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世人皆称追逐真相,然而却总是逃避面对,世人总说鄙视秘密,但每个人都有秘密。*
(云)
“云姑娘稍等。”
白衣青年拉动麻绳,檐下千百风铃叮咚作响。蒙蒙晨雾中亮起一些青绿光斑,云为衫定睛去看才知是一些飞虫。
月长老见了那些光,推开半扇门道:“好了,进去吧。”
云为衫没有来过宫远徵的私院,即便是在他们绘制的宫门地形图里,他的院子也只是个四方的框架。但他的院子和药炉又很像,竹制的回廊一环套一环,房间有门无窗,门扇紧闭,正中是一棵低矮古树,繁茂枝叶上挂着一些竹笼,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只是他的院落十分安静,又很冷。一排排药柜与药炉,一座座机关与暗器,整个院子散发着草药香。美貌少年披着厚重的黑色裘皮大氅站在树前,他未束发,一条条辫子上银色铃铛泛着寒光。
传闻说他常常整夜不睡觉地侍弄虫子。
“坐。”宫远徵以眼神点了面前桌案,白雾拂过他面颊。
月长老与云为衫对面而坐,他试探道:“徵公子,角公子已和您说了此事吧?”
云为衫注意到月长老偶尔会对他用尊称,但宫子羽从来不会。
宫远徵垂眸看她,似是在观察她。云为衫没有说话,她觉得宫远徵并非上官浅所描述的那般肤浅,他只是很了解人性。他像一面镜子,有心之人窥探他,只是通过他看到自己所想、所望。或者说他很擅长构建一个梦,梦中所有皆是他的伏笔,只有他想让你看到的没有你以为可以窥探到的。
他们还说,宫远徵很擅长刑讯。那他一定比看上去的更懂人性,而且更无情。你见过比魑还愚蠢的魍吗?
宫远徵道:“我本来不想救她,但哥哥和我说了你们的计划。”他回的是月公子,眼睛却从未自云为衫身上离开。
白衣男子笑着挖苦自己:“若我能解这毒,也不会麻烦您。”
“你变客气了,她和你的药人什么关系?”
“……她是云雀的义妹。”
“义妹,‘义’是什么意思?”
月长老斟酌了下,解释道:“大概……就是您和角公子的关系。”
少年问云为衫:“云雀是你从小养大的?可你们岁数差不多吧。”
“……我和她一起长大。”
“在无锋里一起长大吗?”
“……”
“那上官浅呢?也是和你们一起长大吗?”
“……”
“我觉得不像,大概是不同魍负责的。茗雾姬和她倒是有些像。”
云为衫心中诧异,宫远徵的心思竟这样紧密又敏锐。她什么都没说,自认为面上也无表露,他怎么猜到的?
“上官浅要是你这样还更有意思些。无锋对我哥哥的喜好是有什么错误认知吗?”
云为衫看他一眼,默不作声。心里却想:上官浅不就是个更温柔、更善解人意的你吗?难不成宫尚角更喜欢刁蛮任性些的性格?
宫远徵俯身坐在桌案旁,探出三指。云为衫自觉伸出手臂让他切脉,少年动作很快,至少比月长老诊脉时快。
“为什么是你去对付宫子羽,上官浅去对付我哥?”
云为衫道:“……无锋不干预各宫选新娘。”
少年自腰后摸出一把小短刀,对云为衫似笑非笑:“狼多肉少,我看未必。大概她比你阶级高。”他说完,以极快速度不轻不重扎了云为衫一刀。
云为衫闷哼一声,月长老吓了一跳,叫道:“徵公子!你这!”
宫远徵看着刀锋上的鲜血,对两人说:“我救她,你们需各自回答我一个问题。”
云为衫警觉问:“什么问题?”
“你快死了,我先配药。”少年举起刀尖。
“等等……”云为衫看出了他的意图,阻止道:“你会中毒。”
“我就是为了中毒阿,你来不及让我一一试药。”少年瞥她一眼,以刀尖划开手心,“我要知道身体是什么反应才能配出解药。真以为草药天才都那么好当啊?”他站起身,对白衣男子道:“去给我点炉子,四只,两武两文,炭火小些不要起烟。”
宫远徵起身配药,云为衫觉得他身上这件大氅有些……眼熟,好像是宫尚角之物。
不到一刻时间,少年端来两碗汤药,他递过一碗给云为衫,大氅微开,露出其下纯白寝衣,他手腕上有一块浅淡红痕。月长老与云为衫都看到了,那个痕迹应该是——
从未听说徵公子有情人或是暖床啊。
宫远徵径自服下解药,朝两人问:“你为什么喜欢云雀,你又为什么喜欢宫子羽?”
云为衫和月长老沉默着互相打量,白衣男子刚伸出一指,就被女子抢先道:“你先答。”
月长老指着云为衫的手指调转回来指着自己,愣愣问道:“我啊?”
“是啊,在我徵宫抓住人却被你看到,不觉得很巧吗?我以她试毒,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我听说你以前从来不用药人,为何非要去牢狱里提她呢?若我记得没错,你只见过她一面吧?”
