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木兔叔叔月底就要去大阪打排球了哦。”
“那木兔叔叔不能和我们一起生活了吗？”
“木兔叔叔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以后有空的时候也会回来看千代的，好吗？……我知道千代舍不得木兔叔叔，但是猫头鹰总是要飞向山川湖海的……我们祝木兔叔叔越飞越高好不好？”
“那我和爸爸不可以也做猫头鹰吗？”
“抱歉……爸爸找不到自己的翅膀了。”
……
木兔手里拿着光奈从国外寄来给千代的玩偶，站在门边听到这些对话，只觉得心脏逐渐萎缩，塌陷，像漏了气的气球，变成皱巴巴的一滩，身上的温度也冷了下去。
他放下玩偶在一边，走进浴室，打开了花洒，在哗啦啦的水声里，脱了衣服一屁股坐进浴缸里，脑袋淋着水，双手抱着脑袋，发起了呆。
木兔突然知道赤苇所说的没有筹码是什么意味了。
他们重新相遇在这个短暂的夏日时光，又正好是他的休赛期，是不算悠长但是至少他能去放慢脚步的假期，所以他才有余裕去负担起赤苇和千代的生活，才能让赤苇分出一些目光给自己。
但是现实就是他很快就要去大阪参加新一季的V league，4月份赛季结束之后，又有各种集训和VNL等国际赛事，直到夏天再次到来。
如果只有他和赤苇，如果是十一年前，他想赤苇绝对会跟上他的脚步，一起跨越过这500公里的距离。
但现在如果他们在远距离的情况下，还要维系这样的关系，他不但没办法再去为赤苇分担什么，反而还会变成索求他关注的负担。
——甚至他现在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木兔洗完澡，走进卧室的时候，看见赤苇倚靠着床头，身前放着笔记本，眉头微微蹙着，神情专注。
木兔躺到他身边，凑过去看了眼屏幕，看见他还在处理工作，心里一酸，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蓬松柔软的头发，那种清淡好闻的白檀味道逸散开来。
“嗯？”赤苇推了推眼镜，奇怪地看了眼木兔。
“没什么。”
木兔笑了笑，随手拿起身边的杂志翻了起来。
然而赤苇对他的情绪变化感知一向很敏锐。赤苇当下没说什么，只是处理完了工作之后，把笔记本电脑合上放到一边，看了一会木兔的侧脸，温和地说道：
“今天……谢谢木兔前辈，让千代过了一个很高兴的生日。”
“我也没做什么……比起我送的运动衫，千代给喜欢爷爷送的自行车呢。”
赤苇弯了弯嘴角，安抚般拍了拍木兔的胳膊，认真地说道：
“但是是因为木兔前辈在身边，才让我觉得很安心……可以用一种更平和的态度去接纳很多事情，也会让千代的世界更广阔。”
木兔听不太明白，但是他觉得时间的倒计时好像死神的镰刀，在一下下割去他好不容易培育出的花苗，还没开过一次花就要发黄枯萎，让他心烦意乱，沮丧又焦躁。
木兔忍不住看向赤苇，看着他眉眼柔和，墨绿色的眼眸安静地凝视着自己，全心全意地信任着他的一切。
“赤苇……你会一直需要我吗？”木兔突兀地问道。
赤苇怔了下，随后稍稍移开了视线，有些回避地笑着说道：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木兔的眼神稍稍黯淡了下去，一种求而不得的不甘心像爬山虎一般蔓延，捆缚住了他的心脏，勒出森白的痕迹。
他想他也不是小孩子了，可是他一直都很需要赤苇京治。
“……木兔前辈？”
木兔看着赤苇蹙起的眉头，眼睫微微颤抖着，手指交缠在一起，又要开始不安的模样。
他努力笑了笑，把杂志翻到自己的访谈那一页，塞给了赤苇。
“我是小孩子，赤苇念给我听吧。”
“……”
赤苇无语。
