色皮毛,隐隐能看见浑身结实精瘦的肌肉,还有形似山妖的枯瘦腹部,着实别具一番韵味。恶兆猎人躲开他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将他引至计划好的山坡下,另一个埋伏着的恶兆猎人从半空一跃而下,试图逼恶兆妖鬼转身回防,露出破绽。

他的计划没有得逞,恶兆连头都没有回,只是用左手中凭空出现的长枪反手一挡,便将那名偷袭的恶兆猎人弹飞出去,右手的武器则毫不停歇地向第一个恶兆猎人袭去,逼得他连连后退,几乎招架不住。

恶兆妖鬼的武器挑飞了恶兆猎人的面具,露出隐藏在下面的那张脸,和常人无异的脸上没有半分畏惧和惊恐,反倒显得几分大义凛然。

下一秒,炮弹破空的声音再度接连响起,恶兆妖鬼猛然意识到自己所在的低洼处是早就布置好的第二处陷阱,他试图向外撤出,从低到高的距离却耽误了他的速度。与此同时,恶兆猎人终于抓住这难得的一丝破绽,拼尽全力挥舞巨刃,刀锋上凸起的利角在恶兆手臂上割下几道伤痕。

电光火石之间,恶兆妖鬼顾不上这微不足道的伤口,在炮弹落下之前,他堪堪避开第一枚炮弹的爆炸点,随后便被接二连三的轰炸掀翻出去。余光里,恶兆猎人的身躯在他面前被轰成碎片,消失在刺眼的火光之中。

Notes:

想了很久这场伏击该怎样写。
直接上的话大概会被当场反杀掉,恶兆猎人再不讲武德打群架也很难打过历经破碎战争的半神。
思来想去,还得是热武器搞偷袭好使!二营长!老子他娘的火山官邸的意大利炮呢!x

Chapter Text

谢海德站在遥远的一处山坡上,举着望远镜,怎么也看不清浓烟下的恶兆妖鬼到底倒下没有。

为了确保自身安全,他伫立的地方非常遥远,远到和伏击地点隔了数十公里、中间还隔着一道深深的峡谷沟壑。即便恶兆妖鬼真如传闻中那样强悍,杀光了所有伏击它的人,且发现了幕后主谋所在的位置,一时半会也赶不过来。

他当然怕死,身为贵族,为黄金树献身天经地义,可被恶兆玷污而死——不不不,这件事绝不在谢海德的考虑范围里。

他努力眯着眼睛,用袖子擦了擦镜片,再举起来使劲观望。待浓烟散去,恶兆妖鬼灰不溜秋的身影依然在敏捷地闪转腾挪,接二连三的炮火似乎没能伤它分毫,反倒勾引起了它的怒意,它以极快的速度冲上山丘,先是杀死了第一个手持壶炮的人,随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中途,残存的恶兆猎人和壶炮手尽力试图阻止他,伏击点互相之间相隔数个山丘,就是为了这样的容错几率。恶兆移动速度再快也需要时间,他们拼尽全力阻挡他的步伐,可就是没有人能挡住凶残的恶兆。

恶兆猎人的头领抱臂站在一旁,对这次的失败并不意外。

“我告诉过你,那不是普通的恶兆。”

眼看谢海德露出失望的神色,他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想击杀他可没那么容易,但是,我们这次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什么目的?”谢海德放下望远镜,“我提供炮手,你提供猎人,现在他们都死了,而那个恶兆妖鬼只是伤到了一点皮毛——这你要我怎么去跟赐福王汇报?你就不怕它恶人先告状,说是恶兆猎人抢劫货车,让赐福王把你们都处死?”

恶兆猎人冷哼一声,似乎懒得跟自己的雇主解释,他指了指远处平原上最初的轰炸点,示意谢海德去看翻倒的车子和奄奄一息的山妖,以及那一小队被炸得横七竖八的士兵:“你要它怎么告状,嗯?空着手回去禀告赐福王,说它被打劫得什么都不剩?有谁会相信它的话。倘若赐福王真的蠢到听信这样的谗言,也不会轻易下令把我们都处死,按照罗德尔的法律,他需要听取理由和辩解——这不就是你想要的,觐见赐福王的机会?”

谢海德张了张嘴,还不等他反驳什么,恶兆猎人继续说道:“当然,这是最坏的情况。你干嘛要给它机会回去汇报?我们杀了它身边的人,它受了伤,没有同伴,这里离罗德尔还有很长一段路程……我们杀它的机会还多的是。你拿到它的人头,再编一点故事,不是也能见到你想见的赐福王吗。”

谢海德的眼珠转了转,他忍不住困惑:“那你得到的好处是什么?”

“你付的钱。”

恶兆猎人耸耸肩,他当然无意戳穿谢海德赏赐给他们的那些破烂,起码在他真正的目的达成之前,他仍然需要谢海德这个大嘴巴替他出头:“还有恶兆的角。头可以归你,但头上的角割下来归我,它的角很独特,用来装饰我的武器正好。”

谢海德着实不理解恶兆猎人对恶兆角的审美和执念,但这样的要求听上去很公平。他再次举起望远镜,那边仅存的炮手还在负偶顽抗,这些人都是他忠诚但没什么利用价值的手下,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哪怕是去击杀传闻中令各路英雄都闻风丧胆的恶兆妖鬼。

“走了。”

恶兆猎人出声唤道,他可不敢赌结束了那边战斗的恶兆妖鬼还有没有余力清扫战场,再留下去被发现可就不好了。放长线钓大鱼最需要的就是耐心,他招呼谢海德离开那处山坡,赶往下一处预设好的地点。

 

甩掉武器上的皮肉碎片和血迹,蒙葛特环视四周,确信自己清理干净了这帮伏击他的无耻之徒。

曾经他面对君王联军的万人大军,连续作战无数昼夜,都未曾感到一丝疲惫;然而现在,不过是击杀了几个无耻小贼,他却涌起一股由内而外的疲倦。

他尚且无法确定,这些人究竟是这段时间以来劫持运送车的贼人,还是单纯专门为了击杀他而来。他记得前几份有关劫持的报告,那上面可没提他们手里有壶炮,也没有一次将运输队伍的所有人屠戮干净——那些人更多的是砍断山妖的双腿,逼得货运车停下,在混乱中抢些东西便迅速离开。

望着一地士兵残缺的尸体,蒙葛特有理由确信,这波人的作案手法完全不同,他们大概率是为了击杀自己而来。

这不奇怪,在这还算平静的无数岁月里,人们看不到改变的希望,便总喜欢在能力范围之内整出一些花活。有人尝试去地下触碰死王子的尸体所带来的死根,他不得不修缮墓地,派遣人手看护;还有人主动接触禁忌的信仰,他不得不派出军队,把不正之气掐灭在摇篮里……诸如此类数不胜数,蒙葛特都记不清自己这些年平复了多少大大小小、根本不值得被记入历史的乱子。

吃饱了撑的。

他厌倦地想,这些无所事事、信仰不够坚定的叛徒们终有一天会背弃日渐衰弱的黄金树,也许迟早有一天,他们会在各地悄悄组建起庞大的势力,聚起足以燎原的野心之火,想模仿君王联军那样,向黄金树发起攻势——这当然是痴心妄想。有他蒙葛特驻守在这里,任谁都休想撼动黄金树分毫。

守卫黄金树是他一生中最无上的荣耀,这份使命永远、永远都不会令他倦怠;可这些喜欢惹是生非、没事找事的子民们逐渐开始令他感到疲倦。在他们做出无礼的举动之前,他不能像对待敌人一样残忍地对待他们,赐福王的身份不允许蒙葛特成为一任暴君,至于恶兆妖鬼,表面上是个战无不胜的杀手,实际得到的尊重和话语权却不比其他恶兆高上多少。

即便是外出执行任务,也会遭到这样没由来的伏击……蒙葛特叹了口气,俯身捡起一张微笑面具。周围的目击者尽数死亡,他需要将一份证据“呈现”给赐福王,在以赐福王的身份决定如何处置这些试图掠夺罗德尔资产的恶兆猎人。

即便距离童年夜半的惊厥已经过去无数年月,当这个噩梦中反复出现的笑容以面具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蒙葛特还是会有一丝不寒而栗。

恶兆都会做同样的噩梦,谁也说不清这代表了什么。他和蒙格尚且年幼时,会被噩梦中的邪恶微笑吓得无法入睡,仿佛那面带微笑的老者会悄然出现在下水道的黑暗之中。他用尾巴圈住瑟瑟发抖的弟弟,蒙格则张开翅膀尽力盖在他身上,他们互相约好要看守对方的后背,直到抵不住困意勉强睡去。

就连学识渊博的葛德文都无法诠释他们共同的噩梦,倒是葛孚雷教导过他们,战胜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直面它。永远不要回避你的敌人,永远不要放弃挥动武器的力量,比起缩头乌龟一样轻易被人夺走生命,还不如奋战至死,让令人恐惧之物也不能轻易讨到便宜。

可是父亲啊,年幼的蒙葛特不敢说,他并不怕死,他怕的是死后弟弟无依无靠,怕的是死后弟弟任人欺负。就像现在,他同样害怕没有人会像他一样忠诚地守护着罗德尔、害怕无人在意黄金一族的荣誉与信仰、害怕那些无耻之徒会玷污这颗已经不再蓬勃、却仍然能为万物带来一线生机的黄金树。

他对父亲的教诲铭记于心,因此不断地战斗,战斗,哪怕根本看不到战场的尽头。

他在一片片被壶炮砸出的深坑中寻找到自己那件破烂的衣袍,本就像烂布条的衣衫在炮火的轰炸下更显褴褛,但还能穿。蒙葛特还没有不穿衣服的爱好,即便身为恶兆,也不意味着就应该像旁人所认为的样子、同野兽一样粗鲁地生活。

他勉强系好被恶兆猎人挑断的麻绳,将领口固定好,遮掩住部分躯体。随后,蒙葛特回到队伍被袭击的地方,四处搜寻尚且存活的士兵,很不幸,这支小队和拉车的山妖一起一命呜呼,车子也翻倒在地上,靠他自己可拉不回罗德尔。

实在不行,就放弃这批货物算了。

蒙葛特头疼地想,可是其他人会怎么认为?倘若这消息传出去,就连恶兆妖鬼都无法阻止罗德尔的货物被抢劫,那其他蛰伏在这条路上的势力怕不是得举杯庆祝,这样就会让押运任务变得更加险恶。

至于知根知底的解指老妪和双指,更不知道会如何看待他,要他以本体外出一趟历练历练,结果闹出这样大的笑话,要是无上意志的代言人就此对他感到失望……蒙葛特觉得还不如把他杀了算了。

思来想去,蒙葛特抬头看了看太阳,离夜晚降临还有半天时间。

他倒是还有一个躲过一劫的帮手。

 

黑夜骑兵准时出现在蒙葛特身边的时候,一眼看到蒙葛特那副衣不遮体的模样,他先是进入警戒状态,围着上司转了几圈,确认自己已经错过了第一现场且恶兆妖鬼并无大碍。便松懈下来,大声惊呼究竟是谁口味这么重、竟然胆敢调戏良家恶兆!

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当恶兆妖鬼卸下山妖身上的鞍具,看向他的送葬马时,黑夜骑兵连人带马吓得齐齐后退,送葬马发出阵阵抗议的嘶鸣。

我拉大货车,认真的吗??

Chapter Text

黑夜骑兵觉得此事不妥。

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宝贝送葬马像头可怜的驴一样,拉着沉重的货车举步维艰。他的长官倒是心思善良,没有让鞍具像洞穿山妖那样洞穿送葬马,而是力大无穷地将它稍作改装,掰弯鞍具的头部,以便它可以直接挂在马身上。

“不行咱就不要这批货了。”黑骑骑兵心疼自己的马,“罗德尔没那么缺钱吧。”

不当家的人哪里会知道柴米油盐贵,不过此时,身为恶兆妖鬼,玛尔基特也理应不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才对,所以他无法回答。他尝试让送葬马拉着货车走几步,看着送葬马又是打滑又是哀鸣的模样,叹了口气,决定放过这个可怜的战友。

不要就不要了吧,反正即便把这辆车拉回去,恶兆妖鬼惨遭打劫、不得不靠黑夜骑兵拉货的丢人事也会人尽皆知。况且指望只有晚上工作的送葬马拉车,返回罗德尔的时间会增加一倍,他还不如早点回去,免得路上再横生事端。

黑夜骑兵陪着他再次在伏击现场转了一圈,检查还没有遗留的蛛丝马迹,从现场的尸体来看,这似乎就是一场恶兆猎人主导的袭击——考虑到队伍里有玛尔基特,这说得通,合情合理。

黑夜骑兵骂骂咧咧地怒斥恶兆猎人黑白不分,连为罗德尔立下汗马功劳、备受赐福王青睐的恶兆妖鬼都敢下手,最重要的是还把人家的衣服给扒了!简直色胆包天!

“我听说恶兆猎人是一群重口味的变态,会强奸被俘虏的恶兆。”黑夜骑兵低声问道,“这是真的吗?他们不是为了劫财,而是为了劫色?”

蒙葛特瞪了一眼自己的下属,搞不懂他哪来的这种脑回路。

“我是说真的。”黑夜骑兵说,“我听说,他们曾经是试图治疗诅咒的调香师,有一些,呃,变态的手段。”

这倒是所言不假,蒙葛特点点头,他在下水道的时候见到过这些想要治好恶兆诅咒的调香师。他还记得在他们刚出现时,有一批恶兆愿意相信他们,主动成为试验品,接受所谓的“治疗”,下场却是非死即残,在治疗过程中生不如死。

 

调香师圈起的地盘总是回荡着恶兆的惨叫和求饶,还有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以及排泄物的恶臭。

年少的蒙葛特也曾动过想去接受治疗的心思,他太想去除自己身上的诅咒了,甚至不惜自己割去半边硬角。然而蒙格却坚定地对调香师们保持敌意,为此不惜一闷棍敲晕了他——那是蒙格为数不多的胜利。当然,蒙葛特有理由怀疑蒙格是公报私仇,他那脾气恶劣的弟弟可不止敲了一闷棍,而是借着偷袭乒乒乓乓地敲个没完。蒙葛特晕晕乎乎地在地上躺了半个月,就连呼吸都格外费力,事后想起来,蒙格大概是敲断了他的好几根肋骨。

没有一只恶兆在调香师手下恢复健康,慢慢的,也就没有人愿意主动献身。大家都绕着这帮残忍而疯狂的医师们走,于是,这帮人开始偷偷抓捕一些年幼的恶兆,认为尚未发育成熟的恶兆更容易治疗。

结果可想而知,年幼的恶兆根本受不住如此残忍的对待。幼儿的尖叫和哭泣让其他恶兆忍无可忍,保护弱小同类的本能驱使他们难得团结起来,蒙葛特也位列其中,当他们冲进调香师盘踞的地盘时,蒙葛特便瞧见那可怜的恶兆幼童被倒着绑在刑具上,口部和臀部都被塞入了巨大的瓶子,里面的液体正源源不断地通过上下的洞涌入他体内,用来——按照调香师的话来说——用来洗刷他体内的罪恶。

那只可怜的恶兆幼童没能长大。

他们把他救了下来,想要放干净他体内的液体,然而那不知成分的液体带着恐怖的侵蚀性,连带着内脏的碎肉一同流出……恶兆顽强的生命力让那个幼童苟延残喘了一阵,几年过去,他才带着痛苦的怨恨和对这个世界的诅咒悄然死去。

事后,蒙格特意趁着某次葛德文下来的机会,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拦下蒙葛特的英明壮举。葛德文心有余悸地抱住自己的弟弟,在他耳边轻声责怪,贵为神祇的母亲都对这诅咒无能为力,怎么能轻易相信外人会有去除诅咒的办法呢?

 

黑夜骑兵对恶兆猎人的评价没有错,连治病救人的理念也抛弃后,这就是一帮疯子般的变态。

“那你可要小心啊。”黑夜骑兵好心好意地提醒,“我可不希望明天晚上来的时候,看见一些不堪入目的场面。”

说着,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恶兆破烂不堪的衣袍,那本就破破烂烂的袍子眼下连蔽体都不够了,只是挂在身上起一个——黑夜骑兵也不知道能起什么作用。透过衣袍,恶兆肌肉紧凑却消瘦的身躯半遮半掩,隐约可见被燎焦的皮毛和新鲜的伤口,好在恶兆下半身覆盖的毛发非常茂密,足以遮住隐私部位。

玛丽卡保佑,他绝对不想在工作时间里看见上司的屌。

话又说回来了,黑夜骑兵一瞬间涌起了不该有的念头。

恶兆的性器官上也会长角吗?

……那做那档子事情的时候岂不是会很痛!

想到不该想的场面,黑夜骑兵狠狠打了个寒颤。

难怪没听说过恶兆会繁衍后代,也几乎没见过雌性恶兆,果然在交配过程里就直接死掉了吧!

 

好在,即便是半神,也没有读脑的能力,不会知道自己的下属在开什么离谱的小差。蒙葛特只能感受到黑夜骑兵的呼吸突然紊乱起来,他侧身看去,透过头盔,隐约看到下属的目光躲躲闪闪,遮遮掩掩。

蒙葛特递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黑夜骑兵张了张嘴,鉴于刚刚送葬马在尝试拉车,此时此刻他难得从马上下来,正牵着马和上司一同缓步前进。

于是,黑夜骑兵大脑飞速转动,拍了拍送葬马的屁股:“上来歇会儿?”

“不必。”

恶兆摇摇头,这点小伤还不至于影响他行动,况且他并不算擅长骑术,倘若再遇到危险,在平地上比在马背上更利于他发挥。

再说,他的伤口还在淌血。虽然送葬马也不是什么正常的生物,但蒙葛特还没有愚蠢到用肮脏的咒血污染自己的战友。

被炮弹烧伤的创口正在大卢恩的力量下快速愈合,燎焦的皮毛暂时没办法复原,斑秃了好几块,好在丑陋从不是他担心的问题。比起这些,恶兆猎人用武器在他手臂上划出的伤痕反倒一直血流不止,毫无愈合的迹象,经过半天的时间,甚至还开始发出丝丝腥臭,像是化脓。

蒙葛特听说过恶兆猎人们会研制一些针对恶兆的武器,其中就有针对咒血的药品,他们会将其涂抹在武器上,以便对生命力顽强的恶兆形成严重打击。如此看来,他们已经完全忘记了治愈恶兆诅咒的初心,反而利用曾经的研究来肆意剥夺恶兆的性命。

 身为恶兆,蒙葛特已经习惯了被排斥和厌恶,他未曾奢望过以自己的身份获取平等,却也不自认低人一等。起码在黄金树尚且需要他的时候,他不能容忍这种出于私欲的击杀。

至于等到一切结束的那一天——无论是神祇与王一同归来,还是黄金树终于肯向他敞开大门——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的话。

蒙葛特也从未尝试思考过,自己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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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一处水潭的时候,黑夜骑兵诚恳地建议他的长官去洗洗。

“再这样下去要烂了啊。”

黑夜骑兵指了指恶兆手臂上渗液的伤口,横在皮肤上的创口早就红肿起来,淌着颜色诡异的咒血。即便是一同出生入死多年的黑夜骑兵,也不愿意轻易触碰代表了诅咒的咒血,对此,他主动提出可以帮忙在旁边放风,以防在夜晚遭人偷袭。

蒙葛特听取了下属的建议,他之所以没有在白天忙着清理自己,就是担心在孤身一人的时候遭人暗算。眼下有人帮忙看守,他解开衣袍领口的麻绳,褪去衣物,卸下武器,将它们统统放在岸边,随后缓步步入水中,任由冰冷的湖水包裹住自己的身躯。

栖居在湖里的生物们早就被突如其来的庞然大物吓得纷纷游走,远处有两只硕大的虾在警惕地望着他,那通常是你不去惹它它就不会惹你的生物,在下水道,也是一种美味的食物。不过生啃大虾钳这种吃法显然不够雅观,蒙葛特遗憾地发现在罗德尔并没有流行这道美食,比起挑战大龙虾,罗德尔的厨师们还是更喜欢那些温驯的哺乳类动物。

他曾经花了一段时间学习如何优雅地进食,学习使用精美的勺子和刀叉,即便可以使用自如,他还是怀念和蒙格在下水道吃生食的日子。煮熟的食物总有种奇怪的味道,撒上的香料又过于刺鼻,会掩盖食物自身的香气,他到现在都没能吃习惯。

外出之前,乳母在他的皮袋里塞了几样干粮,用晒干的落叶花瓣点缀的面饼倒是十分美味。黑夜骑兵在来的路上就馋得不行,蒙葛特友好地分享给自己的部下,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黑夜骑兵把食物分成两半,一半塞进人嘴里,一半塞进马嘴里。

身为骑兵,就是要和自己的马同吃同住、一心同体!黑夜骑兵理直气壮地解释。这样才能达到人马一体的境界!

蒙葛特着实不擅骑术,因此没办法理解骑兵和爱马之间的奇妙感情。不过他倒是微妙地想起,童年时蒙格曾因为无聊而试图在下水道寻找宠物,想要驯服桀骜不驯的巨型龙虾,那幅恶兆骑虾的珍贵画面蒙葛特至今难忘。

只可惜他的弟弟最终也没能驯服那只龙虾,龙虾在挣扎中把蒙格甩飞出去,恼羞成怒的蒙格张开翅膀在半空中稳住身躯,借惯性冲下来压住龙虾的脑袋。兄弟俩合力把它宰了,蒙格的宠物计划就此打住。

黑夜骑兵礼貌地驻留在岸边,调转马头,马屁股对着湖面,警惕地负责望风。蒙葛特泡在湖水里,撩起清水洗刷皮毛上的烟尘,把尾巴弯过来清洗前端。再反过手伸向背后,抓住尾巴根部靠近后背的死角,囫囵搓洗几下完事。

毛茸茸的尾巴沾上水后骤然变重,沉甸甸地坠在后面。就像厌恶自己的角一样,蒙葛特同样讨厌这条怪异的尾巴,丑陋,惹眼,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受到诅咒的恶兆。在蒙格过了喜欢抱着他的尾巴睡觉的年纪之后,他的尾巴就成为了武器,起码在战场上,意想不到的甩尾总能逼得敌人露出破绽。

清洗干净身体后,蒙葛特将受伤的手臂浸入水中,冷水并没有驱赶疼痛,他仍然能感觉到胀痛和发热已经蔓延至整条小臂,就连肌肉都微微发麻。他不知道恶兆猎人研究出的药物具体成分如何,但这的确对咒血有效,它似乎在阻碍着创口的愈合,和咒血融合后,如同细小的火焰般无时无刻地舔舐着创口周围的皮肉。

应该在第一时间清洗伤口才对,蒙葛特懊恼地嘟囔一声,他太过于习惯倚靠大卢恩带来的力量,对正常人该如何处理伤口几乎一无所知。眼下,无论他怎么用另一只手挤压伤口、试图挤掉被药物污染的血液都无济于事,不过好在只是隐隐作痛,他尚且可以忍受。

湖水里沾染上咒血的颜色,顺着晃动的水纹向四处散开。等蒙葛特洗完澡,一抬头,方圆五里之内已经没有任何自然生物的影子了。

……或许他不该在这里清洗自己。

恶兆带着一身水爬上岸,像动物一般猛甩头,抖落身体,甩掉身上的大部分水滴。黑夜骑兵听到动静回过头,就看见令众多英雄闻风丧胆的恶兆妖鬼玛尔基特,此时此刻像一只倒霉的落水狗,苍白的头发和周身的毛发尽数垂下,服服帖帖地贴在身上,往地上淅淅沥沥地滴着水珠。

甚至显得整只恶兆都小了一圈。

黑夜骑兵没忍住,噗嗤乐出了声。

恶兆妖鬼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这一抬头不要紧,湿漉漉的头发顺着额前垂下,他不得不伸手剥开阻碍住视线的白发,将它们捋到角后别住,活像个温柔腼腆的淑女。

黑夜骑兵还想笑,但为了长官的尊严,他拼尽全力把笑声憋了回去。

蒙葛特搞不懂他的下属又在想什么有的没的,他走上岸,尽力把毛发甩干一些,随后准备裹上他那件衣袍。还没等他拿到衣服,横空伸来一只手甲,黑夜骑兵拦住他,示意如果他就这样穿上衣服的话,那直到第二天中午,他身上都别想干了。

“湿着赶路肯定不好受吧。”黑夜骑兵坚持不懈地尝试把恶兆妖鬼拉入摸鱼行列,“睡一觉怎么样?烤烤火,我来负责守夜。”

话音刚落,一阵夜风恰到好处地吹拂过来,掠过恶兆潮湿的皮毛,带来丝丝凉意。

湿着身体赶路的确不是一个好主意,适当的休息也有利于伤口恢复;白天他没有休息的机会,只有在夜晚才有同伴帮忙盯梢……这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蒙葛特想,在漆黑冰冷的黑夜里,拖着疲惫的身躯,缩在火旁睡觉的诱惑实在太大了,黑夜骑兵的确很清楚如何诱惑他摸鱼划水、享受人生。

再跟这些爱偷懒的下属们一起外出几次,自己迟早也会思想滑坡、自甘堕落。

蒙葛特自觉不妥,但架不住黑夜骑兵尽力相劝,一转眼的功夫,甚至连火堆都搭好了。动作之娴熟令蒙葛特不得不怀疑他们是不是经常在外出任务的时候这样做,反正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就算天天在野外招猫逗狗不务正业,他这个坐镇罗德尔的领导者也一无所知。

事已至此,他无法再拒绝黑夜骑兵的好意,只好在火堆旁卧下。热烘烘的火堆很快烤干了皮毛上的水渍,噼啪作响的木柴引人入眠,伴着耳畔时不时回响着的马蹄声,在这样温暖的氛围里,恶兆总算放松下来,允许自己休憩片刻,陷入睡梦之中。

有人在身边看守毕竟会踏实一些,经过白天的伏击,他确实有些累了。

这一觉难得睡得很沉,蒙葛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直到生物钟告诉他身体已经通过睡眠获取了足够的能量,他才悠悠转醒。朦胧的视线中,天空蒙蒙亮起,然而,迎接他的并非清晨鸟儿的鸣啼,也不是下属愉快的下班宣告,四周静悄悄的,就连风吹过草地的沙沙声都消失不见。

蒙葛特睁开眼,一张双目空洞、犄角横生的青色怪脸正歪着头,蹲在地上,咧着零星的牙齿冲他微笑。

Chapter 45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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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立刻跳了起来,无论是出于战斗的本能还是恐惧的本能,蒙葛特迅速向后退远,拉开足够的距离。金色武器的虚影出现在他左手,他毫不犹豫地扬手将长矛掷出,那张怪脸却没有因此被击倒,反而鬼魅般地追了上来,咧开上扬的嘴唇,贴着他的喉咙呼出一口湿黏的热气。

周围的景色陷入黑暗,仿佛天地之间除去他们之外再无他物。蒙葛特抬起手臂试图挡开对方的袭击,却还是晚了一步,软糯的舌头舔在他的喉结上,像是在品尝美味的佳肴般留恋不止,随后温热的口腔也随之吸附上来,袭击他的敌人以极为暧昧的方式叼住他的咽喉,无论蒙葛特如何用力,都无法将他从自己身上撕下。

他先是感到一阵恶寒,随后是愤怒,唯独疼痛迟迟没有降临。稀疏的牙齿啃噬着他的脖颈,连嘬带吸,像是婴儿吮吸母亲的乳房,似乎是想从他身上索取什么回报。随着皮肤破裂,咒血自血管涌出,对方像是终于吸到了乳汁一般,兴高采烈地将嘴埋入他颈间,大快朵颐。

顺着咬豁的喉咙,恶兆那消瘦的面庞显然没覆盖几两皮肉,于是那张嘴便换了个方向,顺着向下,肌肉结实的肩膀和丰厚的胸膛才是符合正餐的美味。待筋肉被啃噬去后,一双手覆盖上坚硬的骨头,似乎是想从内向外扒开,扯开他的胸口,品尝他的内脏。

而那里面可不只有内脏。

法环的碎片被隐匿在肉体深处 ,那是绝不能被任何人抢走的东西。

蒙葛特剧烈地挣扎起来,他无法抓住这张啃食自己的嘴,更妄论将它掰开。无论他如何咆哮,耳畔都听不到一点声音,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胸腔被撕开,透过血肉,大卢恩金色的光芒隐隐可见。随后,这点光芒被一张嘴含住,缓缓吞咽起来。

四周的黑暗再次裹挟而来,连同那一丝丝光亮,连同那本该存在的疼痛,都一同被潮水般的黑暗挤压包裹,消失不见。渐渐的,就连那张面带微笑的怪脸也看不清了,蒙葛特尚且能感受到的只有身体被吞噬的恐惧,仿佛陷入黑暗的深渊一般,他无处可逃。

 

黑骑骑兵抡圆了胳膊,狠狠给了上司一个大嘴巴子。

啪!