月长老摸向怀中的手镯回忆道:“我那时见她不过二八年纪,角公子在外久不归,你跟疯了一样每天都在地牢试毒,她看向我的眼神……我就动了恻隐之心。心想反正入了后山,不管她是什么人,都再也出不去了,不如救她一命。后来我才明白,她来就是为了我。”
宫远徵抱着手臂倚在树干上,直白道:“所以我不明白你为何会喜欢她。”
“后山孤寂,父亲他事务繁忙,我也没有兄弟姐妹……也从未有过药人。她虽然是无锋,却是个活生生的人。我每日照顾她,跟她说话,偶尔与她读读书看看雪,日子久了……就觉得这样也不错。她也有过机会对我下手,但……她并没有。我不像你有天赋,没有人教也能无师自通,即使父亲亲力亲为教我学习医药,我也时常学不懂、悟不到,她总是会安慰我,叫我慢慢学慢慢悟。我知道自己水平,不舍得在她身上试药,就只能在自己身上试,有一次我险些丧命,云雀按着医书与我换血……若不是父亲发现得早,我与她可能都要丧命。”
“嗯,这我知道。”宫远徵点了点头,他看向云为衫,耸肩道:“告诉你些你肯定不知道的事。先长老曾送来一份血样,血里有一种毒。我当时未见过就试了一试,此毒平日蛰伏,每半月发作一次,与月相相吻合。毒发血液燥热难忍,需辅以清热草药及极寒之毒镇压,此毒过后,习极阳心法者内力大涨,就是后来的蚀心之月。至于你们怎么叫它,我不知道。但……它其实并不是毒,是一种发作十分缓慢的药剂,半月后服药镇之便可自愈。至于你们为何会半月一发作,大概是每半月都会从新服一次吧。这也是为何你那副极寒之毒的方子会少两味药,因为多了那两味,这毒发作起来便不会有感觉。”
“我和云雀不经意间探破了此毒,父亲知她并不是我的药人,但父亲心软,念我无伴,念她无害,还是将她留了下来。其实我并不知道她为何会舍命救我,我也是在那之后才……与她互通心意。徵公子你这样问,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回答。我就是喜欢她,在我意识到的时候就……喜欢上她了。”
宫远徵道:“合适的陪伴,姑且算你喜欢她的原因。那你呢云为衫?”
女子的气色好了不少,让月长老等人束手无策的剧毒,就这么轻松被他解了。云为衫淡淡道:“我不喜欢宫子羽。”
少年轻哼一声,“少来这套。”
“我一直都不喜欢他,我羡慕他。他有最好的亲人、最显赫的家世,还能如此自由不受牵制。我可怜他。这一切明明与他无关,因为他软弱好欺,就不得不被卷入纷争的漩涡。我敬佩他。他明知我有欺瞒,却相信我并未做下害人之事,一切只是身不由己,他让我再三利用他……以换取我的自由,他善良又高尚,换我绝对做不到。从来没有人像他对我这样体贴过,月之试炼时他不愿以我试药便亲身服下毒药,我……我不喜欢他,但他喜欢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哥说他多情。这可不是说他坏话,多情又心软容易被骗,但好在他比看上去有智慧。”
未曾想宫尚角如此了解宫子羽,正因为了解宫子羽,才为他顺水推舟做了这样一个局。不愧是宫二先生,想来宫远徵跟在他身边长大,总会有些相似。她未必是他的对手,云为衫也直白道:“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
“你在犹豫。你有些喜欢他,但你更爱自己。”
云为衫浅浅一笑,问他:“不行吗?”
少年中肯点头,“当然可以。”
宫远徵知道毒已解了,他直起身向前走了一步,就是送客之意。
此时正值日出之际,他们也要赶紧离去避免被人察觉,月长老朝外走去。
云为衫突然问道:“那你呢,为什么喜欢他?”
少年垂眸一笑,让朝阳都失了颜色,他说:“他爱我胜过爱自己,所以我要爱他更多。”
这一瞬间,云为衫有些羡慕宫远徵,更有些羡慕宫尚角。
少年推门进入内间,温暖热气扑面而来,他脱下裘皮搭在一旁。
榻上男子正闭目打坐,宫远徵轻手轻脚坐了过去。
“感觉怎么样?怎么为她以身试毒?”
“我没事,虽是剧毒,不算罕见。她拖的久,快死了,虽然还能吊半天的命,但我懒得耽误时间慢慢配药,哥哥还等着我呢。”
“往后除非万不得已,不要为别人以身试毒。”
“哥哥不信我?”
“信自然信,舍却舍不得。”
“好了哥哥,我心中有数。哥哥若是真舍不得,今晚……就先别那个我了吧。我腰酸背痛腿疼肩膀也不舒服……”他边说边去瞄哥哥神色,男人依旧闭目调息,没什么表情。
“昨夜不是小远非让我试试绳缚术吗?”
“……我,我……我也没让哥哥把我吊在树上那个啊!再说了哥哥绑我就算了,为什么还要绑那里!憋死了我……”
“不是小远说泄身太多易气虚肾亏吗?”
“……不是哥哥,你每次都那么持久我能有什么办法!”
“那今晚我就不来了。”
“……”
少年鼓着脸一声不吭爬到床榻里侧躺好。
宫尚角收了吐纳,笑着压住正在置气的弟弟,“这就生气了?”
“哥哥变坏了,就知道逗我!”宫远徵抱着哥哥的脖子翻身,趴在哥哥胸口。“哥哥不来,我就去角宫睡。”
宫尚角摩挲他辫子上的铃铛,慵懒道:“随你。”
“哥哥,云为衫比上官浅要聪明。”
“是吗?”男人放下铃铛,双手顺着少年腰背揉捏。
他言外之意宫远徵听得清楚,问到:“什么意思?哥哥不这样觉得?”
“人们所追逐的事物不同,达成的方式也不同。云为衫更会审时度势,但也更天真更有情义,这不一定是好事。”
“为什么?”
“这意味着她有更多的弱点。但她……但云为衫并不害怕,这也是你觉得她比上官浅要聪明的原因。人如果不敢跨越恐惧,就会被恐惧支配。所以江湖上怕我,也敬重我。上官浅害怕无锋,但云为衫不怕,这是她们的性格使然。所以,你更喜欢云为衫。”
宫远徵觉得哥哥说得有理,便问:“那宫子羽喜欢她什么?”
“……不知道。大概是一起历经了风雨?其实他也蛮喜欢你的。”
“什么!?宫子羽吗?我和他可是从小就吵架!我不明白,为什么啊?”
宫尚角一本正经道:“他喜欢长得漂亮的。”
“哥哥!”
“哈哈哈,你生气的样子很可爱,从小就是。好了好了,”宫尚角抱住他,“因为你总是搭理他,和他吵架,不会因为他父亲是执刃就对他毕恭毕敬。”
宫尚角大他们几人不少岁数,虽是同辈,但早早就担起了角宫之主的重担。宫子羽大远徵三岁,也算是同龄,他们又都是四宫嫡系,隔三差五在长老院学堂见面,自然常说话。当然,远徵小时候异常沉默,只有提及哥哥时才会回应,所以宫子羽自然就总是和他比较哥哥。也就只有吵架的份儿。
“他是不是有病,非要被人骂!”