然而虽然他满脸写着不乐意，纠结又无奈地看了木兔一会，最后还是有些难为情地吸了吸鼻子，手指紧紧捏着杂志，红着耳根，一板一眼地小声念道：
“木兔光太郎，假期训练特辑——这一期，我们跟拍了木兔光太郎选手在休赛期的健身房锻炼日常，记录他是如何在假期里继续逼近极限、磨砺身体……”
那天夜里木兔翻来覆去很久没有睡着，而赤苇大约是因为给千代过生日，又和父母见了面，精神一直绷着，倒是难得睡得比他还沉。
木兔翻身下床，脚踩进那双赤苇特意给他买的猫头鹰拖鞋里，那种温热毛绒的触感让心里也有些暖融融的。
但是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木兔小心走到赤苇床边，低下头，看见赤苇的是一双看起来简约朴素的亚麻色棉绒拖鞋。他又悄悄走到千代的卧室，只见千代的拖鞋和赤苇的是同款，只是尺寸小了很多，颜色是浅蓝色。
木兔慢慢走到了那个很久没去过的杂物间，坐在赤苇特意给他买的床上，盯着脚上那双格外可爱的猫头鹰拖鞋，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侵蚀着神经，啃噬着信念，他脱力地倒在了床上，抬起手背遮住了眼睛。
这个猫头鹰拖鞋好像在提醒着他——
他很重要，他很特别，但他始终是在他们生活之外的人。
赤苇总是想得比他深刻，比他长远，抗拒着他的心意，也不过是为了自我保护。而他不管不顾地撬开赤苇那赖以生存的壳，自以为温柔地拥抱那颗柔软善良的心，然后时间到了，就坐着新干线呼啸而去，去追逐自己的梦想，再若无其事地把那颗心塞回壳里吗？
木兔觉得脑子里像有个钻机一样，在嗡嗡作响，在他本就不多的理智上打出一个个洞，那些曾经悄悄在心里滋生出的期待和希冀，欢喜和快乐，全部稀里哗啦地漏了出去。
木兔撑起身体，又走回赤苇的卧室，悄悄站到他身边。
轻柔的月光落在赤苇的脸庞上，在高挺的鼻梁侧边投下浅淡的阴影。纤长的睫毛静静垂着，像蝴蝶轻巧的触角，呼吸绵长而安稳。
木兔看着他，只觉得这具身体里的灵魂，就像一件历经千年风沙的艺术品，跌跌撞撞走过了无数坎坷，哪怕被岁月磨损褪色，依然顽强地保留着属于他的那份坚韧与美好。
「他要赤苇京治爱他，属于他，从现在开始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不会允许他再离开自己的世界。」
他曾经这么信誓旦旦地和自己说过，但是愿景和现实之间的距离，终究不是一碗红豆汤，一首情歌可以弥补的。
木兔在赤苇面前蹲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那只垂落在床侧的手，轻轻收拢在自己掌心里。
这双手曾经为热血沸腾的他托过无数的球，曾经把消沉失落的他从桌子下面拉回了球网之前，曾经一次又一次不知疲倦地托举过自己的梦想。
而他自己的梦想呢？
在他烧掉东京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也不曾怨恨过这段不被祝福的关系，自己也不曾为他擦去过一滴眼泪。
他的梦想很重要，那赤苇的梦想呢？
他的事业很重要，那赤苇的事业呢？
他从来没有一天离开过排球，可他已经失去了赤苇十一年，他又要再失去他多少年？
木兔越想越燥热，掌心里的指尖也渐渐染上了他的温度。他的身体里好像卷起一场热带风暴，雷声轰鸣，枯朽摧拉地将那些困惑和顾虑全部夷为平地，满脑子只想要荡平一切，一砖一瓦地重新建立起只属于他们的理想国，让颠沛流离的爱能有所归处。
于是他深深呼了口气，再次站了起来，把赤苇的手轻轻放回被子里，转身走到了杂物间，关上了门，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给山田。
“……木兔？出什么事了？”