神清气爽!

天底下不存在对上司毫无怨言的下属,就算上司再好也没用,工作过程中终归总是难免有点摩擦和怨气的,谁没有背后蛐蛐领导的时候呢。

但没人想和恶兆妖鬼打架,无论是单挑还是群殴,恶兆妖鬼都战绩显赫,起码黑夜骑兵自己没有把握能打得过他。退一万步说,就算有一天他们举兵谋反,玛尔基特也能靠一己之力,把他们有一个算一个统统掀个人仰马翻。

所以,他绝不是在以公谋私,如果不是因为玛尔基特突然一副深陷梦魇、浑身抽搐的可怜模样,他才不会随便对上司动手动脚。

更别提手打在恶兆面部的断角上还怪疼的呢。

身为手持重武的骑兵,黑夜骑兵的手劲儿不是一般的大,这一巴掌扇过去,肩带肘肘带腕腕带手啪!用了十成的力气,玛尔基特被打得侧过头去,倏地睁开眼睛。

黑夜骑兵立马退开好几米远,高声呼喝:“友军!友军!”

玛丽卡在上,他可不想被惊醒的恶兆妖鬼抡一锤子,那会死人的。

 

潮水般的黑暗退散开来,脸颊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梦魇随之消散。蒙葛特睁开眼睛,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胸膛,随后向上摸至喉咙。

身体上的皮肉尚且完好,除了白天被炮火燎秃的皮毛处可以直接摸到皮肤之外,没有任何被撕咬破裂的迹象。

那只是一个梦。

一个任何恶兆都会梦到的邪恶灵魂。

蒙葛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或许是白天难得看到恶兆猎人面具的缘故,那面具本就是参考了恶灵的形象制作而成。说来也奇怪,所有恶兆梦境中出现的恶灵有着共同的形象,以至于他们曾经怀疑这是否与恶兆的诅咒有关;可即便是作为诅咒象征的角,也没有两只恶兆长得完全一模一样,谁也说不清那个恶灵究竟是什么。

按照恶兆猎人的研究,既然所有恶兆梦中的恶灵都一模一样,说明那并不是单纯的梦境,或许恶灵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为了猎杀受诅咒的恶兆而出现的猎手。基于这个毫无依据的猜测,他们擅自延续了恶灵的“使命”,制作了相似的面具,用来恐吓畏惧噩梦的恶兆。

然而蒙葛特在闲暇时翻阅过罗德尔遗留的典籍,那上面并未提到过任何有关邪恶灵魂存在实体的记载。他母亲闺房的浩瀚典籍中并未记载太多与恶兆有关的研究,对于那受诅咒的角,玛丽卡似乎连提都不想提起,只是简单地将其定义为黄金树绝不能容忍的存在之一。

许久未曾出现的恶灵又浮现在梦境之中,精准地攻击他的薄弱之处,做出最令他害怕的举动。蒙葛特坐在地上缓了一会儿,抬起头来时,迎上了黑夜骑兵探寻的目光。

他们俩对视了几秒,黑夜骑兵又拽着缰绳往后退了几步。

自己看上去有凶神恶煞到要打人的样子吗?蒙葛特有些困惑。他坐在地上,有点不愿意承认自己在噩梦中受到的惊吓,那听起来太丢人了。不过黑夜骑兵倒是不给他面子,见他没有要打回来的意思,便冲他抬了抬下巴:“和其他恶兆也没什么区别哈?”

蒙葛特一时没反应过来,黑夜骑兵继续说道:“我在野外看到过打盹的恶兆,有时候他们也是一抽一抽的,还会蹬腿打滚。你刚才的样子和他们一模一样,看来恶兆做噩梦的时候都一个样子,你和其他的也没什么区别。”

这是什么令人困惑的逻辑,蒙葛特平静地回答:“我本来就是恶兆。”

“我知道,但是——”黑夜骑兵在半空比比划划,“从来没有恶兆率军作战的先例,也没有强大到能和半神分庭抗礼的恶兆。我们都觉得你和其他恶兆不一样,起码不会有什么……弱点之类的。”

面对蒙葛特紧绷的脸色,黑夜骑兵又连忙解释:“当然!做梦嘛!人也会做梦,就连马都会做梦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不过无论是人还是马,都不会一边做梦一边抽搐,像是癫痫发作一样就是了。

他自然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梦能把战无不胜的恶兆妖鬼吓成这副德行,但是见他的上司面色不善,黑夜骑兵不打算自讨没趣。当蒙葛特询问他时间并得知自己只睡了不到半个夜晚后,恶兆站起身来,扑灭只剩下零星余火的火堆,决定趁着夜色继续赶路。

在做了那样的噩梦之后,蒙葛特暂时没心思睡觉。尽管身体仍然疲倦,甚至头脑都因为噩梦而昏昏沉沉,但他不想回到那样的梦魇里去,他想尽早回到罗德尔,借赐福王的身份颁布一些命令,让那些个天天不务正业的恶兆猎人稍微老实一点——实在没事干,就给罗德尔的大树守卫们扫马粪去。

噩梦中的邪恶灵魂令他心有余悸。在童年时期的噩梦中,恶灵最常做的事是将蒙格抓走,或者在他面前杀死蒙格,而他通常对此无能为力。当他询问弟弟有关梦境的内容时,蒙格理所当然地给出了同样的答案。

的确,我也经常梦到自己被那东西杀死。

蒙格一本正经地说,随后又问他:不过,为什么在你的梦里也是我被杀?这不公平,你就这么盼着我死吗?

蒙葛特对弟弟在情感方面的钝感力无语凝噎,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有多在乎蒙格——起码不会当着蒙格的面承认,蒙格就是他的软肋,那一定会被他这个伶牙俐齿的弟弟嘲笑到死。

于是他含含糊糊地应付,也许是那恶灵把你当做了更重要的目标。吓得蒙格连着好几个晚上都睡不好觉,抓着下水道所有的恶兆问过一遍,确认没有其他人做同样的梦之后,才勉强放下心来。

现在,噩梦中的恶灵倒是不再围着蒙格转,相隔数年,再次梦到这鬼东西便是来抢夺自己的大卢恩。蒙葛特一时搞不清楚这梦魇出现的规律究竟是什么,总不能是他怕什么就梦到什么,可这么多年他都没有被恶灵打扰过,不过是碰到个恶兆猎人,不至于把那不祥的东西一同勾引过来吧。

或许是他的神情过于严肃,黑夜骑兵难得安静得很,识趣地没有打扰他的思考。他们安静地行走在黑暗的旷野中,依靠头顶那凝固不变的星空辨认方向,群星隐隐的光亮,马蹄清脆的节奏,都在提醒着他,先前的黑暗不过是一场虚假的梦境。

蒙葛特慢慢放松下来,目光时不时扫向四周,视察可疑的威胁。

尽管他很清楚那不过是一场梦魇,不过是梦魇中虚假存在的邪恶灵魂,即便真的出现,以他和黑夜骑兵联手的实力,揍碎星将军都不是问题,区区一个恶灵自然不在话下。

可他还是能在黑暗中看到那张微笑怪脸的影子,青铜色的面具,亦或是青色的脸,隐藏在远方的树影之中,待他看过去时,那张凝视着他的脸又倏然消失了,仿佛只是连夜赶路疲倦之下的恍惚。

Notes:

没有瞧不起拉塔恩的意思(跪)个人心里战力排名的话,拉塔恩是算靠前的,开场动画里大概率是大蒙偷袭不讲武德,1V1的话感觉他俩四六开吧或许。
我看大将军也是风韵犹存的肌肉壮男,嬷了!(?

Chapter Text

日夜兼程数日后,回到罗德尔的一大早,谢海德匆匆梳洗打扮,步行至黄金树大教堂门前,求见赐福王。

教堂门口的守卫们自然不会放他进去,别说谢海德这种小贵族,就是负责内部守卫的士兵们都没有擅自进入的资格。赐福待人平等,谁都不见,就连送食物的侍从们也只能把食物放在指定地点,待他们离开后,赐福王才会独自用餐。

“我有要事求见。”谢海德一本正经地大声宣布,“事关赐福王的安危,我必须亲眼见到他。”

守卫们对这种说辞见怪不怪——每一个想见到赐福王的人都会这么说,什么发现了对黄金树的重大威胁啦,逮捕了蛰伏在罗德尔的内奸叛徒啦,捕捉到什么神祇的踪迹啦……甚至还有宣称看见玛丽卡女王转世的。总之,为了见赐福王一面,人们总会编出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都会如实向上汇报。无论是什么样的消息,只要罗德尔的大门安然无恙,赐福王就不会轻易出动。更多的时候,他会派遣信任的手下去调查,多数是玛尔基特,这只获取自由殊荣的恶兆可以不听从军队的命令,直接按照赐福王的意愿行事,孤身一人去调查那些上报的信息是否属实。

守卫们甚至怀疑,即便有一天罗德尔的大门再次被踏破,赐福王也不会亲自披挂上阵,而是派恶兆妖鬼去前线厮杀,就像他在破碎战争时所作的那样。

当然,位居幕后并不意味着赐福王空有其表,这位不见真身的王极为擅长排兵布阵,仿佛亲临战场,对战场局势的变动了如指掌,恶兆妖鬼的一切行动都源自于赐福王的指示。战争结束之后,赐福王又把严重受创的罗德尔管理得井井有条,虽然神与王仍然不见踪影,远远比不上曾经辉煌的日子;但他的确把黄金树的子民从战乱中解救出来,确保他们在王城有住所居住,有食物饱腹,有工作收入,这已经足够令人感恩戴德。

在罗德尔,没有人不歌颂赐福王的伟绩,没有人不感谢赐福王的统治,没有人不渴望一睹赐福王的真容。

因此,守卫对谢海德的话不屑一顾。

想见赐福王的人多了,你算哪位。

再说这段时间谢海德求见的次数有点多,守卫对这个坚持不懈的贵族有些印象。前些日子他求见的理由是处理了几只擅自逃亡的恶兆,想来向赐福王邀功。这理由守卫听了都要笑掉大牙,整个罗德尔谁不知道恶兆妖鬼是赐福王最偏爱的恶兆,甚至有流言传闻,赐福王对恶兆情有独钟,就喜欢重口味,所以才和玛尔基特难舍难分,甚至赐予他领导黑夜骑兵的权力……曾经他也的确试图提高过军队中普通恶兆的待遇,不过最终不了了之就是了。

谢海德拍马屁都拍在马腿上,赐福王愿意见他才怪。

今天也不例外,谢海德见隐晦的说辞打动不了守卫们的态度,便有些急赤白脸地宣称,自己发现了恶兆妖鬼和其他恶兆勾结的证据,怕是有反心,他必须要将这证据呈现给赐福王,请赐福王明鉴。

守卫们对此的反应是打了个哈欠。

不但把马屁拍在马腿上,还妄图把马腿和马屁股分开,这谢海德真是胆大包天。

 

胆大包天的谢海德心急如焚。

如果不是恶兆猎人非要在最后一天才把那东西展示给他看,他根本不会在亚坛高原耽误那么久,肯定会在第一时间马不停蹄地赶回罗德尔。

回程的路上,恶兆猎人就像个变态,白天赶路,晚上停下来独自行动。谢海德隔着老远,用望远镜看他藏在树丛里晃来晃去,当着恶兆妖鬼的面装神弄鬼。在这之前,他还有幸目睹了黑夜骑兵一个大逼斗扇在恶兆妖鬼脸上的英武举动——他对此倒是非常赞同,恶兆这种低贱的生物就应该被这样对待,稍微对它们宽松一点,它们就开始蹬鼻子上脸、觉得自己能和黄金树的子民平起平坐了。

你看,就连恶兆妖鬼都会在噩梦中抽搐,和其他瘫在地上像死猪一样打鼾的恶兆根本没任何区别。

后来,恶兆妖鬼不再停下休息,黑夜骑兵倒是严格遵循着工作时间,只在夜晚出现。恶兆猎人不放过白天的好机会,趁着玛尔基特孤身一人,他和他的手下们分别行动,不做出任何攻击举动,只是保持着足够安全的距离,在阴影处神出鬼没。每当玛尔基特冲过去查看时,他们又迅速撤退,不给恶兆抓住他们的机会。

如此折腾几天,即便是恶兆妖鬼,神色里都显露疲态。恶兆猎人告诉谢海德,那是因为恶兆们都会做有关邪恶灵魂的噩梦,恶兆猎人们的面具正是参考了邪恶灵魂的形象而制作,他们恐吓恶兆,就是为了让它在持续的精神紧张中分不清现实和梦魇,这样下去,再强大的恶兆也会露出破绽,那便是他们下手的好时机。

谢海德望向不远处罗德尔耸立的城墙,不觉得在罗德尔郊外对恶兆妖鬼下手是什么好主意。

于公而言,恶兆妖鬼起码算作破碎战争中的功臣,并且没有犯过什么证据确凿的罪过。如果他们擅自在靠近罗德尔的地方对恶兆妖鬼下手,很容易被其他人发现不说,要是触怒了那位赐福王,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只是怀疑,对吧。”谢海德艰难地开口,想不到自己也有为恶兆说话的一天,“我们没有证据,只是怀疑它和逃跑的恶兆有勾结。要是它再像上次那样逃脱,回去找赐福王恶人先告状的话……”

恶兆猎人不屑地哼了一声:“我也没说要在这里动手,对它下手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我的人在上次的伏击里死了不少,必须更加谨慎行事。”

谢海德松了口气,还没等他开口,恶兆猎人从腰间摸出一样东西,又让他一口气提到嗓子眼。

“但你要说证据么,我这里倒是有。”

一件浅色的饰物被他拎在手上,上面镶嵌着无数细小的银色珠宝,以及黄金王室才会使用的标志。

Chapter Text

拟态面纱。

这东西即便在流浪商人中也不曾流通,常人根本接触不到尊贵的王室才会使用的宝物,谢海德眼睛都直了。他狐疑地接过来打量,手指接触到面料的那一刻,他几乎可以断定这绝对是货真价实的王室用品,普通贵族根本没有机会使用这样上好的纱料制作饰品。

“那家伙没能杀死我所有的手下,从伏击里逃出来的猎人捡到了这个。在那只恶兆的衣服里,除此之外还有一只护符皮袋,我倒是好奇,区区一只恶兆哪来的这些好东西。”

“……”

谢海德很想问问他的手下,究竟是怎样在那样混乱的爆炸和袭击里,趁机摸了一把恶兆妖鬼掉在地上的衣服的。

这家伙真的不是盗贼出身吗?

“皮袋呢?“

谢海德问道,恶兆猎人耸耸肩:“他只偷走了一样东西。”

“怎么不都拿走?”谢海德有点不高兴,“你应该把它的衣服也带走,我们好好搜搜里面还有什么可疑的物件。”

“然后让它光着屁股回罗德尔?那场面倒是一定很有趣。”

恶兆猎人露出猥琐的笑容,他摇摇头:“不,让它发现衣服不见的话,就意味着还有幸存者,它没有把战场打扫干净。那么或许它会追过来,追到你我藏身的位置,到时候我们连这点证据都拿不到。”

谢海德摩挲着拟态面纱柔软的纱料,脑海中浮现出恶兆妖鬼砍瓜切菜般屠戮伏击者的一幕,不禁暗暗打了个哆嗦。恶兆猎人的谨慎是对的,这趟出门,他虽然带了几个可靠的骑士侍从来保护自己的安全,但是面对恶兆妖鬼,他们加起来恐怕也只够给这恶鬼塞塞牙缝。

“可是这东西为什么会在它手里?”谢海德暗自嘀咕,他实在想不出恶兆妖鬼有使用这玩意儿的理由,遮住它丑陋的样貌,然后呢?它想趁机去做什么?

“三种可能。”恶兆猎人竖起三根手指,“第一,就像那只恶兆说的,恶兆妖鬼就是赐福王,有他的东西再正常不过。”

谢海德用看傻子般的眼神看着他:“你怎么不说伟大的葛弗雷先王就是玛丽卡女王。一只恶兆怎么可能得到无上意志的认可,成为半神呢?那些在地底活得像老鼠一样的疯子说的胡话你也敢信。”

“第二,就像流言所传说的那样,我们的赐福王对恶兆有一些独特的癖好,他们或许私下结为了伴侣——这也是王至今没有寻得伴侣的原因,所以它手上有王所赠予的礼物。”恶兆猎人压低声音,“或许,正是他们床笫之欢的时候,恶兆趁机向我们的王索取厚礼……”

“停停停。”谢海德受不了恶兆猎人话里话外对赐福王的轻佻之意,“这不可能,不过是些无聊之人流传的谣言罢了。眼下这世道,哪还有合适的神人来与我们的王结为伴侣?王为了等待最合适这片土地的神人,才一直守身如玉。那帮人怎么敢如此肆意诋毁赐福王的贞洁!”

恶兆猎人笑了笑,对他话中的抗议不置可否,他晃了晃最后一根手指:“那么,最后一种可能。恶兆妖鬼借着赐福王的信任,偷窃了他的饰物。”

这个推测听上去还算是合情合理,谢海德迟疑片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偷这东西对他有什么……”

话音未落,他猛然顿住,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

对于一只人人厌恶的恶兆来说,能任意变换成其他模样的好处,那可实在太多了。

恶兆猎人满意地笑了起来,他从善如流地提醒道:“好好想想吧,已经有多久没有人见过赐福王了?”

一个恐怖的可能性浮现在心头,谢海德努力不去考虑这个可怕的假设,然而恶兆猎人主动替他说了出来。

“本就没有多少人见过赐福王,对吗,他只会藏在黄金树教堂后面。而这些年,能见他的人越来越少了,至多听他传达口谕。”恶兆猎人在他耳边轻轻说,“没多少人见过真面目的王,想要取而代之,岂不是非常简单?”

“可……”谢海德试图否定这一点,“双指大人和解指老妪……”

“你有见过赐福王大人的双指吗,嗯?”恶兆猎人说,“至于解指老妪,那种不务正业的老太婆罗德尔满大街都是,随便买通一个是很简单的事情。”

眼看谢海德还想要反驳什么,恶兆猎人再次打断他:“你就不觉得奇怪吗,心系天下的王却格外关注被视为诅咒的恶兆之子,如果是出于善心,为什么其他种族没有获得他的垂怜。他甚至给了一只恶兆独立的兵权,他就那么确定玛尔基特绝对不会背叛他?还是说,有什么人要求他这样做,要求他给自己的同族特权,要求他给自己兵权——他手下那群不肯服从命令、在白天绝不出现的特殊骑兵,就连赐福王都不可能在白天使唤他们,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谢海德的语气迟疑起来:“但蒙葛特大人毕竟是半神啊,就算是玛尔基特,区区一只恶兆,想要胁迫他的话也……”

“玛尔基特揍过的半神还少吗?”恶兆猎人提醒他,不要忘记恶兆妖鬼令众多英雄血流成河的丰功伟绩,“况且正因为是半神,才会有令其他人垂涎欲滴的东西。罗德尔已经远离战火很多年了,比起在战场上时刻紧绷精神,有时候安全的地方反而是最危险的。”

“你不能保证你的枕边人——好吧,我是指‘信赖的部下’——时时刻刻都站在你这边,是吧?”

谢海德低下头,再次仔细观察着手里的拟态面纱。

他可以为这件东西的存在找到很多理由,比如赐福王的奖赏,比如手脚不干净的恶兆擅自偷窃……但他也不得不考虑恶兆猎人所提到的最糟的可能。的确,已经很久没有人见过赐福王了,随着罗德尔这些年日渐安宁,就连王的口谕都鲜少听闻。倘若王真的遭遇了不测,被人悄悄偷梁换柱……也并非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攥紧了单薄的布料。谢海德追查到这里,最初只是怀疑恶兆妖鬼居心叵测,想要像击杀其他叛逃的恶兆一样,将任何可疑的威胁赶尽杀绝。恶兆猎人告诉他自己有办法引他上钩,谢海德便放手让他去做,哪想到这家伙上来就做抢劫罗德尔货运车的生意,给谢海德几乎吓得昏死过去,这要是被发现,可是板上钉钉的死罪。

然而恶兆猎人警告他,事已至此,他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想退出已经来不及了。谢海德战战兢兢地选择顺从,好在没过多久,事情就按照他们设想的那样,玛尔基特被派遣出王城,亲自看护运输队,这给了他们下手的机会。可惜无论是精密的伏击还是特意选择的壶炮,都没能将顽强的恶兆轻易击杀。

恶兆猎人倒是毫不意外,总是说他自有计划,一直到罗德尔的城墙出现在地平线上,谢海德也没搞清楚这家伙的计划是什么。他实在不觉得装神弄鬼地晃来晃去就能把恶兆直接吓到猝死,谢海德忍了又忍,即将忍无可忍之时,恶兆猎人才忙不迭地把拟态面纱呈现给他,像是随随便便掏出来一颗重磅炸弹。

有那么一瞬间,谢海德甚至顾不上去思考玛尔基特该死与否,他只关心他们的赐福王是否平安,是否还稳稳当当地坐在黄金树下,是否还像他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在幕后无声地为罗德尔带来安宁。

“你应该回去,拿着这东西求见我们的王。”

恶兆猎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这些冷血的杀手似乎从来不会有任何情绪起伏,他只是客观地告知谢海德当下的最优解:“你拿着它,即便我们的推测是错误的,这只是赐福王赏给那只恶兆的宝物。那么,你替他们寻回价值连城的王族饰品,赐福王也不会责怪你什么。”

谢海德缓缓开口:“如果你是对的……”

“如果我们猜对了,这就是你解救赐福王、为罗德尔立下功劳的好时机。”

恶兆猎人当然清楚贵族最想要的是什么,他的诱惑对谢海德这种贪婪的胆小之辈来说,就像是最上等的诱饵。而作为猎人,他非常擅长将诱饵包装得更诱人,又往里加了一把料:“所以,你带上我。我们一起去见赐福王,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确保你的安全。”

 

黄金树教堂门口,眼看守卫无论如何都不肯放人。谢海德侧过头,身后的恶兆猎人早就套上了谢海德家族骑士的盔甲,打扮成随从骑士的模样,沉默地站在一旁。在这种场合下,粗鄙的打手自然帮不上忙,能有机会赐福王的守卫说得上几句话的,也只有他这个身份还算显赫的贵族老爷了。

谢海德深吸一口气,决定开始他的表演。

Chapter 48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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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黑夜骑兵牵着马,随玛尔基特步行至黄金树教堂门口,外出一趟,他要求必须调休几天,来缓解长期工作带来的疲倦。玛尔基特瞥了他一眼,像是搞不清他怎么好意思提这种要求,好在他的上司不会在这方面为难他,只要申请就会批准,张弛有度,这也是黑夜骑兵们愿意跟着恶兆妖鬼干活的原因之一。

工作干不完没关系,自有苦命上司替你干。

还不知道自己被定义为苦逼的蒙葛特懒得和手下计较,他可没时间放任自己休息。他需要以玛尔基特的身份向赐福王“汇报”这趟外出的情况,路过站在教堂外的守卫时,他们相当默契地默默退远一步,好像生怕自己染上什么恶疾。除去黑夜骑兵之外,罗德尔的其他士兵仍然没能习惯和一只恶兆同进同出。

蒙葛特不在乎这些,适当的距离感更利于他隐瞒自己的身份。再说倘若真有一天,黄金树的子民沦落到对象征诅咒的怪物情有独钟,这世界怕不是才要完蛋了。

他回到黄金树下,身边飘散着洒落的黄金碎叶,蒙葛特低下头,沐浴从未降临在他身上的恩惠。他的分身正隐藏在黄金树下的阴影里,两个人交换了位置,蒙葛特视察黄金树是否仍旧安然无恙,确认那被层层尖刺阻拦的入口没有任何遭受袭击的迹象。

随后,他重新召唤了分身,确保新出现的分身和自己当下一样狼狈,燎焦的皮毛,红肿的伤口,还有被划破的披风。新出现的恶兆看上去丑陋极了,因为在外奔波数日,就连尾巴上都是灰尘,毛发打绺,难怪门口的守卫看到他就一副看到瘟神的样子。

一只恶兆肮脏成什么样都不奇怪,但一位统治者,或者按乳母的话说,一位王子——尽管蒙葛特不是很认同这个身份,他怎么能擅自抹黑母亲的血脉呢——不应该这样邋遢。他需要在见到乳母前把自己打理干净,这是对一位老人家的基本尊重。

他在黄金树下伫立片刻,享受这份他辛苦捍卫数年的安宁,过了一阵后,蒙葛特才放分身离开。透过分身的眼睛,他看到在黄金树教堂前执勤的士兵沉默地分开,让出离开教堂的道路。他的分身步行至一条人迹罕至的街道,消失在街角的阴影里。

蒙葛特将表演完毕的分身收了回来,他有点疲倦,不想在没必要的地方消耗自己的精力。

用不了多久,守卫罗德尔大门的士兵就会将玛尔基特空手而归的消息传出去,虚假的身份丢点脸面倒是没什么,但他这趟外出的确一无所获。蒙葛特还是无法确定先前的劫持和这次是同一波人作案,劫持的方式有所不同,他遇袭更多的可能是源于自己的身份——不过恶兆猎人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狗胆?