宫尚角捏了捏少年脸蛋,笑到:“他只是寂寞。”
(莲)
“也许是毒,我没办法,必须叫他来。”白衣男子收了诊脉的手,对守在床边的侍卫直言不讳。
“可他分明就是伤害大小姐之人!他既做下此事,我绝不会再让他接近半步!”
月长老沉默半晌,开口道:“……你可能不太了解徵公子。”
“他就是个无法无天仗势欺人的——”
“金繁,你乃绿玉侍卫。宫门四脉是你的主人!这种话不可再说,丢我后山的人。”
“我只是……大小姐她——”
月长老安慰他道:“我知你心切,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万主事都来看过了,他也推荐让徵公子试试,那就是怀疑是毒。”
“我知道你们说的都对,但是他……我不信任他!”
月长老真是不明白这家伙怎么这么愣,这就是九岁通关三域试炼之人的后遗症吗?
“我都说了你对徵公子大有误会!我明摆着告诉你,他是绝对不会对宫门族人下手的。我不管你信不信,我也不在乎他那一只金丝手套,他就是不会下手。退一万步讲,他要对你们下手根本就不会留活口,更别说留下证据。”
“……”金繁沉默了一会才道:“就算他不会害大小姐……可大小姐和执刃与他的关系那么差,怕是想请他来……他也不会来。我之前几番将他打伤……若他追究起来怎么办?”
月长老无奈道:“我去请,我去请行了吧?”
他起身要走,却突然听金繁道:“那会不会显得没有诚意?那还是我去吧……但是我若走了,大小姐身边没有人守着……换做别人我不放心,可是让他人代劳去请徵公子又不太礼貌……”
“不然你再磨叽会,就全当是考验我的本事。”
金繁闻声望去,蓝衣少年抱着手臂站在门外,雪白的兔毛披风与他身旁黑色裘皮紧紧贴着。
守在床边的侍卫赶忙放开自己的手,躬身行礼道:“角公子,徵公子。”
月长老迎了上去,“徵公子,您怎么来了?”
宫远徵瞥他一眼,淡淡道:“我哥叫我来看看。你又这么客气,看来很棘手。外伤都处理过了?”
“是,外伤都已经清理过了,烧伤也都清创拔皮了。”
宫远徵脱下披风,对身旁宫尚角道:“哥哥在外等我就好。屋里腐血味太重,哥哥嗅觉灵敏会难受。”他伸手向侍从递出披风,却被宫尚角接过。
“去吧,有事唤我。”
月长老心想:能有什么事啊!金繁他反了天了啊敢再次在你面前动手?
“说说看。”宫远徵仔细净过手,以药熏蒸干手。
“紫商身上有好几处严重烧伤,万主事亲自处理的,应是无碍。她脉象稳定,不该醒不来。”
少年坐在床边切脉,手指刚放上去就拿开了。宫远徵从虫瓶中拿出一只虫放在宫紫商手腕,那虫咬破皮肤钻了进去。
“徵公子!这是?”
“觉虫。”
不一会那虫子又咬破皮肤钻了出来,卷起身子一动不动。
少年问侍卫:“宫紫商发汗吗?”
“大小姐身上多烧伤,万主事说不宜出汗。我也没见她发过汗……”
“屋内药熏一直点着?”
“是。徵公子,大小姐她……你、您可查出是何原因?”
宫远徵起身边走边道:“下毒之人是个狠人,就是想要她的命。毒在火中成烟,早随着皮肤与呼吸深入脏器了。屋内虽然通风,但药熏温热,她不会一点汗都不出,这说明此毒已然从外入内。三至五日后再切脉,她的脏器就会开始衰弱。”
“从外入内?但她这种情况,皮肤溃损,蒸不了药浴。”
“蒸也能蒸,就是痛苦些。但是现在晚了,她不出汗就蒸不出毒。”
月长老问:“那怎么办?”
“你问我啊?”宫远徵净过手白他一眼,“我负责解毒又不是大夫。”
月长老又道:“那换血?”
“你想搞死她就直说,而且换谁的啊?她爹那么大岁数,她娘难产没了,她弟弟才七岁。”
“那你说怎么弄?这难道不是解毒的一部分吗?”
“也是医治的一部分。还有换血不行,毒是从外入内,血只是其中一部分。它能换,皮肤与脏器能吗?再想。”
“只有蒸汗这一种方式,或是…你说以极阳内力入经脉将毒蒸出脏器压制于体表行吗?”
“她这昏迷第几天?十日有吗?”
金繁赶忙回话:“没有,这是第八日。”
宫远徵对月长老道:“她每十日需要一内力强劲高手为她蒸脉,这一轮下来消耗的气力三个月能补上就不错了。极阳心法,深厚内力,上哪儿找?是叫我哥还是叫宫子羽啊?难道叫后山那几位啊?而且,虽能保命,但不一定能醒。”
“那也要一试啊,等到她皮肤恢复,新生的皮肉也许能……不对啊,就算是新生皮肉,那毒被压制在体表……但不尝试一下我不死心。”他说着就去瞥宫尚角,男人面无表情听着,一贯的沉默。
“你还是死心了吧,你要是敢让我哥给她蒸脉,我先把她毒死。喂,”少年朝金繁摆手,“我问你,你想救她吗?我听闻你是最年轻的红玉侍卫,为守着宫子羽才降了级。”
金繁单膝跪地,诚恳道:“求徵公子成全。”
宫远徵抱着手臂问:“成全你什么?”
“我愿……替大小姐蒸脉,求徵公子教我方法。”
少年冷笑:“金繁,你是宫子羽的绿玉侍卫,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侍卫犹豫了一瞬却还是答到:“……我明白。”
“你既然明白,怎么能替宫紫商蒸脉?你的命是拿来替他的,可由不得你自己。宫门家规,不可不从。你是绿玉侍卫,我宫门守卫,自当严守家法。”
“我——”男子的挣扎全在脸上,他仍是坚定道:“只要能救大小姐,什么规矩、身份我全不要了!”
宫远徵哈哈一笑,问道:“你喜欢她?”
