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秀雅喜歡的人……不是我。」
祉攸小聲地說，從喉嚨裡擠出來的字句細碎而破落。她歛起了目光，長而濃密的睫毛遮蔽了她的眼神。
沒有預料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多美愣了片刻，她緩緩抿了抿嘴唇，修長的指尖還搭在祉攸的手背上，卻沒有再收回。那份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更像一種追問。
祉攸視線依然落在地板，胸口微微起伏。她把聲音壓得更低，像是怕誰聽見，又像是怕自己聽得太清楚。
「自始至終，一直都不是我。」她苦笑著說。
話語的尾韻，散落在靜謐的空氣裡。
多美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地握著她的手，像是在替她分擔一部分壓力。
「……好吧，姊姊，好吧……」她輕聲地安撫道，眼神依舊是那麼溫柔，「那我們先不談這個。」
「我確實捨不得秀雅。」祉攸卻主動接了下去，「然而，當我決定不要影響到你們時，我就失去了其他選擇。」
多美看著面前垂頭喪氣的祉攸，腦袋飛快的運轉著。
「我來講講我的理解……如果哪邊不對，姊姊妳隨時更正我，好嗎？」她說著吞了口口水，喉頭隨著動作上下，就像是為接下來的一長串的解析熱身一樣。
「我目前的理解是這樣的：首先，姊姊你不知為何變得必須要以情緒為食，但除此之外，一般人類的生存所需是不受影響同樣必須維持的。第二，進食情緒需要肢體觸碰。第三……」
「不一定需要肢體接觸。」祉攸輕輕地打斷了多美，「只是肢體接觸的話一定可以成功，有時候距離太遠我就沒辦法，但到底要多近多遠，其實我也不清楚……有時候隔著很遠我也能感覺到情緒的氣味，但有時候很近我也沒辦法進食。」
多美點了點頭，在自己腦子裡更新了資訊，然後開口繼續接著說。
「第三，情緒被食用的人會做惡夢。」
「嗯……」
「怎麼了？」多美問。
「這個……秀雅她、好像不會做惡夢。」祉攸有點猶豫地接話。
「喔？」
多美對這個意外的資訊感到很驚訝，她招牌的撲克臉，在今夜第一次有了表情變化，隨著她的情緒波動，客廳的日光燈恰好戲劇性地閃爍了一下，祉攸從多美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
「嗯？姊姊怎麼了？」
「啊……」祉攸顯得有點尷尬，她舔了舔上唇，有點不好意思的搔了搔自己的腦袋瓜，「剛剛還好……現在的話，我們不要有肢體接觸……比較好。」
多美挑起了單邊的眉毛。
「姊姊餓了嗎？」
「不、我很好。」祉攸尷尬地笑了笑，「沒有肢體接觸的話我還忍得住……」
多美偏了偏頭，本來想當場戳破祉攸的偽裝，可是看見祉攸左支右絀的樣子，她選擇繼續講述她歸納出來的規則，她的指尖在沙發扶手上輕敲，像是在思量些什麼，又像是在她腦中的筆記本中紀錄觀察的結果。
半晌，她緩緩彎起唇角，語氣依舊跟方才一樣輕描淡寫。
「姊姊要不要吃一些我的情緒？」
「不！」一反先前的低聲談話，祉攸從柔軟的沙發裡猛地直起腰背，大聲喊出這聲拒絕，眼神突然地凌厲起來。
所有的尷尬和徬徨在多美說出這句話後都消失了。她看著祉攸重新用隊長跟大姊的威嚴將自己武裝起來，恢復成稍早在工作時充滿威勢的樣子。
「不能吃妳的情緒，我不能再讓惡夢擴散。」
「但秀雅姊姊今天暈倒了不是嗎？」多美沒有被祉攸的氣勢嚇退，她依舊用著平淡卻有條不紊的語氣繼續說著，「所以用姊姊現在的模式是沒辦法長久的維持下去的。」
多美看著祉攸繃著臉、壓抑著情緒的樣子，讓她想起幾日前在漆黑街角遇見祉攸時，那股壓迫感，但她並沒有因此退卻。
「姊姊有沒有想過，其實不一定要從成員身上拿。」多美眨了眨眼沉靜地說，「工作人員、粉絲……甚至路人也能提供養分。」