“没事……我就是想问问你，转会的话我要付多少违约金？东京的俱乐部现在有招募球员吗？”
手机对面静音了十五秒。
木兔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确认了还在通话，又不知死活地催促起来。
“山田经理？在吗？听得见吗？你手机是不是坏了……”
“我看你脑子才是坏了！！！”
手机对面传来山田和也的咆哮，木兔不由得一个激灵，缩了缩脖子，听到对面语速飞快，被骂了个劈头盖脸。
“马上就要新赛季了！！！你在想什么玩意？！转会？？？你在MSBY这些年打得不开心吗！队友也都那么熟悉了！球风也绝对适配你！你他妈的是不是磕了药了？！你在哪儿呢木兔光太郎！！！在哪个夜店被下药了？啊？新宿还是六本木！我现在去接你！混蛋！！！”
木兔的脑子跟不上，山田连珠炮的话听得他头昏脑涨，只是嗫嗫说了一句：
“我在赤苇家里呢……”他有点委屈地给自己辩驳了一句，“……你什么时候见我去过夜店。”
山田听他这么说，也稍微冷静了一点，只是那哼哧哼哧的粗喘声像一头愤怒的公牛，吓得木兔不敢继续吱声，只是老老实实地闭嘴等着。
“行……行……是磕了爱情迷魂药了是吧……且不说现在你能不能找到东京的俱乐部接收你，你告诉我……万一你千辛万苦转会到东京了，你和赤苇先生的感情也不顺利，你后面要怎么办？啊？！”
“……但是我如果一直在大阪， 我和赤苇根本没法开始，更别说分开了。”
“那他就不能为了你去大阪吗？他去大阪重新开个小动物诊所，总比你转会要简单吧？！你现在要从MSBY转会，先不说那些合同层面的违约费之类的损失，你的名誉、你在业界的信任度、你在公众眼里的好感度，都全部岌岌可危！你要放弃多少东西你想清楚过吗！”
木兔被说得发懵，他这时才意识到，原来很多事情也不仅仅是“打排球”那么纯粹，是山田和也这些年尽心尽力做着经理人的工作，帮他权衡利弊，周全琐事，他才能比较单纯地享受着打球的快乐。
但是他已经决定的事情，也不会轻易放弃。
“……是我想要参与他的生活，分担他的难处，而不是让他为了我再去牺牲什么……”说到这里，木兔又有些丧气，“再说了……是我想和他在一起，又不是他想和我在一起……我凭什么说‘你搬来大阪吧’这种话啊……”
对面的声音又静音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传来一声崩溃的质问：
“你们还没交往吗？！！！”
木兔忍不住咬掉了嘴唇上的一块死皮，闷声闷气地说道：
“……没有。”
山田的喘气声更重了，像头驮着千钧重担穿越过茫茫沙漠，已经奄奄一息的骆驼。
“……我……我真是输给你了……本来和男性交往就已经够危险了……好在这几年媒体约定俗成不能公开他人性向……想着也没那么难处理……但是转会这件事情风险太高了……”
“东京的V1球队本来就没几支……是，你是很厉害的边攻手，但是打了那么多年，自己的风格也很强烈，球队也要考虑适配性，要是找不到V1球队，难道你要去V2球队吗？V2球队说不定又会嫌你水平太突出，融不进团队……”
“另外，MSBY球迷会觉得你背叛，新俱乐部的球迷又会期待你马上带来成绩，这种压力你承受得了吗？”
木兔像是被泼了一头冰水，手指有些发凉，但他还是梗着脖子固执地坚持：
“我承认这确实很难，但是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就说要当球星，练自己的签名，大家都不当真，觉得不过是小孩子的天真妄想，但那又怎样呢？”
听到这句话，山田沉默了许久，声音终于平稳了下来，慢慢说道：
“马上开始V league的新赛季……俱乐部是不会在这种时候招募新球员的……你先好好打球，有了成绩就有谈判的资本……等到赛季末的时候再去和东京那边的俱乐部交涉，这段时间也给MSBY这边做些准备。”