“……她比我的命重要。”年轻侍卫所答非所问。
“既然如此,你就别老是以规矩来、规矩去的压我。你现在也明白了,家规不过如此,也有不合理的地方。”
“……金繁求徵公子成全。”
少年甜甜一笑,却说:“我偏不。”
“你!”青年侍卫气的站起身。
“那些办法都是月长老想的,我可还没说我的办法呢。”
“……徵公子!你逗他干什么啊,你没看他急得都快动手了吗?”
“你们在这等着,我回徵宫取个东西。”他刚说完,就见宫尚角走了进来。
“远徵。”男人递出一个盒子,“金复去取的。”
宫远徵接过盒子疑惑道:“……哥哥怎么知道我要它?”
“你取虫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宫尚角狭长眼眸神色沉静,扫了一圈屋内几人,尤其是金繁。
“喏,”少年把盒子递给月长老,“你想办法让她吃下去啊。还有,我令药房多做些生肌去疤的药膏,记得派人去取。”
白衣男子开打木盒,差异道:“……你怎么还有它!到底培育了几支啊?两年前它开花我听说宫唤羽要走了一支,我们月宫拿走了一支,这种绝迹八百年的草药你说培育就培育,说开花就开花?”
少年神秘一笑,冷冷道:“天机不可泄露。嘴可牢些,不然天打雷劈。”
等他们走了,金繁才问:“这是何物?”
“出云重莲。”
“什么?”
“一种生长于雪山之巅,绝迹八百年的草药。习武之人服之功力大涨,濒死之人服之起死回生,可医百病解百毒。”
金繁看着那朵冒着寒气的莲花,好奇道:“一朵花而已,真有奇效?”
月长老又没吃过,他也都是听说。将盒子塞到侍卫手中:“你给紫商服下不就知道了吗!”
金繁愣愣道:“啊?我、我吗?”
“……不然呢,我怎么喂她?”
“哦、哦。”
出云重莲是真的有奇效,宫紫商隔日就醒了。她见金繁一脸憔悴守着,还调笑道:“你嘴上说着不要不要,还是进了我的屋子呀。”
女子伸手擦掉侍卫的眼泪,捏着腔调笑:“哎呀哎呀,怎么哭了。让人知道还以为是我把你弄哭了。多不好意思呀。”
金繁真是恨死她这张嘴了,但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喜欢听她说话。
他当时可没想到,出云重莲也能风水轮流转。
金繁渐渐转醒,他抬手安慰道:“别哭了,妆花了怪吓人的。”
宫紫商将眼泪鼻涕全抹在他身上,笑骂到:“我吓人,你把我吓死了!金繁你混蛋!”
“……是上官浅,我……不对,公子,出云重莲?我怎么……”金繁看到身边的空盒子——这个盒子他见过,是乘出云重莲专用的机巧盒。里面的东西呢?
他记得当时中了上官浅的计……那这盒子怎么在这?
金繁急着起身,宫紫商赶忙去扶他。男子身材高大结实,哪是她扶得动的,两人分分趴在地上。
“你等等啊,我先坐起来……一下你扶着点床啊,我可撑不住你。”
“……执刃呢?这盒子怎么是空的?上官浅是无锋,那角公子和徵公子……”
“你抢来那个本就是空的……远徵他们给上官浅下的套,真的那个你吃了。”
“我吃了!?那公子呢?他中了毒——”
“诶诶诶,别激动,你慢点慢点!子羽说云姑娘和月长老已经为他解了毒,反倒是你,再不救就来不及了。”
“怎么会!月长老还说那蛊毒无解——公子是不是骗你?”
“不会吧,那云姑娘和月长老也是这么说的啊,而且我看子羽确实没什么大碍的样子。”
“不行不行!快扶我起来,我要见公子。”
“哎呀知道啦,你稍微用些劲儿阿,我可撑不住你。”
金繁到大殿时就看到执刃正和月长老商议,云姑娘陪在一旁。殿上还有各宫管事与一些侍卫伤员,正各司其职。
宫子羽看到他来,笑到:“金繁你怎么来了?受了那么重的伤还不去歇着。”
他看上去确实比之前好不少。
“……公子,你……你真的无事?”
“我能有什么事儿啊,不是好好在这呢。月长老已经解了毒了,这不正在嘱咐我接下来的用药吗?”
“云姑娘,公子他真的没事了?”
云为衫点点头:“嗯。”
“月长老?”
“……嗯。”
宫紫商放心道:“金繁,我都说了子羽不会骗咱们的。他是执刃,责任重大,不会拿自己的性命……”
“……公子,你真的不该救我。你让我怎么与后山一个交代!我是您的绿玉侍卫,能为您死是我的职责也是我的荣耀。您已是执刃,宫门领袖,您这么做我金繁怎么对得起前执刃!怎么对得起后山养育之恩!我知道您的毒根本无解,不然徵公子绝不会送出云重莲来!云姑娘、月长老,你们不阻止他也罢,怎么联合起来骗我!公子!你糊涂啊!你以命换命,让我怎么活下去?”
侍卫抽出短刀划向自己的肚子,宫紫商去拉他被甩到一边,宫子羽赶紧冲过去拉住他:“金繁你别激动!你这是干什么!”
“我服下出云重莲不久,胃中应有不少花瓣残余。”
“金繁!”宫子羽和金繁争刀。侍卫的武功远在他之上,更别说他还中了毒,只是靠麻沸药物镇压。一着急血气上涌,吐出一口血……
“公子!”金繁急着去扶他,月长老趁机夺刀将他制服,“月长老!”
“子羽,你没事吧?”宫紫商与云为衫将他扶稳。
“……没事。”宫子羽喘了两口擦了擦血迹。
“云姑娘!你劝劝公子吧!我又不傻,我知道你肯定舍不得公子……”
“你不傻?”金繁的话被一人打断。来人披着厚重裘皮,发辫上挂满银铃。“不止你傻,”宫远徵一指宫子羽,“他更傻。”
“远徵,大殿之上,注意言辞,莫对执刃不敬。”少年身边还有一人,玄袍玄氅,神色威严。
宫远徵撇了撇嘴:“……是,哥哥。”
“角公子您……”月长老知他伤的极重,怎么这就醒了?男人面色一般,但他气息绵长稳定,应无大碍。“我给您过下脉?”