「風險太大，我摸不清楚整個進食的規則，也沒辦法掌握會不會讓人做惡夢。」祉攸冷著臉回答，語調聽起來還有一些情緒。
更重要的是會讓人轉化得跟自己一樣。這個問題如芒刺在背，始終困擾著祉攸。她想起始娟，又想起秀雅知道來龍去脈後責罵自己的那天，她的嘴角不自然的抽動了一下。
「沒錯，所以我們需要掌握規則。」多美沒有錯過祉攸細小的變化，她決定不要再給她更多的壓力，「因此……如果要測試的話，我可以幫妳。」
多美本來站起身來，習慣性的想要給祉攸一個安慰的擁抱，卻想起稍早祉攸說這樣她會無法控制自己，於是只得順手順了順自己的衣角。
「我只是想表達，姊姊有需要幫忙的時候，別一個人硬撐著，可以跟我們說的，大家都能替妳分擔的。」多美溫柔地說，靜靜地望著祉攸，「姊姊可以好好想想再回覆我，不急於現在。」。
細微的金屬摩擦聲響突然響起，打斷了兩人的對談，秀雅的房門再次被輕輕推開，始娟抱著毛巾從秀雅的房間走出來。她腳步極輕，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像是怕驚擾了誰。
見始娟出來，祉攸立刻如稍早一般迅速收斂了表情，像什麼也沒發生過般似的。
「秀雅怎麼樣？」她抬著手輕輕按摩著自己的太陽穴，微笑地問著。
「睡了，我把毛巾拿出來洗。」始娟小聲回答，視線卻不自覺在兩人之間停留了一瞬。
「沒事就好，我們也該休息了。」祉攸看向多美，眼神中帶著收尾的暗示。
「謝謝姊姊陪我聊天，我心情好多了。」多美迎上了祉攸的目光，順勢接上了一句掩飾的話語，接著話鋒一轉。
「姊姊我們下次再聊？」
「嗯。」祉攸瞇起眼，苦笑了一下，「隨時歡迎。」
客廳再度安靜下來，隨著燈火熄滅，只剩下室外機的低鳴聲，在宿舍裡隱隱迴盪著。
隔著一扇門的房間裡，秀雅縮在被窩裡，呼吸沉重，胸口像是壓著一塊大石。
她實在太疲倦了，連說話跟睜眼的力氣都無，以至於始娟以為她睡熟了，躡手躡腳地離開。
身心俱疲讓她失去了時間感，不知道始娟離開了多久，秀雅只感覺自己額上的細汗濕透了枕巾，卻沒有力氣翻身去換，只能怔怔望著天花板的陰影。
她聽見門輕輕打開的聲音。
又是始娟嗎？
她想問來人是誰，卻沒有張口的力氣。
腳步聲在房裡停留了片刻，秀雅聽見誰在她床邊輕輕呼吸，卻遲遲沒有開口說話。
那氣息熟悉又陌生，秀雅想伸手去確認，手臂卻不聽使喚。
微弱的燈光在眼皮縫隙間閃過，像有人俯身凝視她，隨即又退去。
片刻後，門板再度吱呀一聲合上，腳步聲漸漸遠去。
盛夏的午後三時，熾烈的陽光毒辣得能融化柏油馬路，高溫讓行道樹葉子在被熱風吹拂時都能發出清脆的敲擊聲。幾天前那場演出，因著秀雅倒下帶來的異樣感仍縈繞在成員間，始娟跟秀雅兩人之間氣氛更是微妙，但其它人都不敢戳破，這幾天她們依舊日程繁忙，終於在今天，逮到了工作之間的空檔，多美約了佳泫在外頭見面。
外頭的酷熱隔絕被隔絕在一塵不染的玻璃外，提早抵達的多美坐在靠窗的位置。她瞇著眼睛用吸管喝著手中的冰巧克力牛奶，杯外壁凝著細密的水珠，讓她修長的手指也泛著水氣。
佳泫準時推門進來，艷紅的髮梢還帶著外頭午後陽光的熱氣。她四處張望了一下，一看見在角落的多美，她立刻揚起嘴角，快步走過來拉開椅子坐下。
「要喝什麼？我請客。」多美語氣一如往常的平淡，臉上卻掛著對最小妹妹的寵溺笑容。
「真的嗎？」佳泫的眼睛亮了起來，開心的輕笑著，「那我要一杯冰美式！」
點完飲料後，多美重新坐回位置上，她的目光穿過窗子看向外頭的陽光，像是在找尋切入主題的時機。
而佳泫一向直接俐落，見多美還在思量怎麼開口，她便先一步開了話題。
「多美姊姊……」不若平常的大嗓門，她刻意降低了音量，「關於影子的事情，妳知道多少？」
多美聞言將視線轉回佳泫身上，指尖輕敲著玻璃杯，像是在斟酌措辭。她緩緩抬眼，維持一貫的平靜語氣，「今天約妳出來就是想跟你聊這個。宿舍裡人太多，不方便說。」
「你也看見了，對吧？」佳泫屏住呼吸，偏著頭，一臉嚴肅地說著，「那天在舞台上，秀雅姊姊……沒有影子。」