或许不草率地亲自出动就好了,蒙葛特有点懊恼,他虽然擅长在战场上厮杀,但自觉在弯弯绕绕方面总是有所欠缺。更何况这趟出行缘起于他那点微不足道的玩乐私心,真是令人惭愧,他怎么能允许自己就这样轻易懈怠。

也许他该找个机会和恶兆猎人的领头谈谈,就像他会定期和在罗德尔居住的各类军队和团体会谈一样。只是,在最初的混乱过去后,现在的人们已经习惯了在固定的岗位上各司其职,除非发生特殊情况,蒙葛特已经很久没有召见过任何人了。

手臂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揭开绷带,几道裂口没有任何愈合的迹象,皮肉边缘仍然红肿着,连带周围的皮肤都微微鼓起。恶兆猎人对咒血有足够深刻的研究,他们不知道做过多少实验,最开始是为了试图从血液中去除恶兆天生的诅咒,在不计其数的失败之后,他们终于忘记了初心,反而掌握了针对咒血的秘方,用来捕猎生存力顽强的恶兆。

蒙葛特叹了口气,把伤口绑好,藏在衣袍下面。

他可不想听到乳母哭天喊地的哀嚎。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即便把伤口藏得再好,蒙葛特也藏不住那一身烧焦的皮毛,这儿秃一块那儿秃一块,更别提他那条破袍子破烂到像被玛利喀斯挠过的窗帘。天刚一亮,解指老妪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穿过女王闺阁,拾级而上,看到缩在王座旁浅眠的恶兆,嗅到那一丝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当即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怪叫。

说来也怪,能成为蛮族战士的乳母,情绪却相当不稳定,十分容易激动。蒙葛特甚至有些好奇他的父亲是怎么应付自己的乳母的,毕竟按照史料记载,蛮族天生好战,早在幼年时期就热衷于外出战斗,流血受伤都是家常便饭。

一想到英勇无畏的葛弗雷或许也搞不定家里的老太太,对着哭天抢地的乳母直挠头,蒙葛特就有那么一点想笑。

作为没有被母亲养育过的孩子,他不清楚该如何面对这种过度的担忧。他向自己的乳母展示那几道无关紧要的伤口,烧焦的皮毛也已经长出一层短短的灰色绒毛,很快就会覆盖住皮肤。在乳母想要伸出手触碰他的伤口时,蒙葛特将手臂缩了回去,尽管对方贵为解指老妪,但咒血这东西还是不碰为妙。

他简单告诉乳母外出时的遭遇,隐去了一部分关于伏击人数的实际情况,只说自己遭到了袭击。解指老妪当即破口大骂那帮不识好歹的东西,妙语连珠,语妙绝伦,口吐莲花,有那么一瞬间,就连蒙葛特都惭愧地觉得自己该再多读点书。

眼下,他是暂时掌管罗德尔的王,而解指老妪则是王的乳母,自然可以想骂谁就骂谁,想怎么骂就怎么骂。

这些年相处下来,蒙葛特大概摸清了一些安抚乳母情绪的规律。等乳母骂得差不多,他便假意打了个哈欠,说自己有些累了,想趁着白天休息一会儿。这话倒是不假,回程的一路上他都没能睡成一个好觉,噩梦中的灵魂总是若隐若现地困扰着他;直到回到黄金树脚下,他才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小觉。

果然,只要他做出略显疲态的样子,乳母便慌不迭地点头说好。她和她的老姐妹们白天还有一堆事情要做,蒙葛特从不管她们在罗德尔整任何活动,他知道她们会开展一些聚会,大部分是探讨双指语言学和解读伟大的无上意志所传达的指示,顺便——或者说是主要——喝喝茶吃吃点心。除了聪慧的解指老妪,这种聚会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参加。

送走乳母后,蒙葛特再次返回王座旁,他无意染指属于王的座位,因此只是蜷缩在王座后方,面朝着黄金树的方向,卧下小憩浅眠。

 

没睡一会儿,一阵远方的嘈杂声再次把他吵醒。

黄金树教堂的方向传来争执的声音,蒙葛特站起身,从王座所在的位置向下望去。黄金树教堂离这里有足够远的距离,尽管如此,他仍然能听见那边传来的争吵。一个尖锐的男声大声怒斥着什么,那声音听上去底气十足,甚至盖过了守卫们的呵斥。

“……有多久……赐福王了!要是那个……什么事……担得起吗!”

距离隔得太远,具体的话语模糊不清,守卫的士兵中间似乎出现了一阵骚乱。借着这个机会,伴随着一阵惊呼,声音的主人闯进教堂,紧接着便是一阵混乱的脚步声。

蒙葛特不禁有些烦躁,作为玛尔基特的时候,他可以对黑夜骑兵过度纵容,那是因为黑夜骑兵愿意为一只恶兆所用,他们互相给彼此面子罢了。而作为赐福王,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守卫就连个门口都看不住,随随便便任人闯入。

他是不是对下属有些过于放纵了?

蒙葛特向女王闺阁的方向扫了一眼,他非常清楚解指老妪像大部分老太太一样不喜欢随手关门、缺乏隐私意识的习惯,想必所有的门都敞开着。无论来者何人,都已经突破了教堂门口的第一道关卡,并且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懈怠的守卫们没有将他当场击杀,这意味着他随手有可能穿过女王闺阁,闯入王座所在的地方来。

为了以防万一,蒙葛特摸向腰间的皮袋,寻找那件可以隐饰身形的饰物。

他的乳母心灵手巧,把小小一只皮袋缝得像个四次元口袋,每次出门前都会为他装上一大堆可能用到的东西。回程后没有在第一时间整理行囊确实不是个好习惯,蒙葛特摸过坚硬的护符,包着干粮的麻布,磨损严重的圣印记,黑夜骑兵塞进来让他帮忙装一下的马口粮,黑夜骑兵的……这是什么,束发圈?

在不知不觉中莫名其妙替下属扛了不少行李,被定义为苦逼的上司也不足为奇。蒙葛特摸了一圈,也没摸到他想要的那个东西。

他感到有些不对劲,便将皮袋倒扣过来,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地掉在地上,所有他自己装进去的、乳母给他塞进去的、黑夜骑兵偷偷扔进去的东西都在,唯独一样东西不见踪影。

不等他疑虑,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从阶梯下方传来,他的守卫严守赐福王立下的规矩,脚步声停止在阶梯底层,没有赐福王的允许,谁也不准擅自踏上王座所在的至高处。

“吾王。”

守卫朗声汇报:“贵族谢海德请求参见,说他有要事禀告。”

蒙葛特沉默片刻,出声道:“什么事?”

“他说……”守卫组织着语言,似乎生怕触怒了这位轻易不面见任何人的君王,“他找到了恶兆妖鬼玛尔基特意图谋反的证据,还为您带来一件黄金王室遗失的宝物。不过他要求必须见到您,才能将那件宝物归还于您。”

“……”

蒙葛特对这件所谓“黄金王室遗失的宝物”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是他大意了,在捡起被炸得破破烂烂的衣物后,没来得及仔细检查里面的东西是否有缺损。如此看来,最近一段时间蹦得最欢的谢海德和这次伏击也脱不开关系,一位贵族胆敢设计袭击一只恶兆,倒是算他颇有胆量。

Notes:

接下来将会充斥非常多的放飞自我的野史……

Chapter Text

谢海德很满意自己的表演。

他有理有据,证据确凿,先是向守卫们展示了自己手中那件王室的饰物,随后声称这是在玛尔基特身上捡到的,玛尔基特偷窃了属于王室的饰物。

守卫们自然不会轻易因此放他进去,而是要求他把东西留下,他们自会将其交给赐福王,再由王来定夺事情的真相。谢海德立刻大声斥责起来,他之所以能从恶兆身上获取这件宝物,正是因为他抓到了玛尔基特外出时勾结异族、意图谋反的证据,他的下属无能,没能当场将这只该死的恶兆捉拿,放他回到王城,谁知道它会不会在恼羞成怒的情况下对赐福王做出不敬之举。

守卫回答他,昨日夜晚,玛尔基特刚刚结束任务,返回罗德尔觐见赐福王,一切都没有异常。谢海德听闻后,情绪激动地指责,质问他们玛尔基特是不是一副狼狈的模样,是否没有告知任何人他在野外遇袭的真相——因为它做贼心虚!而他们这帮废物居然宁可放任心怀鬼胎的恶兆进去,都不放他这个手持证据的人进去,真是愚蠢至极。

“没有赐福王的许可,谁都不能擅自闯入。”

眼看守卫还在拿这套刻板的规则应付他,谢海德忍无可忍,再次提高声音——他的声音本就不算浑厚,一再提高后,现在已经称得上尖锐,他像个尖声尖气、被踩了脖子的鸡一样,慷慨激昂地点破问题的关键:“可你们已经多久没见过赐福王了?!就算哪天那只恶兆偷偷将赐福王刺杀,你们也毫不知情吧!身为护卫却不关心主人的行踪,真是渎职!要是伟大的赐福王出了什么事,你们担得起吗!”

他知道自己这番话足够在守卫心中掀起波澜,因为人们的确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亲眼见到赐福王了。趁着守卫们迟疑的功夫,谢海德把心一横,叽哩哇啦地大喊着“我要觐见赐福王!”,一边一鼓作气就往里面冲。

身后的恶兆猎人不动声色地帮他扫开几个试图拦住他的守卫,为他让出一条冲刺的道路。然而谢海德自己不争气,他刚刚闯入大教堂,就被光滑的地板滑了个趔趄,试图稳住身形时又一脚踩上长袍的衣角,自己给自己绊了个大跟头。

恶兆猎人对他的笨拙简直不忍直视,事已至此,再阻拦守卫的举动就难免过于明显。他和谢海德一起被反应过来的守卫们按在地上,好在谢海德的话已经在这些人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他们商讨一阵,其中一人迈步离开,向教堂后方通往王座的阶梯上走去。

谢海德跪在地上,仍不忘逼逼叨叨,用他那条灵巧的舌头狂喷恶兆妖鬼如何在私下里和其他恶兆暗中勾结,拿赐福王的宽容与赏识当做肆意妄为的筹码,辜负了赐福王对它的信任,还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简直罪大恶极。

好在,赐福王没让他等太久。

不多时,离开的守卫匆匆返回,要求他们整理好仪容,赐福王稍后会前来与他会面。

 

要不是恶兆猎人在后面悄悄拉了他一把,谢海德差点激动得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按照赐福王的要求,其他无关人员向外退开,只留下两名守卫。在听到赐福王传来的口谕后,谢海德的推论不攻自破,其他人看谢海德就像看傻子一般。谢海德顾不上纠正自己在他人心中的形象,他立起身抚平衣角的褶皱,随后虔诚地跪在地上,等待属于自己的荣光时刻降临。

作为侍从,恶兆猎人比他跪伏得还要深,额头几乎贴近地板。借着这个姿势,他仔细抽动鼻子,嗅闻地面上的气息。

直到赐福王的声音从层层帷幕后面传来,他才惊觉,作为猎人,自己居然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

即便会面,赐福王也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总是隐匿在帷幕之后。有人说是或许是因为他相貌丑陋;有人则说是他作为玛丽卡女王和野男人的私生子习惯了避人耳目;更正统一些的说法,则是赐福王至今没有正式登上艾尔登王座,没有得到神祇和无上意志的认可,因此自愧不愿承认自己的身份,也就不愿意让黄金树的子民知晓他的面容,以免擅自为他画置画像、搭建雕像。

这样的谦逊反倒增加了人们对他的爱戴,人们遵循他的意愿,罗德尔至今没有一副赐福王的画像,就连城市中央的雕像都还是拉达冈留下的那座。

恶兆猎人抬起头,隔着厚实的纱质帷幕,他只能勉强看清一个高大男人的身影。

“你来见我。”男人略带磁性的声音从帷幕后方传来,“何事之有。”

“尊敬的赐福王啊。”谢海德打着磕巴,他第一次直接和罗德尔的管理者对话,激动得舌头都要打结,“我名为谢海德,或许您听说过谢海德家族的名号,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带领着我的人马为罗德尔鞠躬尽瘁,扫尽奸邪,这是我作为黄金树的子民义不容辞的责任,我自当为您分忧,也是希望能以您的所做所为作为榜样,为罗德尔的安宁鞠躬尽瘁。”

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废话,赐福王沉默不语,直到谢海德自己意识到这过于尴尬的沉默,连忙把话题转到重点上:“我寻找到一件属于黄金一族王室的宝物,请允许我将它呈现给您。”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那件拟态面纱,用膝盖向前挪行几步,恭恭敬敬地将面纱放在帷幕前的地面上,随后朗声说道:“这本该是王室贵族的珍宝,却在一只恶兆身上携带!我和我的骑士一直在追查前些日子叛逃军队的恶兆,他们在临死前高呼恶兆妖鬼的名号,想必他们之间必有勾结!而这拟态面纱就是从恶兆妖鬼身上拾到的,属于您的宝物怎么会在一只恶兆身上?我担心它早就对您心怀不诡,因此才以这样的方式恳请求见您,望您明鉴。”

他说得情深义重,自觉恨不得字字泣血。赐福王没有出来取他呈上去的面纱,就连一只手臂都未曾伸出;守卫们也没有擅自将这东西呈递给他,按照赐福王的规矩,即便是内城的守卫,也没有随意靠近他的资格。

拟态面纱放在地上,谢海德也跪在地上,在一片未知的寂静中,心脏怦怦狂跳。

半晌,赐福王缓缓开口:“前段时间,我派遣玛尔基特外出执行护送的任务,遭到了不明敌人的伏击。玛尔基特声称那是一群恶兆猎人,意图劫持送往罗德尔的物资。他的任务失败了,谢海德,你是说你与此事有关联吗。”

谢海德顿时冷汗直冒,他连忙拼命摇头,跪趴在地上伏低身子:“没有的事!尊敬的王啊,我的确试图追踪恶兆妖鬼,不小心看到了那场伏击。可即便是我这样渴望寻求真相的人,也不会去招惹恶兆猎人,他们就是一群嗜血成性的杀手……!我只是在他们都离开后,去那里想要翻找证据,才找到了这个恶兆妖鬼遗落的宝物。”

见赐福王一言不发,谢海德慌乱地补充:“您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我的住处搜查!我和劫持罗德尔物资的事绝对没有关系,和恶兆猎人那帮杀手也绝无瓜葛!”

他说得斩钉截铁,理直气壮。毕竟他确实可以保证前半句基本是真的,劫持罗德尔物资的事他的确一无所知,直到这次外出才知道恶兆猎人那所谓“把玛尔基特逼出来”的鬼办法具体是什么。要不是恶兆猎人安抚他说那些都是对罗德尔而言无关既要的物资,并且都以不同的手段销毁、绝对查不到谢海德头上,谢海德恨不得当场就拉着恶兆猎人去投案自首。

眼看谢海德言之凿凿,赐福王沉默片刻,似乎在衡量他话里的可信度。谢海德趁机继续说道:“我知道那恶兆妖鬼在您麾下效力多年,您信任它的忠诚。但……吾王啊,身边之人才是最值得警惕的,军队里的恶兆接连叛逃,它们毕竟不属于黄金树的子民,对您的统治恐怕早有异心。而恶兆妖鬼毕竟是它们的同族,倘若有一天血肉之情抵过了它对您的忠诚,那……”

“够了。”

赐福王打断了他,谢海德连忙闭上嘴巴。他听出赐福王的语气重略带不快:“恶兆隶属军队,自然会按军队中的纪律严加管教。玛尔基特在任务中负伤,至今行动不便,我看不出他对我有任何威胁。”

谢海德听得两眼一黑,不知道恶兆给伟大的赐福王下了什么迷魂药,他嚅动嘴唇,想再抓紧机会发表两句看法:“它偷了您的宝物,想必是先前趁您不备……”

“当年,黄金葛瑞克逃离罗德尔的时候,携带了大量王室珍品出城。”提起葛瑞克,赐福王话里话外带着轻蔑,以及一丝丝的恨铁不成钢,“即便是在市面上,也不乏有王室藏品流通,史东薇尔的财政建立在这鼠雀之辈擅自贩卖家产上。你能拿到它也不足为奇。”

言外之意,这东西甚至不是玛尔基特自己从商人手里买的,而是他谢海德买回来之后编了个大故事,想来忽悠赐福王,挑拨赐福王与手下最可靠的战士的关系。

当然,这也是给谢海德一个台阶下。如果他非要咬死这东西就是从玛尔基特身上捡到的,那他就说不清自己和那场劫持罗德尔物资的伏击到底有没有瓜葛了。这么大一口锅,谢海德可没胆量背。

赐福王话语中的不满已经十分明确,谢海德自然不敢再说什么。他含含糊糊地赞同了赐福王的说法,为了掩饰自己这场跳梁小丑的作秀行为,又大声赞颂一番赐福王的丰功伟业,直到赐福王示意守卫带他们出去,谢海德才直起跪麻的双腿,差点又是一个趔趄。

他向赐福王深深地鞠了一躬,视线落到地面上的拟态面纱,自觉将这种珍宝放在地上着实不合适。便抬起头,四处寻找可以放置物品的平台。

恶兆猎人——此时是跟随在谢海德身后的侍从骑士——像是察觉到了主人的苦恼。于是,他像个不懂规矩的下人一般,为了替主人解决担心的问题,擅自向前跨了一步,捡起柔软的拟态面纱,莽莽撞撞地就要擅自将其送至帷幕更深处的地方。

“退下!”

帷幕深处传来一声呵斥,和这声音一同制止住恶兆猎人的脚步的,是随之扑来的两名守卫。他们一左一右,飞速按住这名不懂事下人的肩膀,武器击打膝弯,将他压至跪地。

至于谢海德,早在赐福王发出那一声怒斥的时候,发麻的腿脚直接一软,当场跪回地上,连连为自己仆从的冒犯行为拼命谢罪。

 

好在,赐福王懒得计较这点小插曲,挥手让他们离开。谢海德又是一顿感天谢地,顶着外面守卫们看神经病般目光,灰溜溜地离开黄金树大教堂,不敢想象自己以后该被传出多少笑话,在贵族圈子里该怎么混。

回到自己的府邸,谢海德才真正松了口气,他关好门,怒气冲冲地对正准备脱去骑士衣甲的恶兆猎人发脾气:“你是不是疯了!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恶兆猎人抬起头,他现在没有戴那副青铜面具,但不知为何,谢海德总觉得那份渗人的微笑已经刻在这家伙脸上,即便没有面具,他的表情看上去仍然有些恐怖。

“我闻到了。”

恶兆猎人吸吸鼻子,满足且释然地重复道:“那个距离,我闻到了。”

“闻什么,还没开饭呢。”谢海德没好气地说,“都是你的好主意,让我丢这么大的脸,你倒是没什么,拍拍屁股就能走人;我可怎么办!这以后在罗德尔,我堂堂谢海德家族还怎么混得下去?”

恶兆猎人对他的话并不在乎,他依然一脸陶醉,念叨着什么就差一点。谢海德觉得他大概是精神不正常。下一秒,恶兆猎人的话又让他有一种想把这个神经病从家里打出去的冲动——他到底是为什么付钱让精神不正常的家伙来折磨自己?他开始后悔了。

“你要再带我去见一次赐福王。”

恶兆猎人理直气壮地要求道,好像黄金树大教堂是谢海德开的一样。

Chapter Text

谢海德觉得他是疯了。

这黄金树大教堂又不是他开的,赐福王也不是他家亲戚,要是想见就能见,他也不必像现在这样大费周折、丢人现眼了。

恶兆猎人根本不考虑他的难处,只是命令般地通知他,要求他想办法再去见一次赐福王。谢海德头疼地按着太阳穴,拒绝了他的请求。

“赐福王安然无恙,我找不出再次求见他的理由。”

谢海德说,他其实有点不悦,按照他的计划,他花钱雇佣恶兆猎人替自己干活儿,然后借着斩杀诅咒之物的功劳去觐见赐福王,这样赐福王一定会对自己刮目相看,或许会因此得到赏识,在更靠近赐福王身边的地方谋个一官半职,对一位贵族来说简直是莫大的荣幸。

然而恶兆猎人把这一切都毁了,谢海德甚至觉得自己被这家伙牵着鼻子走,明明自己才是付钱的金主,怎么这家伙说什么自己就要去做什么。自己还傻乎乎的还听信了这家伙的盲目推测,跳梁小丑一般在赐福王面前大闹一番,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谢海德是个多虑的神经质,其他人怎么想谢海德不在乎,但恐怕在赐福王眼里,他的形象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有点懊恼,怎么就脑子一热,听信了恶兆猎人的胡话——赐福王有多喜爱玛尔基特,那是有目共睹的事情。他上去一顿谗言,赐福王能对他有好印象才怪。

“你必须再见他一次。”

恶兆猎人不容拒绝地说道,语气顺理成章到谢海德十分火大。他抱起胳膊,摆出贵族的架子:“我们的雇佣关系该结束了,我不会再为你付钱,你另寻高就吧。”

恶兆猎人摇摇头:“必须是你,谢海德,换做其他人的话,我没有那么大精力陪他再玩一次这种游戏。”

谢海德简直要被他的理直气壮气笑了:“这可不是游戏,你为我立功,我支付你报酬。现在我们已经结清了,你可别想讹上我。”

恶兆猎人歪头看着他,目光像是在打量一只猎物。谢海德默默后退了一步,抬手示意自己家的侍卫送客。

“你找到我,是因为你想击杀一只恶兆。”恶兆猎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现在,那只恶兆就近在咫尺,顶着你们的王的外皮,而你们都对此一无所知。”

谢海德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都被那只恶兆骗了。”

恶兆猎人不疾不徐地说道:“我能闻到,能闻到咒血的臭味,在黄金树大教堂的地板上,在你们那个赐福王的身上……啊,如果不是我的手下割破它的皮肉,如果不是血液还在流淌,即便是我这样经验丰富的猎人,也确实没办法发现任何端倪。”

不等谢海德说话,恶兆猎人又露出陶醉的表情:“一只狡诈的恶兆,或许可以隐藏身形,但它永远也藏不住诅咒的气息,永远也掩饰不了咒血的腥臭。要是当时能再靠近一点,那个距离就足够……真是狡猾的家伙……”

听明白恶兆猎人话语中的意思,谢海德大惊失色:“你是不是疯了,你怎么敢说赐福王身上有咒血的气味,那是、那是那只恶兆也走过那里,所以你才能——”

“错不了!”

恶兆猎人打断了他,向前逼近一步:“我有充足的准备控制住那只恶兆,只需要离它再近一点,你必须再带我去见他,去见你们的王,我会证明给你看,你们都被耍了。”

谢海德被他逼得踉踉跄跄地后退一步,身侧的骑士见主人处于危险的境地,二话不说,当即抽刀拔剑。他们追随谢海德多年,不惜为了谢海德去猎杀罗德尔郊外强悍的怪物,若不是实在难以匹敌恶兆,谢海德也不会不得不和恶兆猎人合作,在这点上,谢海德家的骑士们早就问心有愧。他们越是看着主人和恶兆猎人走得近,心里便越是不安,外人终究是外人,不可能和他们一样忠诚。

眼下,眼看恶兆猎人都欺负到谢海德头上了,骑士们不再犹豫,纷纷围上来意图维护主人的安全。

恶兆猎人哪给他们多事的机会。

骑士们的武器尚未完全出鞘,他们的脑袋便先于武器掉在了地上。

血淋淋的头颅和留在剑鞘里的武器一同乒乒乓乓地滚落在地,谢海德尖叫一声,下一秒,一股浓郁的腥臭伴随一阵劲风扫至他面前,镶满无数恶兆之角的砍刀直指他的鼻尖。刀面上滴着滚烫的鲜血,恶兆猎人单手持刀,对着他露出顽劣的笑容。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恶兆猎人用刀尖挑起谢海德的下巴,谢海德家骑士的热血蹭在主人的下巴上,烫得谢海德直打哆嗦。

“我不需要钱,也不会付你钱——说真的,就你给出的那几个歪瓜裂枣,糊弄谁呢?”

“我只要你带我去见赐福王,不管用什么方法,不管用什么手段,你必须再带着我去见他一次。”

谢海德被吓得浑身发抖,就连牙齿都在打颤,他瞪大眼睛,艰难地开口:“你、你要谋害赐福王……什么顶替,什么叛变,都是、都是……”

“你非要这么理解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恶兆猎人点点头,“我就知道很难说动你们这些愚昧的黄金树子民,你来找我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会稍微聪明一点。”

谢海德摇摇头,试图攥紧拳头:“我是不会背叛赐福王的,你、你欺骗我。”

“是我欺骗了你,还是你们的王欺骗了所有人?”

恶兆猎人反问道,谢海德梗起脖子,做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我不怕为我们的王捐躯!”

“捐躯?不,你想得美。”恶兆猎人掂了掂手里的刀刃,“这上面的角,都是从死去的恶兆身上掰下来的。你应该知道,恶兆的角源于它们出生以来的诅咒,而被恶兆的角杀死,也会被诅咒所玷污。这就是为什么没人愿意招惹恶兆,只要死于玷污,别说死亡,就算是下辈子,你也不再是黄金树的子民。”

谢海德当然清楚这个道理,他移开目光,看向倒在地上的骑士。他们的身躯并未回归到那伟大的黄金树,而是扭曲地躺在地上,被割开的喉咙散发着诅咒的气息,就连淌出的鲜血都是不详的暗黑色。

谢海德咽了咽口水。

他不怕死,但是没有人愿意死于玷污。

“可是我没有理由。”

谢海德颤颤巍巍地选择了服从,散发着腥臭味的刀刃总算向后撤了一步,但屋子里的不祥之气却挥之不去,那是诅咒混合着死亡的气息,谢海德再也不想住进这间屋子了。

“去见赐福王,总归要有个理由。”他试图和恶兆猎人讲道理,“我觉得他暂时不会想再见到我。”

“这不是问题。”

见他屈服于自己的淫威,恶兆猎人露出满意的笑容,冲谢海德勾勾手指。

“我还有个办法,能让你见到他。”

Chapter Text

黑夜骑兵觉得自己最近运气有点背。

他刚被顶头上司恶兆妖鬼点名出了一趟外勤,风吹日晒的,哪有在常规岗位上巡逻舒服。这趟外勤还赶上有胆大包天的恶兆猎人袭击他的上司——以恶兆妖鬼的实力,解决掉一个军队都不在话下,受点皮外伤也不算什么。在曾经的破碎战争中,因为物资匮乏,他亲眼看见过恶兆用舌头舔舐自己的伤口,像动物一样用最简单的方法疗愈伤势,恶兆这个种族皮实得很,黑夜骑兵一点都不担心。

但偏偏袭击发生在白天,黑夜骑兵多少有点心虚,生怕玛尔基特因此训斥他们只上夜班的松弛。

他发誓玛尔基特早就想找机会纠正他们这个毛病了。看看日夜巡逻不停的大树守卫,看看从早吹到晚的神域使者,守护罗德尔的士兵哪个不是战战兢兢、鞠躬尽瘁。唯独他们黑夜骑兵,在这个人人内卷的时代不做工贼,坚持遵守劳动法,一分钟班都不多上,一点多余的工作都不肯干,把敬业刻在骨子里的玛尔基特能容忍他们到现在,黑夜骑兵们都觉得这是一个奇迹。

——好吧,他没有说玛尔基特是工贼的意思,毕竟作为恶兆,这家伙半点工资都没有。

有时候黑夜骑兵都怀疑他和赐福王蒙葛特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否则怎么会白干活还如此忠诚。他们也曾试图劝过玛尔基特学会放松,放弃责任感,享受摸鱼人生。而玛尔基特对此的反应是认为他们太懈怠了,借着训练的名义将他们约到野外,用他那根大木头棍子,把全体黑夜骑兵连人带马,挨个抽了个人仰马翻。

从此,他们达成了一种相互尊重的平衡。黑夜骑兵遵循玛尔基特的指示,绝口不提摸鱼划水的事,对赐福王布置的任务展现出充分的尊重;玛尔基特则对他们只在夜里出现的工作方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不在工作时间明目张胆地偷懒就行,他从不在白天指望他们干活。

不过黑夜骑兵内心清楚,这里面很大一部分原因,恐怕只是因为玛尔基特很难找到第二支愿意服从一只恶兆的部队了。

说来也挺惨的,黑夜骑兵十分唏嘘,以恶兆妖鬼的实力和忠诚,倘若不是一只恶兆,起码也能圈片地方当个贵族将军什么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干最苦最累的活儿,一分俸禄也不拿,一天到晚披着他那件破斗篷,连个屁股都遮不住。

赐福王也太抠门了,好歹赏他一件完整点的衣服啊!