“不急。”宫尚角看了一眼云为衫,女子侧目闪躲,不与他对视。
跪在地上的年轻侍卫恳求道:“徵公子,金繁求您了,救救公子吧!”
这一幕有点似曾相识……宫远徵道:“你怎么又求我?”
“我知道只有您能救他!金繁以往多有得罪,望您大人有大量……”
少年道:“磨磨唧唧,又要考验我的本事?”
听他这样说,金繁眼里重燃希望,徵公子上次也是这样说的!
“可惜啊,出云重莲我不是给他了吗?”
侍卫眼中的希望又暗了下去,是啊,但那棵奇草进了自己的肚子。
“还有啊,剖腹取莲肯定不行。因为它怕热,人的肚子对它而言就像沸水煮冰。就算剖开你的肚子,也只会流出些水。你死他也活不了。”
高大男人失落地跪着,月长老这才安心放开他去为角公子切脉。
“喂,”宫远徵以脚尖踢了踢金繁,侍卫垂着头一动不动,“宫紫商病危你也要牺牲自己救她,宫子羽濒死你也要用命救他,那他们两个都要死你救谁啊?你可就一条命,补不了两头。”
他可真敢问,宫子羽皱眉道:“嘶,宫远徵,你来看我羽宫热闹吗?”
“我只是想告诉他,命不是用来补的,也不能用来补。珍贵的事物要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任何时候都不要掉以轻心,很多事情要三思而后行。”
宫子羽道:“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不正常。”
宫远徵道:“这句话对你也适用。”
“你哥哥都没教训过我。”
少年冷哼:“你也配?”
宫尚角淡淡道:“远徵。”
“是是是,执刃当然配,我还等着你教训你哥哥呢。”他说完伸出右手,递出一个盒子。
这个盒子宫紫商见过,金繁熟悉,月长老更是——
“不会吧……又来?”
“拿去自己打开,我手还伤着。”
宫子羽接过盒子,疑惑道:“什么阿?”他推开盒子机关,一朵冰色莲花冒着寒气。
宫紫商看了又看,惊道:“出云重莲?怎么还有一朵啊?”她看向宫远徵,“你没吃吗?”
“我身强体壮,用不着它。”
“但我看你脚步虚浮,走路时有些不畅,面色也很苍白啊。你脸怎么红了?染了风寒吗?”
“咳。”
“咳。”
宫尚角与云为衫同时轻咳一声。
月长老恍然大悟般盯着角徵二人,下巴都快惊掉了。
宫子羽未曾想宫远徵竟又给了他一朵出云重莲,他和少年一起长大,拌嘴的时候居多。宫远徵有多美丽,嘴巴就有多毒,他还以为远徵……非常讨厌自己,尤其是在他莫名抢了尚角哥的执刃之位后。但是少年神色忸怩,可眼中关怀却不假,宫子羽诚心感谢道:“谢谢你啊远徵。”
少年动人的星眸半垂,极为漂亮的面庞有些泛红,饱满小巧的唇无措开合,明显是害羞了。宫子羽一直都认为他漂亮的有些过了,不是说他像女子,而是他的好看超乎性别,尤其生气斗嘴时也极可爱,现在才知道宫远徵还能更美。尚角哥天天看着他,怪不得看不上那些新娘。
“要谢也要谢我哥。这是我留给他的……哥哥,你说说话呀。”宫远徵退后半步躲在宫尚角身侧拉扯男人袖口,那是他小时候觉得不知所措时最喜欢的动作。
宫尚角倒是没说话,只是宠溺地笑了笑。宫子羽手中的盒子险些掉到地上,还是云为衫下意识用脚面接下了。
(惹)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早就知道啊,”女子抖着肩摊开手,“抢流火那天夜里,金繁和我见过他俩——”两只涂着丹红的手指对在一起,“热吻啊~”
“当时尚角哥将小远徵按在墙上,哇哦,好霸道~紧张又刺激~可惜金繁挡住我了。”
宫子羽看向自己的侍卫:“你也知道?”
“……额,我也知道。上一次我和紫商去送手套的时候……唉,徵公子……唉,角公子也真是……怪不得金复不在。”
宫紫商一拍手,神神秘秘眯着眼睛道:“光天化日,简直刺激!我跟你们说哦,别看平日里尚角哥面无表情冷峻威严,小远徵目无王法狡诈非常,那都是假象!整个宫门就属尚角哥最腹黑最蔫儿坏,就属小远徵最纯情最天真,啧啧啧,那玩儿得花的啊,害羞死个人!咱俩万花楼都白去!金繁~你学学人家嘛~”
高大英俊的侍卫顶着个大红脸,“你少说两句,让角公子知道咱俩吃不了兜着走!”
“你不会以为尚角哥不知道吧!?他那摆明了就是知道咱俩在外面但是没有尽兴不想收手!”
“……我只是觉得有点对不起徵公子,后来我们进去他眼眶都是肿的,脸皮都要擦破了,一看就是哭得狠了。你听人家墙角,怪不得他瞪着咱俩好像咱俩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
“你快拉倒吧,他那分明就是爽过头了想和哥哥温存,嫌弃咱俩碍事。”
“咳。”宫子羽轻咳一声:“还有谁知道?”
宫紫商道:“云姑娘肯定也知道。”
“阿云你也知道?”宫子羽大吃一惊,阿云知道为何不告诉自己?
正在摆弄茶具的女子淡淡道:“知道,我只是不知道你竟然不知道。”
她话说得云淡风轻,好似宫子羽本来就应该知道。“等等,不是啊,阿云你怎么知道的?”
“徵公子长得那么漂亮,十七岁了依旧经常搂抱角公子的脖子,你们都不觉得有问题吗?”
宫子羽自然道:“这有什么问题?他一直都长得很漂亮啊,小时候更是雌雄莫辨。还有啊,小时候尚角哥每每都是一手执刀单臂抱起他,那他只能去搂抱尚角哥的脖子啊,习惯了呗。”
“小时候是多大?”
“我记得他十五岁的时候身量才猛然拔高,跳不到尚角哥身上了……之前都是那么抱。”
“你也那么拥抱你哥?”