「我也看見了。不是角度問題，也不是燈光錯位。」多美說。
「所以……真的不是我眼花……」佳泫喃喃地說，咀嚼著這個訊息。
「不是。」多美接著佳泫的話尾，補上了肯定的答覆後，接著提問，「妳呢？妳那邊有什麼資訊嗎？」
佳泫正要開口，服務生卻正好將冰美式送上，她客氣的點頭道謝，卻用吸管快速的攪拌著飲料，像是在攪拌自己腦中的思緒，杯中的冰塊彼此碰撞，發出了清脆的聲響，接著佳泫抬頭，勾起一邊的唇角，用帶著肯定的語氣接著說了下去。
「我覺得這樣的異常，不只是秀雅姊姊一個人的事情，跟祉攸姊姊和始娟姊姊都有關係。」
「始娟姊？」多美聽到這個名字，稍微有些意外，「怎麼說？」
佳泫將哪次她在公司外看見三個姊姊抱在一起的事情，還有同一日她在廁所遇見祉攸後，感覺自己似乎「少了一些什麼」的古怪感覺，以及之後一直不斷出現在自己腦中，被某人追趕，卻永遠找不到出口的夢境，都一五一十的都告訴了多美。
「我看到秀雅姊在公司門口抱著祉攸姊跟始娟姊的時候，直覺三個姊姊們有事情瞞著我們。」佳泫說著，拿起咖啡喝了一口潤喉，「但直到我發現秀雅姊姊沒有影子以前，我都不覺得會是這樣超乎常理的事情。妳知道的……我本來以為可能是戀愛糾紛、三角關係這類的事情……」
多美沒有馬上回話，她原以為只有自己注意到這些細節，沒想到佳泫居然靠著直覺推理拼湊出這麼多線索。
她眨了眨眼，像是在選擇合適的措辭。
「佳泫妳……相信超自然的事情嗎？像是一些都市傳說之類的。」多美謹慎地問。
「不信。」佳泫理智的回答，「但如果是我親眼所見，或許就會有不同的答案。」
「我也還沒有……掌握事情的全貌。」多美語帶保留地說著，「我有找祉攸姊姊談了，她坦承秀雅姊的狀態跟她有關。」
「真假！」佳泫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姊姊是怎麼說的？」
佳泫的問題讓多美陷入了長考，她不確定祉攸想讓妹妹們知道多少。她想告訴佳泫更多，讓這個聰明伶俐的妹妹跟自己一起找出解決方法，但在這邊揭露祉攸的秘密又讓她覺得這樣是背叛隊長對自己的信任。
多美還在思量怎麼做比較好的時候，佳泫伸出手越過了桌子捉住了多美的手。
「嗯？」
「姊姊告訴我嘛。」佳泫扁了扁嘴，「我不會跟別人說的，而且我很聰明，可以跟妳一起討論。」
多美低頭看了眼被覆住的手，眉梢卻勾起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她反手將自己的手覆在上頭，輕輕撫了撫佳泫的手背，像是在安撫小孩。
「妳是很聰明，」她淡淡地開口，「也正因為聰明，妳可以自己推理出結果，不需要我把一切都說破，對吧？」
佳泫愣了一下，被這句話堵得無話可說。要反駁說自己不聰明有點不甘心，但是強硬的想聽答案又顯得自己很笨。
多美姊姊這個老狐狸！什麼熊貓，根本只是包裝的皮！
見佳泫氣嘟嘟的樣子，多美忍不住輕聲笑了出來。
「我也很想告訴妳多一點訊息，但我自己都還沒整理好想法……」多美收回手，舉起吸管喝了一口杯中的巧克力牛奶，神情平靜得像在講天氣，「妳也知道祉攸姊姊一向什麼都不說，總是自己消化情緒跟壓力。我還沒能從她那邊套出更多真相。」
「也是啦……」佳泫回想自己這些年認知裡的祉攸，確實如多美所說的那樣，總是什麼都不講。
「如果我有什麼新的消息，我會第一個告訴妳，好嗎？」見佳泫還有些不滿，多美接著安撫地說。
佳泫點了點頭，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她的冰美式杯子，多美見狀淡淡地笑了笑。
「不過有一件事情倒是要先提醒妳。」
「什麼事情？」
多美收起了臉上的笑意，將語氣慢了下來，連手裡的吸管都停在半空。
「到回歸前……都不要靠近祉攸姊。」
「她很危險。」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