凭良心说,效力罗德尔的待遇其实是不错的,送葬马的罩头布和黑夜骑兵的盔甲换过几次,用旧了可以去军备库领,没库存了还可以登记制作。怎么就他们家领导永远穿得破破烂烂,果然即便是赐福王,即便是信赖恶兆的宽容的王,在对待恶兆方面,多少还是有点另眼相待。

重点是玛尔基特根本不知道争取!黑夜骑兵恨铁不成钢。

老老实实打工还不懂得提要求,可不得被当成牛马使!

这趟外出之后,玛尔基特的衣袍相比之前更加惨不忍睹,回程的路上,黑夜骑兵不敢多嘴,生怕玛尔基特趁机斥责他们不愿意在白天加班。搞得他一路上都战战兢兢,下班下得都不那么理直气壮,当太阳升起时,送葬马跑得比他还快,他看着恶兆孤零零地走在路上的身影,多少有点于心不忍。

送葬马在原地刨蹄子,大有一副你不走我就走了的没良心的姿态。

好在,玛尔基特没有多说什么,自从被噩梦惊醒,他就不再睡眠,日夜不停地往罗德尔赶。黑夜骑兵觉得他有点心神不定,或者说心不在焉,顾不上指责下属上班态度不端正的事。黑夜骑兵甚至好奇,究竟是什么噩梦能把战无不胜的恶兆妖鬼吓成这样——说难听些,恶兆已经算是交界地相对来说比较丑陋的生物了,黑夜骑兵很难想到还有什么更丑陋吓人的东西能给恶兆造成惊吓。

返回罗德尔之后,玛尔基特独自去见赐福王,汇报这次失败的任务。黑夜骑兵可不想跟着去挨骂,领导是干什么的?领导就是负责去被上面骂的,下属只要踏踏实实干活就好。他厚着脸皮,像往常一样和玛尔基特申请出外勤后的调休,获得了几天的休息日,美滋滋地牵着送葬马出去度了个假,怎一个爽字得了。

很快,他就爽不起来了。

他正常巡视的岗位在罗德尔郊外,这地方很好,不像在雪原巡逻的同事天天挨冻,也不像在盖利德巡逻的同事天天闻腐败的臭味。当然,他最羡慕的是位于法姆大桥的同事,旁边就是一座无人居住的魔法师塔,他听说那位同事几乎把那座塔当私人仓库用,不是往里放食物就是往里放厨具,在桥上巡逻累了就直接往塔里一躺,别人进不去,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至于他自己,因为位置特殊,难免时常面见神出鬼没的恶兆妖鬼,摸鱼摸得不那么痛快。他们的上司也会不定期不定点巡逻,只需要一阵金光乍现,恶兆妖鬼就会从地上冒出——很像一只灰金色的大地鼠,但黑夜骑兵不敢这么说。

自那趟外出之后,他没再见过玛尔基特,只听说玛尔基特觐见赐福王后,一名贵族在黄金树大教堂里大闹一通,指责玛尔基特心怀鬼胎、偷窃王室宝物。具体的情况黑夜骑兵也不清楚,他那段时间在休假,只能在其他士兵口中听几句八卦。

赐福王维护了玛尔基特的脸面,这点还算公正,玛尔基特连工资都不要,指责他偷窃简直是信口开河。在这方面,黑夜骑兵很满意赐福王的明辨是非,总不能让玛尔基特流血流汗又流泪的,那未免太不讲道理。

一般情况下,他不想见到上司;可是在上司这么倒霉的时候,他也有义务关心一下。可没等黑夜骑兵想好要不要叫他的上司过来聊聊,他就被人找上门了。

 

一个夜晚,他照例在亚坛高原三岔口的大道上巡逻,不远处军营的士兵们已经休息了,寂静的黑夜里,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马蹄叩击在砖地上的声响。黑夜骑兵走了十多个来回,他清楚自己把守的是亚坛高原通往罗德尔的重要关卡,因此从不在工作时摸鱼,除去在主路上巡逻之外,他也会策马前去附近的平原,检查有没有可疑的动静。

同在主干道上巡逻的还有举着火把的普通罗德尔士兵,他们日夜工作,困得脚步虚浮,一副疲劳过度的模样。黑夜骑兵轻踢马肚,上前与领头的士兵点头示意,与这支队伍擦身而过时,送葬马甩甩尾巴,扫醒队伍末尾睁不开演的士兵。

主干道有人巡视,黑夜骑兵决定换一条路线,他负责的区域涵盖大半个亚坛高原,有的是地方需要检查。借着头顶黄金树耀眼的光芒,送葬马在平原上疾驰,体格健壮的马儿一口气跑了大半宿,直到来到一处湖泊,它才载着主人停下休息,低下头用鼻子轻嗅水面。

黑夜骑兵从马上下来,让他的马放松片刻。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把罗亚果干,塞到送葬马的斗篷底下,送葬马每次喝水都会把斗篷弄湿,黑夜骑兵对此见怪不怪,他轻拍着爱马的脖子,对他忠诚的朋友表示感谢。

送葬马愉快地吃起果干,正当一人一马享受这片刻的闲暇时,变故横生。

即便是以黑夜骑兵的反应力,也没看清那把武器是从哪里飞出来的,他只听到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抬手飞速将袭向自己的武器挡下。作为骑兵,遇袭后他条件发射地飞身上马,下一秒,送葬马发出哀鸣,高大的马匹向前跪倒,将它的主人掀翻在地。

黑夜骑兵猝不及防,被摔了个狗吃屎,送葬马的前腿几乎被飞刀割断,骨头从刀口中翻出,只剩下膝弯处还连着一点点皮肉。它本能地挣扎着,高高抬起臀部,试图用后腿支撑自己,然而这只会让它断裂的前腿雪上加霜,罩在头部的黑色斗篷随着他的动作染上大片鲜血。

黑夜骑兵顾不上安抚他的爱马,他抄起武器,架住迎面而来的砍刀。这把特殊的砍刀上镶满大小不一的硬角,腥臭味扑鼻而来,黑夜骑兵心里一沉,手臂发力,在这场角力中奋力弹开对方的武器。

一张面带笑意的铜色面具从黑暗中浮现,黑夜骑兵怒从心生。

恶兆猎人,他当然知道这个嗜血成性的杀人团伙。

“叛徒。”

他怒斥道,赐福王准许恶兆猎人在罗德尔留有一席之地,本是希望他们利用自身的战斗本领捍卫罗德尔,清剿敌对罗德尔的其他势力。然而这帮狼心狗肺的家伙却打起了歪主意,擅自袭击罗德尔的功臣玛尔基特不说,现在竟然还打上了他这个罗德尔正规军的主意!真是恬不知耻。

赐福王还是太仁慈了,黑夜骑兵悲哀地想,战争期间招贤纳士无可厚非,战争结束后就该过河拆桥、把这帮家伙踢出去才是!

敢抢劫罗德尔的货物,敢袭击罗德尔的战士,下一步是不是就敢踏破罗德尔的城墙了?

无耻!

爱马还倒在地上嘶鸣,黑夜骑兵第一次听到它发出如此撕心裂肺的低吼。他毫不犹豫地向恶兆猎人扑去,手中的枷锁以雷霆万钧之势砸下,恶兆猎人向后跳开,枷锁砸了个空,两把腥臭的砍刀接连而至,黑夜骑兵不退反进,侧过肩膀借着坚硬的臂甲挡下刀刃,侧腰发力,利用腰腹和手臂强大的爆发力将枷锁贴地扬起。

砰。

恶兆猎人被自下而上的枷锁砸飞出去,还不等落地,黑夜骑兵紧随而上,沉重的枷锁被他甩得令人眼花缭乱,仿佛轻若无物。然而每一下都正砸在恶兆猎人身上,肉体被铁具击打的沉闷声中,混杂着骨头断裂的脆响。

恶兆猎人的武器早已落地,他慌忙试图掏出恩惠露滴,被黑夜骑兵一脚踢飞。眼看着恶兆猎人瘫在地上,黑夜骑兵停下被先前巨刃的攻击震得发麻的手臂,还嫌不够解气似的,抬脚踹在恶兆猎人脸上,冰冷的铁靴直接踹飞了青铜色的面具,露出一张血迹斑斑的脸。

那张脸上写满了轻蔑和死不悔改,黑夜骑兵附身揪起他的领子,把他往地上狠狠一掼:“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恶兆猎人的后脑勺直接磕在地上,目光涣散了好一阵,直到聚拢瞳孔,他扬起嘴角,盯着黑夜骑兵笑而不语。

审讯不是骑兵的专长,还没等他想好该怎么问,恶兆猎人转过头去,盯着湖边的方向。黑夜骑兵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看到自己的爱马一动不动地瘫软在地上,两条后腿向两侧岔开,向外翻着,断裂的前腿则扭曲地折在身前,尾巴上的鬃毛像被电过一样炸开,它不再发出一声呻吟,也不再有一丝挣扎。

它死了。

黑夜骑兵爆发出一声痛苦又愤怒的哀嚎,他的爱马伴他踏过破碎战争的战场,又无言地陪他度过之后的漫长岁月,却不明不白地死在这种人手里。折断两条腿不足以杀死送葬马,夜色对黑夜骑兵的视力构不成阻碍,他能看清自伤口处淌出的诅咒之血的颜色,能看见飞刀上同样被镶嵌的恶兆之角。

被恶兆的角杀死的生物,生生世世都会陷入玷污的诅咒。

杀马还要诛心,黑夜骑兵忍无可忍,他抓起恶兆猎人的头颅,用手掌盖住那张令人憎恶的脸,准备按着这颗该死的脑袋向一旁的石头上撞去。

“等一下!请等一下!”

横插而来的男声令他的动作停顿了一瞬,黑夜骑兵警惕地抬头望去,不远处,一个身材矮小的贵族正骑着马,大声呼喝着,匆匆向他们赶来。

 

Chapter Text

“请等一下!”

谢海德骑着马飞速赶来,阻挡了黑夜骑兵面前:“请等一下!尊敬的大人!请不要在这里杀了他。”

黑夜骑兵抓着恶兆猎人的脑袋,对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贵族只觉得好笑:“威胁罗德尔的敌人,我为什么不能杀他?”

“起码不要在这里。”谢海德摇摇头,向黑夜骑兵深鞠一躬,“我名为谢海德,为了追查污蔑玛尔基特的恶兆猎人而来。”

谢海德,这个名字黑夜骑兵有点印象,他记得前些日子跳梁小丑一般在赐福王面前大放厥词的,正是这个贵族谢海德。他先是大放厥词,认为玛尔基特意图刺杀赐福王;随后又呈上王室宝物,想要证明玛尔基特行窃。

玛尔基特行窃,黑夜骑兵光是想想就忍不住想笑。就玛尔基特那一身空空荡荡的破袍子,即便偷点什么也没有兜可以藏,况且这家伙完全不懂金钱交易,对清扫战场时的掠夺行为毫无兴趣,宁可自己打猎裹腹,也不懂得拿走点值钱货来进行交易。

早些年战争连绵不断,从罗德尔丢失的宝物多了去了,大多是由当时罗德尔的正统继承人、可耻的逃兵葛瑞克带走的。日后赐福王蒙葛特上任,虽然治理有方,但他先前没有在王城生活过,对罗德尔该有的库存账单一概不知,负责清点的文官们大多又不幸死在了战争里,很多东西丢了也就丢了,赐福王并不太计较这方面的缺失。

毕竟他总不能为了这点事,起兵去攻打史东薇尔——被派去火山官邸的那群人现在还没回来呢,罗德尔实在是人手紧张,没空搭理葛瑞克偷偷变卖祖产、大逆不道的事。

“污蔑玛尔基特?”黑夜骑兵重复道,“那不正是你想做的事。”

“我承认我先前的谬误。”谢海德诚恳地说,“请听我解释,我被这恶兆猎人蒙蔽了双眼,轻信了他的谎言。在觐见赐福王之后,我意识到我被欺骗了,这些猎人不过是想借他人之手,挑唆赐福王与下属之间的关系,屠戮为罗德尔立下赫赫战功的恶兆妖鬼,以此彰显他们的实力。”

黑夜骑兵嗤笑一声,对这个借口嗤之以鼻:“那我把他杀了岂不是正好。”

谢海德做出迟疑的样子,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纠结许久后,他才下定决心开口:“我追查他,正是想调查这一点。我听说他们前几日袭击了玛尔基特,在那之后,玛尔基特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话不假,自从那日在罗德尔分别,黑夜骑兵的确再也没有见过玛尔基特。不过这对于恶兆来说是很平常的事,他不能在罗德尔大摇大摆地四处闲逛,又没有自己的领地和住处。除去打仗和任务,多数时候他都神出鬼没,黑夜骑兵也摸不透他究竟在什么地方居住休息,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那只恶兆受伤了,对吗?”像是猜到了他的不以为意,谢海德继续说,“而且伤口应该一直没有愈合,这是恶兆猎人研究出的一种特殊药物,只针对咒血发挥作用。即便当时没能击杀恶兆,渗透进伤口里的毒素也能慢慢将它杀死——我想这就是你没有再见过它的原因,也许它正在哪个角落里无法动弹,也许它已经……”

“首先,改改你的称呼。”

黑夜骑兵打断了他,纠正道:“不是‘那只’,也不是‘它’。”

“他,我是说他。”谢海德连忙改正,“我想说的是,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我试图弥补我的错误。我向恶兆猎人讨要解药,想要将它交给你们,起码算是一点微不足道的补偿……可是这家伙却跑了,我一路追查至此,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黑夜骑兵思忖片刻,丝毫没有放松手上的力道:“你要怎么证明,你的晚了一步不是没能阻止他袭击我,而是没能赶上和他一起袭击我呢?”

谢海德叹了口气,举起双手:“如您所见,我只是一个不擅长舞刀弄剑的贵族,即便他带上我一起袭击您,也还不够碍事的。”

见黑夜骑兵不为所动,他继续说道:“而且……这事我本来没脸说,但您要是不信,可以去我的府邸看看。效忠于我的骑士们已经被他屠戮殆尽,他们拼尽全力,也没能将他扣下,反倒叫他逃跑了。我现在孤身一人,已经没有什么好挂念的了,您看,我身边甚至没有任何侍从和仆人。”

谢海德说这话的时候,咬牙切齿,又黯然神伤,仿佛只恨自己没有能力替自己的骑士们报仇。这话说出来时,情感上倒是不假,他确实为自己的惨死的骑士们感到难过,一想起家里那一片狼藉的恶心样……谢海德的眼里藏不住恐惧,恰到好处地演绎出了一位愤恨却胆小的贵族应有的模样。

黑夜骑兵并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话,贵族多是奸诈狡猾的家伙,只是事关玛尔基特,他不得不慎重思考。手下的恶兆猎人喘着粗气,被先前几下击打打得迷迷糊糊,软塌塌地跪在地上,不做任何挣扎,也不发出任何声音。

“我恳请您,将他交给赐福王,我们必须告诉赐福王,罗德尔还藏着这种大逆不道之徒。”谢海德深深地垂下头,“因为我先前的冒失,光是靠口述和一具尸体,恐怕赐福王不会再相信我一个字……可即便把我赶出罗德尔,我也要尽到身为贵族该尽的责任!”

他说得冠冕堂皇,趁着黑夜骑兵犹豫的空挡,忙着献上殷勤:“而且您可以用我的马,比起扛着他回罗德尔,把他放在马上更省力一些。”

提到马,黑夜骑兵移开目光,再次看向已经死去的送葬马。

他们并不畏惧与恶兆同行,也并非没有见过死在恶兆手下的敌人,可真当自己的战友死于恶兆的诅咒时,即便这不是恶兆的错,黑夜骑兵心里难免还是像吃了大蜻蜓一样恶心。

对罗德尔有威胁的家伙必然不能留,经过这么一遭,黑夜骑兵突然意识到,如果恶兆猎人想要做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并嫁祸到玛尔基特身上,简直轻而易举。

如果真让这帮人得逞,无论是击杀玛尔基特也好,还是挑拨玛尔基特和赐福王的关系也好,对罗德尔的安宁都不是什么好事。黑夜骑兵相信玛尔基特的忠诚不会动摇,可倘若赐福王不再信任这份忠诚呢?倘若他们之间真的出现了隔阂呢?这种散布谗言的家伙还是尽早除掉为好。

在这里杀掉他不是难事,但黑夜骑兵连续几天都联系不上玛尔基特也是事实。假如谢海德所言极是,玛尔基特真的因为伤势逐渐严重而无法行动,那么留这家伙一条命,审问如何制作解药就很有必要了。

上班还要处理这种意外的麻烦真的很烦人!

黑夜骑兵在内心咆哮,他的理想是有一份安安稳稳晚九朝五的工作,为什么这段时间接连不断地被各种麻烦事找上门!天底下还有那么多黑夜骑兵呢,凭什么只薅着他一个啊!

带着这股怨气,他又把恶兆猎人的脑袋狠狠往地上砸了一下,脑壳都快崩裂的恶兆猎人终于昏死过去。黑夜骑兵束缚住他的四肢,将他扔到谢海德那匹毛皮发亮、戴满装饰的骏马上。

“我会去见赐福王。”黑夜骑兵说,“你最好保证你说的都是真的,要是有半句假话,我不介意连他带你一起扔进罗德尔外面的水池里。”

“当然,当然。”谢海德忙不迭地说,“我会弥补我的过错,只要您愿意给我一次机会。”

 

Chapter 53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蒙葛特睡不着。

即便已经回到了黄金树脚下,即便已经位于整个罗德尔最安全的地方,蒙葛特还是睡不踏实。

虚假的噩梦自从回到罗德尔之后便没有再度出现,罗德尔的严密防备也足够无需他担心会有人袭击至此。但自从返回罗德尔,蒙葛特就没有再睡一个好觉。他把这归结于手臂上的伤势,恶兆猎人留下的伤口一直在困扰着他,迟迟不肯愈合的伤口渗着脓和血,创口瘙痒,仿佛感染一样的症状让恶兆很不舒服,发热,困乏,头痛脑胀,而且睡不着。

恶兆猎人研究出来的东西的确不容小觑,针对咒血的药物像是一种毒素,如果是普通的恶兆,也许早就因此毙命。只可惜半神不会轻易死去,体内的大卢恩在持续地修复伤口,通过血液循环,试图代谢掉伤口处的毒素,因此血总是渗个不停,染脏了一块又一块的麻布。

经验丰富的乳母尝试过普通人处理感染的方法,她拿着淬过火的匕首,抓着他的手腕,割去伤口四周溃烂的皮肉,再把伤口挖得更深,想要将脓液清理干净。然而这样做的后果却是感染了更多原本正常的血肉,创口的面积翻倍,溃烂的程度更深,发麻的区域从小臂扩散到整条手臂,蒙葛特甚至没办法继续用这一侧的手指做任何精细动作。

当然,在乳母的哭天抢地面前,王的孩子一动不敢动,只能假装没事地甩甩手,安慰乳母道过几天就好了。

好心办坏事的乳母捶胸顿足、眼泪汪汪,嘴里叽里咕噜地念叨着蒙葛特听不懂的语言。她说她要去找无所不知的双指大人想想办法,蒙葛特没拦着她,老太太摇摇晃晃地步入神授塔,连续几天都没有动静。

和双指对话往往会持续很长时间,尤其是近些年,随着解指老妪年纪增大,说话絮絮叨叨,讲不到重点,讲着讲着还会想不起来自己要说什么。蒙葛特对此见怪不怪,也就不怎么在意。

他睡不着觉,独自在黄金树下徘徊,沐浴在黄金树的光芒下能为他带来心灵上的宁静。有些时候,只要在这颗散发着金色柔光的树下步行一阵,蒙葛特就能暂时卸下肩头的重任,沉浸地享受片刻自己数年守卫下来的安宁。

直到有人打破这份安宁。

 

黑夜骑兵来求见是件新鲜事。

他们只在夜晚工作,而夜晚显然不是正常的觐见时间。因此,黑夜骑兵几乎没有单独来觐见过蒙葛特,即便有什么事,也是通过玛尔基特代为汇报;身为玛尔基特本人,蒙葛特清楚黑夜骑兵根本不喜欢见领导,他们纪律懒散,自知理亏,自然是离领导越远越好。

他再次跟前来汇报的守卫确认,的确是黑夜骑兵前来求见。守卫点点头,说黑夜骑兵押着一个恶兆猎人,旁边还有一名名为谢海德的贵族。

……

听到这个组合,蒙葛特一阵头疼。

这三个人到底是怎么凑到一块儿的?

好在他本就睡意全无,闲着也是闲着,难得黑夜骑兵越过玛尔基特来直接见他,想必是有重要的事。蒙葛特戴上失而复得的拟态面纱,把胳膊上用于遮挡伤口的麻布多缠了一圈,和谢海德接触,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黑夜骑兵在黄金树大教堂门口等着,心情复杂。

——当然不是因为他突兀地半夜求见赐福王,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夜晚是他的工作时间,他在工作时间里工作合情合理。至于伟大的赐福王半夜休息不休息,那不是他做下属该考虑的事情。

话说回来,半神还需要睡觉吗?

黑夜骑兵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心情复杂主要是因为他没能联系上玛尔基特。按照常理,觐见赐福王的事该由玛尔基特来做,可他无论如何都联系不上消失数日的玛尔基特。谢海德还在一旁神神叨叨地嘀咕,声称恶兆妖鬼大抵是被这该死的恶兆猎人给害了,听得他更加惴惴不安,这才迫不及待半夜求见。

一路上,恶兆猎人都老老实实地趴在马背上一动不动,脑袋上的血浆顺着马肚子往下滴。穿过罗德尔宵禁的街道时,黑夜骑兵向隶属其他部队的士兵打过招呼,士兵放行了他们,并要求他把俘虏的血止住,不然街道上的血迹很难清理。

谢海德自告奋勇地上前,娇生惯养的贵族哪里处理得好伤口,他费了半天劲,用绷带给恶兆猎人的脑袋缠了个乱七八糟,严严实实。黑夜骑兵懒得管他,引着马穿过街道,谢海德的马放在普通的马群里已经算是壮实,皮毛漆黑发亮,但仍然比不上送葬马高大。想起死在野外的同伴,黑夜骑兵再次叹了口气,决定处理完这件事后找个机会好好安葬它。

步行至大教堂门前,黑夜骑兵把恶兆猎人拽下马背,毫不客气地扔在地上,任由这家伙像一团破布似的瘫着身体。谢海德紧张地搓着手,像是紧张自己先前那次觐见犯下的错误,黑夜骑兵紧紧盯着他的动作,谨防他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

半晌,守卫拉开大教堂的门,准许他们进去。

黑夜骑兵附身拎起恶兆猎人的脑袋,像拎小鸡一样拖着他进入黄金树教堂内部,谢海德缩着脖子跟在身后。教堂内部挂满层层叠叠的帷幕,帷幕尽头有一道人影,黑夜骑兵向着人影的方向单膝跪下,摘下头盔抱在怀里,低头以示尊敬。

谢海德在身后跪伏得更深,贵族和士兵们觐见赐福王时的礼仪本就不同,赐福王不喜欢繁文缛节,在破碎战争中立下过汗马功劳的战士们无需向他展现臣服,只需要最基础的礼节即可,这是赐福王对他们英勇保卫黄金树的认可;而在战争中毫无贡献的贵族们则自知理亏,他们自发地默认需要更多礼节,来向赐福王表演自己的诚意。

黑夜骑兵朗声向赐福王报上自己的名字,拎着瘫软在地的恶兆猎人往前一扔,转头示意谢海德向赐福王汇报先前发生的情况。

只一瞬间,变故横生。

黑夜骑兵发誓自己没想把恶兆猎人往前扔太远,远不够发动袭击的距离,他只是将他扔到了层层帷幕之前,谅这奄奄一息的猎人也翻不出什么水花。然而就在一转头的功夫,黑夜骑兵背后一阵响动,原本瘫倒在地的猎人突然原地暴起,借着趴伏在地的姿势,像一支贴地的利箭般向前扑去。交叠的帷幕阻挡了他的脚步,但紧接着,猎人将手中的东西往地上一拍,一阵金光越过帷幕亮起,伴随一声痛苦的呻吟。

黑夜骑兵大喝一声,当即抽刀拔剑,谢海德不要命似的扑上来按住他的手甲,被他一把甩开。就这么一秒钟的时间,恶兆猎人敏捷得根本不像个重伤的俘虏,他反手撒出一把药粉,顿时迷得摘下头盔的黑夜骑兵睁不开眼睛。猎人抽出匕首割开帷幕,饿虎扑食一般,迫不及待地向帷幕后面扑去。

不出他所料,针对恶兆的囚具果然会在赐福王身上起作用。恶兆猎人大喜过望,最后一层帷幕随着匕首落下,囚具还没有失效,伏趴在法阵中央的是一个相貌普通的白发男子。猎人看都不看这虚伪的容貌,眼看他的猜想就要成真,他伸出手,一把抓向男人的头顶。

砰。

一柄沉重的铁连枷砸在他的后背上。

黑夜骑兵还没能完全睁开眼睛,药粉迷得他眼泪汪汪,好在骑兵敏锐的直觉为他指明了方向,依靠耳朵辨认声音,黑夜骑兵一脚踹开同样被呛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还试图碍事的谢海德,扬手将自己的武器用力一掷。

恶兆猎人一口鲜血喷出去老远。

门外听到动静的守卫纷纷冲了进来,黑夜骑兵咳嗽不止,大概是因为场面太过混乱,他被当做始作俑者之一,和其他两个人一起被压在地上,还不等他喊冤,就听到前方的守卫们又爆发出一阵惊呼,就连压在他身上的守卫都松了手劲儿。

黑夜骑兵努力睁开双眼,泪眼朦胧中,异常眼熟的破烂斗篷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里。

被守卫们围在中间、趴在地上无法起身的,并非是那从不展露面目的赐福王,而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那只恶兆。

谢海德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在守卫们面面相觑、短暂的茫然中,贵族尖细的啜泣几乎要掀翻黄金树教堂的屋顶。

“它杀了赐福王!”

谢海德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它杀了赐福王!!”