“那我爹不打死我啊。我倒是很羡慕他,他和尚角哥那么亲,比我跟我哥都亲。”
宫紫商嘿嘿一笑,眯着眼十分猥琐道:“是亲,都亲一起去了。我还巴不得金繁哥哥跟我这么亲呢~”
云为衫瞥他:“那你这么搂抱月长老试试。”
宫子羽转头看了一眼差点把茶水洒了的月长老,嫌弃道:“不不不,怪恶心的。我要抱也是抱金繁啊。”
高大侍卫后退两步躲在宫紫商身后,面色一言难尽:“公子……”
宫子羽皱着眉直摇头:“不行不行,这也有点恶心。阿云就凭这一点就知道了?真不愧是阿云啊,太聪明了!”
“……不是,上次我身中剧毒去找徵公子。他在私院里面穿着角公子的裘皮大氅,他去拿草药的时候步伐迟滞又很慢,我还以为是徵宫寒冷他又修习寒性心法导致,但他唇色很好,不似受了寒。后来他递药碗过来时手腕内侧有一个很新鲜的吻痕,而且我解毒后才察觉出对间的屋子里有一个武功极高之人。徵公子的私院不大,除了我们所在那间,就只有对个一间屋子,肯定是卧室。院子由毒虫与机关守卫,一般人进不去,就算武功再高也难防毒虫,那个人肯定是徵公子的熟人。能在徵公子卧室无声无息藏着又武功极高的熟人,那能是谁?况且大氅是外披,出门才会穿。”
宫紫商伸出双手拇指,夸到:“厉害阿云姑娘,不愧是你。”
女子又为几人添了茶,才道:“月长老是不是早就知道,所以才趁着天未亮带我去徵宫?有角公子在,徵公子肯定不会为难咱俩。”
宫子羽扭头看向对坐之人:“不是,你也知道?”
“我不知道啊,不是,我也不是不知道。之前只是觉得徵公子在角公子面前很不一样,角公子也是,我也没有兄弟姐妹,就以为是每个人对待哥哥弟弟的方式不同呢。其实那天我和云姑娘去徵宫,也没有觉察什么……是后来角公子重伤昏迷时我切过脉,他体内两股极阳真气冲撞逆行,需要极寒真气压脉引脉。角公子你们也知道,那内力深厚的根本不像咱们这代人,两股那么强的真气,我根本引不了。更别说这个极寒内功,除了我月宫外就只有徵公子修习,还是当年角公子请我爷爷教的徵公子。所以我短时内束手无策啊。”
“不对啊,当时远徵弟弟送出云重莲来的时候,尚角哥不也在吗?”
一贯着白衣的青年顺了顺边发,继续道:“是啊,所以我才很震惊啊。宫门内我都引不了的脉,谁能呢?云姑娘也修寒性心法,内力也不低,但她不可能去给角公子引脉啊。还是紫商的话点醒了我。”
宫紫商完全不记得有这一回事,问到:“我说什么了?”
“你说徵公子脚步虚浮,走路不畅,面色苍白,为什么没吃出云重莲。”
“我关心他啊,这出云重莲得来不易,咱们这养个普通花草还养不活呢,更别说它绝迹八百年的草药,他费那么大劲儿培育了好几次,头次开花那两朵宫唤羽要走一朵、月宫要走一朵,这次也不知道培育了几朵,我吃了一朵、金繁又吃了一朵,谁知道他又拿出一朵……不是,你们说说尚角哥伤得那么重他都没吃难道不是留给远徵弟弟的吗?我问一句不是很正常嘛?咱们四宫血脉诶,虽然早都出了五服了,但是好歹打小抬头不见低头见吧。”
“你问得很正常,但是你还问了。”
“问什么了?我怎么不记得?”
“你问他脸为什么那么红,是染风寒了吗。”
“那怎么了?他也受了伤,真发热那也能要命的!”
“但是云姑娘和角公子……同时出声打断了你。”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我探了角公子的脉,脉象平稳而且内力深厚更胜以往,这不应该。当时我还很惊讶为什么徵公子会引脉,而且以他的内力修为根本做不到。那就不是我月宫引脉的方式,我的方式是以力打力,虽然能将两股纠缠真气分开,但一定会有耗损。可角公子的脉分明……阴阳调和,真气绵长,我在书里见过有清风派一种阴阳采补……额,引脉的方式,我就想到云姑娘和执刃……额,再加上云姑娘和角公子的反应……”
“哦~”宫紫商长吁短叹,“懂了。”
宫子羽看了一圈,幽幽道:“合着在座各位除了我,都知道啊。”
月长老问:“执刃,那你为什么知道了?”
“……因为我刚才跟尚角哥说他该娶亲了赶紧找,出谷去找也行,我看他对上官浅也很上心只是遇人不淑,又不是无心婚事,何必一棵树上吊死。正好事情都弄完了该办紫商姐姐和金繁的婚礼了。我哥不在了,他是长兄,他不成亲紫商姐姐也不好先出嫁啊。我也不好与阿云正式拜堂嘛。”
气氛一下子沉寂下来,月长老默默问:“……然后呢?”
“然后远徵弟弟就很生气的问我,宫门家规早都不知道为我改了好几回了,谁爱成亲谁成亲呗,关他哥哥什么事……”
云为衫还以为他把自己支走是在密谈无量流火,没想到是在捅娄子。她冷冷问:“你说了什么?”
“我说这不是家规啊,这就是常识啊,他不懂因为他还小啊,他哥哥早晚要娶亲生子嘛,他老是腻味缠着尚角哥多不好啊。而且他长得又漂亮,作风又娇蛮,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尚角哥养的小情人呢,要是让别人误会了多丢角宫和宫门的脸。他骂了我一句‘是又怎么样,宫门的脸全是哥哥给的,就你屁话最多’,然后就气得边哭边跑了……尚角哥就去追了。”
“公子,那个,我们先走了。”
“走走走,金繁,咱们有事忘了。”
金繁拉着宫紫商走得飞快。
“执刃,后山有事,我也先告辞了。”
月长老逃也似地溜出了偏殿。
“……阿云,你这么看着我是在想借口开溜吗?”
“不,我只是在想羽宫的房顶没有瓦了要角宫拨多少钱才能修好,不然我还是回女客院落吧。”
“别吧,我知道错了……”
云为衫站起身理了理衣裙,无奈道:“你又打不过他,惹他干什么。”
(他)
“公子,您有心事?”