他顿了顿，声音疲惫又无奈，“……而且，我是MSBY的经理人，你其实不应该和我说这件事的。”
木兔一愣，呆呆地“啊”了一声，然后抱歉地说道：
“对不起……我没想到那么多。”
“没关系，我知道你是信任我……有点信任过头了。”
木兔弯起眼睛哈哈笑了起来，“因为山田经理是很好的人嘛，我知道的。”
“算了……明天给我的车加油，加满，要加95的。”
“知道啦！”木兔想到山田之前说的话，又稍稍收敛了笑容，锋锐的眉毛扬起，认真地说道：
“其实，不管我在哪里，在什么时候，我都会全力以赴地好好打球的——球场上我只想赢。”
山田顿了一会，声音也平和了一些，同样认真回复道：
“当然……但是木兔，我希望你知道，不是什么事情全力以赴都会有结果的。”
木兔望着窗外的月亮，轻轻呼了口气，点了点头。
“我知道，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再后悔一次了。”
2025年9月20日是木兔的31岁生日。
年少时候他喜欢过生日，因为过生日的自己是人群里的主角，会得到父母的关注，那种万众瞩目的感觉甚至比收到礼物更让他觉得开心。
今年他从很早开始，就在心里偷偷琢磨着赤苇会怎么给他过生日。
他不期待什么贵重的礼物，也不想要盛大热闹的场面，只是想要一点特殊的，更有意义的东西。
比如……一个亲亲……
木兔结束了训练，坐在副驾驶上，歪着脑袋，看着赤苇那紧抿的唇线，柔和清晰，略略有些干燥，是一种和肤色相近的健康的浅红色。木兔看着看着，一股热意又澎湃起来，不加遮掩地染上他的耳根。
“……木兔前辈。”
“啊！怎么了？”
赤苇突然出声，木兔赶紧心虚地移开了视线，捏了捏自己有些发烫的耳朵，假装若无其事。
“过几天就是木兔前辈的生日了，我想给您庆祝，但是不知道这个方式合不合适……想和您商量一下。”
没想到赤苇和自己正在想同样的事情，木兔喜出望外，心里又呼啦啦开出一片花，笑得灿烂明亮。
“当然！赤苇想怎么庆祝？”
赤苇直视着前方，稳稳地开着车，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脸颊上被霞光照得有些红。
“……我想和您去旅行……可以吗？”
木兔完全没想到是这个方式，大脑甚至宕机了几秒，然后忙不迭地点头，说话都有点磕磕巴巴。
“当、当然……再、再好不过了……但是赤苇……有时间吗？工作不要紧吗？千代呢？会不会太麻烦了……”
“嗯。”赤苇点了点头，他从后视镜很快地看了眼后座已经睡着的千代，平淡而有条不紊地说道：
“前段时间把一些积压的工作做完了，连着休诊日多请一天假也应付得来……千代这边……准备这两天把光真接来家里住，然后我们去旅行的时候，就把千代放到光莉姐那边……只是两天而已，这样可以吗？”
“只有两天吗……”木兔有些失望，但很快又觉得自己的贪婪心膨胀得太快，马上又用力点了点头，“当然！谢谢赤苇安排这些！我好期待！”
赤苇此时终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眸干净漂亮，笑容很柔软，看得木兔心脏都乱了一拍。
“木兔前辈都没问我要去哪里……就说好期待。”
“去哪儿都是和赤苇在一起啊，当然很期待！”木兔理所当然地说道，然后又好奇地问道：
“所以我们要去哪儿？”
赤苇又看向了前方，手握着方向盘，驾驶着车平稳地穿梭在滚滚车流里。阳光透过玻璃映照在他的侧脸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沉稳而宁静，眉宇之间却有一种木兔从未见过的，像是要将自己祭奠给神明那般，无声而虔诚的决意。
“……去奈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