 

Notes:

她推了额娘娘!她推了额娘娘!(x

为了这碟醋包了这盘的饺子,终于可以开始倒醋了
接下来还会有非常多的野史,造谣,个人妄想,放飞自我(抱头蹲下)总之欺辱大蒙是好文明(这对吗)

Chapter 54

Notes:

包含大量野史,捏造,虐尾,疼痛描写,个人怪癖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被数把武器同时贯穿身体的滋味并不好受。

谢海德像一名英勇的战士,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在众人震惊的无措中,率先夺下身边守卫的武器,他将剑从剑鞘中拔出,迈步上前,一边语无伦次地尖叫,一边将利剑插入被束缚在地上的恶兆。

利剑轻而易举地从背后贯穿身体,恶兆发出一声低吼,犹如困兽般的声音反倒让其他人回过味来。他们不再犹豫,纷纷效仿,数把武器同时从不同的角度将恶兆死死钉在地上,躯干,四肢,甚至是尾巴,通通被不同的武器贯穿皮肉。即便囚具的效力消失,他也仍然伏趴在地,像只刺猬一样无法动弹。

肮脏的咒血流淌在黄金树大教堂的地板上,蒙葛特耻辱地闭上眼。

大卢恩在拼命地修复伤口,不至于让他当场死亡,等囚具的效力过去,只要他想垂死挣扎一下,挣脱开这样的包围不算问题。即便带着这种程度的伤势,他仍然有把握突破罗德尔的内防——城池里面的一兵一卒都是他亲自安排的,没有人比他更熟悉罗德尔的薄弱之处——他可以逃到亚坛高原之外,找个地方躲藏起来,修生养息。

可,再之后呢。

如果让世人意识到赐福王是一只恶兆,对罗德尔来说都不是好事。人们很快会意识到,他们被骗了,罗德尔的王位名存实亡,破碎战争中那些想要占据黄金树的势力,恐怕又会因此蠢蠢欲动。不,都不需要等外人来侵略,被欺骗后的的信仰一定会摇摇欲坠,黄金树的子民们或许会率先冲上王座,为争夺谁能占领这座城池而打得头破血流。

黄金树拒绝任何人进入,谁也不能保证,为了打开那道封闭的荆棘,毫无顾忌和约束的人们会对黄金树做些什么。到那时,若是再想单枪匹马地从城外杀回来,恐怕比登天还难。

他不能离开黄金树。

 

谢海德连滚带爬地后退几步,逞英雄的劲儿过去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手脚都哆嗦个不停。

黑夜骑兵给恶兆猎人的那一下太狠,狠到恶兆猎人到现在还没能爬起来,趴在地上一个劲儿地抽搐。谢海德没有主心骨,这会儿倒是腰杆硬了起来,他想要俯身捡起猎人手中能束缚住恶兆的囚具,却被另一只手抢先一步。

摆脱了束缚的黑夜骑兵拾起囚具,神情复杂地望着它,目光在恶兆和囚具之间反复徘徊。

按照军队中的等级划分,他比其他在场的士兵还要有话语权一些。没有人阻止他的动作,但作为唯一一支和恶兆同行的骑兵,士兵们都警惕地注视着他,将剩余的武器对准他的方向。

黑夜骑兵迈步走向恶兆的方向,毫不避讳踩到黏腻的咒血,他低着头,俯视着他的上司:“你到底是谁?”

蒙葛特侧过头,视线和黑夜骑兵对上,突然明白了这场闹剧的源头。

带着谢海德和恶兆猎人、半夜突然紧急求见的,正是黑夜骑兵本人。

他利用了他的信任。

事已至此,蒙葛特自觉和黑夜骑兵已经没什么好说的,显而易见的事实摆在这里。谢海德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躲在黑夜骑兵身后尖声尖气地叫道:“就是他!玛尔基特!杀了赐福王!你到底骗了我们多久!”

谢海德这么一嚷嚷,正好替他把话说完了,蒙葛特干脆将错就错,闷不作声,默认了这个误会。

黑夜骑兵却不依不饶,他一手抓着囚具,一手抓起恶兆脑袋上的角,强迫他在武器的贯穿中抬起头来。恶兆的上半身被迫被他拉起些许,血肉在兵刃中来回摩擦,嘴角泄露出细微的呻吟。

他拿起掉落在地的拟态面纱,扔在恶兆头上。只一瞬间,恶兆变成了正常人的模样,满脸的硬角消失不见,如果不是尾巴还被钉在地上,大概也会在拟态面纱的作用下消失。人群发出低低的惊呼,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咒骂和唾弃,七嘴八舌地质问恶兆究竟是什么时候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顶替了赐福王。

黑夜骑兵对此充耳不闻,他不可置信地注视着恶兆,像求证一样去抓它的胳膊,在看到恶兆胳膊上熟悉的伤痕时,黑夜骑兵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环顾四周,赐福王从未在罗德尔任命过其他话事人,至今未找到神人伴侣,他自己就是说一不二的王。这种权力结构其实是岌岌可危的,比如在这种时候,大家才突然意识到如果赐福王不在,罗德尔连个能主事的人都没有。

“去找解指老妪!”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提议,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作为无上意志代言人的翻译的解指老妪似乎是个比较好的选择。人们迫切地需要知道双指大人对此有什么指示,在赐福王幕后执政的时候,解指老妪作为他的乳母,也是双指的翻译使者,经常出现在朝前,为黄金树的子民传达赐福王的口谕。

听到解指老妪的名字,恶兆突然挣扎起来,这理所当然地被认定为心虚的表现。黑夜骑兵任凭其他人拿走自己手中的囚具,金光再一次将恶兆狠狠拍在地上,守卫们迟疑地和它保持距离,即便被数把武器和囚具一同束缚,人们还是不敢轻易触碰代表诅咒的恶兆。黑夜骑兵倒是毫不避讳,他接过其他人递上来的锁链,将恶兆的双手扭转至背后,用力捆了个结实。

他做这套束缚的时候,没有拔掉插在恶兆手臂上的几把利剑,而是强硬地将手腕拽住背后。恶兆的肌肉被利刃轻而易举地横向割开,豁出几乎切割开半边手臂的深口;还有几把插得不够深的,随着肢体的移动离开地面,固执地留在手臂上。

恶兆发出痛苦的呻吟,本能地抗拒,尾巴根用力拱起,却因为尾巴中段被钉在地上而无法动弹,只剩下长满如瘤子般硬角的尾巴尖微微颤抖。捆好手臂之后,黑夜骑兵将铁链绕了一圈,拴住恶兆的脖颈,像栓狗一样给它栓了个结结实实。

“对,对!去找解指老妪!”

谢海德指挥起来,在场的人里只有他是贵族,他自认为比这帮当兵的武夫们要高贵一些,便理所当然地下达命令:“把它关起来!问问他对赐福王做什么了!”

鉴于他前几日疯子般的言论成了真,无头苍蝇般的守卫们下意识听从了他的命令。有人从黑夜骑兵手中接过拴住恶兆的铁链,用力一拽。趴伏在地的恶兆被迫伸长脖子,被铁链卡得无法呼吸。没人敢拔掉插在它身上的武器,也没人敢过于近距离地靠近它,力大如牛的士兵只是依靠蛮力拖拽锁链,硬生生将恶兆拖离地面。

肮脏的生物看上去想用尚且能自由活动的双腿爬行,然而它稍一挣扎,嵌在大腿里的武器便随着它挣扎的方向割裂皮肉。在大力出奇迹的拖拽下,伴随着恶兆痛苦的低吼,残留在他身上的利剑要么卡住坚硬的骨头,被拖拽出地面,留在躯体内随之移动;要么顽固插在地板上,豁开恶兆的皮肉。不消片刻,恶兆身上皮开肉绽,活脱脱在经历一场活剐。

卡在尾巴上的利刃最为顽固,它轻易豁开了尾巴中段,几乎将这条粗大的尾巴从中竖着割成两半,细小的尾骨翻卷出来,连着碎肉一起残留在剑身上。然而利剑却被尾巴末端的硬角卡住,以这样的角度不足以割开恶兆的角,拖拽锁链的士兵用力拽了几次,恶兆被拽得几乎窒息,尾巴处的利刃还固执地卡在地面和硬角中间,像是挽留它停在这里。

敏感的尾巴被这样反复撕裂,恶兆忍不住发出哀嚎,出于生存本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挣扎。牵着锁链的士兵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松开手向后退开,生怕被代表诅咒的咒血溅到。在锁链落地之前,另一只手接过了它,以不容拒绝的力度往前一拽。

骑兵驾驭马匹的手劲和恶兆自身的体重终于让利剑脱离了束缚,利剑错开难以割裂的硬角,斜着离开恶兆的尾巴,豁开尾巴与硬角连接处的皮肉,硬生生将粗大的尾巴从中劈开,分成两半。恶兆的尾巴终于重获自由,因为剧痛本能地甩动起来,咒血甩得到处都是,士兵们纷纷惊呼着避开,嘈杂的声音像是提醒了恶兆什么,从中间劈成两半的尾巴颤抖着平静下来,慢慢夹回两腿之间。

这样的折磨是前所未有的,伤口修复的程度抵不上意识模糊的速度,在过于剧烈的疼痛之下,即便身为半神,蒙葛特还是控制不住两眼发黑。他抬起头,与牵着锁链的黑夜骑兵对视,对方却移开视线,将锁链交至他人手中。

教堂外晨光熹微,蒙葛特当然知道黑夜骑兵要去做什么,即便发生了这样天大的事情,仍然不能阻止他对按时休息的执着。作为玛尔基特的时候,他们并肩作战了太久,足够熟悉彼此的一招一式,知晓并填补彼此的漏洞,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的下属……也没有人比他的下属更熟悉如何对付一只恶兆。

作为玛尔基特,他没有立场责怪这样的背叛。

在模糊的视线里,谢海德对黑夜骑兵说了什么,黑夜骑兵则摇摇头,谢海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原地转了两圈,随后蹲下身,在早就昏死过去的恶兆猎人身上摸索一番,掏出一只小瓶子,塞进黑夜骑兵手里。

蒙葛特勉强抬起头,黑夜骑兵的身影凑近过来,高大的骑兵站在原地迟疑片刻,随后扬起手,将瓶子中的油脂尽数泼洒开来。

针对咒血的油脂淋在恶兆遍体鳞伤的身躯上,顺着剐开的皮肉渗进四肢百骸,像滚烫的开水,又像无数细小的针刺。血淋淋的伤口当即冒出缕缕白烟,带着滋啦滋啦的细微声响,空气中弥漫开咒血的腥臭味,创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水泡和痤疮。

这下,就连黑夜骑兵都吓得向后退开一步,任凭留在原地的恶兆爆发出一声又一声凄厉的惨叫。伤口叠加着被油脂腐蚀的剧痛,他终生所厌恶的咒血不受控制地沸腾起来,像是要从内部将他活活撕裂。

他彻底没有了逃跑的力气,黑暗从四周逐渐吞噬视野。在失去意识之前,蒙葛特本能地望向黄金树大教堂中央挂着的肖像,他的父亲坚毅地凝视着远方,另一位红发的王则高傲地抬着下巴。

在他们的画像中间,他母亲的雕像双臂吊起,垂下空洞的目光,面无表情地漠视这场闹剧。

 

Notes:

鉴于黄金树大教堂在游戏里只能看到一小部分内部构造,所以我编了。
刚子上任之后大概就把所有葛大爷的画像都撤了,扔库房吃土,统统挂上自己的,雕像也应改尽改。等大蒙上来之后,出于对王的尊敬,没有撤掉拉达冈的东西,但把老爹给挂回去了,形成了一妻多夫制的诡异场面x

Chapter Text

罗德尔的街道前所未有地热闹。

自从战争开始,这座宏伟的城池就失去了昔日的荣光,人们要么忙着捍卫黄金树的尊严,要么忙着自求多福。即便是战后,光是修缮城镇就花费了漫长的岁月,神与王不见踪影,赐福王未曾正式登上王位,黄金树的子民们虽然感激他为罗德尔挺身而出,但难免会在漫长的岁月中逐渐变得人心惶惶。

时至今日,仍然留在罗德尔居住的,多数是罗德尔军的士兵及其家属,还有一部分贵族与平民,勉强维持着城市的正常运转。在赐福王的励精图治下,罗德尔仍然保持着市场贸易,建有医院教堂等基础设施,偶尔甚至还会举办节日庆典,为灰暗的生活增添一丝乐趣和盼头。

当然,大概谁也想不到,赐福王费尽心思才让罗德尔保有的一丝活力,远不如一只恶兆被拉出来游街时看热闹的人多。

消息是从黄金树教堂传出来的,不消半日,便传遍了罗德尔的大街小巷。恶兆妖鬼玛尔基特居心叵测,谋朝篡位,暗中谋害并顶替赐福王蒙葛特,这样炸裂的新闻顿时引起罗德尔一片哗然。人们聚集在黄金树教堂门口想要一睹真相,七嘴八舌地声讨恶兆、追问赐福王的下落,直到有人问出,那我们又没有王了吗,人群才惴惴不安地安静下来,谁也不敢思考这个问题背后的答案。

好在,没过多久,黄金树大教堂的门被打开,一名贵族站出来,面色灰白地宣布:赐福王被恶兆藏了起来,在找到赐福王之前,我们不能杀死这只恶兆。

在他身后,罗德尔的守卫们中间,恶兆妖鬼被层层锁链束缚在地,像一头匍匐的野兽,浑身上下血迹斑斑,身体在镣铐中艰难地起伏着。

唾弃声不绝于耳,恶兆紧紧闭着眼睛,对谩骂充耳不闻。士兵们将它拖行至外面,咒血和脱落的碎肉组织在地板上留下一条长长的痕迹,门外的人们纷纷主动避开,士兵们商量一番,觉得这样不妥,有人从别的地方拉来木板,将恶兆拖拽到木板上,以免它污染罗德尔光滑无暇的地砖。

恶兆被拉到罗德尔大道中央,那是罗德尔最为宽敞的广场,足够大树守卫门策马而行。他们闻讯而来,取代了普通的罗德尔士兵,在束缚恶兆的广场四周警惕地巡逻。除去仍然在岗位上值守的士兵们之外,大部分罗德尔的居民都聚集在一起,围在广场四周,观赏这场闹剧。

 

蒙葛特不是没有想过这么一天。

他本身就是临危受命,以虚假的身份冒名顶替,暴露是迟早的事。最理想的情况,倘若王在某天携着玛丽卡的手归来,他自然会默默离开;亦或是黄金树终于认可了他的忠诚,为他敞开大门……蒙葛特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接受成为王的邀请,但有了黄金树的认可,起码比现在要名正言顺得多。

而现在,他无疑迎来了最坏的结局。

不能让世人意识到赐福王是一只恶兆,也不能让他们认为赐福王已经死去。蒙葛特撒了谎,他假意做出畏惧酷刑的样子,向谢海德承认,自己意图篡位赐福王,享受统治罗德尔的权力;但他无力彻底击杀一位半神,因此,他将赐福王囚禁起来,至于具体地点,除非他们放了他,否则他一个字都不会说。

谢海德对此的反应自然是气急败坏,他在黄金树大教堂里气得跳脚,恶兆猎人的囚具和油脂给了他伤害恶兆的底气。他命令士兵们一遍又一遍地在恶兆身上制造伤口,逼问他赐福王的下落,意图让恶兆在极致的疼痛中说漏点什么——这当然不可能,蒙葛特压根就没有做这件事情,即便在反复昏迷与被剧痛唤醒的折磨中意识模糊,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的躯干和四肢早就惨不忍睹,皮肉翻卷出来,和毛发黏在一起,隐约能看见森森白骨。罗德尔的士兵们个个都是破碎战争的幸存者,知晓并精通如何击打躯体的薄弱之处,他们砸折了恶兆的关节,拽下勉强遮体的袍子,用剑鞘或者武器的钝端,捅进恶兆两腿之间的私密处翻搅,这本就是军队中玩弄普通恶兆的常见手段,只是那些肚皮肥大的恶兆实在是提供不了什么视觉效果,玛尔基特强壮匀称的身体算是恶兆中的特例,玩弄起来别具一番滋味。

更别具一格的是这条尾巴,其他恶兆可没有这么特殊的尾巴。在发现触碰尾巴会让恶兆妖鬼止不住地颤抖之后,士兵们将他的尾巴切开了花,粗大的尾巴几乎从根部断裂,有人提议给他断尾,以示惩罚。

谢海德看了看恶兆妖鬼奄奄一息的样子,又怕在逼问出赐福王的下落前就把它玩死,只得作罢。

碍于恶兆的角是诅咒的源头的传言,没人敢去动他脸上的角,谢海德先前本想让不在乎这些条条框框的黑夜骑兵去完成这件事。当他提出要黑夜骑兵去掰下几根角时,黑夜骑兵摇头拒绝,他望了望窗外初升的太阳,瞥了恶兆一眼,嗖地一下消失了。

真正热衷于按时下班的人,即便发生了惊天大瓜,也不能阻挡他们下班的步伐。

蒙葛特记不清酷刑持续了多久,他厌恶的咒血肆无忌惮地铺染在教堂的地板上,令人倍感屈辱。恶兆强悍的生命力成了大卢恩的保护伞,没有人发现他难以死亡的秘密,只当是恶兆普遍的顽强在支撑着他。为了防止他奋起反抗,士兵们轮流使用囚具,禁锢他的金光从未熄灭,他只能瘫软在地,对任何质问都闭口不答。

体外创口的疼痛尚且可以忍受,在早些年的战争中,甚至是在前半生的下水道生活里,蒙葛特已经习惯了它们的存在。但体内的胀痛和撕裂则是头一回,或许他该庆幸自己是一只肮脏的恶兆,没有人会愿意脱了裤子和一只恶兆交配,任何近距离的接触都是危险的,因此他们只会用冰冷的工具插入他的下体,除了带来疼痛之外,倒是少了几番羞辱的意味。

这没什么,他安慰着自己,就像贯穿身体的伤口,不过是经由体内的创伤,和其他折磨比起来也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问不出赐福王的下落,他们就不会杀死他。有人质疑他是否在说谎,然而很快被谢海德亲口否决,最直接的证据便是双指大人没有任何动静——倘若恶兆真的杀了赐福王,夺走大卢恩,那代表了无上意志、通晓一切的双指怎么可能任由它在罗德尔作威作福?赐福王的双指保持沉默,想必是因为赐福王还活着,他还在等待他选定的半神归来。

谢海德说的有理有据,就连蒙葛特都佩服这家伙自动脑补的能力,替他把这个谎圆得更加完善。唯一让他担忧的是,在数次昏迷和清醒的间隙,他都没有看到那名被派去寻找解指老妪的士兵,他的乳母平时不会去太远的地方,总是在固定的住所和王座之间转悠,没道理寻找了这么久。

他的乳母会怎么想。

这是蒙葛特目前拿不准的事情,他希望他的乳母能为大局着想,配合他将这出戏演完,代表双指大人的旨意,唾弃刺杀赐福王的恶兆,逼问他赐福王的下落。但实际上,按照解指老妪爱激动的性格,更大的可能性是在见到他这副模样后立刻哭天抢地,辱骂那帮糊涂蛋不知好歹,坚称他就是赐福王蒙葛特本人……那对他来说可就麻烦大了。

事已至此,只能见机行事,见招拆招,谅多少人也不会相信被黄金树和无上意志认可、持有法环碎片、黄金血脉正统的赐福王是一只被赐福排除在外的恶兆。在不间断的疼痛中,谢海德的质问和士兵们的怒骂渐渐远去,蒙葛特出神地想着借口,他可以说是他蛊惑了解指老妪,贿赂她给她好处,才有了刺杀赐福王的机会,现在解指老妪为了自保翻脸不认人之类的;可这样或许会一同害死他的乳母,他得想一个更合理的解释。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谢海德觉得这样的审问毫无作用,也或许是外面的人声鼎沸给了他新的主意。蒙葛特被拖着离开了黄金树教堂,刺眼的日光穿过黄金树的空隙,又被接踵而至的人群遮挡。即便是沿路的房屋二层,都挤满了俯看他的人群,人们都想知道是一只怎样胆大包天的恶兆篡位了赐福王,都想知道赐福王的下落究竟在何处。

蒙葛特对此视若无睹,他闭着眼睛,任由自己被拉到罗德尔大道的广场中央,他能听见叩击地砖的清脆马蹄声,能听见人群嘈杂的唾骂声,能听见不同士兵武器的碰撞声。最终,他听到一个格外怪异的声音,像是衣物摩擦的悉邃和肉体落地的闷响,蒙葛特睁开眼,眼前的景象却几乎让他的血液凝固。

解指老妪的尸体歪躺在地上,脖颈扭曲,双眼怒睁,从喉咙淌下的血液干涸在干瘪的胸口。

她已经死去多时了。

Chapter 56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解指老妪惨死的尸体引起人群一阵惊呼,原本被压制在地的恶兆嘶吼着挣扎起来,似乎想要爬向她的尸体。这当然是枉然,囚具源源不断的力量压制着它,任凭它绷紧肌肉、青筋暴起也无可奈何。

带来解指老妪尸体的士兵战战兢兢地汇报。他在通往神授塔的阶梯前寻到了这具尸体,经过确认,这名解指老妪就是经常代表赐福王传达口谕的那位,她的脖子被割开,随后又被暴力拧断,从尸体僵硬的程度来看,似乎是在一两天前就死去了。

随后,他大着胆子想踏入神授塔寻找指头大人。可一靠近神授塔,他就会被一片黑色的迷雾困住,无头苍蝇般乱撞许久,等面前的黑雾散去,他又回到了出口。士兵自认为是双指大人的旨意,吓得不敢再冒犯,抱起解指老妪的尸体便匆匆返回。

有人上前查看解指老妪的尸体,又看看目眦尽裂的恶兆。解指老妪脖颈上的伤口像是被利刃所制,粗暴地拧断脖骨的手法更符合惯用暴力的恶兆。于是他大声宣扬道,是恶兆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击杀了作为赐福王乳母的解指老妪,着实罪大恶极。

这个理论得到了谢海德的大力支持,他掐着嗓子尖声同意。就在几天前,他刚刚觐见过赐福王,那时他离真相明明近在咫尺,却被狐假虎威的恶兆蒙骗;或许正是他的举动让恶兆生起警惕之心,为了不暴露自己,恶兆妖鬼不择手段,连上了岁数的老太太都不放过,简直禽兽不如。

“或许他还想伤害尊贵的双指大人!”他信心满满地猜测道,“出于自保,指头大人才将自己封闭起来了!一定是这样的!指头大人还在等待着他选中的玛丽卡之子归来,快!去找其他解指老妪!让她们去觐见指头大人!告诉指头大人,这只亵渎的恶兆已经被黄金树的子民制服了!”

他的话在人群中掀起波澜,黄金树的子民们为自己阻止了一场篡位的阴谋而倍感骄傲。声讨恶兆的声音不绝于耳,有人劝它早日吐出赐福王的下落、回头是岸;有人惦记着它在破碎战争中的英勇表现、建议将这种危险分子囚禁在监牢里;还有人不怀好意地提出应当杀一儆百、惩罚这背叛了黄金树的反贼、把它拉去和王室幽魂交配。

光是想想这种过于刺激的场景,就引得人群一阵发笑。渐渐的,只逞口舌之快不再满足人们对恶兆的唾弃。不知道是谁先扔出的第一块石子,小小的石子砸在恶兆粗粝的皮毛上,被弹飞在地,甚至没能留下半点痕迹。很快,这个行为引起大家纷纷效仿,大大小小的石块、板砖、人们随手可抓起的任何东西,乃至飞刀一类的轻便武器,从不同的角度向恶兆全身招呼而去。

钝器留下淤痕、砸裂骨头;利刃插入身体,刺破皮肉。尽管如此,恶兆仍然没有像人们期待的那样屈服,它甚至没有蜷缩起来护住身体脆弱的部分,也没有发出多余的哀嚎。它趴在地上,冲着解指老妪的方向,像一头猛兽一样拱起背部,尚可移动的手指攥成拳按在地上,奋力想要挣脱囚具的束缚,对身体的疼痛似乎置若罔闻。

这引起了人群的挫败感,但很快,又有人冒出了新的点子。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被夹着带到广场,那通常是烙在马屁股上的黄金树印记,大树守卫的马匹嘶嘶鸣叫着后退,高大的守卫没有阻止暴行的意思,他顺着马后退的脚步退让开来,任由手持长夹的居民将烙铁按在恶兆隆起的后背上。

皮肉的焦糊味霎时弥漫在广场的空气中,恶兆本能地惨嚎一声,终于卸了力气,趴伏回地面想要躲避滚烫的烙铁。烙铁轻而易举地烫破皮毛,顺着恶兆的姿势继续下压,一直压进肉里还不罢休。待烙铁离开恶兆的身体,粘走被烫焦的碎肉,一块黄金树的纹章图案被留在恶兆肌肉紧实的后背上,不像惩罚的印记,反倒像是光荣的勋章。

大树守卫注视着这一切,再看看自己爱马臀部的印记,突然有点不满。

谢海德还在原地吆五喝六,指挥大家去找解指老妪。他指挥得口干舌燥,回头一看,隶属罗德尔的战士们一动不动,反倒面面相觑起来。

“愣着干什么!”谢海德不满,“去找人啊!”

大树守卫策马上前,代表罗德尔其中一方的军事力量,居高临下地看着谢海德,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就算赐福王不在,也轮不到你来命令我们做事吧。”

谢海德愣了一下,差点被这帮臭当兵的气晕过去。

 

他一个柔弱的贵族,在这方面自然没有太多可以选择的话语权。黄金树大教堂久违地敞开大门,隶属罗德尔的不同部队派出各自的代表,同罗德尔的贵族们齐坐一堂,商量有关赐福王下落不明时罗德尔何去何从的事宜。

在这之前,谢海德留了个心眼,差人将恶兆猎人关押起来,并据理力争,强烈拒绝恶兆猎人团体参加这场会议,理由是他们只会想将唯一知道赐福王下落的恶兆妖鬼杀掉,没有任何参与讨论的价值。

罗德尔的正规军们大多也瞧不起恶兆猎人这种歪门邪道的个人组织,没有人对这个决定有任何异议。

恶兆仍然被留在广场上,四周留有足够的人手负责镇压。通过对恶兆发泄愤怒,黄金树的子民们一时半会顾不上考虑太多有关未来的事,这给了罗德尔的代表们思考对策的时间。残忍或许是人类的本性,这些年在赐福王的仁慈治理下,人们很少遇到可以合法地肆意欺辱和虐待一只低贱物种的机会。新鲜的创意层出不穷,只要是为了逼问恶兆有关赐福王的去向,居民们可以对它做任何事情——只要不威胁生命,四周的守卫们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令众多英雄闻风丧胆的恶兆妖鬼,此时像一滩烂肉般瘫软在囚具的金光中央,人们当然不敢近距离地亲自上手,无论是被咒血溅到还是万一被恶兆反击都是十分危险的事情。他们自发地保持了一定距离,用不同的工具捅咕恶兆赤裸的身体。恶兆几乎断裂的尾巴无法自主动弹,甚至不能夹回双腿之间来盖住自己的隐私,人们便拨开他的尾巴,将它固定在一旁,肆无忌惮地欣赏并侵犯恶兆的私处,观察它和常人是否有什么不同。

令人失望的是,在这方面,恶兆和常人没什么不同,被玩弄至失禁时流出的尿液同样是黄色,从撕裂的肠道里淌出的血虽然是咒血的颜色,但也混杂着同常人一般的排泄物。恶兆狼狈地趴在自己的血和秽物里,耻辱地闭着眼睛,无力阻止它们顺着地面沾染到身体上,皮毛逐渐黏腻成一团,空气中弥漫着恶臭的味道。

这看上去过于恶心的场景令人大倒胃口,人们很快对此兴趣缺缺,泼下几盆冷水勉强冲洗恶兆和地板,转而专注于折磨恶兆的躯体,将更多的烫痕烙在它身上。辱骂声不绝于耳,人们斥责它怎么能辜负赐福王的宽容与信任,羞辱它是一条不忠诚的畜生,作为唯一一只被赐福王重用的恶兆,怎么敢如此大逆不道。

恶兆对此充耳不闻,除了解指老妪的尸体被带走时,它再次奋力地挣扎了几下之外。之后便只剩下了身体本能的抽搐与战栗,它一声不吭,甚至不肯再从嘴里泄出一丝呻吟,只有消瘦腹部的剧烈起伏让人们确定,它还远远不到面临死亡的程度。

这边黄金树子民们忙着从恶兆嘴里套话,那边的罗德尔第一届代表大会召开的并不顺利。

为了确保公平公正公开,保证罗德尔每一方军事力量的知情权和参与权,会议一直拖到晚上才正式开幕。姗姗来迟的黑夜骑兵并不是前一天发现恶兆阴谋、毫不留情痛击上司、勇敢制服了恶兆妖鬼的那一位,而是从北方的化圣雪原匆匆赶来,漆黑的盔甲上还带着一丝寒气。

当然,共同点在于,他们都只会在夜晚出现,早一分钟都找不到人,谢海德鼻子都快气歪了。

代表了罗德尔不同部队的将士们围坐在黄金树教堂里,教堂地板上的血迹还没来得及擦拭干净,倒是便于大家直面第一现场。地面大片的咒血就是恶兆谋反的最直接证明,拟态面纱则被小心翼翼地保存起来,作为它顶替赐福王的证据之一。

谢海德慷慨激昂,声情并茂地阐述了自己是如何从意图逃离军队的恶兆中发现了有关恶兆妖鬼意图谋反的蛛丝马迹,随后又怎么忍辱负重,和恶兆猎人假意合作,不惜付出家中骑士全灭的代价,揪出了恶兆妖鬼的惊天大阴谋。

他讲话完毕,前来参会的神谕使者吹了下喇叭,对他的发言表示鼓励。

“无论如何,在寻找到赐福王的下落之前,罗德尔需要管理者。”

谢海德最后总结道:“我们绝不能让外人知道罗德尔群龙无首,也不能让黄金树的子民们动摇对黄金树的信仰,那就辜负了赐福王为罗德尔长治久安付出的多年努力。”

“即便赐福王不在,也该由懂打仗的人来捍卫罗德尔,以防万一。”

罗德尔骑士开口,这个说法得到了在场大部分人的一致认可,谢海德环视一圈四周五大三粗、身披重甲的壮汉们,不情愿地闭上嘴巴。

作为单一势力、自己仅代表自己的失乡骑士抱起双臂:“那玛尔基特呢?既然那不知好歹的家伙谋害赐福王,我们就该杀了他,起码要为赐福王报仇雪恨。”

人人都知道他是受到了赐福王的赏识和邀请,才得以留在罗德尔效力,对赐福王也是格外敬重。另一个声音横插进来:“罗德尔管辖的区域那么大,光靠我们自己找人,得找到什么时候?而且谁能保证,靠我们就一定能找到被它藏起来的赐福王?”