“也不能算心事,在想远徵。”
“徵公子运气很好,定会逢凶化吉,公子不必担心。”
“你怎么知道?”
“十年前他一个人都能找到密道,现如今总不会比那时候还危险吧?”
“那叫运气好?”
“金复失言。”
“怎么,你也怕在我面前提及朗弟弟?”
“主人,我知道您一直都无法忘怀朗弟弟,可是徵公子也是在您身边长大的,他有多迟钝您比我清楚,您知道他不明白的。”
“是吗?”
“我不知为何您最近总是想起朗弟弟,但是那些旧物……您不该让徵公子看见。”
“为什么?”
“至少您不该让徵公子看见您在看那些旧物。他心性天真,又不合群,会一个人瞎想。别说徵公子,最近老仆人们看到那些旧物都……睹物思人。朗弟弟已逝去十年,徵公子才是您的弟弟,既然您决定将他作为弟弟,那朗弟弟的旧物就……还是避讳着徵公子点吧。”
“你是这么想的吗?旁人都是这样想的吗?”
“您把徵公子当做弟弟,难道不是因为朗弟弟吗?”
“十年前的密道口你不记得了吗?”
“我记得。”金复记得一清二楚。
当年无锋几大刺客带人进攻前山,除了当时四宫之主外其余宫门嫡亲都要进密道躲避,为的是尽可能留存血脉。
宫唤羽带着宫子羽和雾姬夫人最先赶到,然后是宫尚角带着母亲与朗弟弟还有金复。他们等了等,只见到商宫夫人独自与侍卫前来,也不见其他人。
宫唤羽道:“赶紧关闭密道门。”
宫尚角阻止他:“再等等,商宫和徵宫还没到。”
“再等下去密道就不安全了。”
“执刃之令是要等四宫血脉齐全才可关闭密道。商宫与徵宫离这里远,再等等。”
“不然我去看看?你们留在这里。”宫唤羽将弟弟交给雾姬夫人。
“我和你一起,金复你留在这保护朗弟弟和夫人。”
“公子不可,”金复左右看了一圈,“我和金繁去……”
远处传来打斗声,宫尚角几人走出密道,看见刺客正追着宫紫商。十三岁少女提着裙子跑得磕磕绊绊,时不时还扔一些小机巧扰乱敌人。
几人赶忙出手相帮。
“尚角哥哥!”
宫尚角一刀解决最前面的敌人,将宫紫商推给身后少年侍卫:“金繁快带人进去。”
金繁拉着少女跑进密道,又领着几个侍卫出来相帮。
“公子,不得拖延,此处越来越乱,应当赶紧关闭密道。”
“徵宫是不是还没来?”
“角公子……”
“是或不是?”
“是,还没到。”
“再等等,你们守住这里。我去看看。”
“公子!”
“金复你守住了,我去去就回。”
“公子!”
宫尚角破开一条路,赶着往徵宫方向,可敌人却越来越多,自己脚下的侍卫也越来越多。
“公子!”金复替他接下背后偷袭,劝到:“你一人太不安全,我们人太少不要分散。徵宫一定会派人护送,也许是敌人太多正在突围!我们就在此等候——”
也真是此时,瞭望塔的烽火变作赤红。事态紧急,前山要尽快关闭密道。
“公子!是红烟!赶紧回密道!”
宫尚角与金复返回密道,却怎么也找不见朗弟弟与泠夫人。他忙向四周讯问,宫紫商道:“朗弟弟说刚才忘记什么刀,跑出去了,夫人跟着追了出去。”
是宫尚角送给他的那把小刀。青年忙道:“不好!”他赶忙去开密道门。
“宫尚角!你疯啦!这时候开密道门我们都得死!”宫唤羽拦下他。
“我出去后,你赶紧将密道关好。”
“那怎么行!角宫不还有你吗?”
“朗弟弟与我母亲还在外面!”
“你!当以四宫血脉为重,执刃之令你忘了?”
“宫唤羽,少拿执刃压我,徵宫尚未到,密道本就不该关,是你抗令提前关闭密道。”
“四宫之中三宫都在,要为等他一个害死所有人吗!”
“非要我动手?你打得过我吗?”
“宫尚角!你——”
“怕就往里点。”
“!”青年打开密道门,吓了一跳。门外一个浑身是血的孩子手握着匕首,匕首插在地上躺着的刺客喉咙正中,他呸了一身,吐出口中咬着的半只耳朵。
小孩满嘴是血扭头看着密道中几人,宫尚角出刀挑开砍向孩子的利刃,一脚迈出密道:“金复金繁,快来帮忙。”
密道外一老者还有几个医侍和无锋刺客斗做一团,他们是大夫,功夫不能算顶尖,身上都挂了彩。宫尚角功夫极好,有他加入战局局势就明朗不少。
老者回头看见玄衣少年,急忙道:“角公子!那是我们少主宫远徵。快把他送进密道!”
宫尚角去抱他,孩子朝老者叫到:“万……万!”
“徵宫万主事?怎么是你带他来?”
“宫主派的侍卫扔下他自己跑了。我路过恰巧看到!快将他保护起来,百草萃的方子万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宫远徵在青年怀里挣扎的厉害,手伸向老者:“万……”
“你可曾看到朗弟弟和我母亲?”
“没看仔细,好像往角宫去了!”