“作为黄金树的子民,我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罗德尔骑士幽幽地说,他转向发言的黑夜骑兵,“我们可以体谅你们和玛尔基特并肩作战多年的感情,但这种事情上,最好还是不要感情用事。”

“你多虑了。”

站出来发言的黑夜骑兵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深深的厌恶。

“隶属于玛尔基特这种不知廉耻的叛徒,是我们黑夜骑兵洗不掉的耻辱。”

 

Notes:

就当这是发生在奥雷格成骨灰之前的事情吧XD既然这货是响应了赐福王的招募,在罗德尔稍微待过一段时间也说得过去(大概)

Chapter 57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我只是担心,以我对玛尔基特的了解,恶兆行事向来不择手段,并且请不要忘记它们的玷污本质。”黑夜骑兵继续说道,“即便贵为半神,倘若遭到恶兆的玷污,蒙葛特大人又能坚持多久呢?当下最重要的事,是要逼问出赐福王的去向,然后再杀了那只恶兆也不迟。”

一想到尊贵的赐福王会被诅咒玷污,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唯有一人打了个哈欠,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

然而,谁也不敢对此提出什么异议,在场的这些人里,没有人比熔炉骑士活的时间更长,也没有人比随葛弗雷先王征战的熔炉骑士资历更深。在葛弗雷被玛丽卡驱逐后,熔炉骑士不愿屈从于拉达冈麾下,或者说,拉达冈不信任这些伴随葛弗雷出生入死的战士,他们四散到交界地各处,只剩下一部分熔炉骑士坚持选择留下来追随和保护葛弗雷的独子。而在葛德文也不幸遇难之后,本就不多的熔炉骑士又消失了一批,只有零星几位实在懒得挪地方,在破碎战争中响应了赐福王的招募,继续留在罗德尔效力。

出于尊敬,罗德尔骑士向熔炉骑士点头示意,询问他有什么看法。

“玛丽卡生的孩子,一个带着大军出去打仗之后离奇消失,一个在她成神以前就死了,还有一个死得不干净,剩下两个天生残疾。好不容易冒出来一个没听说过的,现在又要被诅咒玷污。哈!”

熔炉掏掏耳朵,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我没什么看法,玛丽卡的子嗣就算都完蛋了,我也不会觉得有任何意外。”

言外之意倒像是对玛丽卡抛弃葛弗雷一事的报应,其他人不敢接话,玛丽卡的雕像还在教堂里注视着他们,没有人胆敢对神祇出言不逊。

气氛一时间陷入尴尬的沉默,罗德尔的军事力量本就纷杂,又在岁月的长河中陆续分离重组。赐福王临危受命的时候,原本兵力富足的罗德尔正在被君王联军压着打,有些人随着葛瑞克一走了之,有些人不愿服从突然出现的半神,还有更多的人已经在混乱的指挥体系下死在了战场上。迫不得已,赐福王只得降低招募底线,只要是愿意为了捍卫罗德尔战斗的,无论高低贵贱,他全部都要。

高贵到只肯为先王俯首的熔炉骑士,低贱到没有被切角的恶兆之子,赐福王一概不挑。人们赞颂赐福王的宽容,却没想到这份宽容在日后成为了背叛的利刃。在场的人无疑不想,倘若赐福王没有信任恶兆妖鬼玛尔基特就好了,即便为罗德尔立下汗马功劳,恶兆还是藏不住它那邪恶的本质和野心。

还好,这只恶兆没来得及作威作福太久,就暴露了真面目。一想到自己是揭露了恶兆阴谋的英雄,谢海德的腰杆又硬了起来,他咳嗽一声,待吸引了那帮五大三粗的愣头兵们的注意力时,他不疾不徐地开口:“话说回来,治理城市并不等于打仗。我非常赞同应该由善于作战的各位捍卫罗德尔,但……这可不是治理兵营,我们需要考虑的是如何让黄金树的子民们吃饱肚子,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这种事要是让军队来做,难免会被认为想要依靠武力暴力镇压,恐怕不太合适。”

“让一个连自己家都被屠干净的人来做,就合适了吗?”失乡骑士奥雷格反问,“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又如何让人们相信能保护一座城镇?”

他说得毫不客气,直击谢海德的痛点。谢海德被噎了一下,一时语塞,口不择言:“正是因为我无牵无挂,才不会再由任何私心。”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全场一片哗然,脾气暴躁的罗德尔骑士当场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质问他怎么胆敢怀疑其他人捍卫罗德尔数年的忠诚。就连其他贵族也纷纷摇头,移开了原本支持他的目光。

谢海德冷汗直冒,他可惹不起一身重甲的罗德尔爷,相信对方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小鸡那么简单。他嚅动着嘴唇为自己辩解,该死不死,黑夜骑兵转过头来:“我听我的同僚说,你原本并非为了揭露玛尔基特的真面目而恳请觐见,而是以恶兆猎人意图谋反这样的理由,请求我的同僚带你去见赐福王。”

谢海德下意识点点头,黑夜骑兵抱起手臂:“这就奇怪了,恶兆和恶兆猎人向来不对付,现在倒是一同想要谋反,还胆大到袭击黑夜骑兵。”

谢海德大脑转得飞快,话在脑子里过了两圈,才委婉地开口:“想必是因为你们一同隶属于玛尔基特,倘若玛尔基特想暗中逐步削弱罗德尔的兵力,从身边的人下手是最合适的。况且你们太了解它了,对于它来说,先借别人的手除掉你们会比较稳妥。”

这个理由似乎暂时说服了黑夜骑兵,他意味深长地凝视谢海德片刻,就在谢海德以为他还要指出什么漏洞时,黑夜骑兵坐了回去,算是暂且信服了这个说法。

谢海德松了口气,随后突然意识到,当时的情况虽然只有少数人看到,但掏出囚具、将玛尔基特拍在地上的人确实是恶兆猎人,同时这件事情那名在场的黑夜骑兵也一清二楚,他这个理由糊弄糊弄别人还行。要是黑夜骑兵之间互相一通气儿……那他的谎言可就不攻自破了。

更何况,谢海德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恶兆猎人之所以能在那时爬起来痛击玛尔基特,正是因为他在路上借着处理血迹、包扎绷带的理由,偷偷给恶兆猎人喂了恩惠露滴。他倒是想借着恶兆猎人被黑夜骑兵重伤的机会逃跑,但猎人不止一个,他从始至终都被威胁着,不敢不从。

实际上,即便是现在,谢海德也不敢擅自离开罗德尔的中心区域。恶兆猎人的头领被他关入大牢,可谁能保证其他恶兆猎人不会潜藏在暗处伺机而动呢?他惹不起罗德尔爷,恶兆猎人也惹不起,跟罗德尔爷们搞好关系,起码可以保证谢海德自己的安全。

那个看上去和玛尔基特格外亲密的黑夜骑兵,也许迟早有一天会怀疑这件事情的真相。谢海德一时觉得自己腹背受敌,一边是被他坑进监牢的恶兆猎人,一边是掌握着一半实情的黑夜骑兵,而他手下的骑士们早就为他尽忠,他连个可以信任的人都没有。

或许这就是作为名垂千史的人需要承担的风险,以及必将肩负的代价。

谢海德大义凛然地想,不禁为自己无人理解的英雄之举感到一丝悲壮凄凉。

 

 

即便赐福王不在,宵禁制度也没有因此取消。入夜后,罗德尔广场总算从人声鼎沸中安静下来,只留下看守恶兆的士兵,以及被束缚在广场中央奄奄一息的恶兆。

尽管恶兆看上去已经半死不活,但人们仍然不敢轻易放松对它的警惕。这可是令无数英雄血流成河的玛尔基特,哪怕伤重至此,它的咒血仍然在不断流淌,地面上的血迹从未干涸;放在正常人身上早该死去的伤口,甚至以缓慢的速度结痂。以这样的出血量和伤势,都无法杀死这只恶兆,人们不禁再次对恶兆顽强的生命力啧啧称奇。

当夜幕降临时,看守的士兵交接班次,为了以防万一,有人运来沉重的铁笼,拽着恶兆身上的铁链将它强行塞进去。恶兆如同一滩烂肉般任人摆弄,仿佛再也提不起反抗的力气,以至于即便士兵们突发奇想地恶作剧,用笼门“不小心”夹住它的尾巴,它也一动不动,任凭尾巴被夹在门缝之间碾压。

本就伤痕累累的尾巴发出一声脆响,也许是哪节骨头终于被夹断了,毛茸茸的尾巴混杂着血肉和尘土耷拉在地上,惨不忍睹。没有士兵想上手碰这种污秽之物,只是用武器的顶部粗暴地将那条尾巴挑进笼子里,生怕自己的武器被咒血污染。

有囚具,有锁链,现在还加上了笼子,就算恶兆有通天的本事,也很难从这过于变态的层层束缚中挣脱。到了后半夜,守夜的士兵们逐渐放松警惕,面对空荡荡的广场,忍不住支着剑柄,打起瞌睡。

第一名士兵倒在地上时,盔甲和武器碰撞,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刺耳。然而这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警觉,他们接二连三地瘫倒在地,不易察觉的粉末弥漫在空气之中,静悄悄地催人入梦。

黑夜骑兵的盔甲和夜色融为一体,他踏着黑暗前来,斗篷带风,扑灭了广场四周忽明忽暗的哨兵火把。

Notes:

罗德尔那两个熔炉是穷逼,都不掉东西的(生气)太穷了所以只能继续留在罗德尔给赐福王打工这样子x

Chapter 58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人人都认为黑夜骑兵善于在夜间突袭,高大的送葬马和手持重武的骑兵总是给人留下作战动静很大的印象。然而实际上,在玛尔基特的带领下,黑夜骑兵也很擅长悄无声息地潜行,他们如同妖鬼一般悄无声息地潜入敌人的营地,除去正面交锋外,偷袭手段同样层出不穷。

用催眠的粉末放倒了看守广场的士兵,待火把熄灭,黑夜骑兵显出身形。远处黄金树大教堂罕见地灯火通明,起码在短时间内,没有人会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士兵倒下,囚具的力量也随之失效,困缚着恶兆的金光消失。恶兆的身体颤动一下,腿脚小幅度地舒展开来,黑夜骑兵这才看清,原本只是捆在关节处的铁链,已经被极具创意地改为用钩子贯穿关节,随着恶兆挪动的动作,勾着脚腕的铁钩更深地嵌入皮肉。

皮肉拉扯的痛感让恶兆停止了动弹,他维持着趴伏在地的姿势,蜷缩在铁笼里,像一头终于屈服的困兽。失去那身遮遮掩掩的破斗篷之后,恶兆赤裸的身躯一览无余,灰白色的皮毛血肉模糊,皮肉翻卷,茂密的毛发被血迹糊成一团一团。

就算是破碎战争打得最为艰难的时候,黑夜骑兵也未曾见过恶兆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而这其中的一部分是他自己亲手造成的,是他将恶兆猎人携带的油脂尽数泼在恶兆身上,他明明知道那针对咒血的油脂会阻碍伤口的愈合,会让恶兆更加疼痛难忍、备受煎熬。但那时为了不让恶兆挣脱逃跑,他还是那么做了

黑夜骑兵俯下身,从昏睡的士兵手上捡起囚具,放在手中仔细端详。他看到过囚具发动时的纹路,束缚住恶兆的金光上印刻着代表了至高无上的黄金律法的纹路——一只恶兆何德何能,需要被这种东西严加管教?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玛尔基特微微侧过头,角和地面摩擦,仅剩的那只眼睛向上翻开,和黑夜骑兵短暂对视。随后,恶兆的目光向下,停留在黑夜骑兵手中的囚具上。

“我可不是来救你的。”

黑夜骑兵垂下手臂,隔着铁笼注视着仍然匍匐在地的恶兆:“托你的福,黑夜骑兵差点没有资格参加那场罗德尔大会。你欺骗了我们,侮辱了我们的忠诚。”

他这话倒是不假,黑夜骑兵是唯一一支隶属于恶兆妖鬼的队伍,平日里和恶兆混在一起就没少遭遇口舌是非。可那时,他们都目睹过玛尔基特在战场上的英勇表现,也认可玛尔基特对赐福王的忠诚,没有人会因为它是一只恶兆而对它另眼相待。更何况,他们可找不到其他愿意接受只在夜间作战的士兵的部队,黑夜骑兵和恶兆在别人眼里都是另类,某种意义上,他们之间甚至有种惺惺相惜的感情。

而现在,一切都变了,随着玛尔基特背叛赐福王的事实被揭露,人们同样质疑唯一愿意跟在它身边的下属部队。要求审查黑夜骑兵的声音层出不穷,只是赐福王不在,罗德尔的最高指挥权尚未落定,没有人有资格逮捕和审问平级的部队,只能暂且不了了之。

听到他的话,恶兆不作回答,只是疲惫地阖起眼睛,似乎是无言以对。

“可是,这总得有个理由吧。”

黑夜骑兵抓住铁笼的栏杆,语气急切地问道:“你怎么会背叛赐福王?我不觉得你想要他的权力,因为你什么都没有做。那你到底想要什么,被困在罗德尔可算不上什么自由。”

背叛通常无非是因为欲望没能得到满足。有些是对金钱的渴望——这个自然不必多说,黑夜骑兵从未见过恶兆有任何物欲,甚至不如说清心寡欲得像个苦修士;有些是对权力的渴望——但恶兆妖鬼没有利用赐福王的身份做任何改变罗德尔治理方针的事;有些是对自身所追求之事的渴望——黑夜骑兵想不出恶兆想要什么,也许会是自由,可自从赐福王站出来捍卫罗德尔的那一刻起,人们便没听说过赐福王离开过王城;就算恶兆想要获取自由,杀了赐福王后直接逃跑就是了,没必要还顶着这个身份留在这里。

无论怎么想,都说不通其中的理由。黑夜骑兵拼命从回忆中搜刮和恶兆妖鬼有关的部分,在某个共同巡逻的夜晚,或者是休憩的篝火旁,他询问过恶兆臣服于赐福王的理由,人人都知道恶兆从出生起就是低人一等的卑贱之物,黄金树的子民从未善待过恶兆,它们要么死在出生时的割角仪式,要么被割下角后幸存,但必须留在军队里做最低等的奴隶。像玛尔基特这样保留了完整角的恶兆不多见,黑夜骑兵早就好奇过他究竟为何对罗德尔忠心耿耿。

他记得当时恶兆讲述了一个简单的故事,关于急需兵力的赐福王如何屈尊去下水道挑选强壮的恶兆,如何对他格外赏识、将他带离阴森恶臭的下水道,教导他黄金祷告。赐福王的恩情他无以为报,而黄金树则允许他这样的恶兆停留在罗德尔,这是何等的恩赐,除了用生命守护罗德尔的安危之外,他想不出更好的回报方式。

能准许他为守护黄金树而战,他就很满足了。

不在于黄金树的子民,不在于对恶兆的排斥,玛尔基特的忠诚源自于他对赐福王和黄金树恩情的回馈。而赐福王和黄金树都没有做出任何辜负他这份报答的事,玛尔基特又怎么会因为根本不存在的一己私欲翻脸背叛?

这说不通。

面对他的疑惑,恶兆一声不吭,黑夜骑兵得不到答案,只能按照自己的猜测继续说下去:“那么,是恶兆猎人陷害你吗?他的油脂还是粉末之类的,既然对你的血液有影响,也许会让你做出无法控制的事情。你是因此才失手杀了赐福王的,是这样吗?”

这听上去也是一个合理的理由,一切都是从那趟外出任务后奇怪起来的,先是莫名其妙遭到恶兆猎人的袭击,随后是恶兆持续一路的梦魇,以至于抵达罗德尔的时候,黑夜骑兵罕见地在他脸上看到了疲惫。

在那次觐见赐福王之后,玛尔基特消失了数日。倘若是恶兆猎人故意陷害,想要挑拨赐福王和恶兆妖鬼之间的关系,让赐福王把意图袭击的恶兆赶出罗德尔,由此损失一员大将。却没想到赐福王不敌玛尔基特的武力,不幸殒命,这下正好将锅推到玛尔基特身上……倒是和谢海德的一部分推论对得上。

如果真是这样,恶兆猎人伏击他的事也说得通了。作为和玛尔基特一同外出的人,黑夜骑兵知道这之中横着恶兆猎人的诡计,因此才必须杀人灭口。只可惜在无私的贵族谢海德的英勇举措下,恶兆猎人的计划只达成了一半,恶兆的谋害之举被揭露,而恶兆猎人也被关入大牢。

“我当时请求觐见,是因为遭到恶兆猎人袭击,谢海德告诉我,恶兆猎人意图猎杀赐福王的部下,尤其是最为得力的玛尔基特,他希望我能警告赐福王这件事。”

听到黑夜骑兵提及恶兆猎人时,恶兆睁开眼睛,目光在他身上上下移动,就像无数次并肩作战后的那样,似乎是在查看他是否受伤。

黑夜骑兵喉咙一紧。

玛尔基特的出身注定他无法成为一名优秀的将领,他更善于单独作战,又因为在意污秽的咒血而尽量和其他人保持距离,甚至无法为自己的部下去赐福王面前邀功……但不得不承认,在玛尔基特手下做事,确实是种舒适的体验。恶兆从不会向下属提太多要求,相反,他总会宽容部下们的慵懒,在大敌当前时,冲得比谁都要靠前。

这样自认卑贱的恶兆,又怎么会想要谋朝篡位?恐怕赐福王只要给他一点认可,就足够他感恩戴德了。

除非只有一种可能。

当这个想法出现在黑夜骑兵的脑海中时,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可仔细回想遇袭后谢海德前后矛盾的话语,和恶兆猎人莫名其妙的回光返照,黑夜骑兵越想越觉得自己被耍了。要么,是谢海德和恶兆猎人联手演了一出戏,谢海德过河拆桥,把恶兆猎人投入大牢;要么,是他们都错过了事情的真相,阴差阳差地揭露了错误的事实,还给了谢海德耀武扬威的机会。

“真的是你杀了赐福王吗?”

见他不肯说话,黑夜骑兵穷极不舍地追问:“如果赐福王还活着,你告诉我,我会为你向他阐述真相。赐福王是那样明辨是非的人,看在往日的交情上,他也许会选择宽恕……即便是驱逐,也比现在这样强些吧。”

他说得十分诚恳,然而恶兆不为所动,在确认了他毫发无伤后,恶兆又闭起眼睛,一副消极抵抗的模样。

眼看催眠粉末的时效就要过去,黑夜骑兵叹了口气。他本就是这件事情的参与者之一,自然是重点怀疑对象,要不怎么宁可让化圣雪原那边的同僚赶来,也不让他参加那边的罗德尔大会。

倘若让其他人看到他此刻的所作所为,恐怕他会被当场打成私通恶兆的叛徒,下场比玛尔基特现在好不到哪里去。

没有动机,也没有理由,玛尔基特就这样默认了自己谋害赐福王的事实,黑夜骑兵自觉没办法再继续自作多情。换个角度思考,在那场破碎战争中,玛尔基特曾利用偷袭的机会力压碎星将军拉塔恩,把所谓的最强半神猝不及防地压在地上,只差一点就有机会夺走他的性命。

击杀一位半神,对本就被视为玷污者的恶兆来说,从不是什么需要忌讳的事。

时间不多,黑夜骑兵自知必须离开,他将囚具放回原本拿着它的那名士兵手里,隐去自己来访的痕迹。说不清是出于激将,还是一腔憋屈无处宣泄,他背对着恶兆,听见自己的声音吐出一句恶毒的质问:“所以,看来你就是本性难改,对吗?”

话音刚落,恶兆的呼吸声猛然急促起来,黑夜骑兵回过头,藏在断角下的那只独眼正紧紧盯着他,终于开口说出了那场闹剧以来的第一句话:

“荒谬。”

恶兆本就细小的眼睛紧紧眯成一条缝,黑夜骑兵读不出那其中的情绪,只听到恶兆嘶哑的嗓音发出两个音节。

既不是恶毒的诅咒,也不是苍白的辩解,只有无尽的疲倦,与一丝无人能懂的不甘。

Notes:

昨天电脑坏了没存上,正好原本写得也不太满意,干脆重写一遍
这是昨天的份,晚上还有今天的份www

Chapter 59

Notes:

←上午更了昨天的份,不要跑空hhhh
↓以下是今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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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天蒙蒙亮时,一夜未睡的谢海德背着手,散步至罗德尔的广场中央。

他询问昨夜有无异常,答案自然是没有。没有士兵会愚蠢到主动汇报执勤期间集体打瞌睡的事情,况且他们仔细检查了一番,恶兆没有挣脱桎梏或者逃跑的迹象,即便失去囚具束缚,它仍然趴伏在层层铁链里,连呼吸都显得十分艰难。

一天的断水断食还不足以让恶兆虚弱到昏迷不醒,谢海德在安全距离范围内停下脚步,接过士兵递来的长棍,捅了捅恶兆的身体,想把它叫醒。

恶兆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小幅度蠕动,浑身脏臭血腥味的野蛮物种低吟一声,将身躯蜷得更紧,甚至懒得睁开眼搭理谢海德。谢海德用力捅弄几下,眼看恶兆不肯睁眼,他收回长棍,拿来一柄顶端捆绑着恶兆之角的长枪,用它挑开恶兆的尾巴,将顶端的硬角捅进恶兆臀缝之间的私处。

这是从恶兆猎人住所里缴获的武器,那些变态就喜欢掰下恶兆的硬角当做战利品,毫不畏惧因为接触恶兆之角而遭到诅咒。他们热衷于将掰下来的角与自己的武器结合,让原本普通的武器变得威力十足,饱含诅咒。

眼下这柄长枪上的角,大概是从一只强壮的恶兆身上掰下,角身又粗又长,弯弯曲曲,像一把短小的曲剑。人们传说恶兆角的形状与尺寸决定了它们自身的强悍程度,如果只有短小的角,那一定是一只弱小的恶兆;相反,如果浑身上下的角都长得又长又扭曲,那么它一定是是恶兆中的强者,携带了最污秽的诅咒。

倘若按照这个理论,谁也说不好玛尔基特究竟是不是一只强大的恶兆。他的头部和尾部的确生长着粗大扭曲的硬角,可身躯部分却被浓密的皮毛覆盖,不似其他浑身上下长满角的恶兆,反倒像是一只野兽混种。

恐怕正是因为如此独特,才得到了赐福王的赏识。结果却是行背叛之事……想到这儿,谢海德手下加了几分力气,利角在恶兆的身体里来回抽插、上下翻搅,总算惹得恶兆睁开眼睛,发出阵阵低吟。

再丑陋的恶兆,直肠也是柔软的,谢海德得意洋洋地想。

新鲜的咒血顺着臀缝和大腿淌下,恶兆本能地收缩臀部肌肉,想要将侵入体内的异物排出。这自然是枉然,不过直到此刻,谢海德这才注意到,仅仅一夜过去,恶兆体表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咒血不在流淌,而是缓慢地透过伤口向外渗出。

如此强大的恢复能力,如果没有恶兆猎人携带的油脂在阻碍伤口愈合,也许此时玛尔基特已经攒足了反抗的力气。

思及至此,谢海德觉得不能对这家伙手软,他狠狠将利角往恶兆体内深处一捅,撕裂内部脏器的疼痛让恶兆本能地蜷起身子,想要护住破裂的腹腔。随后,谢海德又用力往外一抽,利角带出些许血肉组织的碎片,穴口来不及闭合,随着异物拔出的动作喷出一滩鲜血,翻出一层粉色的嫩肉。

在锁链允许的范围内,恶兆本能地夹紧双腿,想要缓解伤处的疼痛与不适。他总算睁开眼与谢海德对视,独眼里尽是怒意。

“小心点它。”谢海德对周围看守的士兵嘱咐道,“恶兆这东西顽强得很,你看它不服气的样子,搞不好还等着找机会逃跑呢。”

隶属罗德尔部队的士兵们斜了他一眼,没有人出声搭理他。经过昨天的会议,罗德尔的管理权力被让渡到军队手里,贵族们不敢和手握兵权的将领们争吵,唯有谢海德据理力争,作为揭露了这场阴谋的英雄,他总有该得到点什么。

罗德尔的将领们面面相觑,一致决定将处理恶兆妖鬼的差事交给他来办。

谢海德气得鼻子都歪了,又不敢再讨要什么,生怕自己的目的过于明显。于是,他一大早便带着火气来“管理”这只由他负责的恶兆,却又在守卫的士兵这里吃了白眼,就连恶兆都敢恶狠狠地瞪着他。

啊!真是一群不识好歹的东西!

谢海德勉强压下怒火,抢过囚具把恶兆拍回地板。囚具的束缚让本就伤痕累累的恶兆泄出一丝呻吟,它甚至连夹紧双腿缓解疼痛都不能了,只能被压力死死按在地面上。看着恶兆被迫屈服的模样,谢海德总算舒心些许,清清嗓子,大声宣布他的新点子。

“昨日派去觐见双指大人的其他解指老妪,都没能成功进入神授塔。”

他有条不紊地说道:“双指大人拒绝所有人进入,想必是尚未知晓谋害赐福王的恶兆妖鬼已经被我们降服的消息。我们无法靠近神授塔,也就无法向他传达这项喜讯……正因如此,我们需要举行一场盛大的惩罚仪式,来告诉双指大人,告诉伟大的黄金树,背叛赐福王的叛徒已经被我们制服了!我们需要得到双指大人的进一步指示。”

说罢,他低下头,垂下目光看向恶兆:“这也是叛徒必须要承受的代价。”

恶兆一声不吭,唯有浑身上下紧绷的肌肉暴露了它仍然在疼痛中煎熬。谢海德轻哼一声,为自己这个伟大的主意感到得意。

他早在昨晚就主张进行这个仪式,过于激进的想法遭到了半数反对,嗓子都说冒烟了,才说通那帮思想死板的罗德尔爷。

赐福王不在,人们第一次穿过黄金树大教堂,步入女王闺阁,拾级而上,抵达艾尔登王座所在的广场。

在黄金树脚下进行惩罚的仪式,似乎是与黄金树沟通的最直接的办法。

反对的人自然在意这种仪式背后的亵渎性,指出任由恶兆的咒血污染王座是玷污的表现。这的确是个合理的理由,为此,谢海德忙碌到天亮,准备好四周带有凹槽的高台,确保血只会顺着凹槽流入下方的容器中,半点都不会流向那空无一人的尊贵王座。

当他宣布这项决定时,恶兆尚且保持沉默。然而,当士兵们拖着铁笼,将它带至王座面前时,铁笼中的恶兆终于颤栗起来,它极度抗拒被拖拽出笼,甚至胆敢伸手抓住铁笼的栏杆,避免自己被拖出。很快,攥紧栏杆的手指骨节被士兵用重锤无情地敲碎,他们用力拖拽着锁链,任凭嵌入血肉的铁链割开伤口,在铁笼和高台之间留下数道血痕。

最终,恶兆被固定在高台之上,铁链被拴在四角,它以一个屈辱的姿势跪伏,被迫面对空荡荡的王座,以及那背后高大耀眼的黄金树。

谢海德搞不懂恶兆突然激烈起来的反抗,只当是死到临头还意图趁机逃跑,他挥手示意行刑的士兵动手,绑满细小硬角的软鞭被高高扬起——这自然也是从恶兆猎人那里翻出的杰作,据说参考了很久以前某个未被记载的族群惯用的行刑手段,并加以改良,绑在鞭子上的细小硬角们足够割开恶兆粗糙的皮肤,用同类的角把它们抽得皮开肉绽。

随着第一鞭下去,玛尔基特的后背顿时像开了花一样炸开一道鞭痕,第一下就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伤口深可见骨,四周的皮肤被硬角撕裂出凹凸不平的裂痕,咒血当场喷溅出去老远,有几滴甚至超过了平台的范围,溅落在王座广场的地面上。

这过于残忍和血腥的效果超过了在场人们的现象,负责行刑的士兵愣了一下,回头看向谢海德,谢海德则大喊着要他继续,恶兆的伤口和痛苦,正是他们这些黄金树子民献给黄金树最好的证明。证明这头妖鬼已经被他们制服,证明罗德尔的叛徒已经得到了审判。

没有人注意到,被迫跪伏于地的恶兆凝视着喷溅在王座前的血迹,像不知所措的野兽幼崽,发出一声细小的哀鸣,被掩盖在软鞭挥舞的风声里。

 

Notes:

又是伤口又是鲜血的,会把谁招来呢(会把谁呢)
角人要是知道自己折腾巫者的软鞭被改良,还用在了玛丽卡的孩子身上,角人做梦都能笑醒x

Chapter 60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惩罚的仪式持续了数日。

恶兆身上几乎再也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伤口叠着伤口,先前留下的烙铁印记被角鞭抽得皮开肉绽,已经看不出图案的模样。咒血源源不断地流淌着,一桶接一桶地被倒进下水道,庄严的王座前充斥着腐臭和血腥的气味,这自然被归结于是肮脏的恶兆意图玷污王座,贼心不死。

历经数日的酷刑,没有食物和水,恶兆总算虚弱下去。它不再发出声音,不再试图反抗,只有在皮肉被抽开时轻微的颤抖意味着它还没有死亡——这远远超于黄金树子民的顽强生命力令人称奇,也惹人妒忌,人们甚至开始下注,赌这只恶兆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这其中,唯有谢海德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他坚持不懈地询问恶兆,它究竟把赐福王藏到哪里去了。只要说出来,他就可以仁慈地赐予恶兆死亡,总比在痛苦中如此煎熬要好得多。

面对他的问题,恶兆始终一言不发,谢海德猜测它可能同样不想要死亡。于是到第三天的时候,他改变了说辞,承诺只要赐福王回来,他们会请求赐福王,将恶兆驱逐出亚坛高原,放它一条生路,之后的生死听天由命。

他自觉这已经是做出了一大步退让,恶兆却毫不领情,连个眼神都不屑得给他,简直是死虾子嘴硬。

黄金树没有理会这场残忍的仪式,通往神授塔的道路上依旧黑雾弥漫,谁也无法靠近那座属于半神的神授塔。解指老妪们排着队轮番进行尝试,跪在塔前说着无人听懂的语言,恳请指头大人倾听她们的谏言,然而这始终无济于事,双指似乎认定了那名已经死去的解指老妪,始终不肯向其他人敞开大门。

与此同时,罗德尔的士兵们一刻也未曾停止过寻找赐福王的踪迹,他们翻遍了罗德尔和亚坛高原的每一寸角落,甚至专门等到夜晚揪住黑夜骑兵,逼问他们玛尔基特平日的落脚处——这可难为了玛尔基特的前部下们,就算是黑夜骑兵,也不清楚神出鬼没的玛尔基特居住在什么地方。

可惜没人相信他们的说辞,只怀疑这是他们对恶兆妖鬼的掩护,害得黑夜骑兵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得一边悔恨自己当初选择了追随玛尔基特,一边带人尽力去一些恶兆可能休憩过的地方搜寻,以示忠诚。

一只行动自由的恶兆能在什么地方落脚呢,没人知道答案。军队中的切角恶兆大大咧咧地晾着肚皮睡在野外,没什么参考价值;根据黑夜骑兵回忆,玛尔基特从未有过固定的住所,它利用赐福王所赐予的自由游荡在这片大陆上,一刻也未曾停止为驱赶威胁而战斗。

即便是夜间休息,玛尔基特大多也同其他恶兆一样,以天地为席,蜷伏在它那件破斗篷底下,找个野外避风的地方打盹。它似乎很清楚自己令人厌恶的出身,因此总是躲藏在避人耳目的阴影处,竭力保持低调,避免招惹麻烦。

越是寻找,黑夜骑兵们就越是想不明白。这样无欲无求、从未追逐名利的恶兆妖鬼,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举动呢。

原本驻守在大道三岔口、同玛尔基特接触最多的那名黑夜骑兵,似乎是被找不到答案的疑问和罗德尔士兵们无穷尽的追问惹烦了,在消失数日后,他自愿和盖利德的同僚交换岗位,宁可去腐败遍地的远郊岗位,也不想再继续留在罗德尔受这个鸟气。

找不到恶兆藏匿赐福王的线索,又撬不开恶兆那张硬嘴,谢海德开始坐不住了。

怀疑他的声音逐渐多了起来,人们开始质疑赐福王真的还活着吗,恶兆已经撒过弥天大谎,为了找机会苟活下去,再多撒个谎言又如何。或许它早就犯下了谋杀半神的重罪,只是嘴硬不肯承认,把黄金树的子民们耍得团团转呢。

假如罗德尔最后的统治者也已不在世……这空荡荡的王座又该如何处置?眼下,持有大卢恩的半神们要么打得两败俱伤、要么对黄金树图谋不轨、要么做出亵渎之举。真要算来,即便接肢葛瑞克的恐怖行径早已传到罗德尔,可他毕竟是葛德文的直系后代,从血统上讲,是最有资格接手罗德尔的半神。

第一个提出邀请黄金葛瑞克返回罗德尔的人遭到了多半数反对,谢海德反对得尤为强烈,怒骂对方对赐福王不够忠诚。随后他便被反问,既然贵为半神的葛瑞克都没有资格坐上这宝座,那他们这些普通的黄金树子民们难道就有资格了吗?

话里话外都是在质疑这些代表了罗德尔各方力量的战士们连暂时轮流接管罗德尔都不配,这样挑衅的话语迅速惹起众怒。人们飞快地分为两派,一派认为赐福王已死、当务之急是尽快认定罗德尔归属权的问题;一派则认定赐福王还活着、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越俎代庖。

前者多数为贵族和普通的黄金树子民,后者多数为罗德尔各方部队的战士们,谢海德理所当然地站在后者一方。然而很快,局势愈发紧张,人们开始声张这是罗德尔部队的暴力镇压,甚至自发组织队伍准备出发去史东薇尔城,队伍尚未出城就被守在门口的大树守卫拦下,沉重的马蹄逼迫人群后退,捍卫黄金树的黄金戟第一次冲向罗德尔的方向。

谢海德很急,他一个手无寸铁的贵族,只能在黄金树脚下急得团团转,一边转一边看宛如一滩烂肉般的恶兆,气得直想上去踢它一脚。

现在,令众多来犯者闻风丧胆的恶兆妖鬼和一滩烂肉没什么两样,它皮开肉绽,浑身溃烂,即便没有锁链和囚具的束缚,也只能趴在地上无法起身。被角鞭抽飞的碎肉混着咒血,溅得满地都是,浑身上下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毛皮,到处都是翻卷出来的嫩肉和骨茬。

如果不是担心被咒血玷污,谢海德绝对要上去狠狠踢它一脚。

这顽固不化的家伙,倔强得始终不肯开口,谢海德都搞不清楚它究竟在倔强什么。负责行刑的士兵连它那张丑陋的脸也没有放过,角鞭巧妙地避开硬角丛,顺着左侧断角的部分抽下,割烂面部本就丑陋的皮肤,连带嘴唇也豁开了——说来也怪,大部分恶兆都是一副呲牙咧嘴、闭不上嘴唇的邪恶模样,唯独玛尔基特格外独特,眉眼间还有几分正常人的容貌。

然而现在,它的嘴唇被角鞭豁开数道裂口,上唇翻卷,下唇耷拉着,外露出牙齿,总算和其他恶兆一样丑陋,再也没什么特别的了。

眼看打烂它的嘴都无法让它开口,又听闻城外有暴民意图去私通史东薇尔城。谢海德终于坐不住,他必须想出一个让恶兆开口的方法,可孤身一人的恶兆连个可以抓来威胁它的对象都没有,谢海德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恶兆究竟会畏惧什么。

思索半晌,谢海德看见恶兆那条伤痕累累的尾巴。

他想起来了。

早在恶兆刚被他们制服时,被触及尾巴就会叫得格外惨烈,当黑夜骑兵粗暴地割开它的尾巴时,它爆发出的惨嚎十分渗人,并且就此失去了反抗的力气。这条毛茸茸的、根部和中部都被割得惨不忍睹、只剩下尾部的硬瘤尚且完好的尾巴,或许就是这只恶兆的弱点所在。

毕竟,几乎没有其他恶兆长过尾巴,这也许就是恶兆妖鬼的特别之处。

新鲜的创意浮现在谢海德脑海里,他招招手,示意行刑的士兵暂停,随后告诉对方自己的计划。士兵的脑袋顿时摇得像个拨浪鼓:“谢海德大人,您别开玩笑了,隔着距离刑讯一只恶兆已经是很危险的事情了。您想让我上去割下它的尾巴,那肯定不行,如果被它的血液溅到,我下辈子可怎么活啊。”

谢海德鄙夷地看着他:“服从命令是你的天职,士兵。”

罗德尔士兵像看傻逼一样看着他:“您又不是我的将领。”

谢海德一时气结,让士兵把他的将领叫来,随后,谢海德收到了两道看傻逼似的目光。

“我们又不是恶兆猎人。”罗德尔士兵向他草率地鞠了一躬,“要不,您去找恶兆猎人来做这件事,他们准保十分乐意。”

这下有苦说不出的人变成了谢海德,他总不能泄露自己之前和恶兆猎人的过节,他把恶兆猎人的头领关进大牢,现在躲着恶兆猎人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堂而皇之地邀请他们到自己身边来呢。

事已至此,谢海德咬咬牙,看着奄奄一息的恶兆,觉得为罗德尔英勇献身的时候到了。

他当然不会蠢到近距离亲自做这件事情,出于安全考虑,他命人搬来一台闸刀,放置在恶兆身后。隔着老远,谢海德用棍子挑着恶兆软塌塌的尾巴,将它抬至闸刀下方,再将闸刀向前推着调整距离,对准恶兆粗壮的尾巴根部——考虑到恶兆跪趴的姿势,这一刀下去或许还会顺带削掉一部分臀肉,当然,这是恶兆罪有应得。

恶兆垂着头,全然不在意全新的把戏。谢海德调整好角度后,借了一面高大的盾牌树立在自己面前,将自己的身体藏在盾牌之后,等到万事俱备,谢海德松开闸刀的绳子,巨大的刀刃顺着重力落下,不偏不倚地斩在恶兆的尾巴根上。

珰。

预料中骨头断裂的声音没有响起,反倒是一声硬物被弹开的奇怪巨响。谢海德小心翼翼地露出半个脑袋向前望去,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发不出一丝声音。

本该砸断尾巴的闸刀被卷了刃,压在恶兆的臀部,一片威严的金光自尾巴根部逐渐笼罩在恶兆周身,代表着大卢恩的图案在光芒中若隐若现。

那正是赐福王凭空出现在罗德尔时,向黄金树的子民们展现过的重心法环。

 

Notes:

掉马了x

涉及一点点私设,就是关于玛丽卡时代半神是不死的这件事。因为这个其实很有bug,比如要是把半神切成臊子了,或者把头割下来,他难道还不死吗。所以私设了一下,大概是即便黄金树出了bug,有大卢恩的半神受到法环碎片的保护,受致命伤害的时候大卢恩会显灵(什么)因此格外难以被杀死,也不会被切成臊子。
既然恶兆出生的时候割掉角会大概率死亡,说明割角的行为算是致命;蒙老师那大尾巴和角长在一起,要是连根切断了估计离挂了也就不远了,所以大卢恩的力量自动挡了一下。当然如果继续玩儿命剁,把大卢恩的力量耗尽,大概也是可以切断的。大卢恩的力量有限嘛,当致命伤害持续性总和超过这个极限时,该完蛋还是会完蛋。
所以阿褪在解除命定之死之前可以打败半神,暂且理解为打至跪地、吊着一口气儿,命定之死一解除就彻底挂了。
(试图合理化游戏机制(无意义)(对手指)

Chapter Text

为了防止被割断尾巴时喷溅的咒血溅到,在场的士兵们也都纷纷躲在掩体之后,大卢恩的图案只出现了一瞬,除了大着胆子第一时间探出头来的谢海德之外,没有人看到这幅怪异的景象。

代表着赐福力量的大卢恩出现在一只恶兆身上,这本就令人诧异;更别提那图案的形状分明属于赐福王。谢海德张大嘴巴,不等其他人反应,他便发了疯似得用力拽起闸刀的绳子,将卷刃的闸刀高高抬起,随后再松开手,任凭闸刀再次狠狠落在恶兆的尾巴根部。

卷刃的闸刀自然是无法割断恶兆粗壮的尾巴的,它重重砸在尾巴根上,砸得恶兆浑身一颤,尾巴被压成扭曲的形状,无力地垂落在地,像是被砸断了尾巴里的骨头,只剩下皮肉维系着尾巴与身体的链接。

此时,其他人也纷纷探出头来,便看见谢海德疯疯癫癫的,一次又一次地拽动那根绳子,闸刀抬起下落,反复碾砸恶兆的尾巴,卷刃的闸刀像捣泥一样,一点点将恶兆灰色的兽尾捣出肉泥,咒血喷溅得到处都是。

恶兆维持着跪伏在地的姿势,要不是有铁链拴着固定身体,大概早就瘫软下去。每当闸刀砸中它的尾巴,它便随之发出一阵颤栗,甚至没有力气控制尾巴躲闪,它的臀肉和背部连带被砸得伤痕累累,血肉模糊。谢海德却觉得还不够,一边拽动绳索,一边大喊大叫。

“你为什么有赐福王的大卢恩!”谢海德尖叫道,“你到底干了什么!”

在场的人们面面相觑,没人看到大卢恩从恶兆身上浮现的那一幕,也就没人看得懂谢海德突然在发什么疯。人们只知道再这样砸下去,会不会把嘴硬命也硬的恶兆活活砸死先不说,王座前的广场上只会被弄得遍地咒血,这无疑是对黄金树无言的亵渎之举。

有人上来阻止谢海德疯狂的举动,抢走他手里的绳子,闸刀最后一次落下,不偏不倚地砸在恶兆的下背部。伴随着嘎嘣一声脆响,恶兆的尾椎骨不堪重负,它本就枯瘦的腰腹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塌陷下去,这一下终于砸断了它的脊柱,它瘫在地上,彻底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权。

剧烈运动让谢海德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断断续续地吐露着不成段的句子,挣脱别人控制着他的手臂,不顾踩到肮脏的咒血,跌跌撞撞地向恶兆奔去。

玛尔基特还没有死,谢海德踩血和肉泥绕到它面前,甚至顾不上担心被恶兆的角玷污。他伸手抓起恶兆的角,强迫它抬起头,恶兆闭着眼睛不肯注视他,他便粗暴地去翻恶兆的眼皮,撑开被角鞭抽烂的眼睑,和那只黑色的眼睛近距离对视时,谢海德第一次发现,恶兆的瞳孔深处藏着细小的金光,那颜色活像是金色的赐福。

那个曾经被恶兆猎人提起的、被他不屑一顾地否决的假想浮现在谢海德的脑海里。

“你杀了……”谢海德喘着粗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恶兆那张丑陋至极的脸,“你夺走了……”

恶兆翻着血淋淋的眼皮,目光失焦,几缕白发顺着血迹,凌乱地黏在脸上,衬得它更加丑恶恐怖。

谢海德猛然想起,在恶兆猎人揭去那拟态面纱之前,被按在地上的“赐福王”正是一头白发的模样。而在很久以前,赐福王蒙葛特凭空将任罗德尔时,为了证明自身身份的正统性,曾面见过王城中尚存的王室贵族,亲自向他们展示自己持有的大卢恩。虽然那时他穿着厚重的衣衫,遮住了大部分面容,但谢海德隐隐记得,从兜帽中散落下来的,同样是银白色的发丝。

谢海德嚅动嘴唇,就连语气都哆哆嗦嗦:“你、你就、你就是……”

不等谢海德说完,恶兆的目光猛然聚拢,却不是看向谢海德。它的视线越过谢海德身后,凝视着空旷的、沾满碎肉和血液的王座前方,像是看到了什么格外危险的事物,冷不丁地用力甩动头颅,甩开谢海德抓在它角上的脏手。

谢海德惊叫一声,虽然没有人敢上前割掉恶兆的角,但在长达数日的酷刑中,角鞭总是避不开抽到面部的硬角。在角与角的摩擦之中,玛尔基特的角被打出缺口、撞出毛刺。此刻正好划破了谢海德的手心,在他的手心中央留下一道长长的口子。

这可是恶兆污秽的角!!

谢海德的惊叫变成了惨叫,他不知所措地捧着自己的手,像握着一块烫手山芋,慌乱地看向四周的士兵,想要寻求帮助。然而他先前发疯的行径吓到了其他人,士兵们手持盾牌,站立在安全区域一动不动,没人想上前去帮踩了一脚咒血、还被恶兆玷污的谢海德。

下一秒,地面的咒血突然滑动起来,仿佛有意识般向一处聚拢。恶兆猛然剧烈挣扎,谁也想不到它居然还留着这么大的力气,身上的锁链被它挣拽得哗哗作响,恶兆上半身肌肉隆起,无视被铁链贯穿的关节,尚且能动弹的手臂用力一挣,锁链硬生生豁开腕部和肘部,它的一条手臂总算重获自由。恶兆仿佛根本不在乎被贯穿伤割裂的关节肌肉,依靠手臂撑在地上,拖着身体就要向前爬去。

只可惜谢海德刚刚的壮举砸断了它的腰椎,它的下半身始终无力的瘫软着,任凭它如何努力都无法移动分毫,仅靠手臂的力量也无法撼动下半身的锁链。趁着这短暂的空隙,手持囚具的士兵总算回过神来,飞速将囚具往地上一拍,伴随着一阵金光,恶兆怒吼着趴回地面,豁裂的嘴唇张开,声音嘶哑地厉声下令:

“给我武器,你们这些愚蠢的——”

话音未落,就在那尊贵的艾尔登王座前,地面积成一滩的血液冒起气泡。手持囚具的士兵匆忙又把囚具往地上拍了几下,金光反复迸发,压得恶兆的后半句辱骂变了调,扭曲成了不堪重负的哀嚎,它的头被迫紧紧贴着地面,在一片浓郁的血腥味中,恶兆嗅到了陌生又熟悉的气味。

“你别想耍什么把戏。”士兵警惕地盯着他,“我们可不会那么轻易——”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血红色的火焰自半空泼洒而来,像是凭空出现一道利爪,撕裂了他的身躯。罗德尔士兵们慌忙手忙脚乱地举起武器,在越聚越多的鲜血中央,缓缓浮现出一个身着华丽长袍的黑色身影。

“好久不见,我亲爱的哥哥。”

鲜血君王深深地呼吸着血液的腥气,对真实之母提供的消息甚是满意。他环顾四方,在看见身后便是高贵的艾尔登王座和至高无上的黄金树时,圆溜溜的黄色独眼里猛然亮起兴奋的光。

蒙格咧开一嘴尖牙,对趴在地上无法动弹、满脸怒意的兄长露出顽劣的微笑:

“看来你这个罗德尔之王,当得还挺好啊。”

 

Chapter 62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无论是很久以前的古龙战争,还是千钧一发的破碎战争,都没有人踏破过罗德尔的内层城墙。

人群一片哗然,谁也搞不清突如其来的敌人是怎么悄无声息地绕开罗德尔的层层防卫,又是怎么凭空出现在黄金树脚下的艾尔登宝座。只有少数人听清了他说的话,更多的人则认出那是一只恶兆,一只体型格外庞大、如同恶魔一般的恶兆。

战斗的本能让士兵们纷纷举起武器,蒙格看都懒得看那仓促不堪的阵型,他伸出手,真实之母立刻回应了他的呼唤。利爪似的手掌从母亲体内掏出鲜血,滚烫的鲜血向前泼洒,滴落到地板上,和另一只恶兆的血液融合。

在士兵们的惨叫声中,蒙格低下头,意识到脚下黏腻的触感不光是血液,还有不少被碾碎喷溅出的肉糜块。

他抬起目光,看到许久未见的同胞兄弟被束缚在地,像一只血淋淋的野兽,身上伤痕累累,本就丑陋的脸扭曲着,几乎不成人形。倘若不是依靠气味,蒙格也难以确定这就是曾经朝夕相处的兄长,他踩着哥哥的血肉前行,步行至蒙葛特面前时,看到了那条惨不忍睹的尾巴。

记忆里蓬松粗大的尾巴破烂得不成样子,骨头外露,皮肉外翻,灰白色的皮毛和血肉混在一起,几乎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尾巴和背部连接的部位被砸烂,只剩下一点皮肉摇摇欲坠地维持着,整条尾巴像是被切开了花,无力地垂在身后。只剩下末端结实坚硬的角瘤尚且还算完好,只有一些划痕和磕豁的缺口。

这不是蒙格记忆中抱在怀里的那条尾巴,更像是鲜血王朝里随处可见的一坨和血排泄物。

蒙格突然十分不爽。

几步路的距离,足以让蒙葛特在愤怒之下挣脱锁链,在付出另一只手臂也被贯穿关节的锁链撕裂的代价后,他的双手总算恢复了自由。他用双手拖着自己的身躯向最近的士兵尸体爬去,想要够取一把武器,然而这在蒙格看来和在地上爬行的蠕虫没什么两样,只是一些可笑又无用的挣扎。尤其是当他意识到他那几乎战无不胜的兄长下半身被折磨至瘫痪的时候,性格本就恶劣的鲜血君王顿时露出顽劣的笑容。

他回过头,破碎战争中让半神们打得头破血流的艾尔登王座就近在咫尺。如果不是这些愚蠢的蠢货公然在黄金树下把场面弄得如此血腥,没有人有能力突破到这个地方;然而鲜血和伤口总是可以吸引真实之母的目光,他的母亲指引他来到此处,轻而易举地突破了蒙葛特坚守无数岁月的王城罗德尔。

多么滑稽,多么可笑。

是赐福王竭力守护的人们,亲手敞开了罗德尔的大门。

光是想想这些年蒙葛特的努力全部被一群白痴化作无用功,还被这群愚民推翻打倒、堂堂半神愣是被欺辱到半身不遂,蒙恩就忍不住想狠狠嘲笑。

只可惜,蒙格对这宝座半点兴趣都没有,他选中的神人正在他们共同的王朝里,等待着与他共度良宵,等待着他带回一名具有成王资质的半神——他当然知道,念旧情的米凯拉对拉塔恩念念不忘。可谁叫米凯拉那个妹妹办事不力,一个在荒郊野岭发疯的将军还有什么等待的意义?既然米凯拉如此特殊,需要两位半神来做王,那他便要亲自为米凯拉带来另一位合格的半神,由他们兄弟二人共同成为新王朝的王。

他不是要让蒙葛特来拆散他和米凯拉,当然不。

他只是邀请他这被愚忠蒙蔽了双眼的哥哥来加入这个家。

 

第一波士兵被滚烫的血焰逼退,在更多的人冲过来之前,蒙格一脚踩在蒙葛特抓住武器的手背上,脚上尖锐的指甲扎入皮肤,沉重的重量更是压得蒙葛特手臂发麻,随后是一阵刺痛。他轻而易举地碾碎了哥哥的手骨,反正这点伤口对拥有大卢恩的半神们来说不算什么,重要的是,母亲喜欢伤口,蒙格不介意教他的哥哥如何讨好母亲。

伴随着整只手掌的骨头都被生生压碎,蒙葛特发出一声惨嚎。他的下半身仍然毫无知觉,能自由活动的手臂一只在蒙格脚下,另一只在浑身的剧痛下也不剩多少力气,尽管如此,他仍然努力集中着残存的意识,试图挪动那只手臂,在逐渐黑暗的视野里,黄金树的光芒被蒙格的身躯遮挡,血腥的杀气遍布王座广场。

最令他恐惧的噩梦发生在眼前,即便是长达数日的折磨,蒙葛特也从未感到如此恐惧。他欺骗了所有人,作为一只恶兆却偷享成为罗德尔之王的荣誉,遭人唾弃迟早是他应得的报应。可是眼下,他不清楚蒙格想要做什么,只知道蒙格接触了外在神祇,并堂而皇之地穿过罗德尔的防线,站在他誓死捍卫的黄金树前。

他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仅存的手臂不听使唤,肩膀早在束缚和刑讯的双重压力下麻木不堪,自腰部往下的肢体则无法动弹。体内的大卢恩仿佛沸腾的咒血一般熊熊燃烧着,修补他的躯体,他用残存的力气挪动手臂,向前一伸,抓住蒙格华丽长袍之下的脚腕。

仿佛被他的垂死挣扎惹恼,蒙格咕哝一声,像拎小狗一样拎起蒙葛特尚且完好的那只手臂,不顾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反抗,指尖用力嵌入皮肤,同根同源的咒血相互融合,真实之母为品尝到另一只恶兆的血液而欢愉。本就被铁链贯穿又撕裂的腕部关节闷响一声,在鲜血君王手下断了个彻底。

所谓的罗德尔之王,终于成了一坨四肢尽废、无法行动的烂肉。蒙葛特没有力气再发出声响,他两眼发黑,低垂着头,任凭蒙格抓着他的手腕,将他拖至鲜血中央,嗡嗡作响的耳畔旁,他能听到士兵们的喊杀声,那声音却不止是冲着来犯者,更多是在高喊玛尔基特的名号,辱骂他卑劣无耻的通敌行为,高声诅咒恶兆妖鬼不得好死;他听到蒙格不耐烦的低语,听到外在神祇隐隐的诱惑,而他最后听到的,是谢海德那歇斯底里的尖叫。

“他骗了我们!他玷污了黄金!”