“你带他进密道。”
“角公子!你——”
青年将孩子塞给老者,头也不回杀出一条血路。
可是他晚了。宫尚角紧赶慢赶还是晚了。
剃发刺客临走时对着他轻蔑一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留给他母亲与朗弟弟冰冷的尸身。瞭望塔的红烟转白,宫尚角明白刺客还会再回来,无锋亦还会再来。
后来他才知道,万主事找到宫远徵实属幸运,那孩子被压在侍从们的尸身之下,还是万主事眼尖看到了他的衣袖才把他救了出来。而他们能见到宫尚角也是幸运,因为万主事并不知道密道具体位置,是宫远徵一寸寸摸着宫门城墙与一具具查验尸体上的伤口才找到了密道所在,可那时门已经关了。
那年宫远徵只有七岁,却已经爬过了死人堆。
宫尚角认他做弟弟,也不全是因为失去了朗弟弟,只是心疼这个孩子。自那年后原本开朗爱笑的青年变得孤僻冷漠,大家都以为是因他痛失至亲,只有宫尚角自己知道他已经准备好了踏入复仇之路,他不能有弱点,敌人会痛击他的弱点;他要冷酷且心狠、要公正且无情,要让无锋害怕他。
可他还是没能对远徵狠下心,他所剩的那些温柔全都倾注在了这个孩子身上。他让这个孩子成为了他的弱点,而这是宫尚角最害怕的事。所以他无时无刻不敢掉以轻心,因为他曾经失去过。远徵身边不能有不知根知底之人,就算是绿玉侍卫也不行,所以金复总是两头跑。
但是远徵……与朗弟弟截然不同。这个孩子很不一样,他像一面镜子完全映射着宫尚角,他很聪明也很执拗。金复说他试毒的时候,那些穷凶极恶之人吓唬他,他会笑;当毒药入骨,地牢中恶鬼嘶鸣时,他也会笑。宫尚角还以为是自己的行为举止让他误入歧途,旁敲侧击万主事才知——
少主人说,恐吓是因为恐惧,他们怕我,就说明我做得很好。他们怕我,就该更怕我哥哥。有恐惧才有尊敬,他们都该尊敬我哥哥。他们若不害怕、不敬重,就必须变成死人,只有这样我才能保护哥哥。
那一年,他十二岁。
朗弟弟永远停留在了十岁,但宫尚角知道,十二岁的朗弟弟,肯定不是宫远徵这样,也许会更像宫子羽。
“正因为属下记得太清楚,徵公子那双眼睛在杀人时能毫无波澜,就连我头次取人性命时都好几日合不上双眼。有时候我会觉得那些下人说得对,他就像虫子一样冷血、一样怪异。”
“是吗?”宫尚角淡淡道:“可那些该死之人,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谁又想死呢?”
“属下自然明白,但懂和做……是两回事。就像徵公子小时候,他每每想杀人都要问您,我知他毫无恶意,但他也不懂对错,往往因一件小事就要取人性命,好在他总是要过问主子,才未酿成大祸。可他又很听主子的话,对您也是全心全意,从不让您为难也不惹您生气。我也是头回见他这样的人。”
“他什么样?”
“属下斗胆。我感觉徵公子什么都不懂,又什么都明白。好像没有什么能束缚他,但他又处处受约束。我感觉您像训犬人,徵公子……像小狗。”
宫尚角沉默许久,金复赶紧道:“属下的比喻有失妥当。属下口拙,请您责罚。”
“我问你,是犬成就了训犬人,还是训犬人驯服了犬?”
“……后者?”
“有件事我多年没有明白,是谁告诉他当年若不是他来得晚耽误了密道关门,导致朗弟弟偷跑出去,丢了性命呢?是你吗?”
金复单膝跪地:“属下知错。”
“你是这样告诉他的?”宫尚角的语气很平淡,就连金复都不知他是否生气。
“不是。是徵公子问我,谁是朗弟弟,我就说了是主子您的亲生弟弟。可徵公子说了一些话让我很恼火,属下一时没忍住就将朗弟弟偷跑出密道门去找刀那件事说了出来。”
“他说什么了?”
“他说朗弟弟不会回来了,现在他是您的新弟弟,他还说您都把朗弟弟的刀给他了,那把刀都碎了还是您重新打的。徵公子给我展示那把新铸的小刀,他说东西坏了就该修补,人心伤了,就该治疗。他说他会让您忘掉伤心和难过,他说他会治好一切,治愈您。当时我太冲动了,也不太了解他,还以为他是在炫耀。实际上他根本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可我的话都已经说出去了,其实当时我以为他很难过,可后来……属下觉得他没有明白。”
“……他怎么知道那是朗弟弟的刀?”
“这个属下不知道,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也许是哪个旧仆人看到了告诉他的。”
“不会,远徵少与仆从言语。而且,不是从我口中说出的话,他不会信。”
“那您……等徵公子醒来,您亲自问问他?还有公子啊,那天晚上徵公子在院子门口坐了一夜,我想是因为龙灯那件事。这么多年,他依旧没有明白啊。”
“不。”宫尚角摇头,“远徵比我们都明白,是我……”
男人的话戛然而止,金复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屋内除了万主事外其余人都——
宫尚角疯了似的冲了过去,就如同十年前一样。
但金复明白,公子比十年前更难过更害怕,因为这是他亲手造成的。
好在后来徵公子平安过渡,以他顽强的生命力和一些些恰到好处的幸运击败了角公子的不幸。
金复想:以后出谷公办,定要拜一拜徵公子。
至于后来他发现自家主人和徵公子‘睡’回一起去了的时候,竟有一瞬间怀疑主人是不是在欺负徵公子不懂情爱。
再后来,宫尚角还是问了。
“远徵,那把小刀……你怎么知道是朗弟弟的旧物?”
“啊?”宫远徵抱着他哥的脖子趴在男人后背,“哥哥忘了?在花宫,小刀碎的时候我看到了,刀柄中取出的刀茎里面刻着一个‘朗’字啊,后来我还去问金复了。他告诉我朗弟弟是哥哥的亲弟弟,但是哥哥说他去了很远的地方……哥哥,其实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叫他‘朗弟弟’而是不‘朗角弟弟’呢?但是他们都叫我‘远徵弟弟’也不会叫我‘远弟弟’。”
“……我娘总是叫他阿朗,因为作为次子,无需担起角宫之主的责任。他只需无忧无虑、平安快乐的长大,无需那个‘角’字,所以娘叫我尚角,却叫他阿朗,我们就都跟叫他‘朗弟弟’。但你是独子,所以大家都默认你会是徵宫之主。只有你自己……和我,会叫你小远。”
“那是不是……”宫远徵偷着在哥哥面颊上亲了一口,害羞道:“尚哥哥?”
他开了口,就一连叫了好几遍。
宫尚角轻轻吻过少年手臂,淡淡道:“再这样唤我,明早的晨会是不是又不去了?”
“不去又怎样,反正也不是秘密。”
(完)
*)从原文中摘抄来。
谢谢阅读。
有缘再见。