蒙格将他拽入血池,粘稠的血液从四面八方涌入鼻腔、灌入耳道,渗入体表的创口,争先恐后地与身体融合。然而常人无法承受的咒血却不会令他发狂,因为他本就是受诅咒的恶兆,他的身体里流淌着同样令人不齿的血液,他们都是一路货色,都是与赐福无缘的虫豸。

“杀了骗徒王!”

黄金树从不愿向一只恶兆施展恩惠,它就像这无数漫长岁月中一如既往的那样,伫立在天地之间,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杀了蒙葛特!!”

当树冠最后一丝金色光芒被鲜血掩盖,蒙葛特什么也听不见了。

Notes:

总算和废案的文本台词接上了,圆回来啦。
可能有些地方会有点怪,但是后面会慢慢写清楚,关于一些米凯拉的魅惑小技巧(?)

小蒙来了,大蒙的苦难终于结束了
吗()

Chapter 63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每当蒙格回到自己的王朝时,梵雷总是第一个出现在他面前的人。

这是他最得力的部下之一,梵雷敬仰他,崇拜他,无条件地爱戴他。比起其他鲜血贵族,梵雷看向他的眼神总是多了一份痴迷,仿佛蒙格就是指引他的神明,而他绝不会违背任何蒙格的决定。

哪怕是蒙格带回来一只半死不活的恶兆。

虽然蒙格自己就是一只恶兆——当然,整个鲜血王朝没有人对此有异议——但蒙格是一只世界上最特别的恶兆,是真实之母最宠爱的大祭司,也是王朝未来的王。梵雷喜笑颜开地上前迎接归来的主人,当视线下移,看到一只脏兮兮、臭烘烘、烂成一团、蜷缩在蒙格怀里的陌生恶兆时,梵雷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这种下贱东西凭什么可以躺在他亲爱的蒙格大人怀里!

整个鲜血王朝都没有人在蒙格大人怀里躺过!!

“大人。”他压下不忿,在蒙格大步路过自己时伸出手,试图为主人分忧,“他会弄脏您的衣袍,请让我来。”

以梵雷的体格,搬运体型高大的恶兆多少有些为难他。蒙格难得心情愉悦,不打算让自己的仆从接手这件事,他理都不理梵雷,脚步不停,一路踏过血王朝泥泞的地面,向他为兄长准备的那处心仪之地走去。

梵雷的讨好扑了空,他也不恼,对此习以为常,收回手快步跟上。

躺在蒙格怀里的恶兆吸引了血王朝臣子们好奇的目光,蒙格对此毫不避讳,宽容地允许他们上前围观。恶兆闭着眼睛,俨然已经昏迷过去,浑身伤痕累累,顺着重力垂下的尾巴更是惨不忍睹,这样的伤口和血液对人们来说太过有吸引力,但那是蒙格带回来的猎物,没有人敢上前请求君主与他们分享。

“真是遗憾。”蒙格低声自言自语道,“你本该第一时间见证我的王朝,觐见我的神人,我还很期待看到你那愚蠢的表情……”

饱受折磨的罗德尔之王仿佛终于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蒙葛特闭着眼睛,头歪靠在蒙格胸前,软塌塌地躺在弟弟的怀抱里,这放在以前是蒙格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现在,显然这家伙咎由自取,如果不是他这个做弟弟的大发慈悲,罗德尔那帮家伙怕不是要给蒙葛特大卸八块才解恨。

一想到这里,蒙格又得意起来。他不指望蒙葛特对他感恩戴德,但破碎战争中君王联军都没能拿下的罗德尔被他轻易突破、镇守王城战无不败的蒙葛特被他直接掳走,一想到自己轻而易举地为亲爱的神人捡到这么一个大漏,蒙格就止不住地高兴。

梵雷不知道主人在高兴什么,不过只要蒙格开心,他就跟着开心。他随蒙格来到王朝庙下方的祭坛,那里是鲜血贵族和一些受到恩宠的白金之子祷告的地方,看见蒙格前来,鲜血贵族连忙上前躬身迎接,注视着蒙格步行到乌鲁王朝遗迹的残破雕像脚边,将恶兆轻轻放在祭坛正中间的高台上,。

“大人。”鲜血贵族出声询问,“这位恶兆是……?”

“王朝尊贵的客人。”蒙格回答,“你在这里看好他,别让他跑了。”

贵族低头行礼,转过头,有些迟疑地看着遍体鳞伤的恶兆。

鉴于鲜血王朝的主人就是一只恶兆,但凡来到此地的人都经历过咒血的洗礼,因此没有人会担心被恶兆的咒血玷污。同寻常人的担忧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他们都品尝过咒血的滋味,眼下,一只浑身流血、伤痕累累的恶兆对他们来说,宛如一道看得见吃不着的极致美餐……实在是诱惑太大了。

鲜血贵族当然有定力确保自己不会偷尝蒙格大人尊贵的客人,可旁边白金之子们的眼睛都快直了,谁能保证他们不偷舔两口?

注意到他的犹豫,梵雷忍不住主动请缨:“蒙格大人,请让我来做这件事吧,我愿意为您看守您的客人。”

“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蒙格知道如何平衡自己的部下,他拍了拍梵雷的肩膀,“去吧,继续去为我们的王朝招揽精兵强将,待王朝开辟,需要人手的地方还多的是。”

来自于主人的激励让梵雷感动得头晕目眩,他回味着蒙格手掌按在他肩膀上的温度,细细体会那点余温,并决定直到蒙格下一次触碰他之前,他都不会清洗这件衣服。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在临走前,蒙格叫住了他。

“等等。”蒙格问道,“安帕赫在哪儿?”

梵雷顿住脚步,仔细回想一番,恭敬地回答道:“安帕赫阁下应该还在老地方,听说他最近在专注于阅读一本新书,我没见他从您为他准备的那间小屋离开过。”

“那老东西。”蒙格冷哼一声,“越来越不懂规矩,一本破书有什么好看的,甚至不知道像你一样来迎接我,岁数越大越没用。”

听到这样的评价,梵雷不禁窃喜,谁不知道安帕赫是鲜血王朝德高望重的骑士首席?据说,他是最先认识蒙格的人,也是王朝最初的开辟者之一。可是随着岁月流逝,或许是安帕赫的古板和固执惹恼了蒙格,或许是他们之间的理念不再相合,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安帕赫都不再是蒙格身边的宠儿,蒙格看见他就会变得烦躁不已,安帕赫则十分懂得识趣地避开君主的怒火,躲在住所里保持低调,抱着书看个不停。

首席的名号名存实亡,梵雷早就对此跃跃欲试。眼下听到蒙格唾弃安帕赫的话语,正暗中雀跃,蒙格的下一句命令又让他直接泄了气。

“叫他滚过来见我。”

 

Notes:

是的没错我们回归正题
走!去鲜血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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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蒙格的耐心耗尽之前,安帕赫总算姗姗来迟。

老人不疾不徐地冲他的主人行了个礼,一只手背在背后,脊背挺得笔直,那副端着架子的样子梵雷看着就头疼,也难怪蒙格大人对安帕赫的存在日益烦躁。鲜血王朝的骑士们自当是沐浴在蒙格大人的爱之下的,这其中最享有这份爱的便是安帕赫,而这老家伙似乎对此并不自知,一点都不懂得感恩。

“您找我。”

就连说话都慢条斯理,梵雷着实不懂蒙格大人究竟为什么对他偏爱有加。

无非是因为念旧情,思及至此,梵雷又不禁暗自感叹。蒙格大人是多么重情义的主人啊,宽容,善良,充满爱,他为自己能为蒙格大人效力而自豪不已。

安帕赫瞥了他一眼,似乎看透了他在内心耍的那一套猴戏。梵雷回看过去,藏在白色面具下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耍猴戏怎么了,如果蒙格大人点名要看,他就是现场踩着会翻跟头转大风车的白金之子耍一套猴戏、博蒙格大人一笑也完全不是问题!

梵雷敢这么做,他安帕赫敢吗!他安帕赫敢踩着会翻跟头转大风车的白金之子给蒙格大人表演猴戏吗?他肯定不敢!

果然还是自己对蒙格大人的爱更胜一筹!

把这些小心思压在内心深处,表面上,梵雷只是交叠双手,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听候主人差遣。

蒙格当然不知道梵雷在琢磨着给他表演猴戏,他招手示意安帕赫上前,待老兵一脸疑惑地顺着他的命令走到阶梯上,蒙格向旁边让出半步,露出身后躺在地上的恶兆。

旁人认不出,安帕赫一眼认出这位恶兆便是蒙格的兄长,那名曾经和他在下水道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也是于危难之中隐姓埋名地站出来捍卫罗德尔的赐福王。虽然这个秘密鲜为人知,但当年的旅途中,蒙格大方地向他分享了这件事,他们兄弟之间理念不合,可终究是相依为命着长大的,对彼此留有一种惺惺相惜的特殊感情。

而在那趟旅途之后……

安帕赫不愿回忆之后发生的那些屈辱,那场败仗,那个他不得不做出的怯懦的选择。

他低下头,看着遍体鳞伤的恶兆,这样的伤势放在普通人身上或许早已死亡,但既然蒙葛特是同蒙格一样的半神,体内有代表法环碎片力量的大卢恩,便不会轻易死去。蒙葛特仍然在顽强地呼吸着,尽管每一次腹部的起伏都会牵拉伤口,即便在睡梦中也时不时抽搐打颤,但死亡离这位罗德尔之王还有很远的距离。

他不确定地看了蒙格一眼,蒙格露出得意的表情。

“在伤口和鲜血之中,母亲带领我找到了他。”蒙格说,“你不觉得,这是比拉塔恩更好的容器吗?”

安帕赫叹了口气,对蒙格提出的话题兴趣缺缺。

“我亲爱的米凯拉,独特的米凯拉,需要两位王来做他的伴侣。”蒙格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而我和我的哥哥,自然是最好的选择。我只需要等待他的死亡,便可以将他献给米凯拉,到那时,我的神人将回应我的呼唤!真实之母会降临在此处,我们的王朝将正式开辟!”

他的话让梵雷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瞪着地上的恶兆。

这半死不活的东西居然是蒙格大人的兄长,难怪蒙格大人会说这是王朝尊贵的客人。紧接着,他又为蒙格的话而欢欣鼓舞,是的,是的,谁来成为王朝开辟的器具都无所谓,只要能让他们的鲜血王朝浮现于世,就算是一坨和血排泄物,梵雷也会恭恭敬敬地将它奉为君王。

安帕赫波澜不惊,他垂下视线,做出顺服的姿态:“那么,您需要我做些什么?”

“我需要你替我做好准备。”蒙格眯起眼睛,“不要以为你那点小懈怠能逃过我的眼睛,老东西,学学梵雷,他比你勤快得多——而你应该是最能理解我们理想的人才对。”

如果说前半句还让梵雷暗中窃喜,后半句又让他委屈不已。他的确尚未完全理解王朝要如何开辟,毕竟那是最顶级的秘密,是由蒙格和他选定的神人共同决定的计划;可他梵雷对蒙格大人的爱天地可鉴,看在这强烈的爱的份上,蒙格大人什么时候能多器重他一些,而不是器重那个干活敷衍的安帕赫。

安帕赫躬身领命,他看了眼地上的蒙葛特,事出突然,他不知道这位半神身上发生了什么。只是即便在破碎战争中,都没有人有能力攻破罗德尔的城墙,能将坐镇罗德尔无数岁月的王迫害至此……他倒是开始好奇究竟是谁有这样的本事。

恶兆周身的伤口不像是在战场上被人击伤,更像是人为所致,被层层叠叠的鞭痕豁开的皮肉,烂成一团的尾巴,折断的四肢,以及隐约可见的烙痕。这样严重的伤势足够暂时击垮一位半神,甚至勾引起安帕赫一段数年前的记忆,他想起恶兆孤零零地倒在地上的模样,继而庆幸,那时蒙格起码有他陪伴在身边……起码不像蒙葛特这样无依无靠。

或许是目光中流露出的些许不忍被蒙格觉察,他听到蒙格贴在他耳边低语:“你觉得,他还能苟活多久?”

“如果您就这样放着不管。”安帕赫停顿片刻,“可能需要漫长的岁月才能耗尽他的生命。或者,您也可以任由您的子民们来享受这顿难得的美宴,捍卫黄金树的王被外在神祇的信仰者们分食殆尽,如此悲惨的命运,想必他临死前的痛苦和绝望会让您的母亲和伴侣更加满意。”

蒙格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安帕赫能提出如此具有创意的想法,他满意地哈哈大笑起来,肩膀抖动个不停。一旁的梵雷恍然大悟,多少理解了安帕赫为什么会是蒙格最为重用的首席骑士,原来这就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安帕赫深深地鞠了一躬,恰到好处地讨他的君王欢心:“您说得没错,我的确是懈怠了,您看,您的羽翼已经许久没有修剪,这是在下的失职。您愿意允许我服侍您吗?”

像是对他的知错就改十分满意,蒙格大度地点头准许,转身示意安帕赫随自己一同离开。整个鲜血王朝里唯一有资格触碰蒙格羽翼的人只有安帕赫,梵雷用羡慕的目光一路目送他们主仆二人走远,待王朝庙脚下只剩下他和留在此处的鲜血贵族后,梵雷低下头,看着仍然昏迷不醒的恶兆,突然有了个绝妙的好主意。

他也得像安帕赫一样,学会主动为蒙格大人分忧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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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葛特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

不同于自童年时期起恶兆们共同的噩梦,他没有梦到那位面带微笑的古怪老者。与其相反,这场噩梦是混乱的、破碎的,一个接一个不详的征兆接踵而来。他梦到母亲面露嫌弃地注视着刚出生的婴儿,梦到身份不被承认的兄长用枯瘦的手臂将婴儿扔进下水道,梦见父亲被驱逐,梦见葛德文的死亡,梦见罗德尔的外围城墙被君王联军踏破,梦见罗德尔骑士的武器调转方向,刺向自己的胸膛。

骗徒王。

谢海德的声音回荡着,不再是备受尊敬的赐福,甚至连遭人唾弃的恶兆都不是了。一个谎话连篇的骗徒王比单纯受诅的恶兆更令人愤恨,他当然有很多理由,为了镇守群龙无首的罗德尔,为了保护失去神与王的黄金树,甚至是为了维护黄金一族的荣耀……可事实的确是,最卑贱的物种依靠谎言掩盖身份,接近了最神圣的王位。

在这一点上,他辩无可辩。

支离破碎的噩梦仿佛没有重点,不同的片段相互融合倒放,就在蒙葛特以为自己要被困死在这场梦魇中时,一颗沐浴着鲜血的大树出现在噩梦的尽头。

乍一看,那场面活像是黄金树最终被鲜血吞噬,蒙葛特呼吸发紧,险些背过气去。细看之下,才看到那棵通天的大树不似黄金树的伟岸,也没有黄金树灿烂的光芒,它长着扭曲的树干,覆盖着丑陋的树皮,好像黄金树的仿冒品,树冠上的新芽往下滴淌着粘稠的鲜血。

金发神人的影子从树中浮现,赤足踏着树干,缓步前行。

哥哥啊,素未谋面的哥哥啊。

稚嫩的童声在恶兆耳边低语。

你想要拥有一个即便是黄金树的子民、也可以包容恶兆成为王的未来吗。

 

蒙葛特睁开眼睛,金发神人的虚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具具血红的干尸。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还在噩梦里。

血尸们低吟着断断续续的词句,熙熙攘攘地挤在他身边,蒙葛特转动眼睛,视线范围内,除了人头攒动的血尸,还隐约可见一片星空,以及正上方残破的雕像。

记忆最后停留在蒙格将他从罗德尔掠走,在沉入血池中时,蒙葛特再也抵挡不住身受重伤的疲倦和虚弱,他能听见谢海德的尖叫,也清楚在场大抵有不少人听清了蒙格对他的称呼——罗德尔之王是鲜血君王的兄长,是一只撒谎成性的恶兆。他不敢思考蒙格掠走他意味着什么,在旁人看来,他不但隐瞒身份欺骗子民,还和外在神祇的信仰者有所勾结,他的名誉怕是永远都洗不清了。

他想要埋怨蒙格,数年未见,一上来就给自己的困境火上浇油,一如小时候那样爱惹麻烦。可蒙葛特又着实提不起半点怒火,归根结底,这场麻烦的根源是他自己不够小心,不幸暴露身份。而和自己的吃苦受罪比起来,眼下罗德尔恐怕已经乱成一锅粥,黄金树下更是无人看守,要是有人这时候趁虚而入……

不,他绝不允许。

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他伤得实在太重,即便是大卢恩在拼命修补这具残躯,一时半会儿也超越了能恢复的极限。蒙葛特动弹不得,他的下半身毫无知觉,两条手臂则尽数骨折,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无时无刻不在剧痛,当他因为尝试移动身体而疼痛地瑟缩时,围在身边的人血尸像是看到到嘴的肉要逃跑一般,啊啊啊地大叫起来。

一时间,血尸堆热闹起来,他们高举起双臂,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餐前祈祷。半神威严的气场在自身被视为美食的时候完全不起作用,第一个大着胆子的血尸慢慢从阶梯上跪爬上来,抱住垂在地上的尾巴,将嘴贴上去猛吸一口。

失去知觉的下半身仍然能感到疼痛,更别提伤痕累累的尾巴被以这种方式触碰。蒙葛特呻吟一声,本能地想要甩动尾巴,然而断裂的根部却让他失去了对尾巴的掌控权,血尸抱着毛茸茸、血淋淋的尾部,像是抱着难得的美味,整张脸都埋进去,连吸带啃。

……这可比被闸刀割尾还要渗人。不等蒙葛特扭动腰腹试图躲避,其他血尸也嘟嘟囔囔地纷纷扑了上来,半神的伤口和咒血是不可多得的美餐。他们有的按住恶兆的手臂,趴在贯穿撕裂的关节处大快朵颐;有的趴在恶兆的胸腹,吮吸品尝层叠的鞭痕;还有的胆子更大一些,他们捧起恶兆无力的双腿,将它们向两侧拉扯分开,露出通往体内的那处入口。

隐藏的佳肴暴露在血尸面前,在浓密的毛发下,入口的软肉外翻出一截,无法合拢,周遭被捅得鲜血淋漓,尽是撕裂的口子。然而比起入口,更加吸引他们的则是从恶兆体内传来的血腥味——他的内脏早就破裂了,在那场酷刑的某一次穿刺中,锐利的角扎穿了肠壁,往上翻搅柔软的胃囊、肝脏,再从窄小的入口抽出。而恶兆连蜷缩身体缓解疼痛的空间都没有,如同现在,他只能注视着血尸将手臂探入他的双腿之间,抠挖探寻体内的伤口。

异物强行纳入的感觉令人反胃,蒙葛特屏住呼吸,他或许虚弱,但还没有虚弱到任由一群血尸欺辱的地步。他攒足力气,仰起尚且能自由活动的头颅,硬角往身边的血尸身上用力一撞,血尸踉跄着跌向一旁,带动旁边挤压着的人群像多米诺骨牌一般接连摔倒。

他这一下用了十足十的力气,按着他的血尸们纷纷摔了个歪七扭八,压在身上的重量消失,埋在体内的手臂也随之抽离身体。趁着这个机会,蒙葛特扭动腰腹,一鼓作气,让自己从高台上跌下。

他的四肢还是无法挪动分毫,硕大的尾巴此时也成为了无用的累赘。高台下方的台阶不高,尽管如此,翻滚跌落的磕碰还是难免让本就残破不堪的身躯雪上加霜,蒙葛特喘息着,咽下呼之欲出的呻吟,抬头打量四周。在一片绚烂的星空下,不远处的山崖下方有一座升降机,可惜平台却停留在上方;另一边则是另外几段阶梯,尽头似乎是一处隐秘的山洞。

他当然没有站起来操作摇杆的力气,山洞似乎是更好的选择,他顶着剧痛挪动肩膀,依靠肩关节的力量带动躯体移动。然而身后的血尸们迅速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高举双臂,嗷嗷乱叫着不明所以的嘶吼,像逃跑的猎物扑去。

在那场向黄金树的惩罚仪式中,抽打在恶兆背部的鞭痕远远多于胸腹,角鞭把他的整片后背都抽烂了,本就不算厚实的肌肉下隐隐可见森森白骨;臀部则被烙铁烙得发焦,腰部和尾巴根的连接处更是被卷刃扎到碾砸得碎肉横飞。血尸们刚才可没发现后半面这片肥美的血田,本就脑子不正常的生物争先恐后地扑上来,贪婪地趴下身子,舔舐恶兆后背和臀部的伤口。

这宛如变态的行径令蒙葛特浑身不适,酥麻和剧痛混合在一起,血尸们粗重的鼻息和血腥气扑鼻而来,还不如罗德尔的审讯官纯粹虐待来得痛快。

他没由来地腾起一股怒火,倘若这就是蒙格将他掠走到此地的目的,就是为了这样羞辱他、分食他,把他的身体当做鲜血信徒们的奖赏……他绝不会向顽劣成性的兄弟屈服妥协。

被蒙格用利爪刺穿、注入咒血的左臂率先恢复了些许力气,令旁人发狂的咒血对蒙葛特来说反倒是救命良药。常年的战斗下来,他没有惯用手这一说,左右双手都是他的武器,他抬起左手支撑地面,顶着身后血尸们的重量,将身体硬生生侧翻过来,随后抓起离他最近的一只血尸的喉咙,用力向远处掼去。

可怜的血尸被一股虚弱却仍然巨大的力量扔出去老远,穿过层层叠叠的血尸群,越过长长的台阶,软绵绵的身体撞在石柱上又弹飞出去,最终叽里咕噜地滚到山洞门口,瘫在地上不动了。

……

砸飞血尸的巨响令在场的人沉默了一秒,然而同伴的惨状不足以警告这些脑子早就疯掉的家伙。他们只是呆愣片刻,随后继续该做什么什么,自己把身体翻成侧卧的恶兆前胸后背同时暴露,这双份的佳肴令血尸们两眼发光,他们哪还顾得上担心自己是下一个被扔出去的,只盼着吃一口是一口,一时间反而热情空前高涨。

下一秒,像是被扔过去的血尸惊动,山洞穴口隐隐约约浮现出一群低低矮矮、圆圆滚滚的影子。为首的白金之子从山洞中走出,他看了看血尸横躺的尸体,又看了看远处王朝庙角下偷腥的血尸,不禁勃然大怒。

有好东西不等兄弟们一起分享!血池里的乌鸦都比你们有礼貌!

美味的半神就近在咫尺,怎么能让血尸近水楼台先得月地独享,白金之子哇哇大叫,向身后的人一招手,刚从山下千里迢迢爬到山上的白金之子们一呼百应。有急得不行的,当即一个大滚轮,一边出血一边嗖嗖嗖地滚向血尸堆,把血尸堆当场冲散。

蒙葛特躺在地上,不等他冷笑鲜血王朝这群乌合之众荒唐的争抢,就被转起来不讲究方向感的白金之子接连飞天大草,猝不及防地撞了出去。

要是放在平常,别说被一只白金之子撞,就算是当年直面碎星将军拉塔恩,那个体型异常庞大的大块头半神都撞不动他。然而现在,浑身无力的恶兆宛如一块破破烂烂的抹布,毫无抵抗之力,白金之子大滚轮又转得心急如焚,接连不断的猛烈冲击力把恶兆撞得滚向一旁,在王朝庙残破的雕塑背后,就是直通山下的悬崖。

待翻滚停止,蒙葛特扭过头,往悬崖下方望去。

在通往此处的山路上,成群结队的鲜血王朝的子民接踵而至,别说血尸和白金之子了,就连长满脓疮的乌鸦和野犬都挤在队伍里,熙熙攘攘地向山上前进。

蒙葛特呼吸一滞。

虽然他早有想到,失去踪迹、接触外在神祇信仰的蒙格迟早有一天会对他兵戎相向;也早就清楚,在战争中战败者理应承受失败的代价。可他们兄弟二人毕竟不同于常人,他们相依为命了太久,久到在下水道暗无天日的时光里,算是彼此唯一的依靠。即便日后理念愈发不和……起码从他本人的角度来说,蒙葛特一向是拿蒙格当亲人看待的。

他从来没有去找蒙格的麻烦,对外界隐藏了蒙格的存在,算是对尚未挑衅罗德尔的兄弟网开一面。而眼下,蒙格却要趁他病要他命,甚至高傲到不愿亲自动手,也不愿露面,大摇大摆地闯入罗德尔将他掠夺至此,只是为了允许手下的子民们将他随意处置,像是对战俘无声的炫耀。

被黄金树的子民羞辱尚且可以说是咎由自取,眼下还要被同胞兄弟如此对待,被敌对信仰任意折辱……一瞬间,倦怠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蒙葛特闭上眼睛,暂时失去了继续反抗的力气。

他累了,在漫长孤独、望不到尽头的岁月里,他早该承认自己累了。可是黄金树还需要他,罗德尔还需要他,他不能疲倦,不能懈怠,不能辜负黄金树挑选他为守卫者的恩赐,他从来不会考虑这一切是否值得,因为从他决定付出一切去爱的那一刻起,答案就已经了然于心。

他从未后悔,也从未为沦落至此感到不值,只是在周身的剧痛之下,明明位于要害的心脏未曾受到创伤,却比任何伤口都刺痛得厉害。

远处的升降机突然嗡嗡作响,平台下降,齿轮运转的声音传入耳畔。蒙葛特已经不愿再去思考来者何人,无论是他那离经叛道的弟弟终于准备前来亲自羞辱他,还是其他生活于此的人要来一同抢食他这顿美餐,都不会比下面那群排在队伍里流着口水的乌鸦野犬强到哪里去,而他除了听之任之外,似乎也没有其他选择。

在朦胧的意识深处,稚嫩的童声隐隐绰绰,宛如甜蜜的诱惑,缠绕着他隐隐作痛的心脏。

你想看到吗。

你想拥有吗。

一个充满爱与温柔的世界。

 

廉刃破空的声音打断了魅惑之语,伴随着护甲的碰撞,蒙葛特睁开眼,一名纯血骑士从升降机跃下,长廉挥舞,镰柄扫开堵在四周的血尸和白金之子,呵斥他们打成一团的无礼之举。

血尸和白金之子们面面相觑,尚存的理智仍然指引着他们遵循秩序和畏惧,迟疑片刻后,便陆陆续续地在首席的威严下低头退开。

“尊敬的赐福王,罗德尔之王啊。”

蒙葛特注视着纯血骑士呼喊着他虚假的名号,向他屈膝行礼,那是罗德尔士兵觐见黄金王室时的常用礼仪。不等他疑惑,骑士摘下头盔,露出两鬓的白发,和一张疲倦至极、饱经风霜的沧桑面庞。

“我为我的主人蒙格,寻求您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